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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因果相报岁月无常

呛人的烟味,黑色的墨镜,流泪的圣母像。忧郁的兰花,热烈的阳光。有人被现实迷乱了眼,有人在江边湿了鞋,但总有风的孩子,在山川之间坐守流年。眷恋那双在蓝天碧空下淘气的眼睛,一连串的地名,人名。

和一连串动人的乡村故事。一边流连,一边亲吻着岁月深处的点点暗伤,姑且做一位看客,游离于天地人间……

二十五年前农历五月初五这一天对于三十五岁的单身汉王咬林来说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半夜转点时,他照例起床到自己承包的鱼塘边去转了转,回来后坐在床上抽了支烟,复又躺下慢慢睡去。

清晨五点左右,很少做梦的他竟做了个梦,梦见一条土地婆儿(蝮蛇,剧毒)咬了他一口。梦醒后,他就起床了。

他不解梦意,又不便去问别人,只是心里有些闷闷不乐。他胡乱做了早饭吃了,就捎起鱼竿到塘边钓鱼去了。

庄家人,一年只过三个节:端午、中秋、春节。端午是个大节,是该好好庆贺一下。

他打算到村里的小卖部里买瓶酒,村西头的万年家杀猪,他预订了两斤肉,他想再去钓几条鱼回来,中午做两个像样的菜下酒,也算是对端午节的庆贺。

王咬林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孤单一人,故村里人都叫他王老五。

这跟兄弟排行无关,仅仅说明他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生得豹头猿臂,虎背熊腰,俨然一条汉子,可惜命不好,三十多岁还是光棍一条,就住在他的父母给他留下的那间老屋里。

这屋里常有蛇鼠出没,咬林与它们同处一屋,早就见怪不惊,多见不怪,习以为常了。

早年咬林的父母在世时,咬林上过高中,且学习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如果不是他父母早逝,无人供他念书,说不定他现在也是一位专家教授、学者名流了。

咬林父母相继过世后,咬林只得辍学,回家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自食其力。

他对民间医学很感兴趣,劳作之余,他就搜集、钻研一些民间医药土方,颇有收获和心得。

他常扯来草药为人治感冒,医蛇伤。

他为人治愈了感冒,医好了蛇伤,只收人家工夫钱,人家夹条把烟、提瓶把酒来谢他,他也不收。

咬林除了能治伤风感冒之类的常见病之外,还能治一些疑难杂症。

村里有个青年得了个怪病:头天晚上上床睡觉时人还是好好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口歪鼻斜,口水直流、说话不清、不能吃饭。他到医院里去治,医生说她从来都没见过这种病,叫他到大医院里去看看。

他没去大医院,却来找咬林。

咬林说,这个不难,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那青年就在他家等着。

他就出去了。

一会儿之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条活黄鳝,他从灶下拿来菜刀,砍下黄鳝的头,他叫那青年伏在饭桌上,头偏向一边,他就将那黄鳝的血小心翼翼地滴进那青年的耳朵里,然后就跟那青年说,回去好好睡一觉,中午就好。

到了中午,那青年的病果然好了。

他就来向咬林道谢,问他这是什么病,咬林说这叫“中风”,就是人们常说的让邪风吹了。

那青年又问他,这病医院不能治,你怎就能治?

咬林说,有些疑难杂症医院里拿它们是没有办法,可民间医药土方却能治好。这就是民间医学的奥妙之处。

那青年又问他这病是何道理,他说,是何道理我也说不清楚,大约这与经络学有关吧。反正偏方上说这么治我就这么治,果然奏效,我也不知所以然。

那青年就拿出一百块钱来谢他。

咬林说,这倒不必,虽说这黄鳝我是花五毛钱买来的,可中午我还可以用它来炒个菜下酒,所以你就不用花钱了。

那青年一再把钱往他手里塞,他就是不接,那青年把钱往桌上一丢就跑了。

后来咬林还是把这钱还给了那青年的老娘了。

村里还有个女人后颈窝处生了个大包,痛得她茶不思、饭不想,不能梳头洗脸、烧茶弄饭。

她到医院去治,医院里说这病治倒可以治,不过要住院动手术,要把后颈窝处那一大块肉剜掉,住院费、手术费、医药费加起来要上千块钱。

那女人痛惜钱,没在医院治,也来找咬林。

咬林说,这叫对口包,又叫鲶鱼包,根本用不着住院动手术,你只要买条活鲶鱼来,剁下尾巴,将它贴在包上,等它干了自动脱落时,你这包就好了。

那女人依葫芦画瓢地做了,过了几天那鲶鱼尾巴就自动脱落了,上面粘着七颗硬梆梆的脓头,再过几天,那女人的病就完全好了。

那女人也拿来一百块钱谢咬林。

咬林说,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说几句话而已,能收你这钱么?他硬把钱还给了那女人。

为人除病消灾,却不收人家谢礼。

咬林就是这么个人!

有人说他死脑筋,不知生财有道,连孔圣人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故背后又送了他一个外号——五苕。

咬林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五苕六苕,七苕八苕、九苕十苕也没关系,咬林自有他的道理。

分田到户时,队里所有该分的都分了,只剩下村中央的那口鱼塘没分。

鱼塘又不像田那样能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它是整整一块水面,怎么分呢?

当时队长就说,这塘不分也罢,也照土地承包那样包给私人。

接着他就承包费定了个数,问谁想承包,快报上名来。

若大家都争着包就抓阄,若大家都不包也抓阄。

可他问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响应——赚钱亏本,大家并不担心,大家担心的是:路边的果子塘里的鱼,都是口边食,顺手摘个把吃,捞条把烹,哪能算偷呢?

以前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出过,那年夏天大旱,塘里的水干得快要见底了,大家看见鱼在水里冲来冲去,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都想去捉.就有人怂恿孩子们去捉,于是就有几个孩子脱得赤膊溜精、光着屁股跑到塘里去捉鱼,接着就有大人去捉。

然后队里几乎所有能下水的人都下水去捉。

队长闻讯赶来,冲他们破口大骂,叫他们快滚上来。

可他骂归骂,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法都不治众,何况你队长的叫骂呢?

队长见大家都不睬他,转念一想,大家都在捉鱼,你一个人不捉,你不是个憨巴是个卵!

他这么一想,心里就豁然开朗了,也扯下裤子冲到塘里捉起鱼来。

一个中午,一塘鱼就被大家哄抢得差不多了。塘里那本来就少的可怜的水经大家这么一搅,就浑得能插住筷子,那些侥幸逃脱的鱼也被这浑水呛死了,第二天,水面上这里一条那里一条漂浮着一层死鱼,臭得过路人都要捂住鼻子。

捉鱼那当儿,全队只有一个能下水而没下水的人,这个人就是咬林。

他只是站在塘边看着大家把鱼哄抢一空,笑得合不拢嘴。咬林人虽穷,可眼框儿却不小,压根儿就看不上这几条鱼,所以也懒得去凑那个热闹。

话说回头,队长见没人响应,就说,现在,承包人不必交承包费,全队二百五十来号人,只须每年每人分两斤鱼,七八亩塘,每年只要分五百来斤鱼,还有一点请大家放心,如遇天灾人祸,承包人不必负任何责任。

尽管队长说得口沫横飞,还是无人响应。

队长又说,你们怎么这么死脑筋呢?这七八亩鱼塘,等于是白送你们的,你们不包我包。

队长的话音刚落,大家都说,好好好,你包你包,这样最好。

队长说,我不过开个玩笑,你们就当真。如今这年头,这鱼塘肯定不能由大家来共管,共管等于无人管,现在言归正传,抓阄。说着就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纸团来,他将纸团分到大家手里说,这三十二个阄,有三十一个是空白,只有一个上面有个“包”字,哪个得了这个阄就包这鱼塘。

结果大家打开纸团一看,都是空白,只有咬林的阄上有个“包”字。

其实,队长在这阄上是做了手脚的,他将那个有“包”字的阄捏的最紧最小,一眼就能从许多纸团中分辨出来,他故意把这个阄分到咬林手上。

他这样做既没有为咬林的意思,也没有损咬林的意思,只是觉得全队就他一个人最脱爽,最适合包这鱼塘。

但是有一点必须说明,队长这样做等于是将自己肩上一百斤重的担子御了五十斤给咬林挑。

咬林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队长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好,我包。

咬林包这鱼塘,已有三年了,每年都把队上的鱼兑清楚了,他自己除了过时过节钓条把鱼吃以外,却没有从这塘里取一分钱。

他想,鱼越养越大,越大就越值钱,再过两年就把这鱼塘抽干,一底儿把鱼捉起来卖了,就能卖不少钱,他还想用这钱买台彩电呢。

塘边一堆柴,柴边一棵树,咬林就在这树下钓鱼。

钓着钓着,一只鸟儿飞来歇在钓竿上。

这只鸟从头到尾花花绿绿,足有五寸来长,喙向内钩,很好看的一只鸟。

咬林虽叫不出它的名字,却知道这是一只很名贵的鸟,是富贵人家的笼中之物。

咬林伸手去摸它,它并不飞。

咬林知道这鸟与人厮混惯了,不怕人,故不飞。

咬林想,这鸟一定是从某个富贵人家的笼中飞出来的,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飞累了,就歇在了自己的钓竿上。

咬林索性将它捉住,它想将这鸟养起来。

咬林一个人过日子,养不起猪狗,只养了一只猫。

咬林将鸟搂在怀里,兴冲冲的回到家里,用一根很结实的麻绳系住那鸟儿的脚,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在桌子脚上。抓来一撮细米,舀来一杯水放在地上,让鸟儿去啄去喝。咬林想做个鸟笼,不过这会儿没工夫,他想等过了这个端午节就动手做,这会儿他要去钓鱼。

他又来到塘边钓鱼。钓着钓着,有个人不声不响的来到他身边,他并没有看到,也没感觉到。

这是个女人,四十七八岁,名叫桂见秋,她娘家是离咬林家所在的王家村五六里远的十八户村。

所谓十八户就是十八姓,不知从哪朝哪代起,这十八姓人家就聚居在一起,这无法考证。

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见证的:这十八户的确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什么能人都有,其中有个七贵,是个郎中,他自祖上以来七代都是单传,本应叫桂七,不知怎么搞的,人们反叫他七贵。

这大约是说他人很金贵吧。

这七贵可是方圆几十里内的能人,他不仅能治一般的常见病,还能治一些疑难杂症,此外,还能治那癫狂之症。

当地如有谁家的人得了此症,都请他来医。他打符念咒跳大神,一阵折腾这后,就端来一碗符水,给病人灌下,病人本是痰迷心窍,喝了那符水,又呕又吐,十分病就好了七八分。

那碗里哪里是什么符水呀?

分明是清热解毒、化痰祛邪、专治癫狂之症的特效药“翻天印”。因当时当地的人都信奉神鬼之病还须神鬼来医这一套,所以七贵就投其所好,用这样的方法来给人治病,这也无可厚非。

故当地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七贵捉鬼,独一无二,十拿九稳。

这七贵自祖上以来七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却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因这女儿是立秋那日出生的,故取名见秋。

七贵无子,就把自己一身的本事传给了这女儿。

这个桂见秋也有些与众不同:说话有气无力,走路脚步无声;如有人在路上遇见她,问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回答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就跟佛家参禅一般。她还有一个绝招:晒筐里晒着粮食,有鸟雀来啄,她竟能不声不响地将那鸟雀捉住。

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外号黄毛,身材高大,皮肤雪白,头发金黄,凹眼睛,鹰钩鼻,活脱脱一副老外的模样,村里有个爱开玩笑的人背后说他,外国人我没见过,中国洋人我倒见过,这就是黄毛;二儿子跟他老子一般无二;三儿子是个呆子。

桂见秋的二儿子比大儿子早一年成亲,生了个儿子,有人向她叫恭喜说,恭喜你添孙了,你二媳妇生了个么事呢?

那意思是问生男生女。

她回答说,生了个人呗。

那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的骂她说,操,人不生人还生猪生狗么?人家好心好意地叫你恭喜,你却这样跟人家说话,真是“鬼见愁”!结果搞得两个人都很尴尬。

别看如今的桂见秋已是徐娘半老、一副男人婆的模样,可她年轻时却有几分姿色,又念过书,学过医,加上七贵行医多年,家道殷实,故当年有好多小伙子托人上门提亲,她都置之不理。

上门提亲的人吃闭门羹吃多了,都不敢再上她的门。

当地人都管那在亲事问题上高不成、低不就者叫瘌痢头,大家都知道桂见秋这瘌痢头难剃,就都不敢上她的门,故她二十出头,尚待字闺中。

七贵原打算为她招个上门女婿,后来一看不行,就松了口,那意思是说如有合适的人家嫁过去也行。

后来王家村有个专门说媒的人来上门提亲,说王家村的王玉成,人生的高大英俊,也念过书,说着就拿出照片来给桂见秋看,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这小伙子。

桂见秋看了照片,脸上有些笑容,那媒婆在一旁察颜观色,一看就知道这事成已有八九分了。

过两天她再来讨信问讯,七贵说,见秋已经同意了。

如今已是男大女大,事不宜迟,叫那当兵的回来完婚吧。

媒婆跑到王玉成家一说,王玉成的父母喜出望外,立刻一封电报打到王玉成的部队里,王玉成就向上级请了半个月的婚假,回家于桂见秋结了婚。

王玉成半个月婚假已满,就归队了。

王玉成归队后,桂见秋一人独守空房,甚感寂寞,就回娘家去住了。

虽说那时正值人民公社时期,农村基层领导对社员的“三基本”抓得很紧,但对新娘子却网开一面,她们婚后的那一年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要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管不问。

就在桂见秋与王玉成结婚的日子里,县里的一个工作组来到了十八户村。她和工作组里的一人一来二往的熟悉了起来。

工作组工作组,工作完了就走,这时的桂见秋已感到身体不适,她很清楚自己是怀孕了。

她就对七贵说她要到王玉成那里去。

七贵对自己女儿的事情和心情也很了解,他知道她此行的目地是为了张冠李戴,移花接木,欲盖弥章。

可是七贵却不同意桂见秋到王玉成那里去,他清楚初生婴儿早产迟产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如果他女儿不到女婿那里去,如果他那小外孙如期降生,那时间差顶多也就一个来月,那还说得过去;如果她女儿到他女婿那里去了,如果他那小外孙如期降生,那时间差可就大多了,那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所以他劝女儿不要去。

桂见秋就没有去。

接下来,桂见秋就娘家婆家两头住,七八个月后就生下了黄毛。

王玉成第二年回家探亲时看到黄毛,一点也不怀疑他是个野种,反倒高兴得很。

但是纸总包不住火,王家村和十八户村的人都向王玉成吹了耳边风,这时王玉成再看那黄毛,左看左不像,右看右不像,打死他也不信这是自己的种。

他掐指一算时间上也有些出入,他确信这黄毛肯定是野种无疑。

何况自己的家庭经济状况又不好,若与桂见秋离婚再找一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再说,谁家的马儿不吃草,谁家的猫儿不吃鱼,家家贩私酒,不犯不为丑啊!

王玉成左思右想,终于打消了告状离婚的念头,这场风波还未兴起就那样平息了。

王玉成探亲假已满,又回部队了,他怕后院再起火,一到部队就申请退伍,部队里批准了他的请求,他就回到家乡务农,他的一个身为民营企业老板的战友,把他请去当了门位,他常年在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住几天,此是后话,不提也罢。

那桂见秋自嫁给王玉成后,因她有个心痛老恙,一直没有参加过农业生产劳动。

虽然七贵和桂见秋都能治病,甚至连那误吞花针和鱼刺卡喉的疑难杂症都能治,却治不好桂见秋的心痛病

。那七贵在他的大外孙刚满十岁的时候就因心痛病而死,七贵在世时,方圆十几里内的人如得了什么病或是疑难杂症,都找他看。

医院里不是不能去,只因七贵医术很高,在当地很有名望,又是中医,治病能除根,故找他看病的人很多。

七贵死后,当地的人如得了什么病自然就来找桂见秋看。

这桂见秋的医术跟七贵差不多,可她收费却比七贵多。

可人病了又不能不治,一般的病还可以到医院去治,若得了疑难杂症就非得找桂见秋看不可。

桂见秋自以为她在当地独一无二,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她。

但是,人事难料,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这程咬金不是别人,就是王咬林。

就住在她桂见秋家隔壁。她桂见秋能治的病人家王咬林也能治。

就说治那些蛇伤与疑难杂症吧,人家王咬林比她桂见秋还略胜一筹呢。

江湖一张纸,戳破就不灵。

那蛇伤与疑难杂症看似难治,但只要找到了那秘方就好治了。

王咬林通过了几年的努力,搜集钻研这些秘方,找到了根治蛇伤与一些疑难杂症的方法,就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王咬林为人治病只收工夫钱,多则三四块,少则一二块,可她桂见秋就不一样,她为人家治个伤风感冒也要收十几块乃至几十块,几乎跟医院里收的差不多,所以自从王咬林帮乡亲们治病以来找桂见秋治病的人就少些

。在那感冒高发季节,王咬林家门庭若市,桂见秋家门可罗雀。

尽管桂见秋在娘家就取得了行医资格,又是科班出身,王咬林是自学成才,没有行医资格,一个是明星版,一个是山寨版,可乡亲们却不管什么科班出身与自学成才,也不管什么明星版与山寨版,只要你能治好他的病且收费低就找你。

此即所谓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桂见秋与王咬林隔壁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见面的时候。

桂见秋比王咬林长一辈,王咬林见了她就叫她一声“秋婶”,桂见秋就有气无力、慢吞吞地用鼻孔哼一声“唔”。

两人碰到一起很难说上半句话。

在那感冒高发季节,王咬林有些忙不过来,就对那些病人说,桂见秋是个科班出身的中医世家,就住在隔壁,你们去找她看也一样。

那些病人却不听他的,都赖在他家不走。话接前茬,桂见秋来到王咬林身边,破天荒第一次跟王咬林打招呼说:“咬林,钩鱼呀,好兴致哟。”

咬林正盯着鱼标,心无旁婺,忽听有人跟他说话,且这人不是别人而是桂见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忙说:“是啊,是啊,你有事吗?”

“没事,看你钓鱼。”

“可惜我没带凳子来,我要带凳子来了就请你坐会儿。”

桂见秋说声“不用”,就转身从柴堆上扯了捆柴回去了。

咬林继续钓鱼,钓着,钓着,又有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也是个女的,二十多岁,姓潘,叫长春,是桂见秋的大儿媳妇。她娘家也在十八户村,就在七贵的隔壁。早年这十八户村里有个青年人自发组织起来的戏班子,这戏班子里有个唱小生的,名唤潘又安,此潘又安虽不是书上说的彼潘安,却也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戏班子里还有个唱小旦的,名唤宋子玉,此宋子玉完全不是书上所说的彼宋玉,而是一位美女,虽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天姿国色,却也婀娜妩媚,楚楚动人。他们两个既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又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

那时三年自然灾难已经过去,“文革”又没有开始,农民的生活开始好转,人是一种追求快乐的动物,一旦日子过得去就会变着法儿取乐,农民尤为如此。十八户村的青年人就自发地组织了这个戏班子来唱戏。那时唱的戏不是样板戏,而是老戏,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呀,什么《杨家将》呀,什么《武松杀嫂》呀,文戏武戏情戏都唱。

唱《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潘又安就饰梁山伯,宋子玉就饰祝英台,唱《杨家将》,那潘又安就饰杨宗保,宋子玉就饰穆桂英,唱《武松杀嫂》,那潘又安就饰西门庆,宋子玉就饰潘金莲。潘又安与宋子玉那年结婚,戏班里有个爱开玩笑的丑角就跟他们开玩笑说,你们若生个儿子就叫潘仁美,若生个女儿就叫潘金莲。

一贯惯于逆向思维的潘又安就笑着跟那丑角说,潘仁美有什么不好,他又不卖国。

那丑角就说,可他想谋反篡位呀?

潘又安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哪个当丞相的不想当皇帝,只有那不想当皇帝的丞相才会卖国呢!那丑角见他这话说得无厘头,就转而问他说,那潘金莲呢?潘又安说,那潘金莲也没什么不好,她嫁给武大确属无奈,哪个美女愿意嫁给一个又矮又丑的男人呢?

倒是那武二有些糊涂,竟把她杀了。该杀该剐的应是那王婆与西门庆,纵有十个王婆也该杀,纵有一百个西门庆也该剐,独独这潘金莲不该杀。那丑角就说,潘金莲谋杀亲夫呀?

潘又安说,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书上说的戏里唱的那些为达目的而杀人者又不是潘金莲一个,为什么有的人杀人如麻反被称为英雄,而潘金莲杀了个武大就要成为千苦罪人呢?那能言善辩的丑角也说他不过,只得哑口无言,默不作声。

一年后,那宋子玉生了个女儿,那潘又安与宋子玉非常高兴,当时就给这女儿起了名字,就叫金莲。

那丑角前来道喜,问他们夫妇俩给女儿起了名字没有,潘又安说,你不是早就给我这女儿起了名字吗?那丑角就说,那不过是开玩笑而已。潘又安说,玩笑比真话还好呢,我这女儿就叫潘金莲。

说着说着,三个人都狂笑不已,乐不可支。

那小金莲长到七岁上了小学,她的启蒙老师大约是读过《水浒传》的,也许并未全读,可能只读到了武十回后面就没读了,她觉得潘金莲这个名字不好,就替她改了,叫潘巧莲。

可她这一改就更令人啼笑皆非了,她改的名字里不仅隐含着潘金莲,而且还将《水浒传》里的另一位风流女子潘巧云也隐含进去了。

小金莲后来上了中学,继而上了高中,她总觉得她的启蒙老师为她起的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别扭,就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潘长春。

她这大约是希望自己青春永驻、韶华长存的意思吧。

潘长春在学校念书时是校花,回到村里是村花,不知有多少帅哥靓仔向她献过殷勤,传过情书,可她并不在意。

且说这桂见秋,她老爹已去世多年,她老娘还健在,她时常回娘家看她老娘。

这期间她经常看到潘长春,她就托人作媒,想将这潘长春做成自己的大儿媳妇。

那黄毛与潘长春是同学,他与潘长春两个高考都名落孙山,高中毕业后他们都各自回家务农。

他们彼此都认识。

这黄毛虽说终日沉默寡言、愁眉苦脸,也没给潘长春传过情书,可他在潘长春心目中的印象并不坏,那黄毛虽是一副老外的模样,却也长得高大英俊,那媒人上潘家一说,那潘长春就答应嫁给黄毛。

当年腊月二十四,黄毛与潘长春结婚了,但不知为什么,第二年正月初八那黄毛就丢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出远门了。那黄毛如何舍得抛下娇妻独自一人出远门呢?

这对外人来说确是件颇费思量的事情。

那潘长春与咬林隔壁住着,自黄毛出远门后,她每日里看见咬林就五哥前五哥后的叫着,其声如水,其音若磁。

不可否认,潘长春喜欢王咬林,至于喜欢到何种程度,只有潘长春自己心里清楚;勿容置疑,王咬林也喜欢潘长春,不过喜欢也就是喜欢而已,从未有过非份之想。

潘长春来到王咬林身边,也顺着咬林的目光往水面看,她看见那鱼标一上一下的动,就知道水底下有鱼在咬钩,就忙说:“哎,五哥,鱼上钩了,快拉快拉。”

咬林就拉,一条足有半斤多重的鲫鱼就被钓上来了。咬林一边把那鱼退下钩,放在水桶里养着,一边高兴地跟潘长春说:“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我不晓得,你怎么也跟你婆婆那样走路没有脚步声?”

潘长春有些不满,忿忿地说:“谁跟她一样,我走路的脚步声大得很呢,你在专心钓鱼,哪里留心我来了,反说我走路没有脚步声。”

咬林说:“说得也是。”边说边将鱼钩抛进水里,一会儿又钓起了一条大鲫鱼。

潘长春说:“看你钓鱼蛮有味的,你让我也来钓钓看。”

咬林就把鱼竿递到潘长春手上说:“你钓吧,你要是钓到了鱼,我就生的吃了。”

潘长春说:“你莫小看我,我要是钓了条鱼上来,我就要你生的吃了。”说着就认认真真地钓起鱼来,一会儿,果然钓起了条大鲫鱼。她把鱼伸到咬林的嘴边说:“吃吧,吃吧,我要你现在就把它生的吃了。”

咬林见她认起真来就说:“我今天碰到了件蹊跷事,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潘长春知道自己的玩笑已开过了头,也顺水推舟地说:“什么蹊跷事?快说来听听,我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咬林认真地说:“我刚才在这里钓鱼,一只花花绿绿的鸟飞来,停在我的钓竿上,我伸手去捉,它竟不飞,我就把它捉住了,你说这事儿蹊跷不蹊跷?”

潘长春以为王咬林在编故事哄她,就笑着说:“这鸟与你有缘呗!鸟呢?”

“我用麻绳把它系在我屋里的桌子脚上。”

“是只什么鸟?你快带我去看看。”

“去看看吧,一只很好看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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