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里乖巧地待了一整天,晚饭时让他吃多少就吃多少,一点儿都没挑食。晚上,听说可以跟妈妈在一个被窝里睡,他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睡觉前不需催促就去撒了尿,还拿牙刷在嘴巴里比划了几下,钻被窝里之后也没有玩小鸡鸡。次日醒来,发觉自己睡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姥姥家,他也没有哭闹。他还爬到床的另一边,当着爸爸的面,虚伪地在妹妹的脸上亲了一下。她又傻笑了一阵。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对他赞赏有加。如此一来,到了下午,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家里还没有你的小板凳呢,”乔雅说,“你钉一个好不好?就像在姥姥家钉的那个一样。”
“妈妈我最喜欢钉小板凳了。”他讨好地说。
乔雅为他准备好四块小木板,用白粉笔画好了该钉钉子的位置,给了他几根钉子,一把胶皮锤子,然后把他带到了屋子外头的公共走廊上。“在这儿钉吧,别进卧室,妹妹睡午觉呢。”她说。
可是,乔雅刚一转身,他就溜进了卧室。他爬上了床,接近小娃娃。如果妈妈突然进屋问他在做什么,他就回答说,妹妹生病了,他要照看她。他没有去想该如何解释手里的胶皮锤子。他观察着小娃娃,她睡得正香,嘴巴微微张开着,露出两只上门牙。他举起胶皮锤子,等待了一会儿,用力地砸了下去。胶皮锤子发出了可怕的声响,然后他喊叫起来:“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乔雅冲进屋子,问:“怎么了?”在床上,小娃娃仍旧安稳地睡着。夏冲说:“有个翠鸟要把小孩叼走,我把它打死了。”“翠鸟在哪儿呢?”“在这儿。”夏冲指了指床单某处,刚才他的胶皮锤子就打在这里。乔雅到处搜寻了一遍,又问他:“哪儿呢?”是的,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鸟。
这时乔雅明白过来——自以为明白了,这只是他的又一个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把戏而已。
她惊奇地说:“哎呀,夏冲太厉害了!连翠鸟都打死了!你这是要保护豆豆吗?”夏冲衷心地点了点头:“夏冲要保护豆豆!”乔雅又问:“现在你喜欢她了吗?”夏冲又点了点头:“夏冲喜欢她。”乔雅说:“好了,下来吧,去把小板凳钉好。夏冲最乖了,夏冲是妈妈的好宝宝。”
就这样,叮叮当当,他面带幸福的微笑,钉好了他的小板凳。很显然,乔雅再也不会怀疑他对那个新来的小孩怀有敌意了。他耍了一个多么机灵的阴谋,制造了他保护了豆豆的假相!他为此自鸣得意。妈妈又会把他当成好孩子。在内心里,他也真诚地跟那个新小孩和解了。
过年了。大年初一,客人们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去去。乔雅把夏冲打死翠鸟的故事讲给每一个人听。打死了,就没了?鸟毛都没剩一根?大人们瞪大了眼睛。可是,这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是真的!他简直没办法向他们解释,他亲眼看到,一只翠鸟,样子就像一个将军,背部的甲胄是蓝绿色的,肚腹则裹着柔软的栗棕色袍子,在窗台上的一盆盆海棠花、栀子花、月季和绣球花之间盘旋着,把一束强光刺入了他的瞳仁。夏冲把锤子打了下去,于是翠鸟化为一股雪白的雾气,消失了。这些愚蠢的大人,每个人都逗弄他一下,旋即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新小孩身上了。
夏冲又失落,又兴奋过度,跑来跑去,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一个女人给他泡了冻梨吃,敲掉冰壳,浸入冷水,果肉慢慢化了冻。他在黑色的果皮上咬开一个小口子,把雪白的梨肉和冰碴一股脑吸到嘴里,咽下,打一个悠长、深刻的冷战。到了下午,另一个女人收拾了他从姥姥家带回的各种家什,搬到了一张新搭好的床上,告诉他要暂时跟爸爸睡。这几个女人似乎都是他的姑姑,可是他不怎么认识。种种异样的安排让他再次怀疑自己面临着某种悲剧性的事实。果然,等到客人们都散了,夜深了,屋子安静下来,他躺在那张令他不安的新床铺上,忍受着爸爸的鼾声,听见妈妈在黑暗中温柔地逗弄着新小孩:“宝宝,噢噢,宝宝。”
正月初四的夜里,夏冲神不知鬼不觉地起了身,爬下床,爬出房间,爬到过道里,找到了梯子,爬上去,钻进了过道上方的悬空的衣柜里。想到大家再也找不到他了,他又满意,又失落。柜子内壁上有虫子的洞眼,发出木屑的气味。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睁着他的悲剧之眼。他摸到了一颗白色的樟脑球,可是它舔起来很苦。透过柜子的缝隙,他警惕着外面的世界。旧织物的包裹让人心安,可是如果贪图安逸,睡着了,他就是个蠢小孩了。他警觉着,醒着。
夏冲再也不是宝宝了。像哥白尼对地球做过的事情一样,夏冰取消了他作为宇宙中心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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