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梁辉见面第一句是:几时断的气?肖三姑愣了愣,子时。肖梁辉接着说,你肯定了?道士要根据她断气的时辰来寻找下土的地方,不要错了啊,错了会影响我们后代的风水的。肖三姑瞪圆了眼珠子,啊?
你看着钟的?肖梁辉怀疑地问。
肖三姑眨眨眼,错不了。心里骂开了,看你个大脚头,姑奶奶管不了那么多。迷信!
老二呢?母死了还不过来?肖梁辉问。
来过了,到圣水请道士去了呀。肖三姑不紧不慢说。
他倒手脚挺快的,活着一个子儿不出,死了献殷勤给谁看。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来撑场面。我早就说过母死以后,我出五万元办丧事,要做得像模像样,村里的人都要请到。千万不要落下什么不好的话柄让人家吐口水。
肖梁辉帮着妹妹褪下母亲的旧衣,一边擦洗母亲的身子一边说,母,您的孝子、孝女就要帮您穿新衣了,您配合我们一下。然后从塑料袋里取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青色寿衣,小心铺展开,又温存款款地说,这是我们几年前就帮您老人家准备好了的衣服,您喜欢的……您老人家伸伸胳膊……您老人家曲曲腿。肖三姑忍住笑,她死都死了,你还念什么经。肖梁辉回眸瞪着妹妹,憋着嗓子,别胡说,她听得见的,人死了就成仙了。
肖梁辉把母亲的黑白照配上一朵白布做的大花挂在堂屋的墙上,就径直出了门。老二带来的阴阳师拿出罗盘围着房子绕了一圈,说老太太死前就选好地方了,风水宝地,地势真高。肖梁辉问,是不是面朝南的青松岭?那倒不是,按老太太的意思,她要葬在牛儿山的百年桂花树下。肖梁辉就什么也没说了。肖三姑低低在哥哥耳畔说,这师傅真厉害,母死前就是这样叮嘱我的。肖梁辉身子一颤。
村里的妇人来了二十来个帮忙,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浩浩汤汤,馨鼓一片。送来的布料,花花绿绿挂在灵堂外面的帐篷下,床上用品堆了好长一溜儿。四张麻将桌紧挨着,哗哗啦啦搓得冲天的响。时辰一到,鼓声响起,孝子孝孙丢了麻将,披麻戴孝哭成一片。
唯有肖梁辉三步不离灵柩,或站或蹲或跪,眼睛防着野猫。上香、敬饭、敬酒事必亲躬。嗓子哭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熬得血红。
老二总是和阴阳师唧唧呱呱。肖梁辉多长了个心眼。下葬前一夜,熬不住了,去里屋拿枕头想凑合着在灵前打个盹。行到屋檐下,听里面传来,您老明天撒米的时候向着我们这房多撒点,让我母亲保佑我们这房,一切都拜托您了。
老二这东西果然在使坏。肖梁辉回到灵前,一丝风刮过,荡进鼻子一股腥臭,是该入土了,这种天气。他扶着灵柩,喃喃呐呐,母,您老人家一定要一碗水端平,不要偏向老二。谁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有妇人带着同情悄悄对肖三姑说,还不去劝劝你哥哥,他会哭坏身子的。
他要充孝子,那个没成仙,他反而先成仙了。
妇人拧肖三姑的腰,真没良心。
他打着好算盘呢,你我都不懂的。肖三姑鄙夷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他是教授,文化人,哪里会听我大老粗的。
风越刮越猛,把灵前的纸钱灰吹得漫空都是。恍惚中,肖梁辉看见母亲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唬得腿发软,嘴里直唤,三儿,三儿快来呀。外面的人听他叫得凄厉都跑了进来,赶快掐他人中,递上水来。肖梁辉嗫嚅道,母亲她刚才开眼了。
没有的事,那是你太累了,让你去休息,你不去,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小时候,哥哥才叫自己三儿,肖三姑眼睛有些潮湿,赶快离了人群。
风过后,下起滂沱大雨,打麻将的皆收了桌子,黑压压的挤在一块儿,恹恹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嗑着。肖梁辉递给阴阳师一杯热茶,贴近他耳朵说了几句话,夹在人堆里竟然沉沉睡到了天明。
走好啊!走好啊!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来送葬。跌跌撞撞。
阴阳师手中的米朝着三个方向撒出。似乎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肖梁辉肩膀往下一沉,舒舒地吐出一口气。五万元都花了,还在乎多出一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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