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关天怅掐住咽喉,倒是颇为淡定。又不是第一次出来混,那人自认心理素质还是非常过硬的。
他看看关天怅,又望望站在一边的离,看见离,他迟疑了一下,随即面上一喜,道:“嫂子?你怎么在这儿!”不等离答他,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洞庭洛,那人连忙正眼去看,已是将嘴张得能塞下一个大馒头。
“阿、阿洛?!”那人连忙想挣脱开关天怅,无奈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又怎么可能挣脱开关天怅的手。
“阿洛!竟然是阿洛!嫂子!阿洛怎么了?怎么会躺在这里,看起来好像、好像——”
“好像死人,对不对?”关天怅帮他接下他不敢也不愿说出口的后半句。
那人转过头,盯着关天怅,抖着唇问:“难道他真的已经……”
“不。他暂时还死不了。不过再等几天就难说了。现在唯一一个能够救他的人——”
“是谁?!”
关天怅冷冷一笑,拿眼睛盯着非缘。“不过可惜,她似乎想见死不救。”
知道唯一一个能救洞庭洛的人居然就是自己老婆,那人倒抽一口气,随即明显一股怒气冲上来,对非缘大声吼道:“原来你有办法可以救阿洛!为什么不告诉我!好,你不愿救他,你不愿救他就算了,为什么还阻止我研制剧毒救阿洛!你是跟阿洛有仇还是怎么的?还是你根本就喜欢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看别人痛苦的样子就像当初你对待我一样?!”
“你!”
“我什么?你又想打人?!”
小艾见这两人又要开打了,连忙将非缘拉到一边,小声道:“非缘,其实救了洞庭洛也没什么不好,不仅可以让离心甘情愿继任国师之职,而且帝君以后也不用再试吃毒物了,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我管他吃不吃毒物!毒死了最好!最好连骨头渣子都不要剩!!!”
“呃,好吧。可是非缘,你从另一个角度想,若是先主还在世,定然不会拒绝救关天怅的外孙。你若救了洞庭洛,相信先主泉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小艾这话,非缘思虑再三,觉得小艾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尤其是姑婆,若是姑婆还在世,关天怅来求换血术,姑婆一定二话不说便答应他。
暗暗为姑婆叹了一口气,非缘道:“关天怅,放了帝君吧,我答应你了。今晚你们就住在紫云宫里,明日黎明阴阳交替之时,我会去为你和洞庭洛施换血之术,你们做好准备吧。”
是夜,离静静守在洞庭洛床榻边。
床榻安放在窗户下。离用木棍将窗户支起来,窗外园子里,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散发着奇异瑰丽的光芒,在这静夜里,显得异常神秘。
洞庭洛的脸苍白得吓人,体温冰凉,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生命迹象。不过半月的时间,他瘦了好多,两颊深深凹陷了进去,哪还有半点曾经神采飞扬的自恋痞样。他现在,真的好像已经死了。离想:幸好他没有死。离无法想象,如果洞庭洛真的死了,她还能这么冷静地坐在他尸体旁边,看他这张苍白的脸。
手指轻轻抚上洞庭洛修长浓密的眉,在他耸拉着的长睫暗影下划了一个淡淡的弧线,又顺着他挺直的鼻梁,点上他泛着淡紫色的唇。
指尖冰冷的触感,并不妨碍离享受这份静谧的缠绵。
忽有几只萤火虫从窗外飘了进来,淡淡的萤光不均匀地撒在洞庭洛脸上,竟让洞庭洛苍白的脸有些生动起来。
洞庭洛,我以前,从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生与死,对我而言不具有任何意义。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你。洞庭洛,是你告诉我,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尽管那时候,我并不真的认为会有什么希望,却还是因为你这话,而选择了活下去。再后来,我再一次遇见了你。于是我明白了,原来我活着,原来当初我不顾一切从戚府的那场大火里逃出来,为的就是将来有一日,能再次和你相遇。
洞庭洛,原来,你就是我的希望,你可知道?
所以,你怎么可以死呢?在我终于愿意面对自己的感情之后,在我,奇迹般地成为你的妻子之后?
“洞庭洛,你爱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要你活着。”
“哈哈,都说爱极生恨,这爱与恨,还不都是一回事。”静谧中,一个放荡不羁的声音很突兀地响起。
离转过头去,见关天怅抱臂环胸斜倚在门边,一双锐目闪着银光望着她。
“前辈。”抬头望望窗外天色,不知不觉,已是黎明将至。
关天怅走进来,坐到屋子中央的圆桌边,随手寻了个杯子,倒了茶壶里的茶,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眉,冷茶。
关天怅这一系列举止神态,真是像极了洞庭洛。
当真是爷孙俩。离想。
关天怅一扬眉,道:“怎么,在担心?丫头,你要对你们沬国的换血术有信心嘛!再加上我这个外公的血,他一定没事,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是问题。”
“一二十年?前辈你的意思的说,换血术并不能完全清楚洞庭洛身上的毒?”
关天怅摇摇头。“血液是不断再生的,他身上的毒早与血融合在一起,只要血液再生,毒液会跟着再生。换血术,不过是缓兵之计,但也是目前能救他的唯一办法了。”
见离一声不吭地望着他,关天怅觉得有些好笑。
“丫头,干嘛这么吃惊?怎么?你觉得,用我的一条命换他多活一二十年,不值得么?”
不值得么?自然是值得的。离想。只要洞庭洛活着。
离垂下眼睑,说话的声音有些清冷:“前辈换血给他的事,我不能跟他说,还请前辈谅解。”
若是洞庭洛知道自己的命是用他外公的命换回来的,一定会痛苦。离并不希望洞庭洛的后半生都在愧疚中度过。
关天怅听见此话,忍不住抚掌而笑。
“离丫头,你这性格,越来越对我胃口了!这般不婆妈的女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啦!”
“……我曾听洞庭洛说起过前辈的故事,他说他的母亲最遗憾的事,就是无法叫前辈一声‘爹’。”
关天怅神色一黯,“事实上,我但愿与他们呣子无半点干系。可是,有些羁绊是你永远无法逾越的。”关天怅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荫心走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今她儿子不死不活,我是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我是荫心的爹,是他外公,这是我逃避不了的事实。这个事实,枉我轻狂一世,却是最近才认清。”
他看了一眼洞庭洛苍白的脸,又道,“他这样,我不救他,谁救?你说是吧?”
“……前辈,你后悔过么?”
关天怅被离问得一怔。他后悔过么?这些年,他是否后悔过?
他不愿承认荫心这个女儿,不愿听她叫她爹,故意走得远远地不想管任何关于她的事,直到她死,直到她的儿子流落市井。但是,他是不是真的后悔了呢?
关天怅微微眯了眼,忽然就想起了对洞庭絮的惊鸿一瞥。
在美丽的洞庭湖畔,她白色的裙摆和岸边嫩绿的柳枝一起,随着和煦的春风轻轻地飘。还有——
在洞庭府高高的院墙外,他坐在银杏树上休息,墙里有年轻姑娘的笑闹声,他好奇站起来去看,正见她坐在秋千上,被两个丫头推着,荡得老高老高,她灿烂地笑着,就这样,第一次与他四目相对……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关天怅喃喃念了这么一句无头无尾词,随即冷冷笑了两声,面上的冷意连离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早些杀了那群姓洞庭的,害我絮儿郁郁而终,害我们一家四散飘零,以致如今生死相隔。”
有句老话,叫做上天自有定数。
如果当初洞庭絮一直不知道她与关天怅之间有叔侄关系,他们一家三口就会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过着世外桃源般的隐居生活;
如果关天怅在洞庭絮死后,能与韩荫心父女相依,韩荫心就不会遇上景浩然,韩荫心就不会死,而这世上,便不会出现一个叫做洞庭洛的街头混混。
如果,如果这世上没有洞庭洛……
离想:原来,我与洞庭洛的相遇,早在关天怅遇见洞庭絮的时候,就已经被上天安排好了。
想到这里,顶着关天怅满脸的冷意,离偷偷弯了一下唇角。
“……前辈,其实洞庭洛一直希望有一天能与你相认,不过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离斗胆,想要代他叫你一声‘外公’。”
“哈哈!离丫头,我早当你是我孙媳妇了。这声‘外公’,你早该叫啦!”
半月之后。
离像往常一样,端着一个水盆,轻轻推开洞庭洛房间的竹门。他依然沉睡着,静静地躺在靠窗边的床榻上。他的面色虽没什么血色,倒也不像半月前苍白。
似乎,他随时便可醒来。
离拧干一条布帛,将他额上一层虚汗擦去,正要拉开他衣襟,为他擦洗身体,却见那双紫色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
离心中一震,望着那双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只是握着布帛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离预想过很多种洞庭洛醒来时候的情景,但是她没有预料到,当洞庭洛醒来的时候,他和她会在清晨温凉的阳光里,凝视对方的眼,一个平静,一个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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