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子生与钟警官的第四次见面,发生在两周之后某个晴朗的傍晚。子生约了胞妹吃饭,出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晚霞红得发紫,照在云层上,像烤熟了的鱼干片。
施子默在日本料理店定了位子,既然说好是他请客,那家伙就一定不会给他省钱。
他有早到的习惯,走进大堂的时候,只有零星的两三桌客人,服务生把他带到错层上靠窗的位置,他坐下来,随手翻了翻菜单,苦笑着发现——施子默敲起竹杠来真是毫不手软。
他镇定地放下菜单,问服务生要了一只烟灰缸,默默地抽烟。
楼下坐着一对男女,几乎就在他正下方,那男的轻咳了一声,说:“没想到,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我爸那样的人。“
女人轻柔地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你毕业几年了?”男人继续问。
“四、五年。”
“哦……”
“……”
“其实,我爸很希望我能跟他从事一样的职业,”男人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但我没兴趣,所以他就退而求其次,总是想把下属介绍给我,好像如果我真的跟你们其中一个结婚了,就能满足他对我的期望。”
“是吗。”女人说话的口吻很温柔,还带着一点甜笑。
男人看着她,忽然说:“你真的跟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女警不太一样。”
子生不知道那个女人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反应,但他忽然就饶有兴趣地认真打量起他们来。
男人背对他坐着,看上去温文有礼;女人穿着一条银灰的裙子,坐在硬梆梆的木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是精致的淡妆和温柔的微笑,头发既没有梳成马尾,也没有盘在脑后,而是自然松卷地垂在肩膀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太像他认识的那个钟贞。
然而,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施子生却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就是!
“那么,”钟贞以一种子生从来没听过的、温婉而甜美的声音说,“你以前认识的女警是什么样子?”
男人像是思考了几秒钟,才说:“冷静,聪明,对很多事或者人能够迅速地接受又迅速放弃,最关键的是……”
“?”
“她们都很坚强。”
“……坚强?”
“哦,不是说外形,而是心理上。男人在她们眼里只是世界万物的一种,她们有一种强烈的……要求平等的愿望。”
“……”
“就是说,她们通常觉得自己跟男人除了外形以外,没有什么很大区别,男人能够做到的她们也能做到。”
钟贞的脸色有点难看,但表情还是很温柔,温柔到……子生忍不住笑起来。
“哦,”她伸手拂了拂肩膀上的卷发,姿势有点粗鲁,“这样啊……”
“但你不太一样,你很温柔,也很淑女。”男人赞美道。
钟贞略微低下头,抿着嘴轻笑起来,抬起头的时候,眼里还有掩不住的得意,但这稍纵即逝的得意在对上子生那略带嘲讽的双眼时,嘎然而止。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要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子生抬手做了个敬礼的动作,算是打招呼。她深吸了一口气,表情还维持着那副让人觉得好笑的温婉的样子,只不过嘴角的曲线变得僵硬起来。
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了,他起身说了句“抱歉”,就走到外面的长廊里打起电话来。
钟贞猛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盯着子生,慢慢伸出食指,摇晃了几下——意思是,别给我捣乱。
子生微微一笑,继续默默地抽着烟,没有看她。
男人接完电话走回来,子生把烟灭了,镇定地起身、下楼,向他们走去。
此时钟贞仍然像刚才那样笔直地坐着,只不过刚才是刻意的,而现在是因为身体僵硬得动不了。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就要倒大霉了……
男人正要说什么,施子生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旁,钟贞再也无法掩饰地抬起头,眼神警惕。
男人转过头看着子生,错愕而疑惑,或许还有一点紧张。因为他也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视线来回转动,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让人害怕。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他们被不易察觉的漩涡包围着,像是将要爆发一场战争。
忽然,子生凝视着钟贞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这世界上最单纯而美好的笑容——不论谁看见,都会被感染的笑容:
“就算这样……我晚上还是会等你回家,就算等到天亮……也没关系。”
说完,他双手Сhā袋,镇定自若地向餐厅门口走去。他看不到背后那两个人的表情,但他有一种直觉:钟贞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目送他的背影,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
在餐厅门口的走廊上,他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妹妹,他收起恶作剧得逞后的表情,没有作任何解释,拽着错愕的她往外走。
他拿出烟盒,单手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起来,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以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走吧,去老包那里……”
店里很安静,墙上有投影仪打出来的几个大大的数字:18:07。环顾店堂,几乎没有几个客人,灯光也比晚些时候要亮一些,不过当然,跟普通的餐厅比,还是显得黯淡。乐队表演的舞台此时是空的,白色的光束空投在上面,显得阴森可怖。这里更像一个即将倒闭的茶坊,而不是热情高涨的夜店。
施子生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新来的酒保正跟啃着冷薯条的施子默搭讪,他走过去,坐在高脚椅上,说:“别惹她,这是我妹妹。”
酒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尴尬起来,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去取酒杯。
子默还在啃薯条,像是真的饿了,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于是用脚踢了踢她的椅子,用一种难得的哄人的口吻说:“好了,我下次再请过。”
过了一会儿,子默才转过头来看着他,如梦初醒般地问:“什么?”
子生弹了弹烟灰,凑过去仔细看着妹妹的眼睛,说:“怎么,又跟那小子吵架了?”
兄妹两人性格相似,可是脾气却南辕北辙。他无法忍受一点的委屈,她却理所当然地把这当作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没有想过改变她,就好像他也没想要改变自己。
话题就此结束,因为他看到包纬在走廊上招手,于是他拍了拍子默的肩,走过去。包纬带着他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一间办公室,阿孔坐在办公桌后面那张老板椅上转圈子,他跟着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坐到沙发上,洗耳恭听。
“听着,我查到了些东西,”阿孔说,“最近我们这片管区所有有点背景的场子都被举报了,每次警察来的时候,都有光头的人在场。”
“他要天下大乱?”子生侧过头吐出烟圈,像是对此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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