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自己的眼里不够,童若瑶很想从老爹和母亲脸上看出点儿什么,可他们一夜之间好像又没事儿了,老爹沉默地吃着碗里的米粥,周氏还体贴地给他夹菜。等老爹放下碗筷,她便示意小玉将帽子拿来,亲自给老爹戴上,又将褶皱的地方抚平,和往常一样目送老爹从新开的大门出去。
童若瑶忙给周氏添了一碗米粥,扶着她坐下,“再吃些吧,娘都没怎么吃。”
周氏摇摇头,略垂着头,怔怔发愣。童若瑶看了大哥一眼,用眼神告诉他,一会子她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童若远三两下吃了饭,放下碗筷出去了。
“娘现在不想吃,等陈妈妈买了菜回来,女儿重新做娘爱吃的也成。”童若瑶故作轻松地说着。
周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边不禁溢出一声叹息,便站起来让童若瑶扶着她回正屋去。
“你父亲年前来上京,幸而有你二叔照应着,一切才这般顺利。”周氏终于开口说话,却说起童二叔,童若瑶一时摸不着头脑,却微笑着附和道:“二叔对咱们的好,我心里都明白的,大哥也明白,偶尔听二叔说起,多亏了哥哥在,二哥才上进了。”
周氏叹口气,想到当年离家时,童二叔背着老太太和张氏,硬塞了些银子给他们。童老爹不要,周氏却想着不能太委屈了两个孩子,暗地里就收了。所以童二叔寻到李家村,童老爹脸色不好,她还是劝着请童二叔进屋。
这些年已经熬过来,过去的事儿就罢了。可是眼下,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今儿是你二姐姐回门的日子吧?”走到屋里坐下,周氏幽幽地问道。
童若瑶知道周氏心里急,童若绾的婚事也八字有一撇了,自己也只比童若绾小一个月,马上就十六岁,这之前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以后只怕更难。虽然童若瑶始终觉得十六七岁就嫁人,太小了些。可所谓入乡随俗,既来了这里,就必定要遵循这里的风俗。
“是,昨儿过去请安,老太太还和婶子说起这事儿,让咱们都过去呢!”
可周氏却说:“今儿你就不去了,在家里歇歇。”
童若瑶本能地一怔,却没有问,点头笑道:“那让小玉陪着娘过去吧,二姐出阁她没瞧上热闹,今儿那边怕是也热闹着。她以前是老太太跟前的,那边熟悉的人多,正好回去找她们说说话儿。”小玉也是忠厚的,自从来了这边,没事儿压根就不会过去。倒是那边交好的小丫头,偶尔过来看看她。
周氏勉强扯出一抹笑,自己的女儿懂事体贴,偏偏命薄。那笑还没抵达眼底,就收敛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惆怅。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爹爹出了什么事儿?”童若瑶正色地道,“女儿是女孩儿,自是不该过问这些,可女儿见娘您这样,心里也是不安的。”
周氏差点儿就说出来,最后还是忍住了,抬头看着童若瑶。温柔的眸子掩盖这一层水雾,能窥见无奈、不忍、心疼。
童若瑶脱口而出,“是女儿做错了什么么?”
周氏忙道:“不是瑶儿。”
可这么急切地反应,分明是愈掩愈张。童若瑶突然有种挫败感,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还是自己不知道的?如果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老爹不该训斥吗?为什么母亲会哭?
“娘,您告诉我吧,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周氏不知该如何说,原本就与瑶儿无关,说到底竟是自己一手惹出来的。她这会子根本就拿不出主意,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对童老爹、对瑶儿都不利。
一切还得从老太太寿辰上说起,童若瑶在赵夫人的关注下,自然而然叫大伙都关注了,她本就生的漂亮,虽在乡下长大,却也得体大方。周氏她们并不知,童若瑶的名字渐渐传开。却不知如何传到了吏部侍郎黄大人耳中,后来郑夫人来拜访了周氏,又亲眼见过童若瑶,回去之后绘声绘色形容给郑大人听。
郑大人本就是黄大人门下的,察觉到黄大人的意思,少不得费心帮着想法子。也多次朝童老爹透出这么个意思,童老爹一概回绝,不由多说。
可巧,郑夫人来童家来的勤,不小心听到童家底下婆子偷偷儿议论,说什么童家姑娘看上姐夫,私下还有了来往,互赠东西以定情。
所谓张冠李戴便是如此来的,后面的即便周氏不说,童若瑶也能猜出来。
“竟想不到郑家是这样的人,幸而……”周氏对郑夫人也气得不轻,幸而自己的女儿瑶儿没有被郑夫人瞧上,倘或瞧上了,糊里糊涂的就把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去才追悔莫及。
“难道那黄大人要抢占民女不成?!”他也不怕有人参他一本,革职查办!
周氏叹口气,童家的状况并不好,童老爹虽为官,却才做了一年不到,家里本就清贫。郑夫人之所以瞧不上瑶儿,周氏心里何曾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好的人家嫌弃她是乡下长大的,没见过世面。不好的人家,岂不是叫女儿下半辈子都吃苦?吃苦就罢了,那些没读过书的,没有教养的,五大三粗,心里不痛快还打老婆。自己的女儿不是骄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也是她手心里的宝贝,如何忍心叫她去吃那些苦头?
这事儿并非童老爹坚持就能完的,那郑大人既然已经对童老爹提过这话儿,倘或传扬开来,也会给童老爹脸上抹黑,说他教女无方,甚至会彻底坏了瑶儿的闺誉。
周氏昨儿为何伤心,也是想到这些。原是童若绾大逆不道做出来的丑事,却张冠李戴的让自己的女儿去背黑锅。
最可恨的便是郑家,好歹是旧识,却这样算计人!倘或童若瑶发现这事儿的时候,她能听童若瑶的,立马告诉童二叔,及时制止,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是她不够果断,还叫瑶儿别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周氏捂住童若瑶的手,声音哽咽,“是娘害了你。”
看着周氏眼里的泪,童若瑶忙拿出手绢给她擦,安慰道:“别担心,清者自清,没有的事儿说破嘴皮也不能是真的。”
周氏摇着头,“可知三人成虎啊。”
是啊,三人成虎,一个人说不可信,两个人说不可信,倘或三个人呢?童若瑶也想不出法子,之前周氏便说童二叔对他们家好,周氏心里感激童二叔,也不想童二叔脸上抹黑吧。可现在,她要安慰周氏,“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能想出法子。”
周氏只余叹息,恰好陈妈妈进来,说张氏已经打发人过来请她们过去。
周氏忙擦了脸上的泪,理了理衣裳,又看了看女儿,才领着陈妈妈和小玉走了。
见她们出门,童若瑶才慢慢坐下来,心里一半温暖,一半冰冷。温暖是家人给的,父亲、母亲是真正疼爱她。冰冷的是对现实和旁人的心,郑夫人可以亲热地和母亲说话叙旧,也可以暗地里耍这样的手段。郑夫人原就说过,郑大人是投靠在黄大人门下,才在部里谋了个缺,已经有好几年,却不见升迁,可见郑大人也不是个真正有能耐的,全靠巴结黄大人才能稳坐到今日。他既然能想出这些法子讨好黄大人,如果多用些心真的就没有升迁的机会么?
黄大人,吏部侍郎,老爹的上司,想到这些人,童若瑶心里就犯恶心。
“瑶儿?”童若远从门外进来。
童若瑶忙收起心思,扭头看着童若远眼里的询问,下意识地摇摇头,嗓音有些沙哑:“没事儿,大哥别担心。”
童若远蹙蹙眉头,显然不相信,眼底还有几分落败和失望,“不相信大哥?”
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的眼,童若瑶觉得忽然鼻子泛酸,用力眨眨眼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却嘴硬,“真的没什么!”
在童若远脸色黑沉之前,童若瑶突然觉不该瞒着大哥,既然是一家人,那便是一切都要共同面对的,也该相互信任。就把从周氏嘴里问出来的,全部告诉了童若远。
张氏一早就打发人去接童若秋和孙博文,更是隔一小会儿就叫身边的妈妈去门上瞧瞧,看小两口回来没有。
老太太虽然淡淡的,眼底却带着宽慰的笑,周氏陪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童若绾和童若涵并肩坐在下面,童若涵心不在焉,低着头。童若绾偶尔抬头看看外面,每次瞧见张氏忙碌的身影,嘴角总是忍不住地勾出一抹笑。
“来了,来了……”婆子欢喜的声音传来,屋里屋外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抬头朝门外望去。
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张氏脸上的笑却比阳光更觉刺眼,“已经进了门,立马就过来了。”
老太太端了端身子,朝廖妈妈吩咐道:“你去叫老爷过来,也不必在外院了,这大热天儿的,折腾来折腾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廖妈妈刚出门,就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上,一行人缓缓朝这边走来,那走在前头的,穿着一身妖红色衣裳的便是二姑娘童若秋,这样瞧着,心里却突然有股子难掩的激动,不过三日,却好似三秋。
廖妈妈忙迎上去,福福身道:“二姑奶奶回来了,老太太和二夫人一早就念叨着。”
新婚三日,童若秋眉目间少了锐利,多了几分娇媚,多有明媚动人之处。廖妈妈细眼瞧着,暗暗点了头,这下老太太也能放心了。
“姑爷先去拜见老爷去了,叫我们先过来,他一会子就过来。”童若秋身边的丫头不等廖妈妈问,便说道。
廖妈妈点点头,便领着她们进屋,刚到门口,张氏迎面走过来。嘴角挂着笑,左右端详着童若秋好一会儿,见她穿着织锦菱花缎,头上戴着簇新的金饰,胸前挂着一个黄橙橙发亮的百兽络樱,左手腕一对成色极佳的翠玉镯子,右手腕上一只鎏金百子镯子,皆不是女儿的陪嫁,那定是赵夫人特意准备的。
再瞧瞧通身的气派,已经没有了童家女孩儿的模样,真正富贵人家走出来的贵人。微微垂了眉眼,施了脂粉的脸颊光亮白暂,双颊一对红晕,娇艳欲滴,赏心悦目,越看越错不开眼。
直到童若秋受不了这样的打量,嗔怪地道:“娘,别看了。”
张氏才回神,廖妈妈喜道:“快过去叫老太太也瞧瞧。”
张氏忙拉着童若秋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在张氏打量童若秋的时候,童若绾坐的位置恰好也能看的一清二楚,现如今望着她的背影,才将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松开,从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着她,她是多么的不甘心。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失魂落魄忧郁的童若秋,可却看到了一个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童若秋。她实在不甘心,想起郑夫人献媚张氏的那张嘴脸,她恨不能立刻去找孙博文质问。
那些花前月下的承诺,那些海誓山盟到底都算什么?她不惜与张氏为敌,得罪老太太,自毁前程付出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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