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军场。
狂沙漫天,数以万计的兵士赤膊上阵。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根钩镰枪,众精会神地注视点将台上高大魁梧的男子。
战御寇盔缨殷红如血,银白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前胸一面护心镜闪耀着夺目的光环,而他掌下的一根钩镰枪更是散发阵阵幽冷的寒意。
战御寇在台上横枪亲自演练一番,银枪挑刺强劲,舞若蛟龙。
军汉们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远处丛林,其其格端坐在紫骝马上遥望,心中又惊又敬。
战御寇--即昨日把她撂下马背的男人,竟是大隋的第一猛将,难怪神勇非凡!
草原上,战御寇的大名早已盛传。无数突厥男儿都以他为强劲的对手而勤练武艺,希望有朝一日打败号称“战神”的他!
只是,她从没料想到,会以如此夸张的方式见到他。
本来,其其格对他背后偷袭的事耿耿于怀,然而,此刻竟已释然,心更难以抑制地涌上钦佩之情。
他们锡林郭勒大草原上的猛士,都比不上他的卓绝,仿佛,傲视群英的天姿就该是他的化身,他注定是个不凡的男人……
望着望着,其其格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脸若火烧。
她低下头缓缓喘息,轻按柔软的胸膛,仔细感觉那种异样的情愫--
这是怎么了?为何心会无缘无故跳得如此厉害?为何全身血液像是掀起惊天浪潮?
“公主?”被迫陪同而来的宇文札狐疑地瞧着她,贪婪的眼光借故一眨不眨地在那张俏颜上细细品味。
“巴特尔……”其其格失神地喃喃道。
“公主说什--”宇文札的禄山之爪试探着,想往其其格的纤肩摸去时,便被一声低沉的喝斥给吓缩回去。
其其格回神,抬头一看,点将台上的战御寇,不知何时已离开演练的军将们,来到两人附近,双臂环胸,斜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斜睨他们。
战御寇的眼神--太犀利,令人不敢正视。
“说吧!交代不清始末,今儿个就是你俩在邢部大理寺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宇文札刚欲辩白,却被跃下马的其其格推到一边凉快。
“战御寇。”
其其格迈步走到他跟前,仰视他高出自己许多的刚毅脸孔,笑嘻嘻道:“咦?咱们又巧遇了!虽然,你的年纪看起来不算小,但记性还不至于跟老头儿一样糟吧?嗯,我的打扮是有挺大的变化,不过,言行举止基本上没啥区别,你应该认得出我啊……唉,你干嘛不表现得友善一点儿?”
她这一开口就止不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与战御寇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反初次见面时对他的反感,她越是靠近那副冷冰冰的铠甲,脸上的笑容越是显得灿烂。一股亲昵之感油然而生,说不出缘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如果,不是昨日宇文札亲眼看到他们在酒楼前交手,肯定会以为是小女孩在向情人撒娇。
宇文札嫉妒得眼红。其其格对他根本不屑一顾,那为何在这个莽夫跟前却笑得如此开怀?难道,他一个风流倜傥的“爵国公”少爷,在她心里就分文不值吗?
战御寇面无表情地绕过其其格,来到宇文札对面,伸臂一把揪住他的官服前襟,冷冷地说:“你--找死。”并非疑问,而是阴森森地斥责。
“姓战的!”宇文札面子上挂不住。他好歹是堂堂三品鸿胪寺卿,哪能任人喝斥?“你要造反不成--”
“造反的是你!”更暴怒的吼声盖过他,战御寇的手肘抵住宇文札的脖子,“隋典有律--文官不得私入校军场、女眷不得私入校军场、异己不得入校军场!而你--宇文札,一口气犯下三条禁律!本将军便是把你就地正法,谁又敢说个‘不’字?”
“我--”宇文札傻眼。对,理亏的确实是他。
其其格虽说不屑宇文札的华而不实,却不想因自己的任性而落他人口实,遂一摆手,咕哝道:
“我说了大半天的话,你竟当我不存在啊?真是的,有什么大不了?文官不得入内,我不是你大隋朝的文官;女眷不得私入,我可是大大方方站在这里看喔;至于第三个就更谈不上,照理说姑娘我是苏丞相的外孙女,半个汉人,哪里称得上所谓的‘异己’?你说的不成立啦。”
她是苏丞相的外孙女?那不就是……战御寇瞥向她,黑眸掠过一丝久违的生气,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突厥。”他平淡无波地吐出两个字。
她的心一沉,脸上却笑容如昔,“突厥人又怎样?腿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主我客,入乡随俗,身为客人当然要尽快熟悉这里!”
“诡辩。”他的一字一句说得十分低沉。
其其格无关痛痒地耸耸香肩,懒洋洋道:“你要杀他哦,请便请便,反正与本公主没多大关系。呃,只是初来乍到就害你们大隋的臣子相互残杀,有些过意不去呦。”
“你也赖不掉。”战御寇的食指一点她的眉心。
其其格的水眸漾起一层精光,“赖不掉?我有什么好赖的?我承认你的枪法了得,但--谁规定看了就得死?你可有在这方圆百里挂上块‘突厥人与狗不得靠近’的牌子吗?”突厥狗,哼,大隋人人都说惯的口头禅。
战御寇暗暗审视着她娇嗔薄怒的模样,脑中浮现的竟是另一张盈盈雪颜。
“绾娘……”话音未落,他旋即清醒过来,紧拢的眉头阴霾密布,着实懊恼方才的失态。
其其格听得很清楚,惊讶地瞅着他,心中划下一个大大的问号。然眼下却没工夫去细究,傲然道:“我看都看了,你准备让我怎么负责?”
突厥与大隋平息战火多年,总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再动干戈吧?
“校军场乃军事重地,由不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战御寇一板一眼,公事公办地答覆。
“你要拘禁我?”她眨一眨明眸。
战御寇锐利地扫过她细致的眉眼,毅然道:“不错,我会将此事上呈,没得到圣上允许,你不能回突厥。”
“你--”
宇文札正愁难以脱身,闻言猛地忆起昨夜老父之语,不禁转忧为喜,咧开大嘴奸笑。
“战将军,你又何必惊扰皇上?即便你不上奏,响铃公主近期也不会回突厥。”
他顺势俯首贴耳低语:“响铃公主此番前来,圣上已有意撮合她嫁到大隋,以续两邦宿世之好。所以嘛--”扬眉讪笑,“你不必担心公主会泄漏大隋军事的机密。”
战御寇阴沉的脸在听罢宇文札的话后,更加难看,他缓缓松开禁锢着宇文札的大掌。
其其格睁大杏眼,“你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公主。”宇文札不怀好意地瞥一眼战御寇,来到她身侧打哈哈:“你刚来大兴城,一定有许多好玩的东西还没见,当然不能草草离去呀!姑娘家看看这个校军场也是贪个鲜,还能瞧出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是咱们战将军太严肃,不解风情,他就是石头脾气,又臭又硬,别见怪呵!”
其其格英眉一掀,不服输道:“谁说姑娘就不能平天下?你们大隋的女子不可轻易露面,可我们突厥不是这样。试问哪家的女儿不善骑射?”
她朝对面的男人说:“战大将军,可否让我一用你的钩镰枪?”
“枪?”战御寇不明所以,静待下文。
她挑衅地一勾红唇,“怎么,怕本公主拿到钩镰枪,而你这回又不便偷袭,担心压不住我?”
战御寇对这番话,燃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兴味,甩手把随身的钩镰枪递给了她,“谅你也没这个本事。”
“是吗?”其其格嘴角微扬,“将军枪法厉害,世人皆知。不过,精通者未必精于教导。你适才给军将们演练枪法,几乎是一招一式教导,但他们又记得多少?”
“为学者必循序渐进,”他淡淡地道。
“不求成效?”其其格说道,“你们这些汉将就是死心眼。大草原上的族人相信,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人要顺应它,就须用心体会,而非强加在身。”
她一挥那根沉甸甸的钩镰枪,“要我说,你刚才那套枪法不如编成顺口溜,让人记着倒快。”
宇文札阴阳怪气地问:“顺口溜?”
其其格懒得理会他的讽刺,迳自按记忆中战御寇所使的枪法演练--
伴随着艳丽动人的身姿,紫金钤叮铃铃直响,摄人心魂。
战御寇的目光锁着那翩翩倩影,心头慨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把他那根百斤重的钩镰枪拿起,已是不易,更别说这样舞动如飞--
她不只拥有绾娘的纤柔,体内更淌着突厥人狂野的血液。
战御寇神经紧绷,挣扎着不愿睁眼去看少女。因为,她的容颜始终在提醒着他失去了的爱人。
“四拨三勾通七路,共分九变合枪出。二十四步挪前后,一十六翻大转熟。”其其格收招定式,面染红霞,轻喘道:“我这样做,是不是比你说得更容易记呢?”
战御寇抿抿削薄的唇,这一次毫不吝啬赞赏:“的确不错,你能过目不忘,实属难得。”臂肘微扬,掌风立即将钩镰枪卷回到自己手中,而后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喂--”其其格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高大孤僻的背影,满腹疑猜。
他不是不让她走吗?怎么又甩甩袖子自己离去了?
宇文札一扯她宽大的袖口,挤眉弄眼道:“公主,还不趁这会儿快走?待会儿那家伙一反悔,麻烦着呢!”
他不是怕战御寇,而是带着突厥人前来校军场,的确违了法纪,若是闹到皇上跟前,爹也保不了他!
美色诚可贵,脑袋价更高。况且,美人一时三刻也不会离开大兴,没那么快嫁出去,想接近她有的是机会。
打定主意,宇文札一勒缰绳,塞到其其格的柔荑内,趁着她心神恍惚之际,打横抱起那玲珑有致的身子,放置鞍上。
其其格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混帐!你敢碰我?”一鞭子甩向宇文札。
宇文札吃过一次亏,早有防备,缩身的瞬间猛击马臀。
紫骝马受到刺激,扬翻四蹄,绝尘而去,其其格赶忙收手拉缰绳。
“嘿嘿……”宇文札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痕,“小丫头,别说碰碰你,日后我会把你的整个人都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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