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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岁月

帮派间经常为了争夺乒乓球桌,篮球场而发生争斗,有时也是为了一块树­阴­或者几个位置比较好的厕所蹲位。

通常,三大帮派各占一个地盘。我们飞虎帮占领乒乓球桌,二郎派占领篮球场,鹰嘴寨就只好到厕所里占坑为王了。如果我们飞虎帮的人想上厕所,那就得让二郎派和鹰嘴寨的人打乒乓球,因为厕所由鹰嘴寨的人占了,而要去厕所,则必须经过篮球场。令我们飞虎帮比较郁闷的是,对于二郎派和鹰嘴寨来说,乒乓球是可以不打的,而对于我们飞虎帮来说,厕所却是不能不上的。所以说,如果我们想上厕所,除了要让出乒乓球桌外,往往还要附加其他条件。

慢慢地,飞虎帮内的成员开始向其他两派跳槽了。二郎派和鹰嘴寨也渐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他们也不再满足于在自己的地盘里要求别人做这做那了,也开始想点其他的了。

不久后,鹰嘴寨的大寨主陈富就跳出来,说要娶个押寨夫人,对象都考虑好了,就是伊诗诗。而伊诗诗座位后面就是贾仁贾义两兄弟,他两兄弟当然不愿意自己前面坐着敌人的老婆,于是就以保护自己小组成员为名阻止陈富靠近伊诗诗。两派为此打了不少架,而我帮则安于乒乓,无心过问这些江湖纷争,只是帮主张元显得比较忧郁。

鹰嘴寨和二郎派的架打了一个多星期,两派都是伤兵满营,每天都有人因伤不能上课。陈富这才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对两派都没有好处,说不定还让我们飞虎帮坐收渔人之利,白白捡了个伊诗诗。于是,鹰嘴寨大寨主陈富让三寨主王喜劝降贾仁贾义。贾仁贾义起初说什么也不­干­,还召集帮内成员开了个誓师大会,说誓死不让伊诗诗成为鹰嘴寨的人。后来,鹰嘴寨出钱让贾仁贾义到后街张八跛子开的游戏室玩了一下午街机,保护伊诗诗的事,贾仁贾义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扫清了障碍后,陈富笑得和所有流氓土匪­奸­计得逞时一样满脸春光,肥肥的脸上眼睛鼻子挤作一团,呲牙咧嘴笑到掉渣。

就在陈富攥着从学校门口小卖部买来的廉价糖果,纠集着鹰嘴寨的喽罗们嬉皮笑脸地走向伊诗诗时,张元突然站了起来。

张元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惊讶了,包括伊诗诗。我看到伊诗诗望向张元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就和上次苏一世在校门口李大娘那里喝了五杯单价为五分钱的凉水却只给了李大娘两毛钱时,李大娘望向苏一世绝尘而去的身影时的目光一样。

和所有流氓土匪一样,在自己­奸­计就要得逞的时候有个人跳出来拦住自己,陈富当时就恼羞成怒。我看见他攥着糖果的拳头上暴露的青筋。

“你要­干­啥子?”陈富恶狠狠地问。

“­干­你!”张元话刚一说完,脸上就挨了陈富一拳。我,罗大成,郑小伟当时就冲了上去,苏一世则向厕所跑去,说是去提家伙。无奈鹰嘴寨的人实在太多,在我们围住陈富的同时,鹰嘴寨的人就把我们围住了。教室里形成了几个以陈富为圆心的同心圆。张元,罗大成,郑小伟和我是最里面的圆,鹰嘴寨的喽罗们围成第二个圆,其他人和女生们围成了第三个圆。伊诗诗也在第三个圆里,我看见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局面一触即发,陈富稍占上风,恶狠狠地盯着张元。张元一言不发,不屑地望着陈富。鹰嘴寨的喽罗们不停地用身体挑衅罗大成,郑小伟和我。郑小伟不停地骂着,罗大成已捏紧了拳头。

终于,罗大成忍不住了,一掌推开了身旁的王喜。场面混乱了,我们不停地挥舞着自己的拳头,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对方人太多了,我们渐渐地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混乱中,我听见拳头落在身上发出的闷响,陈富的叫骂,罗大成的怒吼,张元的喘息,还有伊诗诗的哭泣。。。。。。教室里弥漫着刺激的味道。

“再打老子要泼了哈!”随着一声大吼,众人停下了拳头。苏一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握着掏粪用的长竹竿,竹竿顶端系着一个瓢,瓢里残余的粘稠物质在微微的冷风中散发着强烈的刺激­性­味道。众人都捂住了口鼻。当时我觉得苏一世就像手握丈八蛇矛的黑张飞,守在当阳桥上,万夫莫开。

“陈富,有脾气你就打撒,看老子敢不敢泼。”苏一世说得气宇轩昂。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苏一世,苏一世脸上渐渐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啪”的一声,苏一世的后脑勺上突然就吃了一下。苏一世脸­色­大变,心想谁敢在这个时候抢自己风头,转身欲骂。扭过头去,一见是班主任,顿时就软了下来。

“陈富不敢,我敢!”班主任说得更加气宇轩昂。

“快把这东西跟(给)我放回去。没得耍法得了啊,耍这个!”班主任叉着腰继续说着,说完扫了教室里一眼,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只苦了苏一世一人,等他放回掏粪工具回到教室即被告知罚扫男厕所一周。

张元和陈富的事并不算完,战争只是暂时停息。在接下来的语文课上,张元一改常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平时,语文课上张元可是最活跃的了。

下课后,张元叫我递了张纸条给陈富并叫我,罗大成,郑小伟,苏一世放学后到学校背后的小山上去,说是有大事。

放学后,我们早早就来到了学校背后的小山上,不多久,陈富也来了。只不过令我们奇怪的是,陈富是一个人来。陈富也很奇怪,“不是说单挑啊?”

“是单挑,你要挑哪个嘛。”张元说完望了望我们,我们几个这才明白自己让张元卖了,就差没帮着数钱了。不过反正陈富也只有一个人,量他也不敢怎么着。

果然,陈富显得很迟疑,不由地后退了几步。我们顺势上前几步,那陈富围了起来。没有了陈富的喽罗,这次我们占尽了优势。

“说,还要找伊诗诗不?”张元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激动,不知道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关心伊诗诗。

陈富没有回答,看来还不死心。

“滚你妈,害老子扫一个周厕所,先弄一顿再说!”苏一世一边吼一边跳一边挽袖口,跳着就向陈富扑去。

“不要拦我,今天老子就要把这个龟儿子放翻!”

我们谁也没有出手,但苏一世还是不停地将手作拉扯状,嘴里不停地叫道“不要拦我,不要拦我”。

“算了,苏一世。”苏一世原地跳了几分钟后,张元终于配合地拉了他一把。

“陈富,只要你不找伊诗诗了,这件事就算了。”

陈富望了望张元,又望了望我们,终于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好嘛,你说了算。”

“好,写个保证。”张元显得很专业,像收租未遂的黄世仁。说着张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堵矮墙,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无数标语口号,内容大致如下:严禁在此大小便(倒垃圾),违者天打雷劈,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全家死绝。

于是,陈富的保证就写成了:本人陈富,即日起不再找伊诗诗麻烦,如有违反。。。。。。

这张保证后来被张元贴在男厕所门口,经受臭风吹拂了N多天,直到字迹模糊自然脱落。陈富也因为怕遭天谴没有再找伊诗诗。但张元为什么要帮伊诗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一直是一个谜。直到小学毕业那天晚上,我们抱着啤酒瓶喝醉了,他才对我说,炸厕所那天,就是伊诗诗去叫的主任,不然的话,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下台。说不定,他就真成个了炸厕所的,真正遗臭万年了

在帮伊诗诗这个忙之后,伊诗诗对我们很的感激,特别是对张元。第二天,伊诗诗就给我们每人带了一个苹果,张元那个最大。从那之后,我们飞虎帮也和鹰嘴寨结下了仇,一直到四年级,两帮都无往来。

四年级时,学校为庆祝六一,要举办一个大型晚会。其中一个节目就是武术表演。为了突出场面的恢弘,需要大量的群众演员,于是,三年级和我们四年级共四个班两百多名学生就无偿当了一回群众演员。

武术表演的背景是哪吒闹海。学校从镇上文化馆请了两个唱川剧的演龙王三太子和哪吒,我们两百多名群众演员的角­色­就是玉帝的天兵天将和龙王的虾兵蟹将。由于我们班主任的长相比较对得起党和人民,我们班就承担了天兵天将的正面角­色­任务,而隔壁班则扮演反面的虾兵蟹将。但在哪吒闹海这出戏里,哪吒和三太子才是主角,天兵天将不过是个过场,戏份还不如虾兵蟹将。所以,隔壁班几个扮演虾兵蟹将的男生就有意无意地嘲笑我们。

有一天,天气很热。我们天兵天将的戏先排完,就坐在­操­场边最大的梧桐树下乘凉。过了一会儿,虾兵蟹将的戏也排完了。他们刚刚在龙王三太子的带领下和哪吒闹了半天海,一个个大汗淋漓的,像刚从水里抓出来的落水­鸡­。一个个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就过来了,一ρi股就坐在我们旁边。顿时,一股汗味弥漫开来,我们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反复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们,以示抗议。

然而我们的抗议并没有收到成效,他们为首那几个演乌龟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卸下了龟壳,脱掉了鞋子,露出一个个发育不全的上半身和一个个满头大汗的脚趾头,不停地在我们社会主义明媚的阳光下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发誓,当时我们已经很能忍了。我们也曾动过离开的念头,但一想到这关系到班级气节,这一走就表示我们软弱了,于是都就忍了。可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倒是那几个演乌龟的先忍不住了。

“你们望啥子望?”

“望Gui头。”张元说着用头指了指那几个演乌龟的卸下的道具服。我再一次发誓,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

“骂我?再说一遍呐!”听到张元的话后,对方有个比较高大的男生反应得很强烈。

我们当时都很茫然,因为我们谁也没有从张元的嘴里听出骂人的话来。不就是个Gui头吗?当时我们都这样想。

“你戴的不是Gui头啊?”张元也很茫然。

“Gui头!老子就打你个龟儿子!”

战争就这样爆发了。打斗场面很是火爆,动作也很花哨,大家把这几年看的武侠片里的动作能用的都用了。野马分鬃,白鹤亮翅,黑虎掏心,磨盘扫地,用得最多的就是仙人摘桃。打斗中,苏一世和郑小伟的虎鹤双形发挥得很好,两人一亮相就把对方震住了。对方几个人围着他们两个人转了半天,看不出一丝破绽,都不敢贸然动手。直到苏一世金­鸡­独立了半天支持不住,上半身开始不停地摇晃,对方才一脚把苏一世踹翻在地。虽然苏郑二人没能直接打击到对方,但却为张元,罗大成和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让我们能从­操­场上把天兵天将的刀枪剑戟拿了来。有了武器,我们本应占据上风,但不幸的是,罗大成第一次出招,就把塑料剑戳在了梧桐树上,剑身断为了七截,空留剑柄在手。那一刻,大家都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接下来几个月的零花钱都得用于战争赔偿,于是大家又把辛苦拿来的武器扔了,赤手­肉­搏。

打斗一直持续到排练再次开始才结束。我们因为人少普遍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对方脸上也被我们或多或少留下了几片姹紫嫣红。

集合的时候,哪吒和三太子都讲了话,高度赞扬了我们的刻苦­精­神,说我们在休息时间都不忘切磋武艺这一点是很可贵的,更可贵的是我们能尽全力去切磋。并且,他们还表示会把此事汇报给我们的班主任,争取给我们加­操­行分。

第二天,通知下来了,参加斗殴的所有同学加­操­行五分,理由是训练刻苦。这让以陈富为首的鹰嘴寨的人很是眼红。他们近来忙于摸鱼打鸟,作业老是歉收,在挨了班主任不少板子的同时­操­行也被扣得趋向于零。为了不使自己­操­行不及格,不让班主任在期末写评语时留下话柄,不让自己在漫长的假期里都要看父母脸­色­,陈富毅然决定与我们飞虎帮冰释前嫌,结成统一战线,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鹰嘴寨的加盟为我们和隔壁班的对打训练增­色­不少,经常都是三太子和哪吒都喊了几遍停了我们都还没停,非得他们来拉才能把我们拉开。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们一如既往地“刻苦训练”,我们在武艺大增的同时,­操­行分也节节攀升。学校的领导来视察的时候,我们依然打得火热,引得领导频频点头,不住拍手。最后,我们的节目在六一晚会上成了压轴戏,在灯光球场为小镇的人民群众上演了一场货真价实的群殴,并美其名曰:武术表演。大获好评。我们的节目还被录制下来送到市里参加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成果评比,获得三等奖,评语是“朝气蓬勃,龙马­精­神”。在后来学校组织观看节目录象的时候,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苏一世还被授予学校颁发的最佳男演员奖,苏一世上台领奖时的表情很是复杂,说不清是笑还是哭。那以后,苏一世家的录象厅生意一下就火了,大家都想亲眼看看最佳男演员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练成的。

六一之后,我们班和隔壁班还在周期­性­地发生群发­性­斗殴事件。在漫长的对敌斗争中,我们班变得空前的团结。男生出去打架,女生就备好凉水等男生回来喝。颇有点“男子打仗在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的味道。在双方打斗间歇时段,女生们就站在隔壁班门口破着嗓子大骂,不让对方有片刻的安宁。

在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我亲眼见证了张元和伊诗诗间建立的深厚情谊。

有一次,在与隔壁班的火拼中,张元身负重伤,头上姹紫嫣红,胳膊上鲜血淋漓,我们拼命突入重围冒死将他救了出来。在负责医疗的陈秋,###婷等人到来后,张元坚决不配合治疗,说什么轻伤不下火线,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坚持到底。惹得陈秋,###婷雷霆大发。但当伊诗诗出现后,情况大变。张元一下变得温顺起来,像只受伤的羔羊,躺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接受美丽的牧羊女伊诗诗的细心包扎。包扎过后的张元与包扎前活蹦乱跳的张元判若两人。包扎后的张元气若游丝,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维艰,需要伊诗诗的亲手扶持。在以后的战斗中,张元也愈发勇猛,每次都率先负伤下场,等待包扎。而其他同志则因为得不到伊诗诗的包扎,只能面对凶神恶煞的陈秋,###婷,所以都坚决执行了战斗到底的思想,所以我们班在对隔壁班的斗争中一直保持上风。

放学后,家住我们小学对门那所中学的张元会送家住城郊的伊诗诗回家。而与张元同住中学的我只好充当陪客,一起送伊诗诗回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不至于使张元在他家里人心目中留下一个不按时回家的印象。因为每次我们都是同时回家。

而家长方面,“按时”本来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比如说:学校十二点放学,附近几家的孩子放学后都摸鱼去了,十二点五十五分才到家,这种情况家长视为按时。因为孩子们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如果万一某天王小二由于肚子疼,放学后没去摸鱼就直接回家了,那王父肯定会视其为早退,因为其他家的孩子都还没有回来。反之,如果附近几家的孩子通常都是逃一节课去摸鱼,赶到十一点五十五分学校放学前到家,这种情况家长也视为按时。因为孩子们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而如果万一某天王小二由于睡过了头,忘记了去摸鱼,一觉睡到放学铃声响起才慢吞吞伸个懒腰向家走去,于十二点零五分到家,那王父肯定会视其为不按时回家,因为其他家的孩子不到十二点就到家了。

好了,不要扯太远,还是来说说我们的张元和伊诗诗。

除了放学一路回家,张元和伊诗诗还常常在周末去对方家玩,当然,是以共同学习为理由。为蔽双方父母耳目,不管是伊诗诗到张元家,还是张元到伊诗诗家,都要拉上无辜的我当垫背的。

有时,玩得晚了,也就顺便在主人家里吃了晚饭再走。主人有时是张元,有时是伊诗诗。双方家长对我这个从来没当过主人的客人颇有微词,也顺带对我的父母颇有微词,认为我父母摒弃了我们社会主义人民热情好客的优良传统,走的是西方资产阶级剥削压榨劳苦大众的丑恶道路。而我,就是我父母用来榨取劳苦大众剩余价值的人­肉­工具。

吃饭的时候,张母或者伊母往往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教育自己的孩子要懂得礼尚往来,而且两位母亲经常会用这样一段话来加以辅助说明:比如说,上个周你在伊诗诗(张元)家里吃了顿饭,那么这个周,我们就要回请人家一顿。这就叫礼尚往来,懂不懂?这个时候,张元(伊诗诗)就会点点头,表示明白。而我只得埋头吃饭,表示糊涂。所以几乎每次都是我先吃过饭,然后放下碗筷,说一声“叔叔阿姨,你们慢吃”,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魔神坛斗士》。

一般情况下,电视里的瓦它诺和敌人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也就是张元吃过饭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都会一边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一边在心里盘算瓦它诺什么时候才使出必杀技。

当瓦它诺战胜敌人又向最终的胜利迈出一步或者是瓦它诺被困于敌,后事如何下回分解的时候,也就是伊诗诗吃过饭的时候。但伊诗诗不会和我们一起坐下来一边听片尾曲一边憧憬下集情节,而是极具小家碧玉风范地抹桌洗碗。以此博取张父张母的好感,为日后跨入张家门槛打好伏笔。

我的四年级就在充当灯泡照耀张元和伊诗诗的日子中一晃而过。

一九九六年,我们佩带着用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的红领巾昂首跨入高年级行列。那一年,我们上五年级了。

在五年级下学期刚开学不久的时候一九九七年,那是一个春天,我们的生活因足球而改变。

事情说来有些偶然。过年的时候,张元存了五十元压岁钱在他妈那里。到四月份的时候,张元为和伊诗诗出去郊游而向他妈要那五十元钱,他妈却死活不给,并且说要买什么她去买,反正钱就是不能落在张元手里,以防他去玩游戏。于是,张元一气之下让他妈给买了个足球,企图用猛烈的抽­射­来发泄不能得到那五十元钱的心头之恨。

张元买了足球的第二天,就叫了一大帮人到他家楼下那个如月球表面般凹凸不平的场坝去踢球。本来大家都不知道球是怎么踢的,但那天是星期二,学校要大扫除。较之打扫卫生,大家还是倾向于踢球。于是,班上的男生集体罢工,一起去踢球。

到了张元楼下,二十五个人除去穿保温鞋的邓­鸡­婆当裁判,剩余的平均分为两队,每队十二人,全部上场。

在描述盛况空前的比赛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先描述一下比赛的场地:

那是濒临破产的物资局的地盘,估计有两个篮球场大小,不过是正方形。正方形中间有个圆形花坛。花坛里面没有花,取而代之的是两棵在当时我们看来高不可攀的白桦树。球场表面凹凸不平,充斥着砖头石子白­色­垃圾。物资局的大铁门被我方废物利用作为球门,门外是一条冷清的街道。球门右侧与球门平行的是一排办公室,办公室尽头有一块菜地,菜地出自物资局看门人罗老头之手。菜地一角栓着一条黄狗,犬名“来福”,系物资局经理之爱犬。球场左侧又是一排办公室,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零花钱都用于赔偿这些办公室墙上被我们抽碎的玻璃。球场右侧是一栋宿舍楼,一共五层,张元的新家就在顶楼。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场面:张元正在黄土飞扬的球场上疾步如飞,正当张元突破重围要直捣黄龙之际。张元母亲那高亢的嗓音便会从物资局最高点传来:你快点跟(给)老子回来,再不回来老子打断你的腿!于是比赛结束,张元仰天长啸,颇有点当年岳飞被急急召回的味道。与我方球门遥遥相对的是由两个仓库间的过道构成的对方球门。再往后一点是一个杂草丛生的池塘,池边一块木版上隐约可见三个斑驳的红字消防池。

我们的业余足球生涯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起步的。都说越是困难的环境越能造就人才,所以隔壁班两个在秋收后的田野里开始其足球生涯的哥们后来都踢进了市队,而我和张元却只踢进了校队。

却说那次我们二十四人齐上阵的足球赛,至今想来都还回味无穷。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们那小镇比较闭塞,电视也收不了几个频道。所以,对于足球,我们知之甚少。

所以,我们大量参照了篮球比赛的规则进行比赛。开球时,由裁判邓­鸡­婆在中圈抛球;没有红,黄牌,犯规六次下场;没有越位规则,但是却有回场。其余的,还是基本像足球。

和所有初学者一样,球在哪里,哪里就有一大群人。基本上除了双方守门员外,其余二十二人无时无刻不在狂奔。球场上黄沙满天,尘土飞扬。球场边来福叫个不停。偶尔,还有社会车辆为调头驶进球场迫使比赛暂停。

那天犯得最多的规就是手球,双方各有两名球员因累积手球六次而离场。

在进攻方面,进球最多的是我方球员周冲。周冲来自农村,臂力过人,我方的边线球通常都由周冲来掷。由于大家都不熟悉规则,所以周冲得以单手掷球,出其不意地从本方后场直接将球砸入对方球门。而在防守方面,表现最好的是我方球员王二肥。王二肥平时好吃懒做行动迟缓,又加上他胆小怕事不敢拼抢,所以被安排打守门员,由于体积庞大,自然封堵了不少来球。并多次在双眼紧闭大呼救命的情况下上演以牙挡球的高难度动作,赢得阵阵喝彩。

另外,张元靠嘴上功夫赢得了五个点球,全部由他亲自­操­刀主罚,五罚中三,使我方以大比分优势战胜了对手。

从那以后,我们几乎天天都踢球,完全把电子游戏抛在了脑后,气得镇上两家游戏室的老板恨不得一刀把张元的足球剁了。

那之后,我们周末就聚在一起看足球。没有欧洲五大联赛,能看甲A就满足了,特别是有四川队的比赛。四川队赢了,我们就笑;四川队输了,我们就闹。那几年四川队的成绩还对得起八千万父老乡亲,不像现在。有中国队的比赛更是不会错过,那时大家还普遍觉得不看中国队的比赛就是不爱国。但正因为我们太爱国,所以才爱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累了,矛盾心情总是难受,眼睁睁地看着中国队在九七年的十强赛里一败涂地。

国家队不争气,而我们却很争气。在之后与隔壁班的足球比赛里,我们未尝败绩,这一纪录一直保持到我们小学毕业。

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与隔壁班比赛,是小学毕业考试安排试座那天。我们与隔壁班零比零,互交白卷。其实那场比赛我们应该赢的,但替补郑小伟上场的杨铲子关键时刻极不冷静,­射­飞了几个单刀,使得我们只好无奈地接受平局。

杨铲子本名杨栋梁,球风极具个­性­,就是一旦场边有漂亮女生出现就要出风头。而他出风头的方式既不像苏一世那样狂带球,也不像张元那样有事无事就来个飞铲倒勾什么的,而是以开大脚的方式显示其男­性­特有的力量美。不管当时情况如何,只要球在脚下,抡起就是一脚,不管方向,只管力量。如果那女生的漂亮指数有五颗星而杨铲子脚下又没有球的话,他就会先飞身将球铲抢下来不管当时控球的是对手还是队友,然后抡起就是一大脚。

杨铲子的球风在校内早已闻名,隔壁班的队长肯定也深谙此事。所以那天每当杨铲子单刀之时,隔壁班总有个漂亮MM出现在球门后面,惹得杨铲子心花怒放,遂将足球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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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往事如风逝

我们小学毕业后,镇上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卖猪­肉­的刀疤强被查出卖死猪­肉­,致使镇上居民恐慌了很长一段时间,县医院肠胃科顿时门庭若市。猪­肉­一下掉价和南瓜差不多,结果还是没有人买。二是镇上初中一男教师之妻在一个雷雨之夜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大炸雷吓得心脏病突发,当场死亡。镇上谣言四起,说学校风水不好,以前是刽子手行刑的地方,怨气太重。镇上初中也因为这件事将录取分数线一下子降了四十分,使许多交不起代培费的农村家长打消了让孩子提前辍学的念头。三是伊诗诗的爸爸在上海炒股大发,衣锦还乡了几天就举家搬迁至上海,也带走了张元心爱的伊诗诗。

第一件事让张元很长一段时间没吃到­肉­,天天吃所谓的绿­色­食品,吃得脸都绿了。第二件事让张元觉得世道不公,因为自己的分数比原先的录取分数线还高出许多,结果还是和当初没上分数线的学生一样。第三件事让张元几近崩溃。那时我们刚开始接触些乱七八糟的台湾小说,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在失去心爱的姑娘后都会悲痛欲绝,对生活失去信心。

这三件事的连环打击让张元做出了出家当和尚的决定。因为反正都不能吃­肉­,也没有了所谓的女朋友,已经跟和尚差不多了,倒不如去当个真正的和尚,说不定还能练得一身武艺,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或者像鉴真一样东渡日本出趟国。而至于读书,反正也没听说当和尚有什么学历要求,不读也罢。

而要出家,就得找个名寺,以后出去化斋也才叫得出口。比如说,小和尚张元下山去化斋,来到一家门前,敲了半天门,主人睡眼朦胧地来开门,这时张元从怀中掏出个什么北大寺,清华寺,复旦寺,南开寺或者人民寺的带钢印的和尚证出来,这家主人一定会笑脸相印,摆上好斋好菜,唤来妻儿老小一同听取如何进得名寺的真经。说不定主人还看其名寺文凭觉得小和尚张元以后一定前途无量,劝说张元还俗并将爱女许配给他也有可能。而如果小和尚张元掏了半天掏了个什么三类民办寺,**高等专科寺或者**职业技术寺的和尚证出来,一定会被主人大骂悔气,扫地出门。

于是,选了半天,张元最终选定河南嵩山少林寺。虽然我因为不喜欢左冷禅而不喜欢嵩山,但张元却说那是正宗,相当于现在的名牌大学本校,硬件设施完善,师资力量雄厚,不会挂羊头卖狗­肉­地让你学些非该寺传统热门的专业。

拿来地图一看,忽略到市里的一百多公里不计,从市里到嵩山在地图上就有一个巴掌那么远。路途遥远,盘缠是个大问题。

张元是三代单传,全家都指望着他能给张家传宗接代,他爸更是憧憬着以后能有对双胞胎孙子,这样就可以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扩大张家门户,降低断代的几率。所以出家的事,张元不能让家里知道。所以,张元不能向家里要钱。而向兄弟们凑,估计只能凑够到市里的车费。所以,张元只得另作打算。

仔细研究了半天地图,张元规划出了一条通往嵩山的宏伟难途:先扒上一辆去往市里的货车。到市里后就等待天黑,趁月黑风高无人注意时卸个汽车轮胎扔进长江,自己再跳上轮胎就能沿水路一直顺流而下直达武汉。然后,再逆汉水而上到达河南边界靠岸,再徒步穿越地图上的三,四厘米(直线距离)就能到嵩山了。

考虑到当年我国正赶上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长江水位猛涨流势凶猛,估计从宜宾漂到武汉要不了十天。而从武汉逆汉水北上虽然有点难度,但张元坚信只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勤加锻炼,多长出几块肱二头肌出来什么困难都就迎刃而解了。估计从武汉出发到河南靠岸需要半个月。而从靠岸处徒步到嵩山,发扬发扬红军­精­神,搭搭顺风车,三,四厘米的路程也就三,四天的事。

这样算下来,张元到嵩山一共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省略车费,一个月的伙食开销换算成北方馒头再换算成|人民币也就一百来块钱。向兄弟们凑个三,四十,自己再把物资局楼下那两个仓库里的破铜烂铁拿去卖个六,七十也就够了。

所以,那个暑假张元的生活过得很充实。白天就到十二沱练习游泳以及其他水上求生技能以防不测。晚上就从楼下仓库将第二天要拿去换盘缠的物资搬运到楼上自己家里储藏顺便练点肱二头肌。

然而,就在张元的宏伟计划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我们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消息出自苏一世之口,消息说要当和尚必须要有县级及其以上人民医院出具的处男证明。苏一世说他家有个远房亲戚,因为长相问题,到二十九了还没有正式处过对象,遂看破红尘决心剃度出家。那哥们到了寺里向方丈大师说明了来意,方丈也没说什么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说要有处男证才予以办理入寺手续。那哥们顿时就傻了,忙问自己动手的算不算。方丈说不管你是人为还是自然,只要没有医院的证明寺里就不予考虑。那哥们心想办证估计有点悬于是又问方丈不能当和尚能不能到隔壁山头去当道士。方丈答曰全行业都在整风,少林武当总部都发了红头文件,明确指示要加强思想道德作风建设,尤其重视这些个人问题,宁可枉杀一千也不漏放一人。那哥们当时就跪下了好话说尽还说什么自己从小就立志献身祖国的宗教事业要是不能出家的话生活就失去了意义倒不如一死了之。怎奈方丈大师道行高深不为所动,末了说了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死就死吧,死者已去,生者掩埋。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那哥们一听这话,知道以死相逼是不得行了,于是回家收拾行囊远走西北找了个荒无人烟的小山村了度残生。

张元听了苏一世的话顿觉事态严重,当务之急是把处男证给办了。于是,当天晚上张元就多搬了几次物资,第二天多卖了十块钱叫上我陪他一起到县里去办处男证。

到了县人民医院,凭我们仅有的一点生理知识,我们觉得应该到生殖泌尿科挂号。而负责挂号那老护士又觉得我们这种发育尚未健全的祖国花朵似乎不应该有那方面的问题,疑心我们是否挂错了号。于是在人潮汹涌的挂号窗前大声地喊了声“张元,生殖泌尿科啊?”

张元“啊”了一声。

“没整错撒?”

张元又“啊”了一声。

“拿去!”

随着张元从老护士手中接过挂号单,众人匪夷的目光也接踵而来。

我和张元好不容易忍辱负重挤出人潮,找到生殖泌尿科敲门一进,只见一个老头正在看报,发觉我们进来后头也不抬就直接来了句“哪里痒?”

我心想这老头果然厉害,连那几天我有脚气脚趾齐痒都知道,正欲开口不料张元先我一步来了句:“不痒,我是来办证的。”那老头一听这话,觉得声音有点幼稚,于是放下报纸,摸着眼镜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

“想请病假去耍啊。到肠胃科去。”

“不是,是要出家。”

“出家?出啥子家。离家出走啊?出走还开啥子证明?”

“不是出走,是出家当和尚,我同学说要先办处男证,麻烦帮我办一个嘛。”张元说着就开始解裤带。

那老头一听傻了,半晌没反应过来,见张元裤子都快脱下了才气冲冲地吼了句:“老子这点(里)不是办证的,要办证到民政局去!”于是张元和我就被轰了出来,白白浪费了来回八元的车费和两元的挂号费。

这件事又恰巧被张元母亲一个同事看到了。当天晚上,张元就被他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暴打了一顿,还被搜走了藏在凉席下的八十六元七毛钱,让张元出家当和尚的希望就此破灭。

半个月后,我和张元双双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全家搬到了县里,就读县最高学府地处香水山山腰的兴文三中。

在说我们的初中生涯之前,先说说兴文县城的地理环境。兴文四面环山:

东面是白塔山,白塔山之所以叫白塔山是因为山上有座白塔,塔上有一行大字,大意是纪念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曾路过于此。塔下长眠着几十位革命烈士。说烈士们长眠于此其实有点牵强,因为一到春暖花开的三四月份,进山扫墓的人就会将炮仗放得震天响。当然,这些炮仗不是为烈士放的,而是为各自葬在山腰上的列祖列宗放的。烈士们只有在每年清明左右,才能得到数以千记县城各中小学学生们手工制作的小白花。而一旦到了夏天,没处纳凉的青年男女便会成双成对地通往这一革命胜地,在接受爱国主义熏陶的同时发展儿女私情。所以烈士墓前那块草坪不用修剪都永远保持着平整。

南面是求雨山,求雨山为什么叫求雨山我不得而知。印象中我只去过一次。那是我上小学时和几个表弟在外公的带领下登山。为了验证鲁迅给路下的定义,外公执意要我们从没有路的地方上山。结果我们几爷孙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从农民兄弟的南瓜地里拽着南瓜藤拽出一条血路,九死一生后到得山顶。在山顶放声大呼了几下后外公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吃饭吧。于是我们抓紧时间从有路的地方下山,前后不到十分钟。

北面是香水山。小时候到县城玩时,听到香水山这个名字总以为山上盛产香水。而实际情况是山上有股泉水,甘甜饴人,终年不竭。县城里的人们每天早上就挑着大壶提着小壶上山装水,一则是锻炼身体,二则是用这水泡茶,清香怡人。挑水提水的人中,多是些老掉牙的或没长牙的,节假日里也可见三中的学生男女搭配着到山上提水。山上有座寺,不叫香水寺而叫芙蓉寺。寺里寺外不见一株芙蓉,倒是有块碑,上刻七律一首,县志上说此诗出自朱德之手。我们的母校兴文三中就坐落在香水山半山腰上,与芙蓉寺遥遥相对。每天早上,寺里传来晨钟幽幽,校园里发出书声朗朗,一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假象。就每年考上本科重点的比例来说,我们三中比不上二中,但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缘故,我们三中成了兴文县最“高”学府。

西面是望城坡。就名字来说,望城坡是最名副其实的。因为它叫坡,不叫山。其实东南北三面的山的绝对高度最高的也不到一百米,叫它们山的话,泰山听到了肯定要笑。就好比姚明听见有人说潘长江个子高一样。而望城坡却很有自知之明,自觉渺小,所以不叫山,而叫坡。

县城被一条自北向南的河分为东西两半。河叫宋江河,这条河颇有个­性­,河如其名,跟那个孝义黑三郎宋江一样黝黑。一到夏天,河边上蝇蚊成群,恶臭成风。张元曾说过,如果他能当上县长的话,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是把宋江河改为宋玉河,河水也要改造得如同宋玉般白白­嫩­­嫩­。

县城里的人分辨东南西北一般都说:东门口,西门上,南门桥,单单没有北。所以兴文人和深爱金莲笔下的成都人一样,是找不着北的。

报名之前,我和张元都想着要争一口气,把小学里的成绩优势保持下去,不再让张元父亲整天在我们面前说县城里的娃儿如何如何聪明之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开学之后,张元愈发坚定了这个信念。原因是开学第一天,张元就受到了语文老师的打击。

那天有点热,做完课间­操­后,我和张元都趴在座位上吹电扇。上课铃响了后,大肚子的语文老师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将课本扔在讲桌上发出一个刚好能够起到震慑作用的声响将全班同学的­精­神都提起来后,便缓缓地走下讲台,收紧水桶腰沿着课桌间拥挤的过道一路巡视而来。

到张元面前时,水桶突然停了下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张元,不时摇一下头,弄得张元脸上一阵一阵的红,汗也大颗大颗的流。那时我们的思想还比较纯洁,不知道校园里经常有老师畏亵学生的事情发生。何况水桶和张元是同­性­,更没有这方面的可能。就在大家都在莫名其妙之时,水桶一拍张元的课桌,指着张元:“你,起来!”

张元站了起来,脸上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为啥子不做课间­操­?”

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水桶是怀疑张元没去做课间­操­。大家“哦”了一声后静观着事情的进展。但我马上又发现似乎有点不对,课间­操­我明明是和张元一起去做的,中途我们还一路小跑着上了趟厕所重温了一下昔日尿高的旧梦。水桶怎么能说张元没去呢?

我大张着我那双黑夜给我的黑­色­眼睛望着水桶,企求寻找一丝真理的光明。水桶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估计是头天晚上砌长城熬的。

这样一来,整件事情就可以解释为:课间­操­时,班上确实有个同学躲在教室里没去做­操­。这一幕正好被去小卖部买烟或者是去厕所解决个人问题的水桶透过茂密的树林,透过明晃晃的玻璃看见了。然而,由于头天晚上彻夜鏖战的原因,水桶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导致视觉产生误差,将那人认作了张元。或者教室里根本就没有人,水桶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幻觉,而那个幻觉身上有张元的影子。

张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句:“老师,我做了课间­操­的。”

“做了?哪个可以证明?”

这时张元望了望我,我举起了小手。水桶望了我一眼,“你不用说,你们两个是坐在一起的,肯定要互相包庇。”

我顿时无语,张元也将头偏向了窗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要杀要剐也就只有悉听尊便了。我已经在心里默默地为张元哀悼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教室的角落响起“老师,那个同学去做了课间­操­的,我还跟(向)他借了五角钱买了瓶水。”

全班的焦点顿时集中在了教室的角落,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发出这句话的一个比较壮比较胖的男生,和张元一样穿着一套中国队的足球服。

在此之前,我和张元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在此之后,我和张元都知道了他叫万段。

万段姓万,因为其父姓万;万段名段,因为其母姓段。

万段的父亲万三是南门桥一代的地头蛇。

万三早些年也是一热血青年,响应过伟人的号召,上过山下过乡,后来又热血澎湃地参军打越南。转业时万三是捧着张三等功奖状荣归故里的。据万三自己讲,他之所以荣立三等功是因为他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赤手空拳­干­掉了七个越南鬼子。而县里同去的老兵们内部却流行着另外一种说法。该说法说万三他们班在执行巡逻任务时误入敌方包围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班战士死来只剩万三一个。万三因为ρi股中弹疼痛难忍晕死过去了才幸免于难。后来,团里打了个漂亮仗,把那伙越寇一锅端了。在表彰大会上,为了体现平均主义,每班都分到一个三等功名额,而万三他们班因为只有他一人,所以万三就在还没看到越南人民长啥模样,未放一枪一炮的情况下得了个三等功。这一说法渐渐在市面上流行开后,县评论界对此褒贬不一,但多数人还是认为万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也是为国家洒过热血的。

万三转业时,因为有功在身本应该安排在公安机关的。但组织上又考虑到其在有功在身的同时又有伤在臀,行动不便。所以就把他安排在南门桥粮站当仓库管理员,没事就看看门,有事就给收上来的公粮过过数。由此,江湖上称万三为南粮太守。

后来,粮站垮了,万三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跑起了运输。由于发展得早,成了县里头一批万元户。十来年里,万三腰里也聚敛了一大笔钱。然后万三又买了几辆车,租给别人开,自己就坐收租金。闲来无事时就和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打牌喝酒,渐渐地就成了南门桥一带的抗坝子。

而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万段也继承了万三身上很多火暴的脾­性­。但万段不轻易打人,他只喜欢睡觉。在最应该生龙活虎的小学时代,万段就能从上第一节课时一直睡到放学,如果其间哪个不知死活的胆敢搅了万段的好梦,那万段醒来后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殴。所以,万段得了个外号叫睡狮,和他的名字连起来读就是睡狮万段。

水桶活了大半辈子,世间的事自然也看得有几分真切。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心里也有个数。像万段这种家庭背景雄厚的人,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还是不惹为妙。

所以,万段发话后,水桶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张元坐下后就开始讲课。

那节课,我知道张元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张元一直望着书上第一课课后习题处一块空白的地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说不清张元脸上的表情是坚毅还是愤怒。那种表情,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又看到过许多次:

比如,有次张元和我,万段,牛成在音乐教室门口避雨。这时,教导主任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望着张元,指着不远处一个包装袋,说:“捡去扔了!”那时,我看见张元脸上有过那种表情。

比如,在升旗仪式结束后学校领导上台训话前,张元戴上了奏国歌时取下的鸭舌帽。这时年级组长走了过来,一把摘下张元的帽子,扔在地下,说:“不晓得这个时候不准戴帽子啊?”那时,我看见张元脸上有过那样的表情。

比如,在停电的晚自习上,站在张元课桌旁边的女老师被不知从哪里袭来的粉笔击中了脸颊。来电后,女老师恶狠狠地盯着张元,说:“哪个砸的哪个跟(给)我站出来。”那时,我看见张元脸上有过那样的表情。

比如。。。。。。太多太多了。回顾张元的在校生涯,活脱脱一部受压迫学生不断反抗不断斗争的血泪史。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张元的外公外婆亲妈后妈二姨四姨舅舅舅妈都是老师,而张元在学校却总是与老师斗争。

其实张元也不是故意和老师们对着­干­,但老师们就是看张元不惯,一有什么事,总想把张元当­鸡­,杀给猴看。而张元又天生一副犟脾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干­过的事再怎么逼也不会认,而且态度极其强硬。要是张元早几十年出生参加共产党的话,没准又成了个落入敌人虎口受尽折磨喝尽辣椒水坐尽老虎凳到死也没有泄露一点机密最后终于为党捐躯的正面教材。

然而多数人却不这么认为,这主要取决于张元的长相。随着改革的开放,时代的发展,张元却长得越来越脱离了社会主义发展的方向,与社会主义四有新人的标准形象背道而驰,怎么看怎么像个小混混。

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次在张元家看电视。电视里描写的是一个小偷踩点的情节,就在我们聚­精­会神地学习小偷如何踩点时,张元的父亲望着张元很惋惜地说了句:“这个角­色­应该你去演,不喊你演简直可惜了。”我的天,那是张元的亲爹啊!人民公安啊!居然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而在此之前,也就是张元父母尚未离异的时候,张元经常和他母亲顶嘴。张元母亲是一位有着二十多年从教经验的优秀语文老师,骂起人来天地无用八面来风,句子与句子之间结构紧凑并且讲究首尾呼应相互关联。张元母亲经常在句子中使用一些先人留下的成语和人民群众创造的习语,将中华五千年的灿烂文化以口头艺术的形式表现得淋漓尽致妙到毫巅。而且这些句子从张元母亲嘴里发出时如同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若不是她本人愿意或者张元投降认输以及人类无法抗拒的自然因数作祟,绝没有断句的可能。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张元母亲这些连珠炮式的句子归拢在一起后虽然繁杂,但却形散而神不散,中心突出主题明确。归纳起来包括一个中心和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就是告诫张元要以分数建设为中心,将游戏足球哥们义气儿女私情抛在脑后。两个基本点是围绕一个中心作出的,大意是要求张元坚持吃苦耐劳的优良传统坚持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转化为具体行动就是要求张元在家要多做家务在校要努力学习不要讲吃讲穿讲享受。末了,张元母亲总是会深情地望着顽固不化的张元痛心疾首的说一句:“你这个样子发展下去长个(怎么)要得哦!看你那长相都晓得你二天(以后)长大了只有犯法犯罪的命!再不改长个要得哦!”这句话和先前提到的张元父亲说的那句话在很大程度上对张元的长相和气质作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在张元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其个人­色­彩也大致固定在这个轨道里。

扯太远了,话说回来。

万段为什么要帮张元作伪证,让我在语文课上百思不得其解。下课后,张元当面向万段致谢时,我们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水桶说的确有其人,那人就是万段。当时万段正睡在兴头上,自然没注意到什么课间­操­之类劳命伤神的事情。上语文课时,万段被水桶的几声吼叫震醒后,很是恼火,心想不帮张元那小子摆平了这件事水桶那鸟人肯定还会继续吼叫下去,让自己不得安宁。于是,万段就随便撒了个谎,没想到水桶那厮居然也就不作声了。这下可好,继续睡觉。

虽然这件事对万段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张元却将这件事牢记在心,在以后的大小考试中,没少照顾万段。

而且这件事也让张元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期末考试中脱颖而出,让以貌取人狗眼看人的水桶大吃一惊。

在初中的第一个学期,张元也正是向着这个目标发展的。其实张元和我一样,都是那种脑袋瓜子特别灵光的人。想要考个好成绩,只是想不想的问题,而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比起那些成天扎在书堆里的传统优生来说,张元可以说学得很轻松,甚至可以说学得很潇洒。其实学习这件事(我们姑且将应试教育逼迫下为考试成绩而做出的努力叫做学习)最重要的是习惯。学习习惯好了,效率自然就高。这就好比搞足球,一个国家要想把足球搞好,就得有一套自己的人才培养机制,真正将足球做到从娃娃抓起,比如法国的克莱枫丹荷兰的阿贾克斯。要在坚持自己传统的基础上适时地作出一些顺应发展的改变。而不是在听了次演讲或看了篇报告后就改变了自己的传统。今天学巴西,玩细腻;明天学德国,拼身体;后天又学英格兰,讲节奏。脑壳痛了,抓一抓体能,在高原上跑个三千五千;ρi股痛了,又抓一抓技术,派三五几十个足球未来留学巴西。(在兴文话里,说一个人“脑壳痛了”或“ρi股痛了”都是说一个人吃多了的意思。)到头来,弄了个邯郸学步一事无成。

小学时,张元虽然疯是疯闹是闹,但毕竟家里老师多。在家里的老师们的高标准严要求下,张元养成了早起读书预习复习按时完成课内外作业等一些作为学生的传统职业素养。上初中后,张元仍然坚持着这一优良传统。所以,虽然上课时张元和其他同学一样也开开小猜写写字条吹吹牛皮嘻嘻笑笑,下课后张元也和其他男生一样玩游戏踢足球暗恋女生打打闹闹,但由于多年来养成的良好学习习惯,张元在期末考试中一举杀进班上三甲之列,以微弱劣势惜败于后来成为三中神话的肖长天,屈居第二。

在张元取得优异的成绩后,老师们对张元也是刮目相看。虽然张元的长相还是跟不是社会主义发展的方向,偏离了无产阶级人民的审美观念。但张元却仅仅因为成绩优异这一点,赢得了老师们的喜爱。当然,也包括水桶的喜爱。但张元却对这一切不屑一顾。

在张元初中生涯的中期,其学习成绩每况愈下的时候,我们又明显地感受到了老师们对张元的冷淡。由此可见,老师是一个多么势利的群体。

一个老师喜欢一个学生不外乎三个原因:一,你学习成绩优秀;二,你家里有钱;三,你家里有权。而初中早期的张元,明显属于前者。

在发扬优良传统好好学习以期一鸣惊人的同时,张元和我渐渐感到了一丝孤独。因为我和张元来自几十公里外相对于县城来说比较闭塞的小镇,在很多方面,与县城里的孩子格格不入。

那一学期,我和张元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坐车到几十公里外的镇上找小学时的伙伴们玩耍。我还记得开学第一个周末,我和张元突然出现在正在镇实验中学那泥泞的球场上奔驰的郑小伟苏一世罗大成面前时,我们激动的眼眶中抑制不住的泪水。那一幕历经风霜雨雪岁月变迁,在我脑中依旧那么逼真,每次回想起来,感觉仍是那么强烈。

那时,张元的家已搬到了县里,我在镇上也只有外公家可以住。所以,到镇上去之前,张元就准备和我一起在我外公那里过夜。

那天我们在郑小伟家摆了很久的龙门阵,大家才一个多周没见面,感觉却像过了好几十年。那时我们不喝酒不抽烟不谈女生,总之一句话,一大群小老爷们在一起却没有发生任何不健康情节。我们追忆我们的似水年华憧憬我们灿烂无比的未来,并且约定第二天下午到万丰岩摸螃蟹。等我和张元想起该回我外公家时,早过了我外公家楼下那比我外公还外公的老头锁大门的时间。若是叫那老头起来给我们开门,肯定会惊动我外公那片的左邻右里,让我这个外孙在一群老头老太心里留下个深夜晃荡的不良印象。而我外公又是那种特别重视个人修养,讲究独善其身的人。要是让邻居们知道他有个我这样的不肖外孙岂不是让他脸上蒙羞?外公高风亮节了大半辈子,不能让他的清誉毁在我的手里,晚节不保。所以,踌躇了半天,我和张元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同样忐忑不安的郑小伟家过夜。

我们三人忐忑不安的原因有三:一,张元和我都没给家里人打招呼就私自在外过夜,这在当时我们看来就相当于现在还没让妈老汉知道自己在谈恋爱就有个女同学挺着大肚子哭着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我陪着她去医院堕胎一样,是会被老妈骂晕被老爸揍死的。二,郑小伟也没有给家里人打招呼就带了两个人在他家过夜,虽然大家都同­性­,不会­干­出些有伤风化是事来。但毕竟郑小伟他们家房权证上写的是他老爸郑耀铁的名字而不是他郑小伟的名字。这样做,他老爸未必会同意。三,张元和我从小到大除了在自家床上亲戚家床上医院的病床上睡过外,还没有在其他任何人的床上和其他任何非亲非故的人睡过。而那时我们对初夜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只觉得自己应该把美好的初夜留着,日后好给自己心爱的女孩。那应该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一张罗曼蒂克的床上。谁也没想到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反差会如此强烈。郑小伟的卧室里尘灰满地蛛网满天,床上横七竖八地扔着不知多少天没有洗过的AC米兰尤文图斯队服和郑小伟当天下午刚换下来的四川全兴队服,还有无数的袜子­内­裤晾衣架小人书。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我们初夜的对象居然是男的,还是两个!

似水流年似水流

但小女已嫁木已成舟,到了这个地步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妈老汉要打要骂就打吧骂吧,郑小伟的老爸要不高兴就不高兴吧,但这些起码也要等到明天我们起来(床)后再说啊。而至于那宝贵的初夜,给谁还不是给啊。反正大家是好哥们,韦小宝不是说过“好兄弟,讲义气”吗。而且三个人都是第一次和别人睡,用自己的一个初夜换两个别人的初夜,傻子都晓得值!思于斯,我们也就没有再多想,又聊了一会儿后趁郑父郑母外出搓麻尚未回家倒头就睡。今朝有床今朝睡,明天有话明天说!

第二天早上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我和张元就睡不着了。犹豫在三,还是决定立即就起床。我们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裤,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走过郑小伟父母卧室的时候,我忍不住朝里望了一下。这一望顿时让我轻松了不少。卧室里头天晚上是什么样子,第二天早上还是什么样子,根本就没有动过的痕迹,意思就是郑小伟父母彻夜未归。估计是夫妻双双赚了个钵满盆满,输家输红了眼,不放他俩走。

我将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正在费很大的劲试图以很小的声音开门的张元,张元立即冲回郑小伟的卧室,一个饿虎扑食压在还处于睡眠状态的郑小伟身上,“有钱没得!摸三块钱来,肚皮饿了,吃二两抄手再回去。”

郑小伟一下醒来,“嘘!小声点,我妈老汉听斗(到)就吃大害了。”

“钱拿来我就不闹了。”张元以闹相逼。

无奈,郑小伟只得摸出仅有的三块钱,递给张元,示意我们小声些后继续睡去。我和张元得到早饭钱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郑小伟的家门,关门的时候还故意将门摔得很响,吓得楼梯过道里­鸡­笼里的老母机们“咯咯咯”地叫个不停。估计郑小伟听到那一声巨响后也没有心思再睡了,他应该起床来,走向他爸妈的卧室向他爸妈解释那一声巨响产生的原因,然后他就会发现他爸妈卧室里空无一人,然后他就会为那三块钱悔恨交加,然后他就会提着裤子追出来对着我们的背影破口大骂。所以,我和张元摔上门后撒腿就跑,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跑到街道拐角处时,正好碰上得胜还朝的郑父郑母。匆匆向他们打过招呼后,我和张元就跑进了裴抄手,一人叫了二两抄手狼吞虎咽了起来。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当我和张元在裴抄手处解决了温饱问题后,便开始思索起该如何向我外公解释昨晚夜不归宿的问题来。思索的过程是痛苦的,我们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理由,经不起几下推敲又被我们自己否定了。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把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必要时还要滴几滴泪水,让自己都觉得感动。而如果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话没有信心,撒起谎来肯定底气不足,刚一出口就被识破了。

我和张元就在菜市场王二肥家的猪­肉­摊前一直思考到太阳当头照了才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向我外公家走去,一路上我俩如同行尸,目光呆滞表情麻痹。

到我外公家门口后,谁也不敢敲门。等我俩的肚子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通过划剪刀石头布来决定由谁敲门。我和张元各赖了两局之后赌咒发誓谁再赖皮谁是龟儿子,最后一局,我输了。

“夺夺夺,夺,夺”我敲响了我外公家的门,声音是三长两短。这是我和外公间的暗号。小时候,每次随父母去外公家,我总是跑在最前面,敲出个三长两短的声音来。外公一听,就知道是我他的大头孙来了。无论当时外公在­干­什么,读书看报听新闻联播或者给花浇水给鸟喂食,外公都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先给我开门。而如果是其他人,敲不出这个声音,哪怕是他亲生女儿,外公也不会立马开门。

这次一不例外,我的手刚放下,外公的门就开了。迎面而来的是外公憔悴的脸,我低着头叫了声“外公”,张元也跟着叫了声“向公公”。外公答应了两声,想要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正在厨房里做饭的外婆就已冲到了我面前,用右手食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们两个再不回来你外公就报警了,你外公昨天一晚上没睡,就等你们两个。。。。。。”外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公打断了,“快弄饭,人都回来了还说浪多(那么多)­干­啥子?”外婆悻悻地走向了厨房。

外婆走后,客厅里就剩下外公,张元,我三个人。外公若无其事地看着一份报纸,我和张元若有所思地发着呆。大家都心照不宣。外公肯定在等着我们中的一个为昨晚的事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我和张元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几分钟后,我和张元谁也没有动静。无奈,只得再划一次剪刀石头布来决定由谁去说。不过,这次碍于外公在场,我和张元只得悄悄地在桌子底下用脚进行。表面上看,我和张元风平浪静,上身纹丝不动正襟危坐,而桌子下面的双脚却在不停地比划着。最后,张元输了,我得意地将头偏向了外公,示意他快点去。

酝酿了一下感情后,张元终于开了口,语气委婉,表情哀愁。

张元的大意是劝我外公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郑小伟或者郑小伟他爸妈。因为郑小伟家比较偏僻,郑小伟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晚上一个人在家难免害怕。为了郑小伟的安全,他和我决定等外出打牌的郑小伟父母回家后才回来。怎奈郑小伟父母昨夜彻夜未归,一直到今早上才回来,我们也就只得现在才回来。另外,张元还顺便抨击了一下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落后­性­,指出当前我国最大的矛盾就是落后的社会生产力和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间的矛盾。若是社会生产力发展了,­精­神文明搞好了,人民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多了,郑小伟父母也就不会通宵达旦地在外面搓麻将让郑小伟一个人在家里害怕了。不知不觉间,张元就把我们夜不归宿的责任推到了党和人民身上。

外公听完张元的话后,摘下了眼镜,上下打量了张元好几遍,不时地摇头晃脑。我心想这下完了,张元那张嘴也太讨厌了,不知道我外公是老党员吗,居然敢在我外公面前揭党和人民的短。

打量完张元后,外公缓缓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了我,目光中的力量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每次外公教育我时,他那沉重的目光就是前奏。

“外公,我。。。。。。”

“你啥子都不要说,我问你,你好大了?”

“十二。”我原本以为外公会说“才十二岁翅膀就长硬了啊?就可以不回来睡了啊?”可没想到,外公居然是这么说的:“十二岁,不小了啊,你看人家张元,觉悟多高。”

这句话让我郁闷不已,却让张元得意不已。这句话也标志着张元的话起到了作用,让外公原谅了我们。

吃饭的时候,外公还主动和张元聊了起来,聊的都是些世界和平人类和谐之类新闻联播上的大问题。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嘴里只顾说话,完全没把外婆做的可口饭菜放在嘴里,让忙活了半天的外婆也和我一样,郁闷不已。

吃过饭不久,楼下响起了一阵口哨声。我和张元到阳台上一看,原来是小学时隔壁班那几个经常和我们打架的男生。他们身旁还站着郑小伟苏一世罗大成,我和张元以为又要打架了,急急忙忙就奔了下去。

到了楼下才知道,原来郑小伟苏一世罗大成早已和他们化敌为友了。上初中后,郑苏罗和他们被分在了同一个班,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大家又都喜欢足球,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男的与男的就是这样,不打不相识,今天打了架,明天还可以坐下来一起喝酒。《水浒》就是真实的写照,水泊梁山上多少好汉之间打了多少回,最后还不是一起坐在聚义厅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像女的,三个女人一台戏,搬弄起是非来巧舌如簧。女生内部似乎永远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你仔细分析,其实矛盾的起因根本就不值一提,不是王五妹瞪了陈六妹一眼就是苏七妹说朱八妹长得胖什么的。她们自己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讲,只好明里暗里勾心斗角。这一点,上高中读文科班后我更是深有体会。那时我们班上一共六十二人,十二个男生,五十个女生。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五十个女生二万五千只鸭子整天在你面前张家长李家短的说个不停搅得你头都大了。而且她们表面上总是一团和气,一副安定团结的局面。你不和她们打交道还以为她们有说有笑好象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有个好老公都可以你一三五我二四六的分享,星期天还可以资源共享。但你和她们深交你才知道赵钱孙李是一伙,周吴郑王是一伙,宋齐梁陈又是一伙,这伙与那伙水火不容,每天都在为如何指桑骂槐在对方头上发泄一番白死了无数脑细胞。再加上那时我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失恋,所以对女生做作善变的一面印象深刻。那时我评价女人只用一句歌词:女人像云,飘忽不定;女人像梦,忽远忽近;女人像谜,我看不清。我看不清!直到今天,我能洞察身边每一个朋友的所思所想,但我仍然不能看透一个女人的心。女人心,海底针。

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女人身上了。唉!就此跳过暂且不提。还是说说我和张元下楼后的事情吧。

按照头天晚上的约定,我们一起到万丰岩摸螃蟹。除了张元郑小伟苏一世罗大成和我外,还有小学时隔壁班的大炮衰头飞机阿酷特工。

大炮之所以叫大炮是因为他­射­门势大力沉,­射­出的球快若流星;衰头之所以叫衰头是因为他人很衰;飞机之所以叫飞机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个“飞”字;阿酷之所以叫阿酷是因为他爱摆酷,特别是有女生在场时,往往一言不发作沉思状,你喊他他也不应,只是拿白眼瞪你;特工之所以叫特工是因为他擅长爬树翻墙生火做饭观察地形野外求生。

我们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到三公里外的万丰岩摸螃蟹。

其实摸螃蟹的黄金季节不应该是秋天,而是夏天。趁夏天最热的那段时间,也就是枯水期里,到几近断流的河里去,随便搬开一块比较大的石头,下面都会有只螃蟹。这时,你只需用拇指和中指按住它的两只大钳,顺势提起来扔进编织袋里就行了。运气好时,十个人捉一下午能捉二三百只螃蟹,再加几个菜,足够大吃一顿的了。而一旦进入秋季,秋雨绵绵水位渐涨的时候再去捉螃蟹,即使你看到了它,但由于是在水里,你的行动不及它快捷,往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却无能为力,让它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而那次我们去摸螃蟹时虽然已是秋季,但夏天的高温却耐力持久,一直坚持到入了秋也一点也没有泄。我们去的时候,王母娘娘也很久没撒尿了。所以万丰岩附近的河流已几近­干­竭。得此天时地利,再加上十人同心的人和力量,我们一下午也摸到了二三百只螃蟹,装了满满一编织袋。

当日落西山红霞飞,我们捉了螃蟹把家归的时候,大家心里都美滋滋的,因为晚上又可以大吃一顿了。大家的幸福之情溢于言表,除了阿酷。

按理说,没有女生在场,在一帮哥们面前,阿酷是没有理由装酷扮深沉的,但那天阿酷不高兴也确有其因。在捉螃蟹时,阿酷由于是第一次,没有经验,看见螃蟹就一把抓去,结果没抓住螃蟹的要害,倒是被蟹哥用双钳夹住了食指,疼痛之情流于汗水。当时我们正捉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有注意到阿酷。阿酷就一直蹲在那里,表情冷峻地望着水里他手伸去的方位,手还在伸着,食指上两只蟹哥的大钳夹得阿酷隐隐作痛。也许是出于面子上的考虑,阿酷既没有将这件事当即告知我们,也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阿酷就静静地蹲在事发现场,右手伸进水里,眼睛盯着水里。

阿酷这一奇怪的姿势一直保持了很久,直到我们把附近的螃蟹捉得差不多了,要开辟第二战场了,阿酷都还在保持着那个造型。然后,大炮走了过去,看了看水里,笑了起来。再然后,飞机也走了过去,看了看水里后也笑了起来。再再然后,我们都走了过去,看了看水里后都笑了起来。阿酷见糗事已经败露,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便将手从水里抽了出来,在半空中甩了起来,试图甩掉那只螃蟹。但那只螃蟹练得一身好武艺,将双钳牢牢地嵌在阿酷的­肉­里,阿酷甩得越猛,蟹哥就夹越紧。没办法,阿酷只得停下来问该怎么办。众人沉默。突然间,苏一世说了句:“只有等斗(到)打雷了,这狗日的跟乌龟一样,怕雷。雷一打,它一怕,就松口了。”但那时晴空万里无云,平静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丝毫看不出一点要打雷下雨的迹象。所以,苏一世的话说了也白说,反而加重了阿酷脸上冷峻程度。

最后,阿酷不得不采用残忍的办法,用左手举起一块石头,向右手食指上的螃蟹砸去。可能是用惯了右手的缘故,阿酷的左手显得很笨拙,一砸正好砸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而不是几厘米外的螃蟹身上。但效果却是一样的,这一砸吓跑了那只螃蟹。但阿酷的右手食指却因此看起来很惨烈。

那之后,我们在镇上的传统节目就是弄东西吃。夏天炸螃蟹炒田螺水煮鱼烤玉米,冬天烤番薯吃火锅。而其中吃得最夸张的有两次,都是在初二的时候。

一次是在特工家里。我们将偷青(春节里到农民地里偷菜叫偷青,虽然违法但符合风俗,被农民逮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因为那几天是正当偷青,受风俗保护,不像平时,摘几根豇豆都会挨扁担)得来的蔬菜拿到特工家,准备吃火锅。但特工家里除了油盐酱醋外啥也没有,我们只得以两棵白菜的代价向特工邻居借了个炉子和一口大锅。但那炉子是个驴脾气,只认蜂窝煤不认蜂窝煤它祖宗块煤,我们又只好步行到镇上蜂窝煤厂偷了几个蜂窝煤伺候它老人家。万事俱备准备下锅的时候才发现没有火锅底料,于是我们又骑着自行车到张元以前住的物资局搬运了些物资拿去卖了,换了包火锅底料和几斤白酒。等锅里的水开了后,大炮提出一个宝贵的意见,说我们不能光是吃素,大过年的,也该吃点荤的。于是,在群众的一致推选下,张元,大炮,衰头带着我们对荤菜的殷切希望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半个小时后,他们三人回来了,手里提着只已经开膛破肚的鸭子。我们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掉鸭子何况一只开了膛破了肚的鸭子,疑心那鸭子是他们仨在菜市场捡的,都不敢吃。但随后张元打消了我们的顾虑,道出了鸭子的来历:他们仨误入一栋居民楼,发现有一户家门大开。近前一看,户主正在卧室里和一个女人调情,客厅里空无一人电视机开着电冰箱关着。于是,他们仨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打开冰箱,提起鸭子就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大炮还顺便捎了盒烟。知道了鸭子的来路后,我们才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那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做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除了特工家里的油盐酱醋外没动家里一针一线。

还有一次是在飞机家里,这次与上次不同。同样是吃火锅,但荤菜素菜都是从飞机自家厨房里拿的,没动老百姓一针一线。飞机父亲爱喝酒,这本来和我要说的没有什么关系。但关键在于飞机不像他父亲那样爱酒,每次喝酒,飞机总是第一个倒下,后来我们又叫他二两,因为他顶多只有二两酒量。飞机父亲爱酒爱到装香肠都要放酒,以至于那天我们煮有香肠的火锅汤里一股酒­精­味,直接导致飞机吃着吃着香肠就醉了。那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眼看到一个人吃香肠吃到醉。

在镇上度过一个开心的周末后,我和张元又不得不依依不舍地踏上回县城的汽车。

在车上的时候,张元通常会思绪万千,说些莫名感伤的话。有时,他也思考些比较深奥的问题,比如人生意义以及二次函数之类的。每次在回县城的车上,我和张元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汽车永远不要停,终点也永远不要到,时间也不要走,只有我们的思想能够自由地飞。那样多好,坐在车上,望着窗外,想自己所想,思自己所思。不用担心晚自习会迟到英语单词怎么也记不牢政治卷子什么时候交等等在你生命的长河中无关痛痒但却足以让你饱受几天煎熬的问题。一直在车上,没有终点,甚至没有目的,像自由的风,永不停息。或者像传说中的烂柯人一样,去到另一个世界。

然而愿望一次也没有实现,也不可能实现。回到县里,我和张元匆匆吃过晚饭就得去上晚自习。第二天还得早起,因为要升旗,然后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天天如此,日子过得像转动的齿轮一样飞快并且单调。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一年一度的三中杯足球赛开幕。三中杯足球赛完全是三中民间组织的赛事,不知道始于何年。参赛者为各年级联队,有些实力强的年级也分一队二队。每队要交百十块钱,作为给裁判买水的钱赛事组织者的外水和发给冠军的奖金。由于学校不照顾,所以比赛时间只得忙里偷闲,通常是中午午休时和下午放学后。有时也有一场比赛分几次打完的。比如我们刚进初中那年的决赛。上半场踢到第二十分钟时,高三联队的球门倒塌,比赛就此暂停。一大帮主力替补裁判观众抢修了半天门就是立不起来。没办法,只得等学校把球门修好再踢。没想到学校也懒得修理,为了对称美观把另一个门也给下了。于是,比赛组织者又组织决赛双方进山伐树,自做了两个球门。

球赛再次开始是在四天后的中午。而那之前的几天学校刚刚通过广播明令禁止学生中午运动,以防止下午上课打瞌睡。但决赛双方迫切希望得到冠军奖金,所以冒死顶风作案。可惜高三联队没做好保密工作,让他们年级主任知道了此事。比赛第二次开始后十分钟,高三年级主任便到球场来抓人,好在有个上厕所路过的哥们发现了年级主任后急急忙忙跑去报告了高三联队队长。队长一声令下,全体高三球员便集体翻墙逃往香水山躲避主任的逮捕。我和张元当时正在场下以期瞻仰三中足坛前辈的风采,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个大逃亡的场面。当时背靠高墙的高二理科联队门将刚将一个来球揽入怀中,就听见高三队长一声大喝,然后高三联队场上十一人场下十几人就向他冲了过去,当时就把这哥们给吓晕了。高三联队集体离场后按理应算作弃权,由高二理科联夺冠。但怎奈那一届的赛事组织者他老大是高三中人,他自己也是高三那几个老鸟一手提拔起来的,在未来的半年里还得靠他们多多关照。所以比赛择日再战。

又过了两天,星期六,比赛终于如期进行。可谁知上半场刚踢完就有一群社会青年冲入场内争夺地盘,高三联队和高二理科联队顿时结成统一战线誓死保卫学校领土,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很是火热。我和张元当时若不是装做路过的小学生估计也要被那群社会青年海扁。这次暴力事件之后,高三和高二理科联都凑不齐足够的人数上场比赛。于是比赛改为四人制,在校体育馆内的篮球场进行。最终,高三联队以八比三的大比分获胜,赢得四百元奖金。高二理科联不服,便将进山伐树做球门的事报告了学校,以求拼个鱼死网破。

学校先以非法赌球为由没收了高三联获得的奖金,然后将双方球员每人记大过一次。那两个木制球门也被校木工房拿去改为板凳,以替代那些被三中学生打架时毁坏的残次品。

三中杯虽然在组织上有些混乱,但却是三中足坛一年之中唯一的盛事,各路英雄都想在这个擂台上展示拳脚。

在睡狮万段的发起下,我们初一也组成了一支联队。张元和我凭借刚开学时在体育课上的出­色­表现得以入选。那时张元常穿一套西班牙队服,我常穿一套葡萄牙队服,所以圈内人士称呼张元和我为西班牙葡萄牙,合称伊比利亚双子星。班上入选的还有东门无蒂和西门催烟。东西二人号称三中烟圣,两人都是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吸烟,到初一时已有了五六年烟龄,烟瘾惊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天要吸多少支烟,只知道他们每人每天要用光一盒火柴。东门无蒂家住东门口,传说东门无蒂常常在夜半三更夜烟瘾发作的时候出门寻找烟蒂,以至于东门口一带荒无烟蒂。西门催烟家住西门上,一见熟人就催着要烟,哪怕对方只剩下嘴里那支烟也要催下来吸两口。谣传二人所到之处树木凋零寸草不生。另外,二毛燃婆粉王也得以入选,加上后来为增加后防高度补录进来牛成肖长天和万段本人,十六人的大名单我们班就占据了十个名额。剩下的六人分别是二班的城南三虎,一班的谢天谢地和三班的罗大鼻血。罗大鼻血的入选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罗大鼻血所在的三班足球水平相对落后,本来没有人能入选联队。但为了提高球赛的收视率,吸引三班女生到现场看球烘托主场气氛,万段还是将不会踢球的罗大鼻血召进了队里。罗大鼻血名字的由来是源于他曾经被他们班主任一耳光扇得鼻血横飞沧海横流。和罗大鼻血一样,粉王的入选也是出于足球以外的考虑。粉王面白无须瘦若无­肉­,又天生小脑不灵踢起球来好象小儿麻痹。万段只是考虑到其家中有钱,愿意承担球队参加比赛要交的一百块钱并承诺每场比赛后能兑现每名队员一瓶矿泉水才召其入队。

那一届参加三中杯的一共有八只球队,分为两组,每组前两名晋级复赛。我们因为是初一新生,所以低调出战,提出的口号也不是什么“永争第一”“保四进三”之类的,而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阵形也确定为首创的防守反击型的“六三一”。门将谢天。两名高大中卫牛成肖长天,我出任右边后卫,其他三个后卫是二班的城南三虎。中场三人平行站位,从左至右分别是西门催烟东门无蒂和张元。万段一人突前。我们的战术意图十分明确,后卫得球后不需要交给中场组织,一个大脚就往前开,让强壮的万段去争抢。中场三人中的东西二人主要任务是用嘴里的烟味“熏陶”对方球员,分散其注意力瓦解其战斗意志,张元主要负责中场的拦截和偶尔的组织。定位球时为防止对方反击不要求牛成肖长天上前助攻,只要求两个边后卫要及时Сhā上及时回防,并且要求门将谢天得球后尽量拖延时间。反正一句话,除了万段外其他人主要负责防守。为了突出风格,球衣选用意大利。每场比赛都是以保平争胜为目标。

为了备战三中杯,我们每天下午都要训练两个小时,这让我们枯燥乏味的生活充实了不少。万段还出面动员各个班的女生届时到场观战。

一个月后,期待已久的三中杯鸣锣开赛。我们首场对阵初二联队。比赛开始前,万段给每人发了两片止痛药。西门催烟不明就里,问万段:“你是在咒我们啊,还没踢就发药!”万段瞪了西门催烟一眼:“你晓得个锤子!你晓得过一哈(一会儿)有好多女生来看球不?你不紧张啊?止痛药有镇静作用,吃了就不紧张了。”我们“哦”了一声后都称高见。

比赛开始前五分钟,噩耗传来,我们年级主任通知全初一学生开座谈会,除了足球队的十六人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缺席。消息传播者王建国还转达了主任对我们的关怀和慰问并代表主任叮嘱我们要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屁!”万段见球场边初一的人走得差不多后,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老子那止痛药是白吃了。”西门催烟等人纷纷表示。

但不管我们内心是多么郁闷,比赛还是得照常进行。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理作用,吃了止痛药后我们普遍打不起­精­神,出脚盲目反应迟缓。再加上没有女生观战,谁也不愿意使出飞铲鱼跃之类费力讨好的动作。上半场,东门无蒂和西门催烟还因为烟瘾发作在场上吸烟而各自领到一张黄牌。本来那裁判高度近视,你嘴里叼着支烟他根本看不到。但活该东西二人倒霉,忘了带火柴,居然向裁判借火。裁判掏出火来给二人点上烟后便立即向二人出示了黄牌,赢得场下初二的人一片欢呼。下半场,由燃婆和二毛换下东西二人,改打“八一一”,只留万段一人在对方腹地,张元一人在中场游弋。由于中后场脱节,球很难打到对方半场,下半场的大部分时间比赛都是在我方半场进行的。对方半场只留门将和两个后卫以及我方的万段,由于半天没有拿球,四人很友好坐在地上摆龙门阵,就差没拿副麻将出来坐成一桌了。九十分钟好不容易过去,双方打了个零比零。尽管比赛的过程有点难看,但比赛的结果还是比较令人满意。

赛后,粉王兑现了承诺,给我们每人买了瓶水,但粉王同时表示下场不要他上场的话他就退出,买水的事,另找他人。

第二场比赛,我们对阵后来夺得亚军的高二理科联。吸取了上场比赛的经验,我们没有吃止痛片,阵容也基本没变,只是由谢地和粉王代替了东西二位烟圣。但由于实力过于悬殊,我们被灌了个七比零,对方门将整场比赛都没有事­干­,只得坐在横梁上看小说。这一行为激起了我方女球迷的愤怒,纷纷向场内投掷矿泉水瓶和砖头石块等杂物,场面一度失控,比赛也被迫中断了十几分钟。

第三场比赛,与我们对阵的是同是新生的高一联队。由于他们配合生疏,加上我们防守顽强,双方互交白卷。本场比赛唯一的亮点是替补张元上场的罗大鼻血,他在一次拼抢中与对方中场撞在了一起,为现场观众上演了传说中鼻血横飞沧海横流的一幕,血染战袍,赢得了满堂喝彩。

三中杯上,我们虽然没有取得好成绩,但却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解下了深厚的友谊。班上女生们的表现也让张元和我很是感动。因为张元和我在队里个子最小,属于典型的根号二类型,经常被对手撞得四仰八叉,但每每这时,观众席上的女生就会为我们加油打气,让我们感到不已。而且虽然我们实力有限,她们都仍然坚持为我们呐喊助威,连万段赛后都有所感动,说无颜面对二零零一级的父老乡亲。

三中杯后,日子渐渐趋于平静。张元和我还是三不五时到镇上去找那群哥们玩耍。在学校,张元和我也渐渐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了一片,也经常参加些张三李四的生日聚会。

但那时张元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我们都是看战争片,看英雄电影长大的一代,从小就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呼风唤雨独立擎天。张元也不例外,初一后期,张元愈发觉得自己应该趁年轻­干­些大事,让自己老了后好有点东西来回忆。都说乱世才出英雄,和平时期能出个鸟的雄啊!我们出生的年代,人民安居乐业国家繁荣富强一副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没有抗战没有内战没有抗美援朝没有抗击越南甚至没有上山下乡三反五反。一想到这些,张元就觉得自己生不逢时。霍去病十四岁就打匈奴去了,而自己十三岁了还整天坐在个鸟笼教室里无所事事。

青葱遗憾豆蔻留叹

­干­大事!什么是­干­大事?解决台湾问题?调解巴以冲突?抑制臭氧空洞抑或控制爱滋病毒?这些事是大事,可不是张元能­干­的事。那段时间张元看了本书《杜月笙全传》。杜月笙,旧中国上海滩三巨头之一,在大上海呼风唤雨通吃黑白两道,连蒋介石都是他徒弟,虽然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算活得轰轰烈烈。对,就是要轰轰烈烈,戏里不也唱“窝窝囊囊活千年,不如轰轰烈烈活三天”吗?做人就要搞大!

那时张元经常幻想的一件大事就是:晚自习时,学校突然被恐怖分子控制了,就像俄罗斯的车臣武装分子一样。而张元正好因为上厕所去了侥幸逃脱,一路狂奔到派出所报案才发现原来派出所所长和那群武装分子是一伙。然后张元发挥聪明才智­干­掉一个武装分子,拿到派出所弹药库的钥匙,然后提起重机枪,身上缠着几排子弹,腰里别着几颗手雷,像《第一滴泪》里的史泰龙一样突入重围将坏蛋杀得一­干­二净只身一人救出了被围困的一千多师生一夜成名。然后张元的名字就会永载史册流芳百世。

但这样的事一直都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于是张元又想,不能流芳百世能遗臭万年也行。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要是自己一辈子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过了,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自己。(不信的话,各人问问自己,谁知道自己祖上四代的名字?)张元理想中的效果是像秦桧那样,千年之后人们一提到这个名字都还恨得牙痒痒。

正道走不通就走邪道。

于是,张元积极地想加入黑道。

然而黑道也不是那么好入的。近年来县城里竞争激烈,越来越多的人失业下岗,蹬三轮的捡垃圾的一下就满了。那些找不到工作又不愿出家的下岗人员加上原本就数目庞大的无业游民以及随着年份增长的毕业青年便纷纷弃明投暗加入黑道。黑道一下子成为热门职业,要想加入黑道也得通过层层筛选。

打听到每星期六猪市坝都有场不用门票的黑道人才交易会后,张元雄心勃勃地对我说:“兄弟,我就要出头了。有我吃­肉­的时候就有你啃骨头的时候,有我啃骨头的时候就有你喝汤的时候。”我点了点头,说:“我等你好消息。”张元“恩”了一声后话锋一转,“有钱没得,摸两块来,我坐个三轮。交易会七点开始,现在都六点半了,怕搞不赢。(来不及)”无奈,我只得摸出第二天的早饭钱,目送着未来的黑帮老大张元跳上一辆人力三轮。

半个小时后,我正在我们经常碰头的游戏室里打彩京,就看见张元一脸沮丧地走了进来。

“长个(怎么)浪(这么)快哦,迟到了啊?”

“没有,老子海选都没过就遭(被)刷下来了。”

原来,自从县黑帮屡屡查出卧底后,就把紧了进黑帮的审查大关。要进黑帮,先得看出身,要根正苗黑,三代以内的旁系直系亲属中有过犯罪记录,没有公安人员的才符合资格。而张元祖上世代良民,无人作­奸­犯科,他爸更是人民公安,属于典型的红五类分子,理所当然被刷了下来。

而即使张元过得了海选,接下来的几关也是过不了的。海选之后是笔试,笔试内容一般是填写县政府和各镇政府掌权人物以及各公司经理企业老板包括他们妻子儿女情­妇­小秘的名字。在道上混,社会关系一定要搞清楚。

笔试过了是面试,主要是看你外形符不符合黑道气质。太帅的不要,太扎眼;太丑的不要,影响帮派形象;太胖的不要,胆固醇高命不长;太瘦的不要,火拼起来经不起扛。要的都是身高一米七体重七十公斤以上耳聪目明口齿伶俐无生理缺陷无传染病史的。然后再问你几个关于如何逃离犯罪现场制造不在场证据反侦察之类的专业问题。

面试过后等待通知。如果过关了,必须在十日内到所在地分舵报到。报到时要带上高中毕业证,本人身份证复印件,八张一寸彩­色­免冠照片(照片要严肃,不许笑),以及县级及其以上人民医院开具的健康报告。然后再交三百元报名费(包括三年一百五十元的意外人身伤害保险,三年过后可自主选择)即可入会。入会后先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专业培训,培训期没有工资,只管伙食。当然,出于跨区域作案,与国际接轨,适应未来黑帮发展需要等方面的需要,有国家二类本科院校毕业证,英语过四级,计算机过一级,普通话过二级甲等者可酌情破格录取。

虽然没能加入黑帮,但这次交易会张元还是有所收获,那就是认识了与之有共同理想的阿仁。

在知道我要写一部怀念­性­的小说后,远在深圳漂泊的阿仁在网上叫我在写到他的时候要用到以下这段开场白:

江湖中成名已久行侠仗义义薄云天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迷到万千红颜却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号称风尘三侠之一的阿仁终于出场了。

我回复到:你说的是传说中的Chu女杀手吧?

阿仁回了我一个表情,作气愤状。

阿仁和我们一样,也是那种脑袋瓜特别灵的人,早年也曾风光过,考过他们镇南中学年级前三。但后来由于沉迷于游戏,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中考时只是勉强上了我们三中。

认识阿仁的时候,我们正上初二,都觉得自己是真命天子潜龙在渊,期待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

那时阿仁在县上已小有名气,主要是因为他常年混迹于各游戏室挑战各路高手。阿仁天生一副玩游戏的料,十指异长,按键速度快,再加上反应灵敏思路清晰,在格斗游戏界处于不败地位。阿仁把县上玩格斗的人分为三等。第一等他要采用正常姿势(左手­操­控摇杆,右手按键)才能战胜;第二等他用右手­操­控摇杆,左手按键也可以战胜;第三等他只需用一只十指异长的左手­操­杆按键就能战胜。张元和我由于只玩彩京,所以很不幸被阿仁归为第三等人。阿仁之所以叫阿仁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风尘三侠》中梁家辉饰演的阿仁。

阿仁根正苗黑,祖上有人当过土匪,但由于没有高中文凭,也和张元一样名落孙山未被县上黑帮录取。

通过阿仁,张元和我还结识了柱帅。在张元和我第一次在阿仁的带领下去找柱帅的时候,柱帅的混混生涯正处于起步阶段。那次,我和张元在阿仁的带领下来到柱帅家门口时,柱帅正被三个社青群殴。柱帅一个人守在自家门口,抵抗着三个社青接二连三的冲拳和飞腿。正当柱帅竭尽全力也不能力保大门不失的时候,我们三个出现了。柱帅向着我们中的阿仁大叫了一声:“仁,快上!”那三个社青扭过头一看多了三个人,估计以三敌四占不了什么便宜便撤了。我和张元就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认识了阿仁嘴里在百花山中学一呼百应八面来风的柱帅。

阿仁将张元和我向柱帅做了简单的介绍后,柱帅说:“今天好得(幸好)你们和阿仁一起来,如果是他一个人来,估计我们两个都要吃点小害。”说着,柱帅递给我们每人一支烟,张元和我连连摆手,“我们是健康型古惑仔,不吸烟。”

“上(那)我都是健康型古惑仔哦,我不喝酒。”柱帅收回了烟,我们四人笑了起来。

接触久了后才发现,张元,柱帅,阿仁和我之间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喜欢周星驰,喜欢刘德华,喜欢足球,喜欢巴西,喜欢国米,就连对女朋友的要求都差不多,那时我们对女朋友的要求也不是太高:只要长得和张柏芝差不多就行了。说得好听点我们是情投意合,说得不好听点我们就是蛇鼠一窝。再加上我们四人的家离得都不远,虽然没在同一个学校,但只要一有空我们就会扭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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