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早已跌落山去，天际连绵起伏的山脉边缘依旧浮现有一道血红色的斑痕，淡紫色的雾气在草原上慢慢地移动、翻腾。天上悄然出现的繁星发出幽幽的星光，有气无力闪动着。

卡帕懒洋洋地侧卧在一朵巨大的蘑菇土包上，他眯着眼睛斜睨着相隔十几米远的另一朵蘑菇土包，在那上面的里特，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愁眉苦脸，郁闷难过的低沉心情使得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深刻，雪白的长发披肩，佝偻身材让卡帕也担心起他能否挺得住夜晚的风寒。

“你还想继续郁闷下去吗？”卡帕忍不住提醒起里特，“仅仅是因为提前衰老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吗？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可没有今天这样轻松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地狱！”

“你说的倒轻巧，变老的又不是你。”里特愤愤吼道：“我今年才20岁，就成了这付模样的糟老头。”“我，我还没婚配呢……”里特懊悔地补充了一句。

卡帕终于明白里特郁闷所在，情不自禁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一个跨步跳上里特呆着的蘑菇土包上向里特解释道：“你之所以变成这个模样，是因为体内失去了骷髅十字架，调和系统为了维系你的生命时间，自动改变你的身体年龄，因为老人对于能量的消耗相对很少。保持这种衰老状态，你完全可以熬过这个月。”

“如果说针对能量消耗多寡进行调节而言，那么变成婴儿不是更合适吗？”里特想起了那个食人魔德拉兰，拜他所赐，里特和扎克都曾经退化成婴儿。

“不，婴儿只是毫无杀伤力的羊羔，你的任何敌人都可以轻松拧下你的脑袋，你真的认为用婴儿可以对付李冉吗？”卡帕提醒里特，后者深有自知之明，赞同地点着头。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并排坐在蘑菇土包上面。里特扭头望着卡帕，若不是明白他的底细，里特怎么也不会相信身边这个十三四岁小男孩就是人们谈及色变的白色大蛇，短短时间相处下来，里特对卡帕顿生好感。

“卡帕，作为白色大蛇的你，究竟存在世界上已经多少年了？”

卡帕冷冷地回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顺着蘑菇土包躺下，他望着繁星夜空，良久才幽幽地说道：“当万物尚处在混沌时期时，星星们还只是没有成形的气体形状的时候，我已经在宇宙间遨游。在那个时期与我存在的还有元神所领导的调和界，我和他们争斗了许多年都不分胜负，后来在与克拉托亚世界的调和神战斗中，我们打和了。他建议我与调和界合作，我也同意了，因为百无聊赖的我实在想找点事情做。这就是有关誓言的传说。”

里特一言不吭，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示出他对卡帕的话已经产生浓厚的兴趣，他静静地等待着卡帕，迫切想知道卡帕更多一点。

但卡帕没有更多地描述自己的过去，他很快就讲出了谈话的总结语：“所有即将成为调和神的调和者都必须经历我的考验，而我则帮助合格者穿越时间、空间甚至不同世界的时空隧道。”

“没有寿命终点的大蛇吗？”里特明白了卡帕的言语之意，他摇摇头叹息道：“我并不羡慕你，卡帕，虽然我的寿命相对你而言是很短暂的，但是我却很满意这样。人既然对生命诞生感受激动与欣喜，也应该对死亡感受坦然和敬意。生命永不枯竭并非好事，那样的你正如天上的日月星光，生命漫长，但却孤零零存在世上。如果没有爱人陪伴身旁，也没有朋友可以信赖，即使有空洞的长寿又有什么意义？”

“哼，你不过是在嫉妒我吧。”卡帕冷冷地答道，“只因为我与天地同寿，这一点足够世人羡慕、眼红、害怕或者贪婪。感情？朋友？我从不需要那些稍纵即逝的东西。”

卡帕的尖锐回答使得里特顿时语塞，竟不知道改找什么话来反驳。他悠悠地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说道：“你从没想过自己生命存在的意义吗？卡帕……”

卡帕正欲开口，却突然面向左边，他侧着耳朵屏住呼吸探听，同时打着手势示意里特住口。里特立马安静下来，他仿着卡帕望向左侧，漆黑的夜色里，火光点点，只听见从远处传来一阵清碎的脚步声，有人在小声地发出指令，更多的人则轻声回应，兵器轻微碰撞声格外清晰，诸多迹象显示有大群的士兵正途径他们两人脚下的蘑菇土包。

两名体形骠悍的身影带领部队来到里特和卡帕所站的下面。

“停下。”轻声有力的命令喝停了整个部队，摇曳的火光整齐地停止住。所有的声音顷刻消失，只有火把依旧在劈啪燃烧。火光照亮了士兵胸前的徽章，那是黑龙骑士团的徽印。里特感觉一阵眼热，直到现在他依旧对黑龙骑士团充满崇拜之情，虽然他与后者刚刚才在鲁伦堡草原展开一场激战。

“大人，有什么状况吗？”一个让里特感觉非常熟悉的声音传至他的耳朵里，他的心猛烈跳动一下，他无法记得那是谁，因为元神和李冉先后两次剥夺了他的情感记忆，如今的他已经记不得过去的许多人。他轻轻探出头来，俯瞰下方，只见两名身穿黑色铠甲的人站在蘑菇土包前，他们身后二十米远静寂无声站立着数百名黑龙骑士。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蘑菇土包有点怪异。”领队的首领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年纪约莫二十四五，此刻正回应着答道，他的声音冰冷而布满寒意，令隐匿在上面的里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说来也怪，这些蘑菇土包是今天下午突然冒出来的，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不过至少现在还没有看出危害性。”首领身边是一位身材魁梧、脸上布满伤痕的中年人，他抚摸着蘑菇土包说道：“据说不仅是这个城堡，整个克拉托亚大陆都发现了这种奇异的蘑菇土包，宫廷占卜师说那是世界末日的前兆。可是我认为他那只是在扯淡，信口雌黄！”

“世界末日吗？”首领喃喃地自语着，他本能感觉到蘑菇土包潜在的危险性，他很快下着命令：“艾克斯，明天带领人将这些蘑菇土包全部炸毁！”

“马修大人！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仅城堡内就长有上千朵蘑菇土包！城堡之外的草原、高山、湖泊，所有的地方全长满了这些蘑菇土包，我敢肯定它们的数量远远高于我们黑龙骑士团的人数！”那名叫艾克斯的中年人在辩解着。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尽快摧毁这些蘑菇土包！”马修一点不理会艾克斯的争辩，他把手一扬，面向着他的士兵，冷峻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所有的士兵都笔直挺立着身体，等待他的命令。

“各位，今晚的目标很简单，罗伊国王刚刚下了命令，彻底消灭‘血狼’俑兵团！”此话一出，立即在士兵间引起骚动，因为在玛德卢塔斯城堡保卫战里，血狼俑兵团曾积极帮助国家抵御外敌，颇受国民尊敬，如今外敌威胁解除之后黑龙骑士团却倒戈相向，攻击有功之人，这一立场的迅速转变令所有人都难以接受。

“我和你们一样，从内心深处无法接受这个任务。”马修神情依旧是那样冷静，他说道：“但是我们黑龙骑士团是宣誓效忠国王的士兵，对于国王的一切命令都必须义无反顾执行下去，明白了吗？国王的骑士们！”

艾克斯也接口训斥士兵道：“血狼俑兵团威胁了这个国家的安全，在这动荡不安的时期，铲除一切隐患是我们黑龙骑士团的第一宗旨，所以，士兵们不要犹豫不决，禀着我们对国王的爱戴，对这个国家的忠诚，今天晚上势必要令血狼俑兵团解散！”

骑士肩负的责任激励着每个人的心灵，他们很快一扫心中的阴霾，挺直着身子站立着，全身散发出阳刚英武气质，脸上浮现坚韧沉雄的表情，他们以猛烈撞击兵器来回应马修、艾克斯的训话，在这空气凝重、血液愤张的气氛里，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杀戮激情很快就被煽动起来。

马修显然相当满意士兵们的反映，他扬起手，制止了士兵们的喧闹，继续说道：“从现在起，所有人灭掉火把，部队分成两路，我率领本部人马从前门攻入，艾克斯带领另一支部队截住血狼俑兵团的后院，提防敌人逃窜。行动开始！”

原本被火炬照亮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漆黑下来，嘈杂喧哗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随着部队的远离，声音愈来愈弱，最后四周恢复了宁静，只有不知名的小虫还在夜色下鸣唱，似乎一直都不曾有部队经过。

“听见了吗？”里特异常激动地摇了摇卡帕，“你听见了吗？”

“什么？”卡帕厌烦地回应着，显然他认为里特随便触动他的身体是对他的一种相当不敬的冒犯，倘若里特不是调和者的话，卡帕会立即杀死这个亵渎大蛇神圣的家伙。

“他们刚才说的话。”

“哦，不过是一个阴谋的策划和执行而已，你有那么激动吗？”卡帕不再搭理里特，他仰面躺在蘑菇土包的伞形塔顶闭目休歇。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在他心间停留。

“不去制止，可以吗？”里特担忧地问道，“从他们的言语间，血狼应该是个受人尊敬的俑兵团……”

“那个血狼俑兵团和你没有关系吧？”卡帕不待里特说完，冷冷地反问一句。

“没有。”

“那就行了，早点睡吧，天亮之时我们开始第二天的试练！”他阴郁的眼神和冷冰冰的语气，让里特心里一阵阵发冷。但是里特也想不出卡帕言行中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对血狼俑兵团没有多少认识，以前只是听闻那是这个大陆最优秀的俑兵团。

里特带着一丝困惑和稍许的不安，渐渐睡眠过去。夜色越来越深，空气也逐渐潮湿起来，不一会儿便将整个城堡笼罩在暗紫蔼蔼的雾气中，晨雾逐渐下移，越来越浓，完全淹没了蘑菇土包上面两个沉睡者。

约莫一小时后，从远处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撕开了深夜的宁静，火光冲天，映红了大半边天，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夹杂着龙的嘶鸣，声音里带着痛苦和恐惧。惨叫声传遍整座城堡，惊醒了熟睡的市民，他们闹闹嚷嚷走出门或透过窗户想一看究竟，却立即被维持治安的士兵喝斥进屋。只听见一阵阵急促的关门声响起，惨叫声引起的市民骚动便嘎然而止。

至始至终卡帕都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里特几次惊醒，躁动不安想要前去查看究竟，却被卡帕厉声制止。里特欲言又止，只得硬生生将话吞进肚子里。

远处火光依旧，但哭喊声却逐渐减弱，龙的长长嘶鸣划破天空。一个巨大的身影从烈焰燃烧中飞了出来，朝着里特所在方向逃窜，后面三个更为庞大的黑影紧追不舍。半醒半寐的里特瞬间便嗅出了空气中的杀意，他立即跳了起来，却发现卡帕已经比他更早地站起来，目光炯炯望着越来越近的四团黑影。

伴随着急迫的呼吸声，一只银白色的音速龙从晨雾里冲到了他们眼前。龙背上坐着伤痕累累的一男一女，那男人已经半百，脸色惨白，花白的头发早已染成血色，后背上插着数枝羽箭，银红色的血水从背上的伤口顺着羽箭滴淌而下，他咬着牙齿在尽量硬撑，不过很显然他已经受到了致命伤害。他保护的是一名年纪与里特相仿，身穿淡紫色皮甲的少女，她的肩上也负有一箭，除此之外少女的左脸上被流矢划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脸腮滑至下巴。

三只佩戴着德吉姆家族徽章的火龙从晨雾中呼啸而出，每一只火龙上都站着三名弓箭手，他们全副武装，搭箭便射，白色的羽箭如同乱飞蝗虫般纷纷射向音速龙，同时火龙张开喉咙，朝音速龙喷射熊熊烈焰。

音速龙全身布满羽箭，又遭受火焰灼烧，发出凄厉的嘶鸣声，在一阵急促的痉挛后，它开始摇摇欲坠。坐在其背上的男女不约而同发出惊呼，他们已经在劫难逃。

里特焦灼不安，握着拳头，跃跃欲试。

“里特！”卡帕终于开口，转向里特下达命令：“第二天的试练开始，你有觉悟吗？”

“知道，我马上就去救他们！”里特拔出炎毒雷剑，察看形势，随时准备拔剑相助。

“谁说要让你救他们？”卡帕厉声吼道：“我要你比那些人更早一步杀死音速龙上的那两个人！”

“什么？！”里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怒目瞪视着卡帕，对方也正用挑衅的目光盯着他，并发出威胁：“如果你不听从我的命令，我就宣布你这次试练失败，按照约定，我就会毫不留情杀死你！明白吗？”

“可是，他们正在遭受危难，我不仅不去帮助，反而要落井下石，赶尽杀绝。这样的事，有违剑士的宗旨！”里特据理抗争，试图说服卡帕。

“这里没有剑士，调和神不需要剑士宗旨。”卡帕一脸漠然，冰冷的脸孔浮现杀机：“如果你只想当一名剑士，那么我会立即了你心愿，试着来杀死我吧，只有这样我才不会阻止你去救助他们，但是你永远也别想得到我的帮助，进入现代世界取回骷髅十字架。”

“……”里特脸色惨白，拳头握紧，咯咯作响。

“别忘了，如果没有骷髅十字架，你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活？”卡帕继续劝诱里特，他说道：“来吧，按我说的去，杀死被追赶的那两个人，我会宣布你所有试练通过，会立即带你前往现代世界！”

里特怒睁眼睛，浑身颤栗，他一声不吭盯着卡帕几秒钟，又扭头看着在天空中痛苦挣扎的音速龙，突然大吼一声，双手指向三只火龙，伴随着扑簌簌的细微声，数百只血蜘蛛从他的体内飞了出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奔袭火龙，阻止火龙的攻击。这边的卡帕已经明白里特的意图，他嘴角抽动着，发出嘿嘿冷笑，却并不阻止里特的行动，只站在一边看着里特如何救助音速龙上面的两人。

对于那三只火龙来说，它们的眼睛根本无法发现血蜘蛛的存在，当大批血蜘蛛寄附在它们身上并一起叮咬的时候，龙群吃痛，剧烈晃动着身体，想摆脱看不见的敌人的攻击。站在上面的弓箭手险些被掀翻坠地，他们顾不上攻击音速龙，拼命抓牢缰绳，才保持身体平衡。

音速龙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如同离弦之箭，逃之夭夭。与此同时，卡帕也开始行动，他的身躯化为一道白色的霹雳，划破漆黑的天空，直接拦截向音速龙，他箍着音速龙的脖子，同时面向龙背上惊恐万分的两个人，他的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音速龙扑腾着双翼，徒劳挣扎，被卡帕抱着脖子掀落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