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陵至高无上的天子回宫了,却将自己幽闭在寝宫,不见任何人,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边关传来一封又一封的告急文书,他充耳不闻;朝中文武百官告老的告老,还乡的还乡,偌大的京城笼罩着一片恐慌的阴云,仿佛下一刻,烈国的铁骑便要踏破这荒氏江山,他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一场戏。
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场戏,出生是开始,死亡是结局,不同的,只是戏中的曲曲折折。
荒元慢慢回想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想要得到皇位。
他想起母后对大哥荒佑的偏爱,父皇对荒霭的疼惜,想起自己心中一点一点积累着嫉妒,想起自己狠狠扇了荒霭一耳光之后的痛快,想起大哥疯癫失宠之后,自己暗自高兴,想起父皇临死之前,要自己发誓不得伤害荒霭,想起母后在自己面前服毒自尽,说他不是她的儿子,想起洞庭洛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陛下,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证明给他们看……
时间并没有过太久,烈国的铁骑以破竹之势,穿过宽阔的平原,越过浩荡的黄河,直抵皇城,不多时,整个皇城已经烽火连天,没有任何抵抗,东京就此沦陷,他茫茫然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眼下是空荡荡的大殿,殿外,是抱头鼠窜的宫女太监、文臣武将……他看见耶律隆绪昂首阔步,跨进殿来,提着沾血的长剑,一举手,将他的头颅斩下……他看见他的身子依然坐在那把龙椅上,血淋淋的头颅却骨碌骨碌地滚下台阶,转了几转,血便冷了……他看见耶律隆绪把他的头高悬在城门口,看见父皇痛心疾首,指着他的鼻尖怒斥道:“逆子!就知道我荒氏江山要毁在你手上!”看见母后冷笑道:“若是佑儿,定然不至如此。我早说,你不是我的儿子!”
他惊慌失措,连连后退:“不!朕不是逆子!朕是你们所有儿子中最值得骄傲的一个!朕说过,朕要证明给你们看!朕要你们承认!朕要你们后悔!后悔生前这般对朕!”
“陛下要怎么证明呢?难道是——将自己关在寝宫,任由荒陵局势危急?”
忽然,一缕冰凉如水,却妩媚如丝的声线直直沁入脑海,方才的烽烟、血腥、耶律隆绪、父皇、母后,一瞬间,通通消散,眼神渐渐清明,他依然完好无损地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只是面前,多了一个女子。
一个,用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的女子。
她就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冰冷的眼神,妩媚的笑容,卷曲的长发无风自扬,微微散发着乌黑的光泽。
荒元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醒过来。
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闯入朕的寝宫!”
“陛下的寝宫,我并无兴趣,只不过,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略施了一点术法。”
“术法?刚才的梦境,是你造的幻像?你会妖术?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何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陛下看到的幻像。”女子一双冷媚的眼望他,道:“难道陛下当真希望荒氏江山落在耶律隆绪手里?”
“朕的母后将朕看做争宠的棋子,朕的父皇为保住别人的性命利用朕,朕最信任的朋友是敌国派来朕身边的细作……呵呵,朕为了什么,还要守住这片江山?”
“为了什么?刚才的幻境中,陛下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陛下想一想,当时,你说了什么?”
荒元一阵恍惚,依稀又看见父皇声色俱厉地斥责,还有母后冰冷不屑的笑容,他们说:“看吧!当初那么忽视你,是对的!”
“……朕说,朕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是错的!”荒元喃喃吐出这句话。
女子微微一笑。
“对。陛下,这就是你的答案。”
“你到底是何人?”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能看穿他心里的一切。
“我是洞庭洛的妻子。我叫离。”
荒元听见“洞庭洛”三个字,立马一震,盛怒之下刚要张口,面前的女子轻轻摇头。
“陛下不用浪费力气了。还儿最近在练习布阵,我让他在陛下寝宫四周布了结界,外面的侍卫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
荒元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还儿又是谁?”
女子笑得妩媚,还似乎带了点捉弄人过后的得意。
“洞庭还,我和洞庭洛的孩子。”
“你此番前来,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你是来报复朕下令斩杀洞庭洛?哼!他一个烈国细作,杀害先皇在先,军前泄密在后,难道不该杀?”
女子叹息一声。
洞庭洛会成为墨堂杀手,说起来都是因为她的缘故。然而此时却没有时间解释。
“我来并非是想报复。而是想助陛下一臂之力,平息荒陵与烈国之间的战争。”
“就凭你?”
“对,就凭我。”
“你的夫君是烈国细作,你却说要助我平息战争,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的夫君曾助陛下登上皇位,为何我就不能代替夫君,助你平息战争?”女子淡淡一笑,“洞庭洛曾跟我说过,这世上的战争,其实从没有赢家,输的,都是双方饱受战祸的百姓。他说,若果真有一天,荒陵和烈国开战,他会尽一切努力平息战争。我只不过,是帮他实现愿望。”
荒元一愣。“他……果真这样说过?”
“陛下,洞庭洛体内余毒未清,为重建枫血山庄,挑战百余武林高手,可谓耗尽心力,如今的洞庭洛,说他是风中之烛也不为过。若他当真是烈国细作,又何必为保护陛下的江山,顶着枯竭之身,困守瀛州城?”
荒元思忖片刻,道:“你要如何助朕?”
离道:“如今烈国大军已经攻破瀛州,以破竹之势,穿过冀州平原,直抵黄河北岸的澶州城。”
荒元一惊。“什么!澶州城距离东京城根本不到三百里!”
荒元没有料到,自己不过浑噩数日,耶律隆绪已然近在咫尺。
离道:“澶州城是荒陵北方门户重城,若是烈国大军占领了澶州,其意义就等同于占领了东京城。值得庆幸的是,整个澶州城被黄河一分为二——北城和南城隔着一条浩荡黄河遥遥相望。耶律隆绪的大军驻扎在澶州北城城门外,要攻破北城、渡过黄河,到底需要些时日。”
“不行,朕要赶快下旨,禁止黄河沿岸船只出航,澶州方圆至少五百里,树木必须焚毁!”
离蹙眉,道:“丛林化为焦土,此计不益于百姓,洞庭洛不会愿意看到。澶州暂时有兴王坐镇,禁止船只出航该是早就实行的,陛下倒不用担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军节节败退,士气低落。且有传闻说陛下早已弃国而逃,有些士兵也起了临阵脱逃之意,若不是兴王威望甚高,只怕耶律隆绪还未攻城,荒陵已经树倒猢狲散了。陛下,你要知道,你就是那棵不可以倒下的树。”
“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陛下能够御驾亲征,前往澶州,鼓我北城守军将士的士气,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陛下能与他们共患社稷。”
闻言,荒元冷笑。
“耶律隆绪就在北城城下,你要朕跑到城楼上鼓舞士气,不是生生要城下的耶律隆绪看见?若是他飞个弩矢什么的过来,不需要共患社稷,朕直接就殉国了!”
不待离回答,殿外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童音。
“陛下叔叔不要担心,有还儿给你布结界呐!绝对不会受伤的!”
离微微一弯唇角。
“看,还儿都给你保证了。”
荒元有些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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