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将日录一页页翻过去,从早上看到下午,她在张懋修的日录中泪流不止。
日录从从张懋修的少年时期记录至今,几乎横贯了他的一生。
她仿佛穿透纸张看见了两个少年人的惺惺相惜,看到了他们的爱而不得,看到了他们的压抑和遗憾。
顾临擦拭着她的眼泪,没有劝她不哭,只是静静陪着她,让她拥有悲伤的权利。
“我以为,没有人爱我。”宋云禾哽咽道:“我以为我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
她以为自己是不被人期待的,直到她看到了张懋修的日录。
其中一本发黄的日录始于十九年前,从她尚在腹中开始记录,到她牙牙学语,再到她慢慢长大,是一个没有成家的男子对她殷切的期盼。
他把无处安放的爱寄托在这个流着宋陶章骨血的孩子身上,比任何一个人更盼着她出生。
宋云禾反复读那字里行间要溢出的爱,张懋修对她的感情,甚至比宋陶章对她还要深上几分。
她没有得到母爱,但她得到了双份的父爱。
「景佑一十七年三月十六,陶章得一女,是夜,月满西津,遂名之曰满月,冀其若此明月之盛辉,毕生朗然,不为尘俗秽浊所侵,心怀暖阳……」
「景佑一十八年一月初七,满月儿咿呀学语,首吐清晰字音乃‘爹爹’,继而‘伯伯’,观其奋力发声之萌态,吾心甚喜……」
「景佑一十九年三月……」
「景佑一十八年五月……」
……
张懋修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到三日,已是连药也喂不进去了。
宋云禾坐在床边,在给最后一只袖口收边。
“好了。”她展开给张懋修看,开始做的时候张懋修还不像眼下这般瘦,对如今的张懋修来说有些大了。
张懋修捏着衣角摩挲,温和地笑了笑,说:“真好看。”
宋云禾准备叠起来,“我拿回去浆洗一下,干了就能穿了。”
张懋修捏着衣角不放,“我现在就想试试。”
“也好,要是不合身我再改改。”宋云禾语气随意,起身出门唤了石川进去,站在门口仰头忍了忍眼泪。
她知道张懋修为什么急着要穿,他怕自己再也穿不上了。
房中响起四轮车转动的声音,宋云禾调整好情绪,转头一看,眼泪顿时没能兜住,直接滚落下来。
那年张懋修去西津,正逢新岁,一匹料子裁出了三身新衣,而她如今长大了,一匹料子再不够做三身新衣,只够做张懋修和宋陶章的。
这像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把生与死的人隔在两端,她再也穿不上和他们一样的衣裳,也追赶不上他们离去的脚步。
“别哭。”张懋修握住她的手道:“满月儿别哭。”
宋云禾回了他一个带着眼泪的笑,推着他到了院中。
今日日头正好,午后打在身暖洋洋的。
石川端来一个小马扎,她在张懋修身旁坐下来。
“世伯,人死了到底会去哪里?”
张懋修笑了笑,“你小时候就问过,不是说会去天上吗?”
她小时候以为自己的母亲已经死去,曾问过死去的人会去哪里,十几年过去,她仍然对这个问题充满好奇。
“那都是你们骗我的话。”
张懋修垂眸看着她,“我原先一直在想,要不要让你看着我走,原是不想的,所以总赶你下山去,怕见得多了会更加不舍。”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我又怕你留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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