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顾廷煊已经离开三个月,走的时候院子外的梨花才绽放,如今已经结了满枝头青色果子,青翠欲滴。童若瑶放下手里的书,顺着敞开的窗棂子朝外面望去,天空蔚蓝,万里无云,这会子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吹在脸上的风却温温的。
童若瑶收回目光,抬头见小玉守在旁边打扇,便朝她道:“去瞧瞧夫人午睡醒了没?”
小玉抿嘴笑道:“二奶奶看书看痴了么?这会子太阳都要下山了。”
是啊,一下午也不知瞎想什么去了,童若瑶长长吐口气,许是因为之前从心里防着敏惠,今儿见了她,心里就存了个疙瘩似地。这一刻才明白,秀珠竟然给自己心里留了这么大一个阴影,可敏惠对秀珠的态度,总叫人摸不着头脑。
她对秀珠的防备不像是刻意表现出来,而是自然而然下意识地就防着秀珠。她和秀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童若瑶从榻上下来,小玉便道:“我叫人打盆水来,二奶奶洗把脸再过去吧。”
脑袋有些昏沉沉的,童若瑶点点头,待丫头送水进来,小玉服侍童若瑶洗了脸,重新梳了头才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愈发金灿灿泛着橘红色的光,青松院外的池塘波光粼粼,吹过来的风有那么一点儿凉气。
晴儿还是很怕生人,睡醒了就一直歪在敏惠怀里,吕氏用了各种各样的法子都哄不了她,虽然如此,屋子里还是非常热闹。
童若瑶拿出一只绣着莲花的荷包,蹲在她面前逗了她半晌,她才怯生生地伸出手接过去了。童若瑶微微一笑,“晴儿真乖。”忍不住就想去捏捏她红彤彤的小脸蛋,结果就捏了,她居然没哭。
童若瑶欢喜的不得了,“晴儿真可爱,越看越喜欢。”
敏惠也没想到晴儿会让童若瑶捏她小脸蛋,下午吕氏可是用尽了法子,晴儿也不许她碰的,不觉笑道:“在乡下时听人说,要做娘的,小孩子就愿意亲近。”
童若瑶红了脸,索性大大方方地道:“借妹妹吉言。”
吕氏倒好像没什么不高兴的,相反还把敏惠的话给听进去了,禁不住问了一句,“当真有这个说法吗?”
她说话虽还精神,眉宇间的倦意却无法掩饰,想来整个下午她和敏惠都没休息。
“大伙都这样说,意思是要做娘的,神态、笑容自然而然很是温和,所以小孩儿就喜欢。”
正聊着,外头黄氏、崔氏、顾廷雯、顾廷茜等都打发人过来送见面礼,唯在顾廷雅是亲自来的。黄氏和崔氏皆是准备了两份,晴儿的不外乎是些长命锁等小物件,敏惠的多是一两件首饰,黄氏还送了两匹上好的料子,顾廷雅和顾廷茜只给晴儿送了打造的非常漂亮的金锞子、银锞子等。
一时之间屋里更热闹起来,顾廷雅坐在最边上,垂着头咬咬嘴唇,待其他人走了,才走上前送了两对她自己用彩色绢子做的花,下面留了红线,刚好可以绑在晴儿的羊角辫上。
敏惠见她还和小时候一样,胆小怕事,和自己格外想象,不免多了几分亲近。“五妹妹有心了,她打小就喜欢花儿。”
顾廷雅憋红了脸,半晌才交了一声“表姐”。
“真的非要回去不可?”吕氏看看外头的天色,离别伤情渐渐从眼底蔓延整个脸部。
童若瑶诧异地看着敏惠,“难得来一趟,怎么不住两日就走?母亲听说你们要来,一直念着,现在好容易才来了。”
敏惠不好意思地笑道:“如今只怕要在上京多住些日子了,随时都能来看姨妈和表嫂子。”
吕氏都留不住,自己再多语言只怕也不顶用。童若瑶扭头给小玉打了眼色,小玉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去。因为知道敏惠要来,所以提前就准备了东西的,黄氏和崔氏都送了那些,敏惠是大房的亲戚,总不能比她们还少。倒不是攀比,而是理应如此。
送敏惠回去的马车,吕氏已经提前让范妈妈出去安排妥当,敏惠又暂时住在城外,必定要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瞧着时辰,吕氏和童若瑶陪着她过来辞别老夫人,老夫人自然也备了丰厚的见面礼,敏惠红了眼眶,千谢万谢摸着泪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拐个弯不见了,童若瑶才扶着吕氏往回走。吕氏情绪非常低落,一声接一声地叹息,童若瑶也不好劝。
回到百寿堂,才禁不住喟然长叹道:“那孩子也实在可怜,从小儿就命苦,也不知到底造了什么孽?”
童若瑶扭头看范妈妈,范妈妈也是一脸的悲伤,倒是秀珠开口劝道:“义母别伤心难过,至少如今表姐来了上京,义母时常都能见着,料定邱家也不敢把她怎样。”
吕氏似是没听见,任旧长叹短嘘,一脸悲戚。敏惠现在的日子看起来确实不好过,可秀珠的话怎么听着安慰的成分都不多,更多的竟是感触。也不知是不是童若瑶领悟错了,秀珠说了那句话也陷入沉思。
屋里静悄悄的,童若瑶捧着温热的茶杯,顾廷煊和敏惠的年纪恰好符合这个时代夫妻结合的年纪。据童若瑶了解,女孩儿十六岁嫁人,男子二十一二成婚。根据古代人亲上加亲的传统观念,凭着吕氏对敏惠的感情,敏惠嫁给顾廷煊完全有可能。难道,在吕氏眼里,敏惠还不及秀珠么?
可吕氏之前应该是没有那个意思要秀珠嫁给顾廷煊,而是后来秀珠的年纪越来越大,眼看着过了年纪不好嫁了,才有了这个心思的吧?
而秀珠现在说着这句话,细细一琢磨,未必不是说的她自己。敏惠出身尚且比她好,嫁人后却过着这样的日子。而她自身的条件尚且不及敏惠,出嫁后又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不知秀珠这一句话在吕氏心里有没有产生涟漪,童若瑶静静吃了一口茶。
吕氏终于从悲痛中回过神,抬头看着范妈妈嘱托道:“明儿你亲自去看看她住的地方怎么样。”
范妈妈点点头,“奴婢一早就去。”
童若瑶琢磨着,毅然抬起头,“母亲,儿媳也跟着去看看她吧。”
吕氏勉强扯出一抹笑,“还是你有心,也好,你去了他们也有个忌惮。”
童若瑶心里一顿,难道敏惠在婆家已经过得这般糟糕?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吕氏只说了俩句就说不下去,眼眶微红,眸子上起了一层水雾。
余下的不消多说,也能想象出来。她是女孩儿,母亲没了,她的娘家人如何肯给她撑腰?也根本就没人给她撑腰吧。
秀珠任旧垂着头,神色木讷。
屋子里的气氛悲伤而又凝重,一直持续着,晚上吕氏没吃几口就放下碗筷。因怕她忧思过虑,又不吃饭身子受不住,童若瑶和范妈妈连劝了几句,她才又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咽不下去任何食物。
秀珠似乎也没什么胃口,话也不多,吃了饭略坐坐就告退出去,十分落寞的样子。童若瑶接过范妈妈递过来的薄荷水,递到吕氏手里,微笑道:“也不知母亲吃不吃得惯,只儿媳想着,茶水解乏,母亲晚上喝了只怕睡不好,才做主叫范妈妈换了。”
吕氏端起吃了一口,温热的咽下去却觉得凉爽,味道也不错。明白童若瑶怕自己只想伤心事儿,好起来的身子又有不妥,遂笑道:“还不错,以后夏天就吃这个吧。”
童若瑶笑了笑,“儿媳叫小玉她们在院子里种植了一些,现在蚊子越来越多,虽然有纱帘子挡着难免会钻空子飞进来一些。那些熏香固然好用,母亲又不喜欢那些味道。既然母亲喜欢这个味道,明儿就折一些放在屋里,还可以驱蚊的。”
吕氏点点头,脸上渐露倦意,童若瑶瞧着便起身告退。
这一夜吕氏虽然困倦,却久久难以成眠。白玉楼中的顾廷雅同样如此,躺在床上,盯着光线灰暗的上空。敏惠的模样在她脑海里一边又一边地闪过,她在这个家里日子也算过的拮据,每个月的月钱有一半交给了母亲,她不能随便出门,不能太经常和其他人交往,因为她连打赏的赏钱也拿不出来。
小玉服侍童若瑶躺下,忽地感叹道:“表小姐也实在可怜。”
都说女人要投胎两次,出生一次,出嫁一次。是敏惠天生命薄还天妒红颜?敏惠两次投胎都这么不幸。童若瑶深吸一口气,“与她比起来,我很幸福。”
出生的家里虽然算不得富足,勤勤俭俭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坦,主要是心灵上得到了满足,家庭的温暖,父母、哥哥的疼爱。出嫁后,虽然也遇上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儿,但大体是幸福的。在这个时代,能有几个人有自己这样的幸运?
小玉微微一笑,“二奶奶本来就是有福气的人。”
“命运总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不幸和幸福本来就一线之隔,不过,并非是自己不能去争取和选择的。童若绾就是个例子,想到这里,童若瑶突然想到,从二月就说要回来的童若秋,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好了,二奶奶快歇着了吧,别想了,明儿一早要起来。现在天气热了,要出门也该早些才好。”
童若瑶抛开纷纷杂杂的心思,笑道:“你也下去歇着吧。”
小玉点点头,放下床幔,将床头的灯吹灭,掌着一盏灯出去。
耳边静悄悄的,隔了一会儿才觉着有夏虫鸣叫隐隐约约传来。顾廷煊此去三月余,自从两个月前打发四儿回来一次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儿消息。而童若瑶和黄氏商议着打发去的人,也没有一点儿消息回来。
童若瑶睁开眼,心里有些烦躁,索性把被子踢了。只是,即便半夜里凉,那个给她牵被子的人也不会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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