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沉浸在这阵阵对她而言好似乐队谱曲般的号角声中，无声的微微摇晃着自己的身子。

每一次来到这里，赵静都会这样做，像是一种仪式。

此时此刻，如果有任何人远远的瞧见这一幕，又该做怎么样的感想。

许久，纵是有万般不舍，但赵静还是强撑着拖起了疲惫的身子，朝城市的方向走了过去。

离开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已经得到了启示。因为她能够真实的感受到林磊给她的建议：沿着当年那些所谓的谋杀现场，走上一遭，祈求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三年时间，九名受害人，九处犯罪现场。

做出了决定后，赵静决定都要去看看。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步一处地点走过，原本废弃的场地成功的抹去了这里曾经发生椁非人类般凶杀案的痕迹。随后，场地在金钱的诱惑下，在一次又一次的整容后，它们又恢复到了凶杀案没有发生前的状态。

赵静就这样做着，每到达一处曾经的犯罪现场，她都会停下了面朝着那个地方，沉默的站上一会儿，就像是在缅怀，或者说是感受这里所遗留下来的林磊的味道。

‘或许。’她想‘这整座城市无时无刻的都在散发着新鲜的生命力，这些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岁月的漂白，可能已经有很多人都忘却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悲惨事迹，而当年，地面上所流淌的那些鲜血，也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究竟什么才是活着，又什么才是老去？”赵静不由得发出这样的疑问，当年案件侦查过程中的景象时隔多年再次肆无忌惮的侵入到了她的回忆中去。

此时此刻，行走在渺无人影街道上的赵静，脑子里那段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再度露出其狰狞的面容，使得她能够清晰瞧见。

犹记得当年那段岁月的场景，一名接着一名受害人被残忍杀害，可是市民们对此却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

一种是觉得那些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实在死有余辜，而且不管凶手是谁，他都是在为这座城市清理垃圾。他是在大家共同的生活环境做出贡献，这样的行为才能称作真正的做出了实事，而不像那些所谓政客的谎言，以及无甚本事只会叫嚣但永远不会哪怕往前站出一步的虚伪分子。或许那些人才是这个社会的蛀虫，他们用谎言以及欺骗，忽悠着老百姓的同时，也忽悠着他们自己。就仿佛只要大言不惭的喊喊口号，这世界上的恶事就会自动的不存在，所有做出恶事的人就会洗心革面，感激涕零的重新做人。

然而，持这种观点的人却是清楚的明白，人性不在遭遇生死攸关的时刻，都是不可能轻易发生改变的，更何况，有些恶人，即使面临死亡，也是绝对不会悔改。试想，光是通过那些政客的谎言以及所谓的正义，又要如何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

他们想，唯有赤裸裸的现实以及满地流淌的鲜血才能真正的起到一些作用。不过他们倒也不傻，因为他们明白，恶人们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恶人们总会觉得自己能够逃脱制裁，总会觉得坏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持这种观点的人，衷心希望真凶能够逃脱虚伪的法律的制裁，能够继续杀戮，继续为这个世界作出独特的贡献。

另一种观点则是截然相反，这些人站在了道德的绝对制高点，他们坚称，这个世界只有黑或白，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灰色地带的存在。他们认为不论那些受害人生前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会有公平公正的法律去制裁。注意，是法律，而不是某个人！

他们认为，无论在何种倩况下，生命的唯一性具有崇高存在的价值，任何人都不可以轻易的剥夺。因此他们反对凶杀的再次发生，并且高声呼吁警方尽速将真凶抓捕归案，好还这个世界，这座城市一个明亮的蓝天。

当然，有心人或多或少可以看出这些号称站在道德顶端的一方，是由什么样的人组成。

在那之后，随着第二起凶杀案的发生，持完全对立观点的双方人群之间的斗争一点点的激烈了起来。

接着，第三起，第四起案件。到了这个时候，双方人群再也不只停留在斗嘴的阶段，他们开始罢工，开始组织游行示威，大街小巷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横幅以及他们的身影，整座城市仿佛就此陷入了一种类似癫狂的状态。

在这样的状态中，所有人迎来了第五起凶杀案。

于是，整个城市的人群都沸腾了开来，所有人都选择了自己要站的队伍。于是，队伍变得浩荡，原本简单的横幅，变成了热血书写的宣告。赞同凶手继续进行制裁的一方，他们是在用自己体内流淌着的滚烫的血液，来告诉隐藏在黑暗里的凶手，继续努力，务必要坚持下去。

如此以来，另一方队伍就变得瘦弱不堪，但是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他们一个个因着心中的隐秘，不再敢与另一方进行正面的博弈。但是狡猾的他们却是明白，最终能够结束这一切的人并不是对方，而是警局。

于是，这波人开始了战术性的转移，他们将阵地从大街小巷尽数挪到了警局周围。渐渐的，整个警局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身影。

白天，黑夜，声讨警局不作为的声音此起彼伏，从未消散。

就这样，第六起，第七起命案发生。到了这时候，警局前游行，甚至是堵门的那群人再也无法按捺住内心那股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就会轮到自己头上的恐惧，于是他们也终于开始了疯狂，只不过这样的疯狂却并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目标。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们的所作所为的出发点就非常单纯，他们想要结束这一切，想让凶手被执行死刑，想让自己不要生活在恐惧里，最后，他们想要继续进行那一个个不为人知的龌龊勾当。

结果可想而知，为了保命的人所能够做出的事情会有多么的声嘶力竭，多么的不顾一切。

他们开始朝警局打砸物品，先是石子，鸡蛋之类的小物件，接着就转变成了石块木桩之类的大件，甚至就连进出执行侦查的一众警员们，也都没能躲得过推搡以及辱骂。

当然，这一切放肆行为的根源在于他们知道，事态已经演变成了那时的模样，就算警局再多愤怒，也不可能对他们做出任何事情，所谓法不责众的道理便是如此。

事实证明，他们想的没有错，虽然警局的确有逮捕过几个人，但是那点数量对于他们浩荡的人群来说，实在就太过微不足道。更何况那样的抓捕行为不仅仅没有起到震慑的效果，反而令得他们更加的愤怒，至于那些混杂在其中，浑水摸鱼，煽风点火之辈，见到那样的机会，自然是不可能错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触即燃似是快要爆炸般的局势以众人肉眼可见的速度演变着，局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整个警局，从上到下，都要以为这座城市快要面临崩塌的结局。

然而如果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事情的话，那么随之而来的事情，则就像是闯入人类世界的恶魔一般，狠狠的又往大火上浇了一桶汽油：第八起命案发生了。

而且这起命案的受害人还是围堵在警局之外人群中的一名主要人员。

就这样，简单而粗暴的。那些人的理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因为他们知道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应验成了现实，他们中的一员到底还是被凶手盯上，这也意味着，或许下一个受害人便会是自己。

生存的意志顽强抵抗，他们知道现在如果不拼尽全力的话，他们将再没有任何机会。

于是，象征着权威的警局大门再也阻拦不住那样一群为了活下来而拼命的人们，他们开始了向前移动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绝不后退的冲向了警局各道门前。

那样的画面，恐怕也是所有警局内部的人员这一辈子都没有瞧见过的景象。警员们同样受到了惊吓，防爆服与防爆盾牌，搭配着警棍齐齐上阵。所有警员共筑一道防线，抵抗在大门后，甚至于手枪都已被亮出，明晃晃里夹杂着阴冷寒意的光线在阳光下挑拨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当时，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会去想，这样下去的话，最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收场。

推搡之中，打斗开始，无情的警棍在恐惧紧张的状态上被狠狠的挥出。同一时间，拼命的群众也赤手空拳凭着血肉之躯一拳一拳打在守在最前方的警员身上。

殷红的血液流淌在众人眼前，哀嚎声宛若黎明前黑暗的悲鸣，响彻整片区域。

终于，当时一名警探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朝天打响了第一枪。

这才使得失控的人群稍微停滞了一点。

然而，也只不过是一点而言。那些人瞧见警探竟然敢拔出枪，登时胸腔里沸腾的血液开始燃烧，他们不相信这些号称是为人民服务的警务人员还会真的朝他们这些百姓开枪。

一切崩溃前的局势宛若紧绷的琴弦般，一触即溃。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中年妇女站了出来，手提着喇叭，站到了警局大厅的高台上，大吼省道“全部给我停下来！”

拼命的人群里有些人认出了那名中年妇女的身份，知道她是如今的警局局长。

于是口耳相传后，争执再度略微停滞，他们在等待，等待着那名中年妇女说些什么。

“我叫做柯佳文，身份是警局局长。”中年妇女大声吼道。这个名字传了出去。屋外群众略一思索，便想到了此人是谁。

是的，他们都记得几年前那起震惊全国的连环强奸案便是由这个女人领队办理的，并且在她雷厉风行的指导下，那件很多人都以为恐怕会拖上至少几年时间的案子，在短短三个月之后便宣布告破。

自此，她声明鹊起，报纸电台等媒体纷纷给她做了大幅度版面的报道，一时间，她的名号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此刻，她站了出来，这样的举动，多少给了一些人些许安慰。

“我明白你们害怕的心情，因为说实话，我也很害怕！可以说，在我这么多年的从警生涯中，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但是我这么说，并不是在说我害怕那名仍然逍遥法外的凶手，那人，我并不怕。因为我知道，很快我就会将他逮捕归案，让他尝到法律的制裁。”

“那么，我究竟是在怕什么呢？”柯佳文猛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大声叫道“我怕是的你们会因此受到本不需要遭受的伤害。我知道大家很着急要将凶手绳之于法，但是你们这样堵在警局前闹事，并没有起到任何帮助。”

“大家要明白，警务人员也都只是凡人，他们并不是什么理想中的英雄。既然是凡人，他们也同你们一样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靠本能去做出反应。就好比说现在这样的情境。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终将有人会因此受害，遭受磨难。难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为了本来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而使自己受伤？”

“更何况，你们这样堵住警局，导致我们的警员根本没法正常好好做他们的工作。如此以来，你们又怎么指望他们去抓住凶手。”柯佳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况且，现在这座城市的局面，大家并不是不了解。要知道，外面还有一名杀人凶手正四处游荡，如今我们被困在这里，如果那名凶兽趁着这样绝世难逢的好机会打开杀戒，又该如何？”

一番话说完，沸腾的人群总算比之前更加镇定一些，只不过一时间，他们也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不再上前，却也不后退。

沉默持续着，像是大家都默认的等待着一个声音，一句引导的话语。

果然，就在沉默到达了令人无法呼吸之时，人群中一道高吼声响起“你们这些警务人员，整天只会满口大道理，刚才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要我们离开，好让你们这些蛀虫继续过着那种上班喝茶看报纸的悠闲日子。试问，你说你们一直在积极调查，那么为什么一到下午六点下班的时间，你们就一个个的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提着包就回家！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性命，我看根本就不是你们所在乎的事情吧！你们所在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保住你们的工作，享受你们丰厚的酬劳，以及耀武扬威的姿态。你以为我们怕你们是吗？是不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就以为我们这些老百姓跟软柿子没什么区别，可以纵容你们随意欺负。那么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如意算盘打歪了，今天这件事绝对没完！”那人愤怒的吼着，后又补充道“根据这么多天的观察，我们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那名到处杀手的凶手对我们性命的危害大，还是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还到处炫耀的酒囊饭袋要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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