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夏冲已经可以在硅酸盐厂子弟小学的六一文艺汇演中登台演奏《牧羊曲》了,吱吱嘎嘎地弄出了更多的噪音。全部表演都糟糕至极,舞蹈节目有人摔跤,唱歌的一个接一个跑调,吹小号的吹出了口水声,两个说相声的孩子一个矮胖,一个高瘦,表情尴尬,声调夸张,在整个表
演过程中什么都没干,一味变着法儿地诱骗对方叫自己爸爸。
严竺在少年宫的活动就高级多了,常常跟随摄影班的队伍出现在街
上,拿一只像个盒子似的海鸥牌120相机东拍西拍。摄影班的队伍颇有
艺术气质,夏天里,老师永远穿连衣裙,女孩们永远穿衬衫裙子,男孩
们则穿短裤,长度不及大腿的一半,半蹲拍照时短裤咧开,能从侧面看
到小鸡鸡。严竺有张照片,是这支队伍的合影,她站在中间,丁字步,
马尾辫从左侧绕到胸前,白衬衫,灰裙子,两手Сhā在裙子的侧兜里,真
是一个潇洒的姿势。夏冲一见之下大为羡慕,从此照相时也摆出相同的姿势。可惜的是,他没注意到,拍集体照时自己总是被排挤到一个角落里,而且永远被那些一照相就开心得要死的孩子们遮挡着,只能露出一张孤独的小脸。
“消极抵抗”策略果然颇有成效。四年级下学期,夏冲拿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学成绩,三十六分。乔雅震骇不已,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惩罚他。她前去拜访他的新班主任赵宗昌。赵老师四十五岁,经验丰富,火眼金睛,简直可以看穿一切。他竟然对着乔雅夸起夏冲来了,说这孩子多么整洁,有礼貌,等等。夏冲的数学基础很好,考得不好只是意外,在考试中,他列对了每个算式,却算错了所有的结果,说明他的逻辑能力很强,只是缺乏计算数字的耐心而已。赵老师亲切得有点儿奇怪,微笑着说:“尤其是,这孩子的作文非常好。”就连别的年级的老师们都承认,夏冲的作文好极了。跟他相比,别的孩子就像从没观察过这个世界似的,而且算不得会用汉语。赵宗昌在夏冲的作文里发现了“唯物主义者”、“桨声欸乃”之类的字眼儿,对于一个四年级的孩子来说,这种词汇量显然极不寻常。曾有一次,夏冲在幼稚的语句中夹带了一个叫作“萱堂”的词,而赵宗昌感到“惭愧”,作为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他也是在查了词典之后才弄清楚它的意思就是母亲。赵老师说:“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还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呢。”乔雅并不甘心,问:
“数学考这么低的分数,是什么原因?”
“这孩子的词汇量跟你差不多吧?”赵老师坚持他的话题,“我怎么觉得不像小孩写的呢?”
刹那间,乔雅脸红了。她对一切心知肚明。打从夏冲三年级写第一篇作文起,她就开始在他的作文中塞进自己的句子和词汇,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在类似今天这样的场合听到对儿子的赞美了。
“可是可是,”乔雅转移话题,结巴起来,“他他,他数学怎么考得那么差呢?”赵老师笑而不语。最终,乔雅不得不卸去伪装,狼狈地说:“赵老师,请你告诉我,这孩子的问题到底在哪儿?”赵宗昌做作地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一包只有待客时才拿出来的凤凰牌香烟,拈出一支,划火柴点燃,吸了一口,从鼻孔里喷出烟来。烟雾如同谜团笼罩在乔雅的脸上。
“第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当母亲的。”赵宗昌回答说,“第二,我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
最初夏冲只是逃掉一两节课,很快就整天都逃掉。赵宗昌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夏明远和乔雅。夏冲被乔雅痛打了一顿,次日早晨又被父亲押送到学校。可是没出几天,他就又一次逃学了。就像从一个小偷变为强盗一样,他从偷偷逃学发展为公然的离家出走。这一年,有三次,他留下了告别的字条,准备一去不返。可是,最远的一次,他也只是徒步走到了距离城市边缘十公里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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