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她该“相信”他,而不是半夜三更放着觉不睡,跑来“刺探”实情。真相大白了,就一定是好的吗?
“其其格--”
“我不在这里,就永远不知自己值几个铜板,就永远触摸不到你内心的那块天地。”
她的口吻逐渐尖锐,自我嘲弄。“我是个傻子,不晓得天高地厚、自以为我所做的一切一切,让你改观,不再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真正将我看成女人,没想到……”鼻子一酸,眼泪涌出,可始终没有落下。
这个时候不能哭,她哭了的话更会被人看扁。
“其其格。”战御寇幽幽唤她的名字,“我问过,日后你会抱恨也在所不惜?我可值得?你是怎么说的?”
其其格瞪大眼,不敢置信这个话说得如此残忍的男子,竟然就是自己第一次倾心欲随的良人。
原来,她之前所作的选择和决定,都是在作茧自缚啊!
“那天,你就已打算好了,才对我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对不对?”其其格吸吸鼻子,慢慢使自身镇静下来。
“不是!”他回答得很干脆,毫不迟疑,黝黑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回视着她红红的水漾秋波。
“我对你做的事、说的话,意义完全不同。我给了你机会退出,现在一样。我不会强迫你,既然你知道了一切,那由你来选择是否继续。”
“寇儿--”屋内传出森寒的警告声。
战御寇恍若末闻,轻抚她冰冷的粉颊,迳自道:“其其格,你看清楚也听清楚了。我不是你所谓的‘巴特尔’,我只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娶你的同时也等于利用你,像我这样的卑鄙小人,你还要吗?”
其其格退一步,真想转身就跑,然而--脚仿佛生了根一样,不能再动分寸。
她依稀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悲哀。明明是在放她离去,但他映出的神色却在说
别走……别走……
“我不懂你……不懂你们……”她困难地摇一摇头,心揪疼不已。
“你们的心思都那么复杂,我不懂,永远也不会懂……我喜欢你,才想尽办法接近你。我从没有如此喜欢一个男子,更不懂该怎样表达,唯独怕的是你看不到。
你为什么不能只是喜欢我才接近我?不因我是突厥公主,不因我对你有任何利用价值,不行吗?
至少我不是看中你的将军之位,大隋高官多得很,愿意的话,我甚至能嫁给皇子皇孙,何必委屈自己迎合你?哪怕你心里还有别人……你身边还有别人……”
“其其格。”战御寇听得一阵心惊。
他不知面前的小丫头,竟已情深至此!
“战御寇--”其其格吸吸俏鼻,作出了重大的决定,“我告诉你一件事。布日固德的鹰族,一公一雌相交配,假如不幸丧偶,它们再也不会寻找另一个伴侣。我不管草原上的女子在丈夫死后,是否能改嫁叔伯子侄,总之,我是一个和鹰观念相同的女子,一旦认定,就再也不会动摇。你听清楚,不是你娶我而是我嫁你,我自愿嫁给你!”
贝齿一咬唇,她坚定地说:“我不反悔,当初的决定还是我现在的决定。你--你要利用我,请便,反正我知道了真相,也不算你刻意隐瞒,是不是?”
她敛下傲慢,低声下气得令他心痛。战御寇伸臂,将那在晚风中瑟缩的娇躯搂到怀中,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螓首上。
他缓缓呢喃:“给我时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如果是在往日,他能主动拥抱她。会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如今,他的怀抱冰冷得如这沁凉的夜色,令她触摸不到一丝温度。
她看不清他的心啊!
他若有意伤害她,又何必这般坦言?他难道不明白,往往真相才是令人更痛苦的?
“我来迟了……”她伏在他胸前,小手紧紧抓住前襟,“我迟了近二十年才和你相遇……我羡慕阿娘,她比我早和你相识相知……”
战御寇手臂的青筋一绷,“其其格!你说什么?”她还知道了什么?
其其格长长的睫毛若小扇子般轻合,藕臂环绕着他的腰。
“汉人……都是由男人去女人家提亲的对不对?但是,我是堂堂的其其格,怎能和她们一样等男人提亲?我要上金銮殿,让大隋的皇帝把你赐给我!
你是我定下的男人,我要自己来将军府提亲;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嫁’给你,而非你来‘娶’我!”
言毕,她一抬首,“战御寇--我会使你接纳我的!”
“真不后悔?”他嘶哑的嗓音透露了太多无奈。
“恼你,但--”其其格闭了闭眼,“更怕错过……”
战御寇不禁仰天长啸--
他有预感,生命中的另一扇门已被悄悄打开--
为了怀中的小女子。
她绝对是一个言必行、行必果的女子。
隋炀帝为之震惊,群臣亦为之震惊。
他们从没见过有哪家的女子大胆到这个地步--竟然主动跑去金銮殿向皇帝讨相伴的男人,一点儿也不羞涩,反而大方地商讨起婚嫁事宜。
爵国公极力敲边鼓,隋炀帝乐见其成,大笔一挥,把突厥公主和隋左翊卫大将军的婚事,定在游江南前夕,大兴城欢庆三日。
照道理,婚嫁前男女双方不可相见。但,对于其其格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她把所有必须要做的琐碎礼仪,全丢给突利设亲王及敖登,而她自己带着布日固德,整日腻在将军府。
战御寇则对周遭的怪异眼神和窃窃非议充耳不闻,白日照样在校军场操练人马,晚上回到家,看到一直在身边绕的其其格,并未有太大异议,一切由她来去……
两人的相处模式有几分怪异。
比如说,他在书房看兵书、览战略图之时,她总喜欢悄无声息地坐在旁边,托着面颊,近乎贪婪地瞅着他,似乎眨眨眼的工夫,他便会消失。
“你到底都在看些什么?”他问她。
但是,其其格的回答极耐人寻味。
“要弥补回来啊。”
弥补什么?有什么要去弥补的?莫非,她曾错过了什么重要事物?
战御寇理不清头绪,脸色木然。
有时熬得太晚,她会背靠冰冷的墙壁,蜷缩在长条椅上,小脑袋歪倚着旁边的木柜,昏昏沉沉睡去。
他不愿惊醒她,只好轻点她的昏睡|茓,然后,再抱她到客房休息。
今夜,是他们大婚前的一宿。
他不能任她再待下去,否则,天亮后,驿馆的司仪官发现准新娘不见了,后来又在男方家里出现,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其其格,你醒醒。”他俯下身,低声呼唤。
其其格的睫毛轻轻一颤,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影,颊上不由自主漾开一抹浅浅的笑纹。“你不看了……”
“看什么?”他闷闷地问。
“看书啊。”她偏着螓首,喃喃道:“你看了好多兵书,还有那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图,要是我早就睡着了。”
“你已经睡着了。”战御寇忍俊不住。
“你是个武将,白天在校军场操练人马已经很累了,晚上为何还要看那么多的书?”她怜惜地伸出小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寸寸,像是要抚平那轮廓下隐藏的沧桑和疲倦。
战御寇心底一荡,大掌不自觉地覆住柔荑,一股暖流透过彼此的手掌传递而至。“为将者需识天时、地利、人和,匹夫之勇终究要吃大亏。更何况……”抬头看一眼其其格,话中含话,“这是我母亲的要求。”
“你娘很凶?”
其其格对他母亲的印象,尚且停留在几天前来将军府刺探情况时,屋内的老夫人的那声冷言警告。后来,她再到将军府送所谓的“六聘之礼”,以及在这儿打混度日,都不曾再见一次。
战御寇没有回答,而是面色凝重地道:“其其格,既然你仍选择嫁给我,那就要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吧。”其其格无所谓地一耸肩。她已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利用,只想待在他身边,那多几个附带条件又算什么?
“明夜我离开后,你要一个人按照下面的步骤来做,从今往后,没有人能帮你,你要独自面对随之而来的麻烦。”他仍不放心,殷殷叮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你记着,以大局为重。我娘那边的情况,自然有阿羽会帮你说清楚。你--不要有太多的疑问,听话一点儿。”
听话点?她纳闷道:“什么叫‘听话点’、‘不要有太多疑问’?你家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战御寇一点她的樱唇,“我刚说过的--不许你有那么多疑问!知道的越多就将自己陷入越危险的境地。还是那句话,想留着小命儿回去再见见你的爹娘,便得识时务。”
“见爹娘?”其其格的神色迷茫,“我去见爹娘,你呢?你会跟我一同去见他们吗?你敢见他们吗?”
“其其格,你究竟想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头。
其其格笑得凄凉,“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不追究。只是,我既然嫁给你,就是你的妻,从今后,你不可以再想我以外的人!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都不可以!阿羽是你的妾,她比我先嫁到你们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会叫她一声‘姊姊’,但你要时刻记着,将和你相伴一生的女子是我,所以,你得慢慢接受事实。”
她炙热的眼光令战御寇全身发烫,他沙哑地低叹:“何必呢?我背负的东西太多,数都数不清,今生注定辜负了你。你还年轻,实在不该在我身上空付年华。这样真的太傻--不值得--”
其其格从椅上滑下,双臂主动环住他的脖颈,红唇轻呵热气,“你不是我,那就没资格说我的情傻不傻、值不值。别人年轻、俊美关我啥事?战御寇,难道你认为喜欢一个人,必须有天大的理由才行?”
或许是离得太近,他们鼻尖的气息彼此缠绕,难分难解。
此刻,面对热情的她,他无言以对。
不摊开,不代表就能逃避。
纠纠缠缠,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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