愕然,目瞪口呆,他心生复杂的感觉,如同吃了一颗酸枣,咽下去怕涩,吐出去又可惜。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回家去。”
努力掩饰着自身的不自然,他拍着他的肩膀,率先转身,却被他拉住了手掌,感受到他不安的颤抖,他忘记甩开,就被紧紧的牵着,一时昏昏沉沉的,像得了一场大病,头脑发热,身心慵懒,分不清东南西北。
两个亦是一前一后的走着,月明星稀,冰轮半空,草原冷风,各怀心事。
烈羽记得上一次他这般拉着他的手时,是在送他去雪山的路上,父王的事情过去不到一年,他却可笑的几乎把关于辛南君王的恨意全部从脑海中抹掉了,他似乎过得很开心,有他在自己身边——在此之前的某一天,他问他:“烈羽要不要学射箭骑马?”
“不要。”
他断然摇头。
“那摔跤博弈呢?”
“不要。”
依旧摇头。
“那你想要学些什么?”
“我想学独步天下,世间第一的医术。”
“好。”
圣莲雪山上有一传说,白虎洞中,有一位名叫独孤零的老者,医术出神入化,起死回生,百治百效,世人称之“独孤医神”,妙手回春,比扁鹊,赛华佗。
他如是告诉他,却被他反讽:“你也说是传说了…那要从何找起?”
“去雪山上找找就清楚了,虽没有多大把握,可是一线机会也不能放过——毕竟你对其他的毫无兴趣。”
他便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在雪地里吃力行走,三尺深的大雪,他硬生生的探出了一条平坦大道,他踩着他走过的路,脚步印在他的痕迹上,心头绽放无数烟花似的。
三天后,两人仍然一无所获,他更是因为照顾保护他染了严重的风寒,眼看便体力透支,气息奄奄,在茫茫无际的雪地里,映入眼帘的只有飞雪和来时的脚印,他倒在他怀里,眉目森白,面色青灰,却还是宽慰他:“烈羽,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他便鼻子一酸,热泪就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勉强睁开了眼睛,挤出苍白的笑容,为他抹去眼角的泪滴,温柔体贴的笑不曾褪去:“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你骗人…你骗我…你身上好凉——你是不是要丢下我……”
那一年,他十六岁,他十八岁。
他热泪盈眶,他笑颜暗淡,在那雪山狂风中,没有谁心里好过——他大概便是从那时候明白了一件事,他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来蒙古,又抑或是…在得知封家被灭族之后,他亦应该一刀下去,了结这条贱命,不然如今他就不会猛然的发现,面前这个敦厚体贴的男人走进了他的心里,住在那已然不属于辛南的绝望的胸膛,是一场雪——蒙古的雪,洗透隔膜,迫使他直视内心,恐惧不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狐裘袄子的老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两人面前,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没有一点预兆,他却悠闲的提着一只野,鸡,背上背着一把弩箭,脚穿皮靴,满头银发,他一手捋顺山羊胡,沉稳道:“你是来学医还是求医?”
他一时惊住:“您是?”
“独孤零。”
“您就是独孤前辈……”
他看看他,眼里写满了不相信,若不是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还单纯的以为此人不过是一个路过的猎户罢了。
“嗯。”
“求前辈救救我哥哥,他快不行了……”
他立马跪下,在冰冷僵硬的雪地上,膝盖疼得瑟瑟发抖。
独孤零也不着急,仔细打量着跪着的他,野,鸡用绳子系在腰间,他拍拍手上的细雪,碰碰嘴唇:“他是你哥哥?看你的样子——不是蒙古之人?”
“我是辛南之人…来蒙古一年多了…前辈且救救他…晚辈感激不尽!”
独孤零一笑,道:“我可没说不救他,你急什么?”
他有些羞恼,没有说话,只是担心的握紧了他的手,感觉雪花在他的掌心停留不肯消融,冷得人一个抽搐,他吹出暖气,小心的贴近了他生了薄茧的手心,闻见了冰冷的清香,或许雪也是有味道的吧,他第一次这样想。
独孤零探上脉搏,又看看他的眼皮,他淡然说:“他就是冻僵了,暖暖身子就会醒来,你把他背来。”
独孤零指指不远处的雪地,他起身一看,那里有一个闪烁着微弱火光的洞口,他坚定的点头,把他的双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他记得他是背过自己的,那时候因为父王的事,他茶饭不思,伤心欲绝,他就像一个专程逗他开心的说书人一般,给他说他的小时候在草原上遇到的奇人异事,等他有些困意,他就把他背着,给他唱蒙古的歌谣,他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却心里暖暖的,像出现了一个火堆,火光亮至天明。
“烈羽,还有哥哥呢。”
那是去年伴他入梦多次的呢喃,他因此可以勉强捱过失去至亲的痛。
他慢慢的站起,一个踉跄,力道一空,两人都摔倒在雪中,细雪呛入鼻腔,他忍不住的咳嗽,又给他擦擦湿透的脸,再次把他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脖子,可是他始终无法挪动半分脚步,他单薄清瘦的身子如同折断的稻草一般一次一次失败,他本来就比他矮些,加上身形相差许多,他根本不能将他背起,他自责的握紧拳头:“你如果醒着的,是不是又会嫌我没用了……”
化悲怆为力量,这一次他咬牙坚持,他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似乎自己使了力气,主动的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耳根红红的,像喝醉了酒,却猛然一使劲,他背着他艰难的跟上独孤零的脚步,用尽全力,他的喉咙被风吹得发疼。
“烈羽…烈羽……”
谁知他突然梦语,他心上一乱,脚步一软,重重的跌到了地上,他手疾眼快扶住他要倒下来的身子,见他嘴角笑意依稀,眼眸微睁,下一刻就醒来,直视惊慌失措的他,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耍我呢…真是的……”
他一把将他拽起来,狡猾的闷笑:“我是担心压垮了这风吹就倒的身子,再说你这么心不在焉的,我不知要吃多少雪花。”
他居然还有心思调侃,他气得几乎跳起来,被他一下按住后脑勺,他的头顶只到他嘴角,不甘的撇嘴,却已经老实的跟在他身后了。
独孤零早就知道他是假装的,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不过——
“独孤零叩见大汗。”
“前辈有礼了。”
他虚抬着手,站在身后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你…你们…前辈认识他?”
好像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泄气的咬唇,狠狠的掐了一把他的手臂,好似在找他撒气,表面上不动神色,却也温柔把他拉住,安抚的握紧他的五指。
“蒙古大汗七颜烈,伟岸温和,丰神俊朗,在五大部落谁人不知…世子大人也太小瞧我独孤零了。”
“前辈…你原来也认得我?”
果然,又被他耍了一次,不——是两次,刚才要他背便是第一次。
“本来不确认,你一说是辛南人我就知道了,且又与大汗形影不离,除了新立的世子便无他人了。”
“你们合伙骗我……”
他不服气的偏开了头。
“世子既然是来学医的,这点不快算什么,日后更有艰难险阻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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