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雅不知道她的儿子那时有多么危险。在铁路桥上,夏冲总是要等待七点一刻的一列运煤的货车的到来。他倚在桥的水泥栏杆上想,如果今天就死在铁轨上,又算得了什么呢?根本无所谓。他看到自己在铁道中央大声唱着什么歌,迎面向火车走去,直到被撞倒在坚硬的路基上。
他从没真的那么做过。他只是那么想过。他距火车确也不过咫尺之遥,只不过是坐在栏杆下面。
火车逼近了,桥震颤着,火车司机从窗口探出头来,指着他咒骂着。这钢铁怪物带动的气流裹动了他的衣襟,而它引起的恐惧还不如巨大的车轮在眼前铿锵作响风驰电掣引起的十分之一。最后一节车皮过去后,男孩抖落一身的煤灰,站起身来目送死亡本身的又一次远去,汗水蒙住了发紧的皮肤,宇宙无限的空虚慢慢地降落在城市。如果没有冬天那最后一场雪,也许夏冲还不会有这样一个习惯,那是个雪片从乌云密布的天上急急射落的早晨,天气诱发了他心里的某个隐秘的机关。过桥后的路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存在的了,夏冲一路走过去而视若无睹,胡思乱想,自我沉浸。电车和鸽子又能怎么样呢?他喜欢的一切都同他一样,只是无能的力量。
晚上,他又去了姥姥家。可是这里也不能让他感到放松。草草吃了饭,他说去上晚自习,就打开篱笆上的小门,跨到自行车上。望着长日将尽的街路,哀愁像雨水注入树丛一般,悄悄注入了心中。他在自行车踏板上蹭着鞋底的污泥,感到走投无路了。早在冬天里,他就已经不再上晚自习了。
上高中以后,他给陈垚写过三封信,都没有回音。他猜想陈垚根本无法收到,也就不再写了。
他变坏了。这首先表现在他不再努力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学业上的坏学生。第一册教科书,每一科的前面一百多页都像以往一样沾着汗渍,页角卷起,侧面微微变黑,而后面的页码却保持着新鲜的样子。至于现在正在学习的第二册,深深地藏在他的课桌里,像几句无声的谴责,几乎全本都是簇新的。他仍然很有礼貌,却变得乐于触怒他人。除此之外,弗里德里希·尼采也为他的变坏提供了一点儿 动力。在去年秋天,他囫囵吞枣地读了一本被出版社删得七零八落的《悲剧的诞生》,尤其喜欢其中的《前言—致理查德·瓦格纳》。在《十月》一类的文艺杂志上,他也搜罗到了一些提到尼采的文章。虽然一知半解, 他却开始执拗地认为,只有孤独的人才是强大的。对于一个并没有什么身边的榜样可以依循的高一男孩来说,读到尼采在都灵街头抱住一匹被鞭打的马而放声痛哭,意味着什么呢?
他的荒芜的心灵被搅乱,设想自己就是另一个尼采。他不会想到,其实自己更接近那匹马。
偶尔他骑上自行车,穿过半个城市,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久久流连。
这是为了另一位杰出人物的缘故,此人让夏冲倍感亲切,就是小泽征尔。
这位音乐家的出生地正是圆石城。夏冲读到了小泽征尔的各种轶事,比如初次与纽约爱乐乐团合作的故事等等,却从没听过他的音乐。可是在臆想中,那些音乐他统统听过了,它们崇高、强劲,美得厉害,令人心醉神迷,让他深受感动。按照报纸上说到的地址,他拜访了小泽征尔的“故居”。其实小泽只是在这个地方出生并度过了生命的第一年而已。那是一幢带院子的洋楼,大抵是东洋化了的西式宅邸,至于有无再度中国化不得而知。院子里的树木茂密高大,晴天里也让人感到有些昏暗。如今它已经被改作一家小型的肛肠医院了。处在十六岁的年纪,夏冲的庄
重感多过了幽默感,并不觉得此事可笑。他徘徊着,怀着崇敬、思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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