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我们低头,看脚边这一脉水,它从何而来?它的“缘起”,就有无数偶然的关系。初一看,是一条条山溪,遇到了一重重山坡;但山溪里的水又怎么生成?那就会追及一朵朵云,一阵阵雨;那么,云从何而来?又如何变成了雨?而这山坡又是怎么产生的?……
还可以再进一步问,这水会一直保持自己的本性吗?它会被树木吸收,也会因天气蒸发,那它还算是水吗?吸收它的树木,可能枯朽成泥,也可能砍伐成器。器迟早会坏,变成柴火,一烧而气化。那么,以前每一个阶段的“性”又在哪里?这个过程,大致能说明“缘起性空”的部分意涵。
世间绝大多数民众由于身心局限,只能从“缘起性空”的大过程中截取一些小小的片段,将它们划界定性,然后与其他片段切割、对比、较劲、争斗、互毁、互伤,造成一系列障碍和恐怖。世界的灾难,都由此而生。因此,“缘起性空”的惊醒,有救世之功。
但是,这种惊醒很难,因为多数民众已在固化片段中安身立命、自得其乐。他们把暂且的“拥有”当作了天经地义,听说是“缘起”已经觉得失去了历史,听说是“性空”更觉得失去未来了。
“性空”?这不是在预告失去、散布悲哀吗?
对此我想多说几句。
“性空”,不只是预告失去,而是更锐利地指出:今天的拥有也是“假有”。
我看到不少书籍在解释“空”和“性空”的时候,喜欢用这样一些词语:转瞬即逝、多而必失、富而难守、高而必跌、时过境迁、物换星移……这并没有完全说错,却是浅解。照佛陀的意思,即便在未逝、未失、未跌、未迁之时,就已经是“空”了。因此,不是“易空”,而是“性空”,即本质之“空”。拥有之时,已“空”。
佛教对于一位巨富,并不是预告他“财产不永”,而是启迪他此时此刻也不是实有。同样,佛教也不是告诫一位高官,会“空”在退休或罢免之后,而是提醒他,在未退未罢的今天,权位的本性也是“空”。
我相信他们从心里不服,甚至会以自己拥有的金钱、产业、房舍、任命状来自我安慰。佛教希望他们,搁置这种自我安慰。
我们不妨用一个最温和的例子来说明“拥有”之空。且说一位教师,他对学生的“拥有”就很不真实。任何学生,一生都重叠着无数社会角色,“学生”只是他们早年的一个薄薄片段,而且他们总会面对很多学校,很多教师,很多课程。这位教师教了这门课,那要问:用的是什么教科书?这教科书是谁编的?内容有多少与编者本人有关?教师和编者又有什么关系?教的内容,学生接受了多少?丢弃了多少?接受的,后来忘记了多少?没有忘记的,对他的人生是障碍还是助益?……这一连串浅浅的问题,说明教师对学生的“拥有”,在极大程度上是“假有”。教师的职业,在社会依存度和信赖度上都远远高于富人和官员,连这个职业都是如此,更不待说其他了。
以一个“空”字道破一切,是不是很悲哀呢?
不。
人世间确实为脆弱和虚荣的人群设置了一系列栏杆和缆绳,道破它们的易断和不实,一开始也许会让人若有所失,深感惶恐。其实,让脆弱暴露脆弱,让空虚展现空虚,让生命回归生命,反而会带来根本的轻松和安全。
空,是一种无绳、无索、无栏、无墙、无羁、无绊的自由状态。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有了。在空的世界,有和没有,是同一件事。只不过,以空为识,获得洞见,就不一样了。有和没有,也都进入了觉者的境界。
对于这一点,我忍不住要从美学上来说几句。东方诗画中的“空境”,是“上上胜境”。如果说“境”是佛语中的一种“色”,那么“空即是色”的道理就能在东方美学中获得最佳印证。但这不仅仅属于东方,属于中国。英国戏剧家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所著《空的空间》(The Empty Space),正是在呼唤一种新世纪的“性空美学”,即让出无边的空间,创造无边感受。无边界,无束缚,无限制,流动不定,幻化无穷。此为美学大道,在当代功利世界已经很难见到。未料,前不久,居然在索契冬奥会的开幕式上隆重领略,喜叹大美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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