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一夜未睡。
让她做出决定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她最后将孩子托付给了爹娘,将大部分手里的钱财都交给了爹娘,便逼着纫秋和几个随从家丁,护送自己又往京城去了。
和爹娘说的借口是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尚未做,那事是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一定得亲自做了交到宫中,否则便是欺君之罪,叮嘱了父母如何照顾孩子,又有些难舍的抱了抱孩子,最后还是决然地离开了。
只是看着爹娘谆谆叮嘱的神情,看着孩子们懵懂无知满脸信赖地看着他,她满怀愧疚,暗自唾骂了自己一生不孝不慈,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是这般的不孝,因为爹娘一直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便一直任性妄为,而孩子们,她更是对不住,她这一世生下他们来弥补自己前世的缺憾,这一刻又抛下他们去奔赴那未卜的前途,不得不说自私而又不负责任。
但是她依然放不下,即使她明明赶去京城,也无济于事。
即便是前世,她不也远离了那风暴眼么?许宁的世界,许宁的抱负,她一开始只觉得他大概只是为了复仇,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为了证明些别的东西,一直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参与着,而这一刻,她却忽然想要参与进去,而不是之前两人说好的那样。
是的许宁曾经说过,这一世无论如何也都会保住她平安无恙。她那时候也抱着一种搭伴过日子的心态,为了孩子凑合凑合过日子吧,反正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很容易就过去了。然而与他不知不觉走了这么长时间,蜀地那一次,那么多人都认为他死了,她却一直坚信他未死,然而这一次,她却也没了把握,因为许宁从来都是自信的,这一次却安排了她和孩子离开,连他都没有把握吗?有了前一世的预知,依然无法把握吗?
这一世他们有意无意改变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她也没办法猜出结局。
她不敢想这到底后头有什么,她觉得她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待在庄子上,和孩子们等待一个结果,一个重生的结局。
几日后他们赶到了京城,紧闭的城门却让宝如的心沉到了底。
京城四门封锁,内外禁绝,已经快半个月了,算一算,大概就是他们离开后没多久的事情。
宝如在城外找了家客栈住下,纫秋派了人四处打听,却也不得其法,只知道某日京城忽然就进不去了,城头上有手持□□武器的士兵严阵以待。
宝如被阻在城外足足七日,一日比一日绝望,她拼命回想着前世的那些坊间传言,她那时候因为怨恨,基本远离了那些达官贵人,只在市井混着,固然天子脚下多少有些人谈论国事,也只是依稀知道官家病重难以听政……
她恨自己从前为什么不多打听一些,前世她嫁给许宁那么多年,仿佛一直忙着为自己怨愤、伤心,她不能理解许宁的坚持,不能理解许宁那些做法,也不知道许宁最后到底选择了什么东西。
这一世,她似乎懂了一些,又似乎依然没能完全和许宁站在一起,而不过是一个附庸,一点点缀,许宁重生路上,顺路捎了她一程,弥补她,偿还她,然后在结局的时候,将她留在了路边的亭子里,一个人往哪险峰独行而去。
她隐隐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担心。
城门终于开了,宝如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纫秋拦住了她,自己先派人进了城打探了一番,回来道:“老百姓并没听什么风声,城门锁了大家都有些疑问,但是听说也只是因为城里有重要东西丢失了所以锁了门查一查,并没怎么扰民。也有人说半个月前晚上皇宫那边有马蹄的声音,但后来也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回府看了看,说大人这些日子都没回府,和裴大人都说是有事当差,并没有听说朝中有什么不对……但听说……太后病得有点重,为了给太后祈福,永安长公主出家了,进了皇庙。”
宝如一怔,和纫秋对视一眼,心下陡然一松,这是……官家赢了?
她也不再犹豫,连忙带着人赶进城里,一路街坊依然是如常叫卖,与从前并无异常,宝如往家里一路行去,心里乱纷纷地猜想着,回了府中,一切如常,下人们看到夫人回来,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仍是有条不紊地伺候着。
房里十分冷清,虽然有下人日日打扫清洁,宝如却能很敏感地感觉到其中的不同,许宁常用的香没有,桌子上砚台里往往都汪着残墨,以便男主人偶有想法便落笔记载,书架子上每本书都整整齐齐地磊着,显然已数日没人眷顾,贵妃榻上的软枕从前总有个微微的弧度,如今却工整摆着。
宝如坐在房内,看留守的丫鬟们忙着打水给她洗尘擦脸,她却仿佛一缕游魂,从远方千里迢迢赶过来,因为一直没有遇到要见的人,所以始终有些不在状态的恍惚,即便是言语如常,也难以掩饰那眼睛里不由自主寻找人的彷徨来。
青柳发现了宝如的心不在焉,笑道:“夫人是要等大人吧?他应该是在宫里,听跟着他的凛春的娘说的。
宝如这才抬起眼睫,正要问,外头已是有人忙着进来报道:“夫人!大人回来了!”
宝如一喜,慌忙起了身去,听到靴声响起,许宁一身官服从外头急急走了进来,看到她,脸上却忽然极大地惊诧起来,脱口而出:“你怎么瘦成这样!”
宝如听他一句话,鼻子忽然一酸,也不知为何一股委屈就冲了上来,又恨又恼,明明之前一直在想着他,如今却忽然恼怒起来,甩了手转头直接往内室去了。
许宁连忙跟了上来,也顾不得上前正要替他除纱帽解外袍的丫鬟,挥手让她们退下,急急上来抱了宝如道:“莫要生气……”宝如转过头对着窗外不想说话,许宁却感觉到一滴泪打在自己手背上,大骇道:“都是我的不是,害的娘子担忧了!”
一边低了头伸手去扳她的脸,可怜宝如原来微微丰润的肌肤,如今瘦削下来,下巴尖尖,许宁又心痛又怜惜,抱了她只管低低道:“是我的不对,你只管罚我,莫要这般。”
宝如珠泪滚滚而下,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如今都变成了委屈忿恨,许宁心知她的心结,只好百般抚慰,也不敢问她岳父岳母如何,孩子如何,只好说些别的话:“永安长公主出家了,你知道了没?”
宝如擦了擦泪道:“听说了,她难道也掺合进太后那档子事去了?”
许宁叹道:“大概那日的刺杀她就觉出了不对,那样的毒箭,那样的刺杀,结果太后与她两个弱女子反而什么事都没有,疑点重重,她本就聪慧,又处于其中,哪有看不出端倪的?也是前阵子查,才知道那根本就是太后自己弄的,打算若是事成便以此为借口,道皇帝弑母,丧心病狂,昏庸无德,合该废立,连王歆都被齐国公说动了,竟真的要等那日若是内宫事成,他便上书,请太后于宗室中另选明君,太后临朝听政,连奏章都准备好了。后来看到官家如期上朝,惶恐不安,官家命卫士将他拿下后,从他袖中搜出奏折,如今已下了天牢付有司问罪了。永安长公主是之前太后一意孤行要替她选驸马,她当时便已自己剪了头发,道是不肯再嫁人,当时太后也拗不过她,却也没让这消息走漏出去,只是留在宫里想着等事成再说,结果后来事败,太后如今被圈在慈宁宫里,对外只说养病,永安长公主则自请入了皇庙,出家去了。”
宝如惆怅了一会儿道:“官家也要迁怒于她么?”
许宁道:“官家仁慈,再三与她说绝不会牵连于她的,只是她依然坚持要出家,也就允了她。”
宝如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还是出家了……和前世一样……裴瑄呢?”
许宁道:“面上看不出什么,不过大抵是有些难过的,晚上我有看到他骑着公主送他的那匹马三更半夜的出去遛马。”
宝如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问:“皇后呢?牵连进去没?”她可还记得前世是皇后得了实惠,然而这次太后似乎并没有要选皇后的嫡子来作为傀儡皇帝,她睫毛上尤有一滴泪珠,整个人苍白消瘦,许宁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温声道:“皇后和安贵妃都被官家笼络住了,太后不会冒险,若是大事成了,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官家这支是最近嫡脉的了,而几个皇子年纪尚幼,也好把持。”
宝如道:“其实她自己是个女子,便是官家下来,她也做不得皇帝,官家这些年也很有贤明谨孝之声,我都听说他事太后有礼,凡羞果鲜珍及四方奇奉,必先献宗庙后便奉给太后先享用,她究竟为何还要行此险招?好好做她的太后,不也是尊荣无限么?”
许宁叹了口气道:“为家族,为自己,官家不再任人摆布,且明摆着并不亲近太后,而皇后安贵妃羽翼已成,即便是后宫,她也已日薄西山,大概是要奋力一搏了,毕竟若是官家一直这般下去,皇子们渐渐长大,那就绝没有她什么事,齐国公府的衰败也是可以想见的,现有太皇太后的例子在那里呢,你看太皇太后一过世,哪里还记得太皇太后的冯家了?”
宝如沉默了,许宁才低低道:“其实直到这次我才释然,前世我一直耿耿于怀,以为是我倡导变法,害的官家也丢了权柄,被人辖制,这一世变法明明并不激烈,虽然收税一事朝堂反对之人甚重,却到底未对国事民生有甚么不好的影响,官家圣贤仁慈之名四处流传,声望日益隆重,可是即便这般,太后还是反了……所以无论我变法不变法,生民是否因为我的变法而流离失所,太后也都会反,甚么祸国殃民,党同伐异,恶法害民,都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官家,如今却是终于解开了这桩死结。”
宝如看向他,原来许宁心中埋着这样深沉的愧疚,所以他决议还是要重来一次,他以一种赎罪姿态,来一一纠正那些他犯过的错,即便这一世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也依然有着沉重的负罪感。
她心里忽然怜惜不已,也忘了她适才对许宁的怨恨了,问他:“宫变么?凶险么?我看城门都不许进出了。”
许宁笑了下道:“那天晚上是很凶险,要不是有人拿了太后的假手令,将齐国公世子领的兵引去了别的地方,宫中定要多死不少人,即便如此,还是有齐国公亲自领的一路兵进了内宫,幸而裴瑄早有防备,埋下了伏兵。宫里足足闹了一夜,皇后将后宫诸妃和皇子皇女都集中在一起,置了鸩酒于前,道是若是内宫生变,陛下有失,绝不肯受辱,自己必先服毒殉帝而去,诸位宫人则自便。后来事平后,官家听闻,也是颇为感动,又有些后怕,觉得若是自己没掌好,大乱,让这些后妃皇子公主们误以为大乱,倒是白白误了人命,因此待皇后又多了几分敬重。安妃那夜正侍寝,听到外头大乱,官家命人带她避于安全之地,她却也坚持不离开官家,携了匕首在身上,道是与官家生死与共……”
宝如怔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只觉得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已不是她这俗人一个来揣测的了,前世柳大家为了许宁而死,尚能犹如一根刺从前世梗到今生,若是如官家这般,对安妃仿佛情深意重,待皇后似也并非无意,只能叹一句君心莫测,后宫人心也难以揣测……从面上看,倒是人人都对官家死心塌地,忠贞不二……
想到柳大家,她也回过神来:“那假手令,是柳大家仿的?”
许宁道:“嗯,孟再福这一世再次站在了对的这一边。”
宝如冷哼了声道:“他这种人什么事都要先想好利害关系才做,谁肯与他深交?”
许宁点头:“他这次有功,官家赏了他个侯位,听说他家里也十分看重他——我还以为他这次会趁机将柳大家纳回家里,毕竟这一次柳大家也算得上有功,讨个恩赐替她除籍再想办法纳回去,柳大家那样的身份,也并不敢想正妻之位……谁想到,他居然只是为他刚出生的次子讨了个恩骑尉的爵,大概也是他家长辈的主意,虽然给柳大家除了籍,置了大宅子,我私下闲聊试探过他的意思,居然一点都没有纳她回家的意思,问过一句,他只道如今在外头也挺好,家里规矩多,若是真纳回家里了,只怕就没了那等意趣,也和家里那些妻妾一般端庄守礼,拘束得很了,且如今妻子才产子没多久,纳妾也有顾虑……云云……”
宝如点头:“她也跟了他那么多年了,如今这般好的机会,尚且还是推脱,显见得不是什么良人了,难怪前世撞墓而死……想必也是这缘由了。”
许宁叹了口气道:“天可怜见,今儿总算还了我清白了。”
宝如被他一说,忍不住笑了下,又绷起脸来:“别以为这般混赖,我就会忘了你哄我带着孩子离京的帐!”
许宁改了脸色,终于端容道:“我既应了你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你,那当然是要守诺。”
宝如抬头看许宁双眼漆黑深邃,凝视着她,心里怦然一动,想起从前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殉情而死,如今却忽然仿佛明白了。兴许,不过是因为想要跟着那人一起走罢了。
她喉咙仿佛哽住了一般,许久以后才开口:“不对,这怎么叫守诺。”
许宁抬了抬眉毛,有些讶异。
宝如低声道:“你说的是一世都要护着我,若是你把我打发走了,事若不谐,你重蹈覆辙,留下我和孩子无人庇佑,那怎么叫一世?”
许宁哑然,过了一会儿低头去牵着宝如的手失笑道:“你说得对,是为夫的不是了。”
宝如眼角微微发红道:“你既是上一世欠了我的,那这一世总要还全了,说好了一世,那少一天都不能算一世,总得是我死在你前头了,那才算护了我一世,若是差了一天,那下一世也要还了。”
许宁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与宝如双目对视,眼睛里渐渐也有了湿意:“好,那就生生世世,都护着你。”
(正文完)
☆、第133章 番外之意难终
裴瑄是游侠儿,喝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仗剑江湖,闯荡天涯,恣意人生,无牵无挂,也不是没有去过花街柳巷,沾沾女人,却也都是露水姻缘,从不牵连,未有过刻骨铭心之人,清风明月,名花美酒,觉得便可如此逍遥一世。
然而那一年他去了京城,仗义收留了一对兄弟后,便不小心踏入了名利场中。
然而这都没甚么,人生因这些经历更为完满,他跟着许宁放过外放,领过暗卫,为民做过主,为国锄过奸,恣意潇洒,威风凛凛,做过许多身在江湖之时做不到的事——也见过许多草莽时见不到的人。
譬如长公主。
第一次见她,素裘青衣,惊马蹄下勇救稚子,那一天正是上元夜,处处张灯结彩,天上落着雪,她的眉目清华,立在街道上,萧萧肃肃,风寂马寒,看向他时,目光清澈。他在江湖中,不是没见过自称侠女扶危济困的不羁女子,也曾见过英气勃勃舞刀弄剑的女子,然而那一刻,他却油然觉得,那个女子即便不会武,却也当得起一个“英”和一个“侠”字。
很快便又再见她,却已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的尊贵身份,他有些讶异,然而对方以汗血马驹相赠,却实实在在送到了他的心中。
千里马从来都是四海为家之人最喜爱的东西,然而好马可遇不可求,更何况要养一匹好马,也需要灌注十分精力。
他当真用心养起那匹马驹来,天寒的时候,甚至宁愿到马厩去和那马驹一起睡,俸禄一发,便先拿来买马料,马料比他自己吃的还好,要不是后来跟着许大人见识过那真正的宝藏,他还真有些养不起那马儿。
用心养的马儿当然好,悉心养成后,那烈马,谁都降服不了,只认自己,日行千里,稳健轻快,正是他最好的伙伴,他恣意四海数年,从来对身外之物毫不在意,却第一次有了一样自己在意,不会随意割舍的东西。
从蜀地回来,他便被陛下秘密召见,担任了一支暗军的统帅,一支最强的军队,号令皆由他,豪情油然而生,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男儿建功立业的喜悦。
之后他被官家给了个秘密任务,到永安长公主身边去做护卫,明面上是查一个案子,其实主要是注意太后那边的动向。
他去拜见永安长公主的时候,永安长公主脸上仿佛能发光一般的笑容,让他吃了一惊,从那时候起,他终于隐约感觉到,大概长公主待他,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其实是个十分受女子喜欢的男人,浪迹江湖间,总会有女子给他递些眼色,有句老话说得好,与妇人调笑,不问她肯不肯,只看她笑不笑。他一向总是能见到女子们的笑容的,但因着幼时的遭遇,他不愿意成婚,因此并不肯与女子有什么牵连。
然而这是第一次,他发现被一个女子喜欢,居然也会让他自己心里生出了欢喜来。
但是她并不热切,也并不表白,他无从拒绝,只看着那金枝玉叶的人,用尽心思地想着法子讨好他,是的,住的地方,吃的东西,喝的酒,每一个地方,他都能感觉到她的用心,犹如春风暖阳,不知不觉吹开梨花。
他有愧疚,因为他却是要谋算她的亲生母亲,他只能表面上装作不知,一直若无其事的享受着那些用心,却不得不硬起心肠,将太后的动向一一递往宫中。
刺杀发生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因为心生愧疚,他拼死保护了公主,没想到箭上有毒,他处置得很快,但依然在脱险后失去了意识。
之后是高烧和昏迷,然而朦朦胧胧中,他都能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他以为她从来不会哭的。她总是那样从容不迫,即便是在感情问题上,她也是那样有条不紊,细水长流,润物无声地施展柔情手段。
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许府,许宁显然也已发现了刺杀的不合理之处,讨论了一番又上禀了陛下,之后便是忙碌的安排,他病体渐舒,却一次也没有见到长公主来见他,甚至一言半语,只是有传言,太后在替永安长公主找驸马,都是位高权重的勋贵门庭。
然而长公主却剪了头发,立意出家。
这是宫闱秘闻,外人不懂,掌握着宫廷禁卫的他却知道,他隐隐有些为那个聪慧的已经猜到一切的长公主而感到了遗憾,一边是固执的生母,一边是算得上圣明的天子,她无法抉择,只能选择逃避出家,这已是她能选择的最好的路了。
时间赐予了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的智慧,苦难磨折却又让她柔韧温和,偌大天下,这样一个女子,却无处可以庇佑,无人能够托付,没有人听过她的真心话,又或者,没有人想要听她的真心话。多么奇怪,皇帝的女儿,却无人真心爱护于她,便是自己,也只是一个居心叵测安置在她身边的棋子,却已让她眼睛发亮,大概,还曾做过一些温柔缱绻的打算。
形势越来越紧张,许宁将妻儿都哄出了京城,他蛰伏多年,也就为了这一次的图穷匕见。
太后最后被深禁于深宫内祈福养病,齐国公夺爵,流放,簪缨世家,轰然败落。也不知那女子,在青灯黄卷之间,是为自己的母族而痛哭,还是会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感觉到哀悼?她斩断自己的尘缘,决然将自己送回许府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他不知道,他只是出去骑了整日的马。如今功成名就,比起从前,更应痛快逍遥,然而狂风闯荡胸膛,并不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豪情,夕阳西下的时候,他读书不多,却想起了一句诗,忍教长日愁生,谁见夕阳孤梦,觉来无限伤情。
他忽然想家了,想起小时候父母尚在的那个家,阿爹时常带着他出去骑马,而阿娘虽然时常对阿爹怨怼,却待自己和弟弟十分温柔体贴。
他……想回家看看。
他真的向官家辞了官,回了家。他一贯任侠,官家虽然一再挽留,毕竟大事已成,却也到底还是依从了他,毕竟他也一直在明面上没有任甚么重要职务,也就放了他走。
他回了家乡去看,那样多年他流浪许久,开始想要报仇,不肯回去看,后来报仇已无意义,仇人已老病不堪,却害怕勾起伤心事,也一直没有回家。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旧府邸因为曾发生过灭门血案一直废弃着,全家的坟墓仍有故友修整祭拜,老街坊还有记得裴家的,看到他拉着手痛哭流涕,问他可成婚生子,知道他仍一个人,恨恨用拐杖敲着他:“教你爹娘在地下如何闭得上眼睛?”
他在家乡逗留了数月,修了爹娘的坟,给家乡修桥整路建私塾,乡亲们十分感动,给他在原来裴家的旧址重新修葺过,他看着自己小时候和弟弟一起爬过的桃树,一起钓过鱼的鱼塘,感觉到了自己如同一点蒲公英,飘飘忽忽许久,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而第一次有了扎下根定下来的感觉。
乡亲们厚道,上门来说亲的络绎不绝,他走在修好的空落落的裴宅里,想着是该有个女主人来操持这里,是该有些调皮的小萝卜头,一个个嘻嘻哈哈地用笑声闹声来填满这里。
应该是谁呢?
生命里曾经认识过的女子一一从脑海中掠过,他却只想起了一个女子,她高贵却不傲慢,聪慧却不刻薄,喜欢一个人,却并不会为此放低姿态卑微柔弱,自己有困难,却不肯求助于人,给人带来困扰,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承担。
后院那匹佳人赠的马儿恢恢的叫着,仿佛提醒他着什么。这是她给他的一样最好的礼物,一个让他发现自己不会无牵无挂,不是孤身一人的伙伴。
京里传来了消息,太后薨了,举国致哀三月。
他跨上马,向京里风驰电掣而去。
皇庙里,永安素衣银钗走出院子,缺月孤桐,老鸦呀呀的叫,扑腾飞走,她抬头去看那老鸦,却不妨看到一个英挺男子,一身墨绿立领长袍,面上含笑,凤眼明亮,他向她伸出手:“殿下,此间事已了,不知可愿到同裴某到民间四处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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