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岁。
从家乡小学毕业后到上海读中学,最不开心的事情是,原来的小朋友找不到了,新的小朋友还玩不起来。人生第一次,产生了较长时间的忧郁。
这一天,百无聊赖地到一个“小人书摊”看连环画。
“小人书摊”是当时上海特有的文化景观。在居民社区的街道边,一个老大爷展开了一排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连环画故事书。这些故事,包罗古今中外,有不少是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连环画的作者,很多是知名画家,画得相当精美。“连环画”三个字,用上海话一读含糊不清,因此大家都叫“小人书”。租看这些小人书很便宜,一分钱一本,却只能现场看,不能带走,因此书架前放了很多小凳子。
这是我到上海后去得最多的地方,许多影响毕生的中外故事,也最先从那里得知大概。像我这样的孩子实在不少,那些小凳子每天很少有空位。
这天,直到书摊老大爷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肩,我才从一本小人书中醒过神来。时已黄昏,要收摊了。一看四周,除了我,已经没有别的孩子。
我连忙把手上的那本小人书还给老大爷。这本书的题目是:俞伯牙和钟子期。
这是一个历代中国人都熟悉的故事,熟悉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复述一遍。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对初读时印象最深的碎片,勾勒几笔。
一位地位很高的人,独自在江边弹琴,却被一个打柴的樵夫完全听懂,他们就成了朋友。一年后弹琴者再到那个地方寻樵夫,却听说樵夫已死。他悲痛地寻到山间坟墓,把那张琴摔碎在墓碑上。
我的童年,对江边樵夫、山间墓碑之类很熟悉。但是这个故事,却让我一下子挣脱了童年。一连串疑问立即产生,而且从此挥之不去:
真正听得懂自己的,只有一个人吗?那么多朋友中,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以前一定并不认识,也不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一旦遇见,确实能够很快彼此相认吗?
找到了这个人,却又失去了这个人,真会墓碑摔琴,把自己的心声一起埋葬吗?
……
正是这些问题,陪着我一步步长大。
长大后,问题更深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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