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第一缕阳光打到这座城市之上时，李念已经坐在了汽车站旁的一家早餐店里，漫不经心的享用着面前桌上的饭菜。

饭馆内，三三两两走过的大多都是没赶上第一班离开的车，而无奈等待下一趟的旅客。饭馆外，来来去去的大巴中间，串流着急慌急忙走动的人们。

李念望着那些人，倒是确实没想到，这样的早晨，车站内竟也会如此热闹。

渐渐的，她望着窗外的景象有些出了神，空无一物的脑袋里，干净清澈。只不过她望着那样的场景却时不时的会想象着自己就这样拿着脚边的行李目不斜视，直直的走上其中一辆去往外地的大巴，离开，再也回头看，彻底离开这一切的是是非非。

可惜，想法终究还是想着。有那么一瞬间，李念都有些不太明白究竟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做，是在担心什么？又是在留念什么？如果就这样离开了，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两袖清风，不惹尘埃的重新生活，那么她的人生是否等于有了一次新的机会。

一时间，她感到迷茫，感到不知所措。她不确定自己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曾经执着的信念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渐渐动摇开来。有些日子的深夜时分，她静静望着躺在身边的何青，都感觉什么复仇，什么宿怨，都不再重要。她甚至觉得，一切早就应该结束。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她又何必这样执着的付出这一辈子，去为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买单。

只是可惜，每当思绪回到现实后，她都明白，自打她走出了那一步开始，一切都不可能，也不能够回头。她想起潘老太第一次接触她时所说的话：行动早已开始，对方也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复仇。按照那些人的习性，他们为了保住自己所拥有的美好生活，必将会不惜一切的将我们搜寻到，斩草除根。

李念记得她听到了那些话后，曾经天真的问了一句“时隔多年，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难道我们不能够去诉诸法律，让当年那些毁了我们父亲的警员都得了应有的制裁吗？”

谁知潘老太听到这样的话，只是冷冷的笑。“法律？呵呵，法律不是为了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准备的，法律本就是他们那些警员的另外一种身份，你想要指望他们制裁自己，怎么可能？难道这种事你没有听说过吗？你见过有多少平民百姓想要和当官的争斗，最后落了个好下场？没有，一个都没有！他们那群披着羊皮的恶心野兽，恨不得拿着那些虚假的法律当做武器，狠狠的打在我们身上。更何况，如果法律真的有用，当年，你的父亲就不会遭到那样残忍人道的对待。我问你，难道你父亲所受的罪，你都没有看到吗？”

听到这样一番话后，李念的第一反应是面前这名叫做潘晓燕的中年妇女，思想有些太过偏激。只不过事后，当她一个人静下心来互相那段谈话内容时，她却也渐渐觉得，潘老太所说虽然偏激，但倒也句句属实。

记得儿时，她的父亲只不过是一名老实巴交的农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种地，为的只不过是能让他们母女两能够有口饭吃。并且，因着父亲老好人的性格，村子里，谁家遇到麻烦，他都会二话不说前去帮忙。谁要农活干不完，他都宁愿放下自家的事，去帮助人家。

李念记得，母亲曾经为这事还嗔骂过父亲。不过现在想想，那样的争吵根本就不能算是吵架，反而是一种幸福的表现，因为李念看过母亲脸上的笑容，即使是争吵时，那样的甜蜜的笑容也从来没有消失过。

儿时的那段时光，父亲与整个村子里的人的关系都非常融洽，人人都喜爱他，愿意和他做朋友。她们母女两也因此沾了不少光。

李念清楚的记得自己每每听到别人当着她们母女两面夸张父亲的时候，她的心里是多么的自豪。

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她的成长，光靠种地的收入已经仅仅能够维持最基本的生活。那时候村子里的男人流行前往城市打工，也因为他们从小种地的关系，每个人身上都有着那么一股力气，反而比城市里的工人更容易找到工作，也可以拿到更高的工资。

最先一批离家的男人们，打工一年回家时，都会给自己的儿女带上城市里的书包，漂亮的衣服以及馋人的零食。

那时候，说她不羡慕那是假的。而且同时，每当和那些穿着漂亮新衣服的小孩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她都止不住的感到自卑。

不过虽然非常羡慕，但已经有些懂事的她，还是竭力的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太多那些事。只可惜，十来岁小孩的克制力总归是有限的，在一次一次的被同伴比下去后。她还是忍不住的说出了心里一直想要说的话：爸爸，你为什么不去城市里打工呢。

“嗯？”当时正在吃饭的父亲望着她那张稚嫩的小脸，先是愣了好一会儿，随即满脸宠溺的笑了笑“怎么了，念儿不想要看到爸爸了吗？”

李念听言，登时将小小的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般，“当时不是，我很想要天天看到爸爸。可是…….”

这时，母亲像是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般，笑道“老公，只怕是别的小孩又跟她炫耀城里的东西了。”

被说中了心事，李念害羞的只想要把头埋进土里。

“哈哈，原来是这样。”父亲听话，爽朗的笑了起来“念儿，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要那些东西啊。”

小脸羞得通红的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父亲见后，笑着对母亲说“我们的念儿也已经长大了，越来越漂亮。恐怕也不能再像个假小子一样穿的邋里邋遢的到处跑了。”

母亲听言，掩嘴一笑“念儿的个性你还不知道啊，村里的男生可都比不上她闹腾。我估计不管她打扮成什么样，都得是个假小子。”

李念虽然听不懂父母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至少能够听出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她不高兴的叫道“妈……你不要乱说……人家，人家明明是女孩子。”

“好了好了，孩子妈，念儿已经懂事了，可不能再当她面说这种话了，当心等你老了，她可不养你。”

“哼。她可敢吧！”

于是那天，在她憧憬的眼神里，父亲决定踏上前往城市打工的路。

只是那时候的她，哪里想过，那竟然是一条不归路。

十几岁的小孩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思念，自打父亲离开后，她每天所念叨的所想的就是：过年的时候爸爸会回家，到时候我也会跟其他小孩一样，有新衣服新书包以及各种各样好吃的零食。

那样的期望往往可以支撑起她一整年的高兴与愉悦。

当然，后来的生活也的确如她所想的那样，第一年过年后，她终于得到了自己苦苦渴望了好几年的那些礼物。犹记得，拿到新衣服的当晚，她就迫不及待的穿上出去和别的小朋友显摆了。

于是，小小的她，自然而然的就认为生活将会一直这样一年比一年美好下去。她期盼着父亲在外挣到很多很多的钱，甚至以后还能将她和母亲都接到城里去过好日子。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所想的那种好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只不过，每次她听其他跟随父母去过城里玩耍过的小孩形容时，她都觉得，不管城里的好日子是什么模样，但那一定会像天堂一样的美好。

脑子里充满了期待的她，就那样一天一天无忧无虑的过着日子。

直到那起连环强奸案的新闻出现。

当时，身处农村的她们根本就对外界的世事新闻一点都不关心。毕竟，总的来说，她们那样的农村人，与美好的城市之间还隔着一道不知多宽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