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啊！太晚了！在她还没有被鲛人抓走之前，假如他愿意说这番话，假如他愿意做这样的承诺，她也许能够答应他。与他一道携手离开这个鱼龙混杂，朝不保夕的鬼地方。但是现在......

卫小蛮笑了一下，那目光在瞬息之间垂微了下来，将他握着她腕子的手轻轻的拨开：“不要说这种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独孤晋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暗了下来，他微微点着头说道：“果然我是不适合说笑话的。”

她将被子翻了翻，手拎着被子一角停了下来。她在楚丘山上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师父和师兄在生活上总是分外的照顾她。尤其是师兄，叠被子之类的事情从来没要她动过手。他总说师妹上辈子一定是千金小姐，所以生了那样一双细嫩如葱根的手，既然如此，就不能叫师妹辛苦，他身为师兄，理该照顾好师妹。不好叫师妹吃苦的。再来便是师兄满是鲜血的模样。卫小蛮的眼睛一酸，刚要转身，那独孤晋已经来到了身旁，他将她的肩膀一握，道：“别走，留在这里陪着我。”

小蛮说：“小冬子要是醒过来发现你不见了，一定会着急焦心，还是回去吧。我就在隔壁，你醒了想要见我，过来找我就是了。”

独孤晋却感到分外的没有安全感：“我只要一时看不见你，便总怕时时看不见你。小蛮，我只这一点儿要求，你都不能够满足我？”

卫小蛮转过身来望着他，无奈叹了一声：“你要睡就睡吧，我就坐在那里望着你，哪儿也不去，这总好了？”

她无可奈何的妥协，拨开他的手要走。独孤晋忽将她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小蛮，在你的心里到底放着谁？你明明人在我眼前，心却不在我这里，你还在想着你的师兄须弥子是不是？他已经死了！”

她一惊，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猜到她刚才想起了谁。独孤晋见她怔忪失神的模样，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他对她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然而在她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蚀骨的滋味分外难受，独孤晋恨不能此刻就将她杀了，他也随她一道去，这纠缠又无措的种种便也能从此烟消云散，再不理会了。可是他又不能够，亲手杀了她，不如叫他灰飞烟灭的好。他再不能够动她一根手指头了，她若是疼了，他又怎么会好受？

忍耐着将他推开，他的嗓音似是从喉间硬逼出来一般：“好，你就在那里坐着，我不醒来，你不能够离开。”

小蛮望见他脸上神色有不同，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可她终究是没有多问，应声走到三步远的地方，靠在窗户边上，望着他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此时的她一定面目平和，眼神淡然。此时她的叫那月光浸染着，必定是如小冬子他们所说，像仙女一般。她永远不知道那天，他偷偷跟着她前，早就已经在树荫底下见到过他。当时，他是一个被自己兄长陷害得措手不及的孤鬼，躲在树荫中间，被那阳光折磨得浑身像是火烧一般。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她对着身边的几只小鬼喝了一声，他以为她要施展法术把那几只粘人的小鬼都给收到坛子里去，然而她却只是咬着糖葫芦，丢了一颗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她说了一句什么？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大约是让那些小鬼不要再在人世间游荡，找到鬼差就乖乖的去吧。说那一颗糖葫芦会令他们寻到通往轮回的路。、

马登坡附近本就多鬼怪，再加上那一场大战，更加是多了不少的冤死百姓和战死沙场的将士。他成为鬼的短短几日就见到不少经过的法师、道士、和尚将路上的孤鬼收了去。不问缘由，不辨好坏，一概处置了，以还世间清净的借口。只有她，那样淡淡然的模样，却有着一颗好心肠。她多像一个悲天悯人的仙女？他想，假如自己找上她去，也是不会被收入坛子的吧。便想着躲到她包袱里赶一段路，她是想着大都的方向去的，正好和他不谋而合。

可他刚刚跟到她的身后就被她发现了。

独孤晋缓缓的呼吸着，不倦，全不想睡，她在他身边，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听她清浅的，细微的呼吸，叫他感到安心。这么多天来，他没有一个晚上是能够安眠的。总在担心她，总想着她。自己这样的处境，就想她会是怎样的境况，担心她的下落，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他的父亲，先皇曾经告诉过他，坐一国之君的位置，不能够有太多的牵挂。不能有七情六欲。他说他便是有那样多的顾虑，所以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然而如今，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也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独孤晋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呼吸，随着他自己的呼吸，缓缓的入睡了。

一觉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回过身去寻找她的身影，直到她单手支颐，低垂着脑袋靠在窗户边睡着的身影映入眼帘，独孤晋才像是濒死的人得到特赦，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他起身，将被子握在手上，轻手轻脚过去盖到她的身上。卫小蛮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心口隐隐的有些痛，不过闭着眼睛在忍耐罢了。他朝着她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在她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