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旁边谁啊?你男朋友?”她一站下,更像只虾米,弯着腰,驼着背,似乎故作潇洒,又似乎真的对世上的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小裁缝怕大虾米的话被邻居听见,慌张起来,又要喊,又要压低声音:“是同学!”大虾米以对这类托辞无比厌倦的口吻回答:“什么同学呀?我一搭眼就知道不对!”小裁缝急急地说:“真不是真不是,得了你先走吧,改天再聊。”大虾米迈开虾米式的厌世的步子,弯曲着,消失在甬路尽头。小裁缝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真嘴欠,你说惹她干嘛?”
夏冲吃吃地笑。小裁缝误以为他认为她的话很有趣,重复说:“你说是不是?我是不是嘴欠?”他继续笑着,不置可否,趴在窗台上,右手在后掀起她的裙子,卑鄙地抚摸着她的荫部。小裁缝益发受到鼓励,想取悦他,扭动着,提高音量抗议说:“我嘴欠你就惩罚我呀?不讲道理!”
这个小Сhā曲夏冲一直记得,不是因为小裁缝会错意,而是因为其中萦绕着一股人间烟火的味道。
那时他想,假如娶了小裁缝,跟她过一辈子,也不错吧?她几乎有点儿仰慕他,对他顺从,赔着小心,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会挑战他。他需要的不正是这样的女孩吗?何不在阳台上跟某个更倒霉的人打个招呼,满足于自己的生活呢?何不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地,浪费掉这一生呢?
这就像爷爷当年躺在被窝里望着天寒地冻的窗外,说:“这雪下的!”那时候夏冲在结了窗花的窗玻璃上又哈气,又用手焐,还用舌头舔,终于弄出一小块透明的地方,眼睛贴上去一看,吓了一跳。窗外,雪片急匆匆落着,大风席卷,到处都是白色的风暴,俗话说,“下冒烟儿了”。
一再寻死的女孩,严酷的大雪,等等,便是夏冲在少年与青年交界的年代望向外界时的所见所闻。生活沉闷,无边无际,而历史像一只猴子,耍着短暂的把戏。恐惧与慈悲、西方与东方、信仰与幻灭,在那个时代纷至沓来。倏忽之间,历史的猴子搞砸了它的演出,不说抱歉便匆匆跑掉了。猴戏场子一片狼藉。过去的两年中,在d县,通过收音机的短波,夏冲注视着历史。那时,它带来的激动是他的生命体验。可是最终,他不得不失望地关掉了收音机。这世间的一切梦想,他感到,都像他自己的那些最微小的期望一样,如同梦幻泡影,永难实现。当他处在一生中最茫然无措的年纪,并没有人告诉过他,即便滞缓的日常生活淹没了一切,历史的奇观也在酝酿之中;即便夜色如磐,星光也在看不见的高处闪耀着;即便亿万人沉陷于黯淡的岁月,一个单独的人,只要他是真正单独的,也可以像萤火虫跳舞一般顾自生存下去。
历史是敷衍的、滑稽的和怀恨在心的,就像被强迫表演的猴子;生活却重而慢,如沉默之海。
其他的都是细节、结果、表象,都不重要。
就像小裁缝对夏冲不重要一样。他在阳台上的念头因她而起,她却是这念头中最早被删除掉的。与她共度一生的想法一闪即逝。夏冲上了大学之后,小裁缝打过两次电话到宿舍门房,还去过他的宿舍一次,穿着短裙,只遮住了一半大腿,室友们免不得猥琐地罗唣一番。夏冲想告诉她,别再找他了,可是说不出口。他对她不曾有过温情。不,他根本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她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笑着说:“其实你不想让我来找你吧?”九月下旬,雨也渐渐冷了。小裁缝不再来了。
夏冲不曾意识到,他睡着了。那天,他醒着,与小裁缝待在阳台上,灵魂却从那一刻起沉沉睡去。
--**t**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