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渊慢了半拍,也同他拱手还礼,还到一半却见齐云已经跟着穆明珠走了。
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难道他对这位齐都督偏见真有这么大?每次见这齐都督,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城外谢
府山庄之中,本应该在扬州城外领兵的鄂州都督陈立,却坐在花厅下首,正同上首的谢钧汇报情况。
“谢先生,愚弟实在是拿不准分寸,故而斗胆前来讨个主意。”陈立四十如许,圆脸粗脖子,很像他已故的父亲陈泰,“愚弟接了陛下的御令,说是公主殿下两个时辰不出来,便跟乱党一例处置。如今两个时辰已到,愚弟的人在城外看着,那公主殿下已经破了焦府老宅,应当是擒下了乱党。那愚弟是应该照着陛下御令做事呢,还是应该……再稍微等等?”他觑着谢钧的面色,解释道:“这虽然是政务,但也是皇帝的家事,向来家事是最难搀和的。现下公主殿下屡次不出城,惹怒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要咱们动兵——但万一过阵子翻过脸来,陛下又消了气,岂不是咱们在中间受夹板气?”
谢钧在上首,慢悠悠把玩着几枚玲珑精美的玉石,神态平和淡然。
陈立见他仍旧不开口,又道:“况且就算真要攻城,现在最佳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城内的乱党已经给公主殿下拿下,此时攻城只能硬冲,可是攻城所需的冲车、撞城锥等物,也还未曾运来……哎,愚弟实在是左右为难,还请谢先生看在往日世交的份儿上,点拨一二。”
陈立是接了谢钧的信,在穆明珠对焦府动手的当日便领兵赶来了。
谢钧把手中一枚玉石握至温热,清楚陈立口口声声说请他点拨,其实只是要他开口说一句关键的话。
攻城还是不攻城,杀穆明珠还是不杀穆明珠。
只要谢钧开了口,责任便在谢钧身上。
“最离奇的是,”陈立喘了口粗气,又道:“那原本来传旨的相府公子萧郎君,竟然也混进城去了!愚弟这里,真是没法跟陛下交待呐!”
谢钧望着掌心那一枚洁白的玉石,那是一枚雕成少女模样的玉石,玲珑可爱。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早在穆明珠在扬州城内召集青壮的时候,谢钧便知道这位小公主殿下又不安分起来,多半是要对
焦家动手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穆明珠会把事情闹到这样严重的地步!
而且他没有想到一切会发生的这样快。
在谢钧的预测中,焦道成手中有十万家丁,有坞堡之固,就算拿不下穆明珠,也总可以与穆明珠在城内僵持旬月。谁知道焦道成如此不中用,盘云山一夜溃散,退入坞堡之中被人里应外合不到两个时辰就包了饺子。
这跟谢钧的计划出入太大了。
在谢钧原本的计划中,从皇帝被穆明珠起疑心、被激怒,终于发令攻打,到穆明珠腹背受敌——在外有鄂州、南徐州兵马,在内有焦府坞堡为心腹大患,总要持续一段时间的。
而一个腹背受敌的穆明珠,撑不了多久。
可是谢钧万万没有想到,穆明珠不到两个时辰解决了焦府坞堡。
现在,成为了穆明珠彻底占城为王,而鄂州、南徐州的兵马要打的是艰难的攻城战。
攻城战,没有十数倍的兵力,没有奇谋,要在短时间内取胜,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北府军老将军皇甫高竟然过世了。
就算他有决心与穆明珠在扬州城长久周旋下去,朝廷也不会有这个时间与精力的。
而他并不打算从幕后走出来。
攻打到半途撤退,简直像是向全天下宣告穆明珠的力量。
谢钧抚摸着那玉石少女莹白的脸颊,眯了眯眼睛,这位小公主殿下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大胆,竟把他也放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当对方落子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至少十步之后去了。
早已经看透了结局,知道自己十步之内要露出败相,却还偏偏不得不继续玩下去——再没有比这更憋屈的了。
“谢先生?”陈立坐在下首,见谢钧长久不语,小心轻声探问。
谢钧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来,来日方长,便让她十步又何妨?总有她哭的那一日。
“既然是陛下的御令,陈都督还是依皇命而行为
妙。”谢钧终于开口,声音沉沉。
陈立见他终于肯给句准话,心中大石落地,这话也在他猜想之中——毕竟是谢钧提前写信给他发兵的。
“那,愚弟这就命人运撞城锥、冲车等器械来。”陈立道:“愚弟回去把这话也告诉高都督……”
南徐州的高都督,也是接了谢钧的信而来。
陈立到这会儿还没有意识到扬州城内会是怎样的强敌,又问道:“那破了城,这乱党是捉活的,还是格杀勿论呢?”这是在问要不要留穆明珠的性命。
谢钧淡淡蹙眉,他生来聪颖,极不耐烦与蠢人打交道,若在陈郡,他简直看都不会看陈立这等人一眼;但是从陈郡走出来,入了建业城,图谋天下之大,却不得不与这等蠢人敷衍。
谢钧压下不耐,淡淡道:“待陈都督捉到贼首,再论死活吧。”
陈立不知谢钧已然不喜,还以为谢钧是要根据情况变化在做判断,要他届时再来询问。
“是,是。”陈立站起身来,得了准信,圆脸上有了笑意,道:“今日叨扰谢先生了,改日再来赔罪。”他见谢钧一直把玩着那几枚玉石,又笑道:“愚弟家中倒是也有几件好玉石,只是这样好东西在愚弟手中也是浪费了,若谢先生不弃,愚弟改日让底下人送来。”他有些忐忑地看着谢钧。
谢钧出身世家之首,生平什么好物不曾见过,但这种时候接受底下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必须的手段。
他淡淡一笑,道:“陈都督好意,谢某却之不恭。”
陈立大喜,明明是送出宝物去,却好似自己得到了某种荣耀的认可,憋不住满脸的笑意退下去。
陈立一退下,谢钧便拂乱了桌上玉石,自己按住眉心,长长一叹。
流云见外客走了,这才从屏风走缓步走出来,至于谢钧身旁,温柔俯身,轻轻为他抚摸着太阳穴,低声道:“郎君可是又头疼了?”
谢钧揽她入怀,感受着美人微凉的指尖在自己头上痛处轻抚,叹道:“若是天下女子皆如流风这般可人,
郎君我又如何还会头痛?”
流风在他怀中,眸光轻轻一闪,小心道:“是那位小公主殿下又惹郎君生气了?”
谢钧面色沉沉,不语。
流风便不敢再问,只继续为他按头。
就在流风以为谢钧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谢钧问道:“你说她想要什么?”
她从来没有听过谢郎君这样迷茫的声音。
谢钧忽然像是找到了解答的途径,低头望入流风的眼睛,道:“那小公主殿下是个女人中的异类,却到底还是个女人。流风,你若是她,你会想要什么?”
流风愣住,她生来是命如草菅的存在,幼时能有一口饭吃便心满意足,长大后便要照着上面的指令做事,后来便是一心一意服侍谢郎君。而那位公主殿下,生来锦衣玉食,所拥有的乃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现下,谢郎君却要她去想公主殿下想要什么,岂不是滑稽吗?
流风不知该如何作答,可是见谢郎君直直望着她,眼睛像是饿狼一样可怕,一定要等一个答案。
她的确不知道小公主殿下想要什么,但是常年侍奉人的本能却让她知道此刻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
流风轻轻歪头,把脸藏到谢钧的怀中,低声道:“奴不知……奴纵然是做了公主殿下,想要的还是郎君的疼宠……”
谢钧终于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谢钧做你爹的春秋大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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