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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凶画 > 十

停了片刻,空静用手指了指胡俊凯的尸体:“而且,当时的空忘也像这个客人一样,两个眼睛血红血红的,充满了血丝。”

空静的话让罗飞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随即那亮光便收了回来,他眯起双眼,用手抚摸着下颌,陷入沉思。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空忘画那幅‘凶画’之前吗?”似乎是直觉使罗飞把思绪又和那幅“凶画”联系在了一起。

“是。我之前说过,画完那幅画之后,空忘就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在小屋中,也再没出现过那种气味。”

迄今为止,所有的事件和谜团都与20多年前空忘所作的“凶画”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只有牵出当时的线头,才能揭开一切答案。

“空忘出家时的剃度文件呢?你刚才找到没有?”罗飞再次把调查的焦点转到了空忘这个人身上。

“找到了,找到了。”罗飞一说,空静似乎突然想起来似的,连忙从宽大的僧衣兜里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片递了过去。

这纸片正是空忘出家时的剃度文件,上面记录着有关空忘的一些简单的资料:空忘,原名吴健飞,剃度日期是1972年5月4日。出生日期是1934年11月9日。

罗飞再次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周平。

在冰雪覆盖的湿滑山路上行走,下山比上山更加困难。周平等三人在山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在下山的途中,周平先后两次收到了罗飞的呼叫。胡俊凯的病故让山上的情形显得愈发迷离和凶险。周平虽然心中焦急,但漫天的风雪让他只能在山下耐心地等待着。不知为什么,他忐忑地预感到,在那座孤零零的寺院里,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将继续发生。

周平能够深切地体会到罗飞此刻所承受的压力。同事七年,周平对罗飞是有着深刻了解的,他那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坚韧,对压力有着强劲的反弹作用。此时的罗飞,必然也将爆发出最强大的潜力。

从刚刚的两次通话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罗飞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稳健的作风。综合现在了解到的各种情况,对“空忘”这个人的调查正是目前破解全局的重点所在。罗飞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而实际的工作,则要由山下的周平来完成。

空忘———吴健飞,这个名字的背后不知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带着这个疑问,周平恨不能一步就跨回所里,但他的脚步在风雪中却怎么也快不起来。等他们终于赶回所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

院子里停着一辆陌生的小客车,接待室里闹哄哄地,似乎聚集着不少人。不过周平顾不上管这些事情,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就在这时,­干­警姜山从接待室里迎了出来,遇见救星似地嚷嚷着:“周队,你来看看。这几个人正闹着要上山呢。”

“上山?”周平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你让他们去试试。我刚从山腰里给刮了下来,谁现在能上得去,我扎上大红花顺原路给他背下来!”

姜山摆了个无辜的表情:“那你来打发他们吧,都是当事人的家属,闹了一上午了。”

听说是家属,周平倒是不能不管了。他转过方向,大踏步向接待室走去,途中不忘踹了姜山的ρi股一脚:“你小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尽给我找事。”

姜山装模作样地揉着ρi股,笑呵呵地说:“我要是什么都能处理,那不就我当队长了吗?”

如果在平时,周平一定会借势和姜山贫几句,但今天可没那个闲情。他走进了接待室,里面穿着便装的三男两女一见到他,立刻围了上来。

“同志,你是从现场下来的吗?”走在最前头的一个50多岁的男子劈头便问,一脸焦急。

周平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是家属?”

“不,不是。我是美术学院的院长,这是我的名片。”男子边说,边掏出一张名片,很有礼节地递了过来。

周平接过名片,那上面写着男子的姓名:凌永生。周平点点头,主动和凌永生握了握手,目光扫过他身后,问道:“这几位是?”

凌永生把其余几人依次介绍了一遍,两名男子都是美术学院的相关负责人,两名女子则分别是陈健和胡俊凯的妻子。

随着凌永生的介绍,周平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身上带过,同时嘴里说着些场面话:“大家都别着急,我们所长已经在现场了。搜索救援工作也在进行之中。我们会尽全力保障任何一个公民的人身安全。”

“是啊。我们也别催得太紧了。这位同志刚从外面回来,先让他歇会儿,喝口热水。”一个柔柔的声音从大家身后传来。

周平一愣,心中竟有些感动,他循声看过去,说话的正是胡俊凯的妻子。

这女人的身材不高,再加上从一开始就站在众人身后,周平并没有特别留意她,此时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30多岁的样子,身形柔弱,优雅的瓜子脸,是个典型的南方美女,但在她纤细的眉眼之间,又隐隐透着一股北方人的刚毅。在人丛中,她也许并不十分惹人注目,不过当你的目光看到她以后,便很难在短时间内从她身上移开。

“休息倒是不用,你们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周平看着对方,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这女人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了。

“救援的人有消息没有?陈健还有希望生还吗?”凌永生一提出这个问题,陈健的妻子立刻惶恐不安地盯着周平。

“具体情况要等救援队伍回来才清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的。”周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救援工作的前景实在难以乐观。

“我先生还在山上吧?你有没有他的消息?”胡俊凯的妻子语气中充满关切。

“嗯……”周平下意识地躲开了对方的目光,支吾了一下,“他……生了点病,正在山上休息。”

“生病?”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哦,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周平违心地说着宽慰的话,“可能就是冻着了。”

女人迟疑了片刻,说道:“那你可以带我上山吗?我是他的妻子。”

周平摇着头:“现在不可能,大雪把山路封住了。我和几个同志刚刚从半山腰里撤下来。”

听到这个坏消息,女人失望地垂下眼睛,凌永生等人也起了些小小的­骚­动。

“大家不要着急。我们所长已经先行上山了,他会处理好现场情况的。只要雪一停,我们也会尽快想办法上山。”

周平说完这些话,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窗外。大雪下得正欢,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上山的可能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稳定住家属们的情绪,周平让姜山留下继续接待凌永生等人,自己则赶回了办公室。

小刘和段雪明早已坐在了办公室里,正在酣畅淋漓地吃着盒饭。一见他进来,小刘先开口问:“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先等等看了,同时做一些外围的调查。你去把徐丽婕的联系方式找给我。”

“现在找她了?早知道当初把人家留下啊。”小刘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徐丽婕原来也是所里的警员,年纪轻轻的,人也长得不错,常常明里暗里地透出对周平的好感。但不知为什么,周平在这种事情上却始终少根筋。半年前,女孩调到了市局档案科工作,从此大家就很少联系了。

玩笑归玩笑,小刘手底下可没闲着。一阵翻寻之后,他找到了徐丽婕所在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周平按照这个号码拨了过去,振铃刚响过两三声,对方就接听了:“喂,你好。”正是徐丽婕的声音。

“徐丽婕吧?我是周平。”

“周平?”徐丽婕显得有些意外。

周平急匆匆地抢过了话头:“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查一个人。”

“说吧。”徐丽婕­干­脆的应答中透着些失望。

“吴健飞,口天吴,健康的健,飞翔的飞,男,出生日期是1934年11月9日。你帮我查查这个人的资料。”周平说完这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谢谢你,回头请你吃饭啊。”

“客气什么。”徐丽婕在电话那头做完记录,不冷不热地回答着,“你等我消息吧。”

周平撂下电话,一抬头,发现小刘和段雪明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吃饭有咱们的份吗?”小刘坏笑着问。

“有你掏钱的份!”周平撇撇嘴,“吃你的盒饭吧!”

大约10分钟后,徐丽婕打来了电话。

“我刚才在电脑里搜索过了,在本市内没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

“是吗?”周平有些不太甘心,“本市范围内所有人口的记录都会保存在电脑里吗?”

“只要是10年内有户口登记记录的,都会在电脑里有存档。我一共搜索出25个‘吴健飞’,但没有一个是在1934年出生的。”

10年内?如果那个“空忘”出家比较早的话,倒是极有可能很长时间没进行过户口登记。想到这里,周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再查一下以前那些没有进行存档的记录?也许能发现我要找的人。”

“天哪!”徐丽婕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叫了起来,“你知道那有多麻烦?而且这些记录上的人多半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你让我一个人找吗?”

周平从最后一句话里听出点味儿,连忙接上茬:“当然不是让你一个人找,我这就过来,你只要帮忙带我一下就行了。”

“那你赶紧吧。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单位门口接你。”徐丽婕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好,好!那你等着我。”周平挂了电话,立刻就准备动身。

小刘指了指桌上的盒饭:“你不吃啦?给你留着呢。”

“顾不上了,你们分了吧,你不总说一份吃不饱吗?”

“嗨,我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啊?”小刘嚷嚷着。

“原地待命!”周平一边说,一边走入了大雪中。

周平上了车,刚开出院门,正遇上进山搜救的王逸飞等人从南明山方向回来。

周平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询问:“情况怎么样?”

王逸飞沮丧地摇着头:“什么都没有发现!山谷里积雪已经超过了一尺深,所有可能存在的线索痕迹都被覆盖了。搜索根本无法进行!”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接待室里一帮家属等着问你要人呢!” 周平幸灾乐祸地说完,一踩油门,挂挡而去。

由于大雪纷飞,能见度较低,再加上路面湿滑,周平只能耐着­性­子把时速控制在二三十码。这还不算,市区的繁华路段堵成了一锅粥。平时30分钟便能到达的路程,愣是晃晃悠悠地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

到了市局门口,周平马上拨通了徐丽婕的电话。徐丽婕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当然会来。”周平忙不迭地解释着,“我比你更急,可路上实在是难走啊。我这一天都没顾得上吃饭呢。”

“什么案子啊?忙成这样?”徐丽婕倒有些心疼了,“咱们先吃点饭吧,我这边一会儿也该下班了。我有档案室的钥匙,吃完饭再定下心来慢慢查。”

周平也确实饿得有些顶不住了,爽快地回答:“好吧!我请你。”

趁着吃饭的当儿,周平把案件的相关情况给徐丽婕讲述了一遍。

“你是在讲故事吗?还是故意想吓唬我?告诉你,我可从来不相信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徐丽婕听完之后,用极度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一副决不会上当的架势。

“你不信啊?我更不信呢!”周平无辜地撇着嘴,“但这是当事人的证言,第一手资料,懂吗?在所有的证据中具有最大的效力。”

徐丽婕略微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只能认为有以下三种可能:1. 你的当事人眼睛出了毛病;2. 你的当事人在骗你;3. 你在骗我。”

“你可以这么想。”周平也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但是我个人坚决反对你的第三种观点。”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吧。你要查的人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

“‘凶画’的作者,那个已经死了的空忘和尚,他出家前的本名就是吴健飞。”

“哦。档案室里的资料是按姓氏分类的。姓吴的男­性­起码有这么厚一摞!”徐丽婕用手比划出1米来高,向周平暗示着任务的艰巨。

“那咱们抓紧时间行动吧。”周平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冲着不远处的服务员一挥手,“结账!”

徐丽婕带着周平来到了档案室。此时天已全黑,正常上班的工作人员都陆续回家了,本就冷清的档案室里更加寂静无声。徐丽婕把相关档案分成厚厚的两叠,两人同时开始查找。

周平没怎么做过这种考耐­性­的工作。翻看了一个多小时,便觉得有些眼花,再加上一整天没有合眼,脑袋不由自主地往桌面上沉了下去……

“啪!”随着一声脆响,周平的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只见徐丽婕手持一叠文件站在自己身后,杏眼圆睁:“好啊,我在这儿给你卖苦力,你倒趁机打起瞌睡来了!”

周平“嘿嘿”地笑了两声:“毛主席,不不,雷锋同志说过:会休息才会工作。我这不是为了提高效率嘛。”说着,他正了正坐姿,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得了吧。”徐丽婕把手中的文件扔在他面前,“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你已经找到了?”周平欣喜地叫了一声,把文件拿在手中:

右上角是一张黑白近身照,上面的人是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瘦瘦的,但看起来十分矍烁。旁边的档案栏里写着:

姓名:吴健飞

出生日期:1934年11月9日

……

“没错。”周平兴奋地说,“应该就是他!”

徐丽婕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先别高兴得太早。你看看清楚,这个人在1978年就已经死亡了,怎么会跑到南明山上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和尚?”

周平看了看徐丽婕手指的地方,记录上果然如此。他挠了挠脑门:“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么巧,这两个人同名,还同一天出生?”

“这样吧,我们先查一查他的直系家属,去了解一下情况,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在处理档案资料方面,徐丽婕显得更有经验一些。

“嗯……这里写着,有一个女儿:吴燕华,不过怎么找她,按这个文件上的地址?”

徐丽婕白了他一眼:“那都是10多年前的资料了,当然不行。她女儿应该能从电脑的资料库里查到。你跟我来,电脑在对面的办公室里。”

果然,从电脑里很快便查到了吴燕华的相关资料。周平看着档案上的照片,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徐丽婕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难道是她?”周平皱着眉头,用手点着屏幕说,“往下拉,往下拉,让我看看她的详细档案。”

徐丽婕用鼠标拖动着页面上的滚动条,突然周平一声大叫:“停!”

“看这里,真的是她!”意外的重大发现让周平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徐丽婕看着他手指的地方:“直系亲属关系……父:吴健飞……母:王明芳……夫:胡俊凯……子:胡晓华,怎么了啊?哎呀,你快说吧,怎么回事?”

“这个胡俊凯就是上山的三个人之一,今天病故的那个。这个女人居然是他的老婆……”周平又仔细地看了看照片和档案,“她已经43岁了?看起来还真是年轻。”

“这么说,胡俊凯就是吴健飞的女婿了?这里面看起来大有文章啊。”徐丽婕品味出这层关系在案件中的玄妙,“看来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吴健飞了,可为什么档案里记载这个他已于1978年死亡了呢?”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地方。我要先拨个电话。”周平一边说,一边拿起听筒,拨通了所接待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姜山的声音:“喂,南明山派出所。”

“我是周平,下午那几个家属还在不在?”

“在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就往回赶,你让那个叫吴燕华的女人一定要在所里等我,千万别走。”

“放心吧,你想撵她走都撵不了呢。”

“那好吧,我先挂了。”

几句简短的对话后,周平挂断了电话,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徐丽婕:“你看,我这就得走了……”

徐丽婕撇了撇嘴:“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周平“嘿嘿”一笑:“今天你可帮了我的大忙,我不会忘记的,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得了,少贫嘴,忙你的正事去吧。”

“嗯。”周平收起笑脸,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人民医院离市公安局不远,决定先顺道过去看一看张斌的情况。

20分钟后,周平来到了医院的病房,张斌正半躺在床上和旁边一个小伙子说着话,看起来­精­神不错。

见到周平进来,张斌探身做了个相迎的姿势,那个小伙子也站起了身。

“这是我儿子张锋,这位就是把你爸送到医院的周警官。”张斌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

张锋一个劲地向周平道谢,周平乐呵呵地客气了几句,然后看向张斌:“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就是歇着。现在山上什么情况?”

现场险恶的局势显然是不适合让张斌知道的,周平含糊地敷衍着:“大雪把山路封了,现在上不去。搜索工作也无法开展。”

张斌“哦”了一声,显得颇为忧虑。

周平不想多费其他口舌,直接切入了正题:“你知道吴健飞这个人吗?”

“吴健飞?!”张斌惊讶地看着周平,“当然知道!”

“你和他很熟?”周平略微有些意外。从时间上看,不论是吴健飞出家还是档案上死亡的日期都在胡俊凯结婚之前,张斌不知道自己同事有这么一个岳父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是我的师傅啊。”

看见周平迷惑的样子,张斌继续解释说:“早些时候是没有什么艺术学院的,小孩学作画都是在老一辈名下挂师徒的名义。我和胡俊凯、陈健当初都是吴健飞的徒弟。”

“哦?”周平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不由得来了­精­神,“据我所知,这个吴健飞还是胡俊凯的岳父?”

“是啊。胡俊凯后来和我师傅的女儿结了婚。”张斌有些迷惑地挠挠头,“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这个吴健飞,就是你提到过的空忘和尚。”

张斌怔怔地瞪着周平,咧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老半天,他才转过神来,喃喃地说着:“原来是他,难怪难怪。那么深的绘画功力,除了他还有谁……”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啊,没想到他竟然在南明山上做了和尚,而且这么巧,会被我们看见他的作品。还有他画的那幅‘凶画’……”

“我不是指这个。”周平晃着脑袋,“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在20多年前就已经登记死亡了?”

“哦,这个我知道。不过那不是确切的死亡,应该算是失踪。”

“失踪?”

“对。这10多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吴健飞的下落。按照法律规定,照这样失踪达两年以上的,便可以记录为死亡人口了。”

原来是这样!照此看来,吴健飞是在1976年报的失踪,两年后,法律上便认为他已经“死亡”。如果吴健飞是秘密出家的话,两方面的情况可以算是吻合上了。

从张斌处得到的收获已经远远超过了周平的预期值,他继续紧揪住这个线索,希望能有更多的发现:“吴健飞失踪的原因是什么?或者说,他失踪前发生过哪些事情,这些情况你清楚吗?”

听到这个问题,一直快言快语的张斌却显得犹豫起来,他沉默片刻后,转头对身边的儿子说:“小锋,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我和周警官要说些事情。”

张锋答应一声,走出病房,轻轻关上了屋门。

周平看着张斌,静待着他的下文。

张斌叹了口气,把身体倚在床沿上,眼望着天花板说道:“讲到这件事情,我心里是有愧疚的。唉,所以也没脸在小字辈面前提起。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一两件糊涂的事情呢……”

情况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周平向前探了探身子:“也许我不方便问的,但这些很可能与山上的案件有关。”

“和案件有关?”张斌惊疑不定地看了周平一眼。

“你先别想太多,山上目前的情况你并不了解。现在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好吧。”张斌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开始了对往事的回忆,“那时候是‘文革’时期。你虽然没有经历过那段日子,但多少也应该有些了解吧?”

周平点了点头。

“我的师傅当时被看成腐朽的封建文人,是批斗的主要对象。我们几个也参与了其中,尤其是我和陈健。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我们做了很多有违良心的事情,具体的……我不想再提了……”

那一段历史,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了解的。在那段荒唐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看到张斌悔恨的样子,周平忍不住劝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在那种大环境下,个人很难分辨出是非的。”

张斌感慨地说:“是啊,当时的社会,把人的正常­性­格扭曲了,人­性­­阴­暗的一面无所顾忌地暴露了出来。我和陈健那会儿刚刚十六七岁,应该说还是个孩子。师傅以前对我们责骂多了些,我们便把批斗当成了报复的好机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用‘折磨’两个字来形容。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

“胡俊凯呢?”周平注意到张斌没有提到这个人,“他没有和你们一样吗?”

“胡俊凯是我们的大师兄。他虽然也是革命小将,但真正批斗的时候,他却总是想方设法地护着师傅。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对事情看得明白一些,也可能是师傅平时对他特别好的原因吧。”

“这么说,你师傅对你们几个徒弟还有区别对待的行为?”

张斌点了点头:“师傅对别的徒弟都非常严厉,甚至说刻薄,惟独对胡俊凯却是非常关怀。在我印象里,胡俊凯似乎从来没挨过他的骂。你如果了解我师傅当时的­性­格,就会了解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呢?”周平不禁有些好奇。

“因为胡俊凯的天分比我们高。”张斌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有他能够理解师傅所达到的境界。也许很早开始,师傅就已经在心中把他内定为自己的女婿了,对他当然也就与众不同。”

“那你师傅的失踪是怎么回事呢?”周平觉察到话题有些扯远了,连忙收了回来。

“那时候我们白天把师傅揪出来批斗,晚上则把他关在牛棚里,由大家轮流看守。后来在胡俊凯值夜的一天晚上,师傅不见了。”

“是胡俊凯放了他?”周平猜测道。

“不错。第二天他遭到大家的怀疑,而且他自己也并没有否认。为此,他吃了不少苦头,但不管怎样,他始终一口咬定不知道师傅的下落。过了一段日子,这事也就算了。”

“难道胡俊凯把你们师傅藏到了枯木寺?那他应该知道空忘就是吴健飞啊。”周平紧锁眉头,琢磨着这其中的奥妙。

“不会吧?”张斌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情形,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他肯定不知道空忘就是师傅,当时他还特别兴奋地托顺德捎去名片,一定要见见这个‘空忘’。”

“那段日子过去之后,就没有人去找过吴健飞吗?”

“胡俊凯和吴燕华结婚后,两人曾去寻找过师傅,但没有找到,从此我师傅就成了失踪人口。”

“嗯。”周平低头想了一会,又问道:“胡俊凯和你们的关系后来怎么样?”

“关系?很好啊。”张斌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没有把吴健飞的失踪怪罪到你们头上吗?而且你也说了,他自己为这件事也吃了不少苦。”

“没有。”张斌摇着头,“胡俊凯作为大师兄,一直把我们当弟弟看待,我们年轻时犯的错,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胸怀,他才能在艺术上达到如此高的成就。”

看得出来,张斌对胡俊凯确实有着一种弟弟对兄长的尊敬和信赖,如果他知道胡俊凯此时已经在山上去世,不知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而师徒之间在“文革”时的恩恩怨怨,与山上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又有什么联系呢?

这一天的调查使事件似乎露出了一点眉目,周平急切地想要把这些进展转告给困在山上的罗飞。而此时他所在的地点已经超出了对讲机功率所覆盖的范围,他必须尽快赶回山区,才能与罗飞取得联系。同时,与吴健飞有关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吴燕华也正在山脚下的派出所里等待着他。

中午,当周平等人还在顶着风雪从半山腰往下跋涉的时候,罗飞正在枯木寺里享用着热气腾腾的午饭。虽然吃的都是一些不解馋的蔬菜,但总算是及时填饱了肚子。

对于寺里的僧人来说,午斋也是每天例行的一个功课,斋前斋后都要集体念经打座。罗飞不便打扰,自己端了饭菜在偏屋食用。空静让顺德照料罗飞的饮食,顺德鞍前马后,俨然成了罗所长的小跟班。

罗飞早已看出,小和尚人虽然机灵,胆子却小得很。偏巧寺里发生的这一系列怪事他又全知道。接连受了几番惊吓,顺德在和罗飞面对面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惶恐样子,到了后来,居然自己想着想着,就落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罗飞放下筷子,心中暗自有些奇怪。

顺德轻轻啜泣起来:“我没听……师叔的话,现在闯下大祸了……”

“你师叔?空忘?他对你说过什么?”罗飞皱起眉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隐藏的线索。

顺德擦擦眼睛,努力止住了抽噎:“昨天晚上我给空忘师叔送饭的时候,师叔特别在窗后嘱咐过我,要我去告诉住在小屋里的客人,千万不要把那幅封存的‘凶画’打开。”

“你师叔不是闭门不出吗?他怎么知道有人住在了寺后的小屋里?”

“我告诉他的。那几个客人看过我师叔的画,非常佩服,想见我师叔一面。那个胡俊凯还给了我一张名片托我交给师叔。”

“你没听师叔的话?就是说你没有去告诉胡俊凯他们?”

顺德点了点头:“我根本没想到他们真的能找到‘凶画’,所以师叔的话我也没太在意,吃完饭便忘了。现在惹大祸了,他们放出了画中的恶鬼。师叔肯定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才上吊自杀的……”说到这里,小和尚显得非常自责,话语中又带上了哭腔。

“什么恶鬼?简直是胡说八道。”伴随着一声斥责,顺平走了进来。

顺德立刻止住了话语,慌张地垂下了脑袋。

“罗所长怎么会相信你这些鬼话。把这些餐具收到厨房去。”顺平看起来有一些恼火,其实在空静安排顺德负责罗飞的饮食时,顺平眼中就曾出现过不悦的神­色­,这些都被罗飞看在了眼里。

在顺平的威严下,顺德不敢多说什么,收拾起餐具走了出去。顺平见他走远,自己在罗飞面前坐下,正­色­道:“罗所长,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罗飞点点头:“说吧。”

“罗所长,关于寺里失窃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吗?”

罗飞一怔,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情,有些不悦地说:“现在能有什么看法?我根本不了解情况。”

“这个……罗所长,我们没有报案,其实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顺平尴尬地替自己打着圆场。

失窃的事和现在的命案相比微不足道,顺平却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罗飞暂时猜不透他的用意,决定先顺着话茬往下应付几句:“是什么时候发的案?损失有多大?”

“就是最近一个月。具体损失数额说不准,一些古物我也估不出价。那一阵天气不错,到寺里来的香客挺多,经常有留宿的,没想到连续好几天都丢了东西。”说到这里,顺平突然看着罗飞,话锋一转:“不过偷窃这种事情,也很可能是寺里的内贼­干­的。”

罗飞聚起目光,倏地看向顺平,对方明显是话里藏着话儿!

顺平迎着罗飞的目光,似乎也在揣摩罗飞的心事:“不知道罗所长是怎么看的?”

罗飞沉默片刻:“与现在案件无关的事情,我暂时不想过问。”

顺平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那我就先走了。”然后不等罗飞答应,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罗飞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在这座寺院里,除了接连发生的命案外,似乎还存在着另外一种不协调的气氛。

在此后的整个下午,罗飞都是在等待和思考中度过的。面对寺里发生的种种怪事,罗飞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在没有刑侦人员支持的情况下,进一步的工作确实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也许周平在外围的调查能给自己某些提示,但罗飞几次试图与周平取得联系时,对方却都不在信号区内。

在此期间,关于几起死亡事件的种种传言开始在寺内弥漫,这些传言中包括对“无头鬼”和“凶画”等恐怖情节的渲染。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都还平静,但从一些僧人异样的目光中,罗飞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已经大范围滋生的恐怖情绪。

空静也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存在,他愁眉苦脸地守着罗飞,似乎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惟一的希望。此时在寺里,另外一个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就是顺平了,他果断地禁止全寺僧人继续讨论有关这几起案件的话题。这个举措对控制恐慌情绪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罗飞迎来了他上山后的第一个黑夜。

入夜之后,雪花仍然漫天飞舞,不见有减小的趋势。

如果明天天亮之前雪能够停住,便可以立即组织人手疏通被雪封住的山道。即使按照这种最乐观的估计,增援队伍也可能得在两天之后才到达。罗飞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在这两天中,不知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当罗飞再次准备和周平取得联系时,出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情况:他的对讲机没电了。罗飞感到非常的恼火,这意味着山上山下从此彻底失去了联系,周平在外围的工作在后援上山之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罗飞深深懊恼没有把充电器一块带上,但当时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会被困在这座孤寺中呢?

深山中的夜晚格外幽静。晚上10点过后,僧人们纷纷回屋就寝,罗飞一夜没睡,又经过清晨时登山的辛劳,也早已疲倦了。

枯木寺后院一圈都是僧人们的宿舍,除了空静、顺平以及已经死去的空忘是独人独间,其余僧人都是两人住一个屋。除此之外,前院还有两间客房。东首那间现在安置着胡俊凯的尸体,罗飞便住在了西首。

顺平让顺和与罗飞同住,以随时听从吩咐。罗飞对这个安排比较满意,这避免了自己和一个死人独处一院,这多少让人心中有些别扭———虽然他并不害怕什吗。

罗飞在靠西边的床上坐下,刚准备脱衣休息,顺和看着他,犹犹豫豫地说道:“罗所长……我们能换个床位吗?”

“换床?”罗飞环顾着这间不大的小屋,屋里的两张床在他眼里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我这张床……靠着东边的屋子……”

“哦。”罗飞明白了过来,屋子东边的床和停靠胡俊凯尸体的床仅仅隔了一扇墙,难怪顺和会有所顾忌。

“来,你睡这边吧。”罗飞招招手,“让你过来陪我,也确实是委屈你了。”

“还好吧。”顺和与罗飞换了床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德才叫倒霉呢!”

“为什么?”罗飞不解地看着顺和。

“以前都是我和他两人住一个屋啊。现在他只能一个人住了,空忘师叔的房间就挨着我们屋。你想,隔壁挂着那么具恐怖的尸体,他心里能踏实吗?

罗飞点点头,确实,那个胆小的和尚只怕要度过一个难熬的夜晚了。

此时,谁也不会意识到,顺德正处于一个怎样可怕和危险的境地中。

万籁俱寂,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沉浸在睡梦中。

突然,一声刺耳的叫喊划破夜幕,那叫喊中充满了恐惧,几乎不成|人声!

罗飞从熟睡中惊醒,腾地坐起了身,侧耳倾听着,那凄厉的回声仍然缠绕在山谷中,提醒着他这并不是梦中的幻觉。

“出事了!”罗飞拉亮电灯,看了眼枕边的手表,时间是凌晨2∶25时。

顺和也醒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是从……后院传来的。”

罗飞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出门向后院走去。此时雪似乎有点小了,但天地间仍然满是白晃晃的颜­色­。

罗飞到达后院的时候,这里不少宿舍的灯都陆续亮了起来。有些动作麻利的僧人已经打开屋门走到了院子里,当他们向着刚才发出叫声的地方看过去时,立刻全都被吓得呆在了原地。

叫声是从东首的屋子里传出的。那边的第二间屋子黑乎乎的一片,正是空忘自缢的地方。现在,这间屋子的门大开着,一行清晰的脚印从门口延伸到第三间屋子的窗前。脚印尽头的人正伏在窗台上,似乎在通过敞开的窗户向屋内探望,又似乎是走累了,想要休息片刻。

正是这个人使大家的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即便是罗飞,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从周身毛孔里渗了出来。

在灯光和雪­色­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走过一间屋子,现在伏在窗台上的人,赫然竟是在屋梁上悬挂了一天的空忘!

恐怖的气氛冻结了院子里的空气,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站着,一时甚至没有人敢上前看个究竟。

顺平和空静站在院子的西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人多起来之后,几个胆大的和尚先回过了神,有人向屋子走近几步,大声呼喊顺德的名字,但屋子里毫无回应。

“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罗飞呵斥了一声,“谁也不准随便走动!”

“对,不要破坏了现场!”顺平跟着附和。他身边的空静发现罗飞的到来后,略微恢复了一些方寸。

罗飞走到他们面前,问道:“那是顺德住的屋子吗?”

空静点点头,不知所措地搓着手:“这……这是怎么回事?空忘的尸体怎么会……”

仅仅在远处观察,下任何结论都显得为时过早。

“我先过去看一下情况。”罗飞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回头说道:“你们俩一块来,跟着我的脚印走,不要给现场留下过多外来的痕迹。”

三人绕过了空忘宿舍附近的区域,从另一侧路线一步步地走到顺德宿舍前。空忘静静地伏在窗户上,就如昨天早晨一样,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罗飞走上前,用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空忘一动不动,浑身肌­肉­早已僵硬,分明是一具死亡多时的尸体。

但这具尸体却从一间屋子的悬梁上跑到了另一间屋子的窗前,还在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屋子里亮着灯,罗飞从窗口看进去,只见顺德正面对窗户瘫坐在地上。

罗飞走到门前,用手推了推门板,门从内部栓上了。窗户虽然开着,但要从那里进去,必须挪动空忘的尸体。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强行把门冲开。

于是他后退两步,然后一脚重重地踹在门栓处。门并不是很结实,立刻向里弹开了。罗飞三人走进了屋内。

顺德背靠床沿坐在离窗口不到两米的地方,双目圆睁。他的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着,嘴张得老大,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罗飞走上前,蹲下身用右手食指在顺德的鼻孔下探了探,然后沉着声音说:“他死了。”

空静跟在罗飞身后,茫然地摇着头,似乎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

顺平则站在屋子里,冷静地四下打量着。最后,他盯着从窗口探进来的空忘的尸体,沉着声音说道:“顺德是被他吓死的。”

这也正是罗飞想要做出的结论。

屋子里相对摆放着两张单人床,贴着北侧墙壁的那一张,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应该是顺和平时睡觉的地方。贴着南侧墙壁的床上被子散成筒状,内侧还堆放着顺德脱下的外衣。罗飞把手伸到被子里,尚能感觉到残存的人体余温。

屋内桌椅橱凳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搏斗过的迹象。顺德仅着内衣,周身无伤痕,但神­色­极度惊恐,瞳孔收缩,两眼死死地盯着伏在窗沿上的空忘。

“这个屋的电灯开关在哪里?”罗飞突然问道。

空静指了指南侧床头垂下的一根拉线,它正巧位于顺德尸体的上方。

“这就对了。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这样猜测事件发生的过程。”罗飞说着,伸手拉灭了电灯。然后他开始描述:“我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异常的响动惊醒。于是我穿鞋下床,想打开灯查看一下。当我来到床头,找到并拉开了电灯开关线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具尸体趴在打开的窗台上,似乎正想要爬进屋来!我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同时发出恐怖的叫声。由于肾上腺激素急速分泌,造成瞬间­性­心脏供血不足,这导致了我的猝死。现在,大家可以体会一下我当时的感受。”

说完这些,罗飞停顿了片刻。当寂静和黑暗将整间屋子笼罩之后,他突然拉开了电灯开关,窗口的那个不速之客立时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空忘那张可怕的面孔仍然让此时屋中三人的后脊梁一阵阵地发麻。可能是悬挂得太久的缘故,空忘的头颅向上仰着,这使得他虽然是伏在窗台上,但血红的双眼却正好直直地盯着屋内,那僵硬在丑陋脸庞上的凶狠恐怖的表情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空静颤着声音说,“师弟的尸体挂在隔壁的屋里,一直没人动他,怎么会自己……自己跑到了这里?”

“会跑的尸体。”罗飞喃喃地念叨着,“你们见过自己会跑的尸体吗?”

空静和顺平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罗飞似乎也并不是在询问他们,他自顾自地走到院子里,死死地盯着那一段从空忘屋门口延伸到尸体身下的脚印。

脚印深深地陷在柔软的雪地中,每一步都那么清晰,仿佛还冻结着脚的主人刚刚走过时留下的“吱吱”踩雪声。

罗飞思考了片刻,走到空忘的尸体旁蹲下,轻轻脱下他脚上的一只僧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僧鞋的底部和鞋帮两侧沾附着少量的新鲜雪迹,确实是刚刚在雪地中踩踏过。

罗飞又走到那串脚印前,他蹲下身体,凑近观看:脚印的边缘平整光滑,可以确定是一次踩踏留下的痕迹。在脚印里放入僧鞋,竟完全吻合!

难道这一串神秘的脚印,真的是由窗台上的死人留下的?

罗飞在心中一次次坚定地告诉自己:“这绝不可能!”可他实在无法做出其他的解释。

除了罗飞三人刚刚踩下的和僧人们在各自屋前留下的少量脚印之外,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这么一行孤零零的单向脚印留在雪地上,而这行脚印又确实出自于空忘脚上所穿的僧鞋!

空静和顺平目不转睛地看着罗飞,他们俩,甚至全寺的僧人,此刻也许都在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惑。恐惧深深地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从人民医院出来,周平立刻开车往回赶。接近山区后,他便不停地尝试通过对讲机呼叫罗飞,但一直没有得到罗飞的回音,这使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周平再次回到南明山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还没把车停稳,姜山便迎了上来,告诉他吴燕华在办公室里已等了近两个小时了。

周平匆匆赶回办公室,原本坐着的吴燕华一看到他,立刻忧心忡忡地站了起来:“周警官,你找我?”

“坐下说吧。”周平颇有风度地做了个手势,“我想问你一些问题,是关于你父亲的。”

“我父亲?”吴燕华用秀气的双眼看着周平,满是诧异的神­色­。

周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情不免有些沉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短短的一天内发生了多么可怕的颠覆变化。周平没有勇气向她说出她父亲和丈夫都已死亡的事实,于是临时编了一个谎言:“嗯……是这样的……公安局目前正在清理一批积压的档案,你父亲因失踪多年报成了死亡人口,这样的情况,我们现在必须重新加以核实。”

“不,你撒谎。你有事在瞒着我。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吴燕华淡淡地说着,语气却显得非常肯定。

面对吴燕华执着的逼视,周平下意识地躲开了自己的目光,犹豫了片刻后,他终于决定向面前的这个女人缴械投降。

“今天上午,枯木寺里死了一个叫‘空忘’的和尚,经初步查证,他就是你的父亲吴健飞。”周平挠着额头,说出了真相。

吴燕华微微张开嘴,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慢慢变得模糊、湿润,终于,泪珠从中滑落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抬手擦­干­眼角,问道:“能肯定那确实是我的父亲吗?他是怎么死的?”

“身份应该可以确定了。现场情况看是上吊身亡,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周平回答着吴燕华的问题,目光却盯住对方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那戒指是白银打制的,虽然不算昂贵,成­色­也已旧了,但式样­精­雅别致,颇具韵味。

“那陈健的坠崖又是怎么回事?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吗?”吴燕华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周平。

周平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的父亲杀了陈健。”吴燕华毫无掩饰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了解我父亲,又知道他们之间曾经的恩怨,你也会这么想的。”

说实话,周平也曾作过这样的猜测,不过吴燕华的话勾起了他另外一个好奇心:“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能说说吗?”

“暴躁,狭隘,报复心极强。如果他发现了陈健和张斌,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当提到陈健和张斌的时候,吴燕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夹杂着愤怒和得意的神­色­。在这瞬间,假想中复仇的快感似乎已经冲淡了她心中丧失亲人的悲伤。

“你也恨他们?”周平捕捉到了对方内心的变化,试探着询问。

“他们使我失去了父亲。不管他多么令人讨厌,他都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吴燕华的眼角再次泛起泪光,但脸上却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可据我所知,你们一家人和陈健、张斌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似乎并没有因为以前的事而记恨他们。”周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其逐渐表露出来的内心世界愈发激起了他继续探寻的兴趣。

“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那些往事?”吴燕华微微露出意外的样子。

“张斌和我说起过。”

“嗯。”吴燕华换起一种平淡柔和的语气,“是我先生太宽容了,他原谅了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为了他,我可以把那些仇恨藏起来。”

从吴燕华的话语中,周平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对胡俊凯的爱意。这个女人平淡儒雅的外表下,隐藏着属于自己的强烈的爱憎。能征服这样一个女人,胡俊凯又应该是怎样的角­色­呢?

“当初就是你先生偷偷把你父亲从牛棚里救走的吧?”

“是。”

“那后来你父亲去了哪里,你们不知道吗?”周平慢慢把话题引往自己最关注的方向。

“最初是知道的,我先生把他带到了南明山里,让他藏在当地的一户村民家。”

“那后来呢?他怎么会又失踪了?”

吴燕华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父亲跑了,我和先生都是重点怀疑的对象,那帮革命小将整天把我们俩盯得死死的,我们根本不敢和父亲有任何联系。直到几年后,那段日子过去了,我们这才进山想把父亲接回来,但那时父亲已经下落不明了。”

“是原先的那户村民搬迁了吗?”周平猜测道。

“不,我们找到了那户人家,可他们说父亲只呆了不到3个月,就一个人出走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说完这些,吴燕华呢喃着自语:“难道他这20多年都是在枯木寺度过的?为什么他不回来找我们呢?”

“原来是这样。”周平也在心中暗暗思忖着这种可能­性­:吴健飞在遭受磨难后,看破了世俗,所以­干­脆上山出家当了和尚?

为了获得更加确定的答案,周平觉得有必要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那户村民住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我进山那次,是我先生一路带着我走的,具体的地名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北边山谷里的一个小村庄。男主人姓黄,至于名字……”吴燕华摇了摇头,“我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事隔这么多年,你还能记得他的姓氏,已经很不错了。”周平满意地说,在自己辖区有限的住户内,根据这样一条线索查出目标应该不是困难的事情。

“那个人口齿不太清楚,我反复问了好多次,才听清楚他是姓‘黄’,而不是姓‘华’,所以对这个记得牢一些。”

“嗯,好吧,暂时就是这些,谢谢你的合作。”周平客气地说着,“我会根据这些情况进行进一步的核实。”

“我先生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吴燕华有些期待地看着周平,“他留在山上,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父亲的身份?”

吴燕华的猜测很有道理,周平不禁暗暗佩服对方敏锐的思考能力,不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胡俊凯已经紧跟着吴健飞一道步入了黄尘。一天中失去了两个最挚爱的亲人,周平只能在心中无声地为她叹息着。

“这些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山上山下已经完全断了联系。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吴燕华有些犹疑地看着周平,对他的敷衍显然不太满意,但她还是很客气地柔声说了句:“谢谢。”

从办公室里出来,周平召集王副所长、小刘以及相关的同志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周平和大家互通了一下情况,然后讨论决定:明天天亮后,周平去北部山洼的村庄里继续调查吴健飞的事情;王副所长则根据雪势情况,安排进一步搜救坠崖者和派增援力量上山的工作。

规划妥当后,众人各自找地方囫囵休息了一晚。周平因为从昨晚开始便一直在奔波,得到了特殊的优待:睡在值班室里惟一的那张床上。

第二天5点来钟,天刚刚有些发亮,大家就早早地起了身。周平踏进院内,欣喜地发现:雪停了。

负责后勤的同志准备好早点,大家匆匆填饱肚子,踏雪出发。

进山后不久,周平便和大部队分了手,一个人走向北边的山区。通往山中村落的道路毕竟比上山的小路要好走得多,一个多小时后,周平到达了目的地。

由于山区的村户住得非常分散,周平不可能一家家的走访。他直接来到了当地的村委会,找到村长说明了来意。

村长姓刘,是个40多岁的山里汉子,他大大咧咧地说:“村里姓黄的有八九户,这些户你想一家家地跑,非把你累死不可。这我给你到广播台发个通知。”

广播室就在村委会旁边,刘村长中断了正在播放的戏曲节目,抓起话筒说道:“现在播个通知。村里姓黄的住户,你们中间有谁家在1972年收留过一个山外来的汉子?这家人赶快到村委会来,有警察要问你们事情。听见没有?如果本人没有听见,其他村民见着人帮助喊一下。”

说完,他乐呵呵地颠了颠话筒:“去年刚给装上的。有了这玩意,找个人、播个通知什么的可方便多了。”

“就算那个人听见了,路上都是积雪,他会乐意过来吗?”周平有些担心。

刘村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不下雪,他有活计­干­,那有可能不过来。现在这天,个个都憋在家里闲得慌,而且左右邻居都听见了,他敢不过来?”

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一个50岁左右的­妇­女找到村委会来。她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着,有些畏缩地说:“村长,刚才是你通知……”

“对,是我播的通知。”刘村长抢过话头,“原来是你们家?进来进来,这是派出所的周队长,他有话要问你。”然后他又指了指那个女人,对周平说:“这是我们村的周秀英,你们两个是本家咧。他男人姓黄,不过三年前就死了。”

周秀英是个典型的山村­妇­女,身材又瘦又小,黝黑的脸上布满山风刮过后留下的皱纹。可能是不明白队长的含义,她走进屋,一边眯着双眼上下打量周平,一边问道:“你就是警察同志吧?”

“对,我是警察。”周平搬过一张椅子招呼着,“来,大妈,坐下说。”

“我站着就行,我站着就行。”周秀英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着。

刘村长在一旁打着圆场:“让你坐你就坐呗,你又没犯法,怕什么?”

见村长发了话,周秀英这才答应了一声,小心地坐在椅子上,身体恭恭敬敬地往前探着。

“20多年前,是不是曾经有个中年男子在你们家借住过?”周平开口问道。

周秀英点点头:“是,就是住在我家。一听见广播我就赶过来了。”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事情。”

“我知道。”周秀英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你们终于找过来了,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周平略微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你知道我会来吗?”

周秀英叹了口气,说:“早晚都会来的,这个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人家把一个大活人送到你手里,平白便寻不见了,谁能够答应?你躲得了一年、两年、10年,你能躲得了一辈子?我一直都是和我男人这么说的。”

看着周秀英局促不安的样子,周平觉得这个女人对吴健飞的失踪似乎过于自责了。他岔开话题,想缓和一下气氛:“你男人姓黄吧?他叫什么名字?”

“黄德明。”山里的口音说出“黄”来,确实和“华”很难区分。

“黄德明?”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周平在脑子里搜索出相关的记忆,“噢!前些年在山脚下的那起车祸……”

“对对对!就是他。”提到这件事,刘村长露出惋惜的表情,“多好的一个人,偏偏摊上了这种蹊跷事,真是冤到姥姥家了。”

这个黄德明是三年前在山边公路发生的一起离奇车祸的受害者。当时他在路边正常行走,一辆装载原木的载重汽车驶过时,前轮轧到了路面上的一块尖石。那石头竟像子弹一般地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从侧面击中了黄德明的脑壳,致使其抢救无效死亡。周平是接到报警后第一个赶到事故现场的人,对此事印象深刻。

“这都是老天爷的意思,怪不得谁的。”周秀英喃喃地说着,对丈夫的意外身亡好像倒看得很开。

原本想帮受询者放松一点情绪,结果却差一点适得其反。周平只好把话题又转了回来:“你还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到你家来的吗?”

“1972年春天间。”

这个时间和罗飞已掌握的情况是吻合的,他点了点头,又问:“当时是谁把他送过来的?”

“一个姓胡的后生。”周秀英双眼微闭,回忆着往事。“他说那个汉子是他师傅,在城里会被人害死,想在山里躲一阵。我们一是看他可怜,二则那个后生也给了一些钱,所以就答应了。谁知道以后会出那样的事情……”

“他在你们家里住了有多久呢?”

“大概有两个月吧。”

这些周平从吴燕华口中已经有所了解,他真正关心的,是吴燕华也不清楚的那部分情况:“后来他是自己离开的吗?你们知不知道他出走的原因?”

周秀英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他没有走。”

“他没有走?据我所知,这是你们当初的说法呀。”周平不解地皱着眉头。

周秀英浑浊的眼神中隐藏着一丝无奈,她看着周平说道:“那是人家女儿女婿找上了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编出这样的话来骗他们。”

“是这样?”这出乎了周平的预料,“既然他没有走,那他当时在哪儿?”

周秀英沉默着,不停搓动的双手显示出心中的惶恐和挣扎。最后,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事实的真相时,周平的反应便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了。

“他死了。”周秀英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他被我的男人打死了。”

勘察完雪地上的脚印之后,罗飞第二次走进了空忘生前住的屋子,想从里面找出一些能解释尸体神秘“行走”的蛛丝马迹。

不过结果是令人失望的。除了尸体已不在原位之外,屋子里的各方面与昨天上午他第一次勘察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他只好让顺平找人先把尸体搬回屋内,自己则到最初的一些目击者中了解情况。

空明在枯木禅寺中算是辈分较高的几个僧人之一,但由于各方面都不出­色­,大家平时很少关注到他。不过今天,他却来到了住持空静的屋子里,山下派出所的罗飞所长要专门聆听他的叙述,因为他是顺德死亡事件发生时,第一个走到院子里的人。他对当时情况的描述是这样的:

“我这个人肾不太好,有尿频的毛病,晚上睡觉总得起个两三次夜。昨晚我睡了一半,又被尿给憋醒了,没有办法,只好披上外衣下了床。我打开灯,从床下拖出尿盆,刚刚撒了一半,突然听见有人大叫。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可怕极了,我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连尿都憋了回去。我壮着胆子走出门外,冲着刚才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张望。我看见顺德住的宿舍窗户上伏着一个人,当时第一反应是闹了贼,可随即便发现不大对劲。那人身后的脚印竟然是从隔壁空忘的房间里延伸出来的。我再仔细一看,差点没吓得坐在地上,窗户上的人竟然是已经死去的空忘!之后我的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腿脚也不听使唤了。再后来各屋的灯陆续都亮了,大家似乎都跑到了院子里,然后就听见大当家顺平让大家回自己屋,不准随便走动。”

“你出门的地方,离顺德的宿舍有多远?”罗飞听他讲完后,开始询问。

“我们的宿舍都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两间屋子,距离不会超过10米吧。”

“你走出屋子的时候,院子里的光线怎么样?”

“雪地里不是很黑,顺德屋里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应该说至少那间屋子周围的光线还是不错的。”

罗飞用眼睛盯着空明:“那么你敢肯定你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尤其是顺德住的屋子附近,没有其他人吗?”

“应该是没有。”空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肯定顺德宿舍附近是没有的。因为我一进院子,目光立刻就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绝对没有发现任何人。”

罗飞点点头:“先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如果又想到什么了,立刻来告诉我。”

与空明同住一屋的顺惠也给出了基本相符的证言:“空明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我就被他吵醒了。不过那时我只是迷迷糊糊的,也没有睁眼。后来的那声惨叫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我腾地一下睡意全没了,立马坐起身来。空明看起来也吓坏了,不瞒你们说,他当时那么一哆嗦,把尿都溅到了地板上。我们俩惊魂不定地对看了一阵,然后我开始穿衣服,他先一个人开门出去察看。等我也出去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出来,只有空明呆呆地站在那里。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被吓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你们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寺里,我真的是不敢再呆下去了……”

“胡说什么!”空静打断了他的话,“事情肯定会搞清楚的!有罗所长在,能出什么乱子?”

话虽这么说,但空静自己的眼神和语气中,也显得毫无底气。

顺惠开门离去的时候,正好顺平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堆东西,脸­色­非常凝重。

“怎么样?”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屋里的罗飞和空静,“有什么线索吗?”

罗飞以手撑额,缓缓地摇着头。刚才空明和顺惠的话只是进一步印证了事件的扑朔迷离。

顺平在桌旁坐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也许现在是该说的时候了。”

“嗯?”罗飞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什么想法?”

“有些话,我之前说出来,别说你们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顺平停顿了一下,“但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也许只能从这方面去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飞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顺平沉着声音,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在这个庙里,确实出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我们无法理解它的存在,但它正在施展着自己的可怕力量。”

“你的意思是……闹鬼?”其实这也是隐藏在空静心灵深处的想法,现在顺平一提出来,立刻引起了他的共鸣。

“这怎么可能?”罗飞目光看向窗外,面无表情地摇着头。即使有再多的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发生,他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唯心观点。

“罗所长,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不过对寺里的事情,有很多你是不了解的。”顺平对罗飞表现出来的态度并没有气馁,反而有一些针锋相对的味道。

“我不了解,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罗飞的不满从口气中带了出来。

“有些关于空忘师叔的话,我原本是不太好说的。”顺平眼望着空静,话里有话。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提这些。”空静略显不快,“空忘爱研究些神鬼相卦之类的东西,你看不惯就算了。这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他的所作所为,你一向都放纵不管。他是从后山‘死亡谷’里出来的,这个你也瞒着。如果不是他已经死了,只怕你也一直不会告诉大家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罗飞不禁有些奇怪。上次空静提到“死亡谷”时,顺平和顺德就露出了反常的表情。现在顺平又郑重其事地把这件事提起,里面自然是有隐情。

顺平转头看着他,问道:“罗所长,你知道‘死亡谷’名称的来历吗?”

这个罗飞倒确实不是很清楚,他用不确定的口吻猜测道:“是因为地势险恶,所以自杀和坠崖身亡的人较多吧?”

顺平摇了摇头:“你说的只是次要的方面。关于‘死亡谷’,当地的山民都知道有一个恐怖的传说。”

“哦?”罗飞聚起目光看着顺平,“什么传说?”

“‘死亡谷’深不见底,山两侧都是坚硬的岩石。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送了­性­命。他们有的是不小心失足坠落,有的则是自己跳崖寻短见。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是掉进山谷的人,没有能够活着出来的,甚至连尸体都别想找着。不过,在山里人知道的历史上,却曾经有过一次例外。”顺平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那件事发生的确切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了,大概是在两三百年之前吧。有一个樵夫在砍柴时出了意外,坠入了这个山谷中。六七天过去了,毫无任何消息,村子里的家人亲戚都以为他已经必死无疑,甚至连丧事都给他办了。谁知在这个时候,他却回来了。虽然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总算还没有断气。这下不光是他的家人,整个村子都非常惊讶,也非常高兴。不过他们当时肯定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恐怖噩梦的开始。”

罗飞蹙起眉头,静静地倾听着。

“在那个樵夫回来的当天,村里有一个小伙子离开了大山,外出谋生。大约一年后,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偏僻群山中的村子里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村上下几十口人竟然全部死光了!”说到这里,顺平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自己也被那种沉重的气氛压得有些窒息。

罗飞的目光微微一跳,他预感到还会有意外的情况将发生,但故事的发展还是带来了远远超出他意料的震撼。

“尤其恐怖的是,由于该村地处闭塞,那些死者的尸体长期无人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具具的白骨!”

“什么?!”想像着当时那种惨绝人寰的恐怖场景,即使是罗飞也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

故事还没有结束,片刻的沉默之后,顺平继续往下讲述着:“后来地方官派仵作来到村子里,对这些尸骨进行了勘验。除了樵夫有几处骨折之外,其他人的骨骼都没有损伤,也看不出有中毒的迹象。大部分的村民都是死在自家的床上,便如同恶鬼在夜间突然降临,夺走了全村人的­性­命一样。”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就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吗?”罗飞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在每户村民的家里,都留下了来自‘死亡谷’的标记,这就是惟一的线索。”

“‘死亡谷’的标记,那是什么东西?”罗飞疑惑地问道。

“是一种植物,确切地说,应该算一种草,这种草以前从没有人见过。小伙子记得很清楚,那正是一年前樵夫回到村里时,从‘死亡谷’里带出来的。”

“这里有些不对吧?”罗飞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一年的时间,那些草应该早已枯萎了,他怎么还能认得出来。”

“因为这种草的形状非常独特。”顺平解释说,“它的茎叶异常肥大,但是顶端却没有细叶,看起来就像被人折去了头部一样。”

“‘无头草’?”罗飞下意识地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同时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

“这种草出现在所有村民的家中,不少尸骨甚至在临死前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它,这不能不让人将它和全村人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后来人们传言,樵夫之所以能从死亡谷里生还,是因为他已经被死亡谷里的恶鬼附身。这些恶鬼索取了全村人的­性­命,而这些草正是恶鬼留下的标记。”顺平说完,转头看着空静:“住持,我讲的这些,你应该也早已听说过的吧?”

空静肃然地点了点头:“不错,但这终究只是传说而已。空忘是到过‘死亡谷’,但20多年过去了,我们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你不知道,空忘在10多天前又去过一次‘死亡谷’,而且还带了这些回来!”顺平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那是一个用黑­色­长衣裹起的包袱,衣服散开后,露出里面一堆碧绿油亮的植物。

“你们看见了吗?”顺平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这就是传说中恶鬼的标记,来自‘死亡谷’的无头草!”

果然,眼前这些植物的奇特形状正和顺平刚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样。看起来它们被采摘的时间还不长,肥大的茎叶依然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由于那个恐怖传说的影响,这种生命力泛着邪恶的光泽。

“你……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些东西的?”空静盯着那些植物,心中开始有些发毛。

“空忘的房间里。刚才把他的尸体抬回屋时,在窗口下发现的。”顺平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着罗飞。

罗飞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不错,我昨天在屋子里勘察现场的时候,也曾经看到过。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它的来历和那些可怕的传说。”

“空忘最近什么时候去过‘死亡谷’,你是怎么知道的?”空静问顺平。

“就在他闭关的前一天。当时有人看见他一早就出了寺,往后山山谷的方向去了,直到下午才回来。我原来也没有多想,不过现在前后一印证,他肯定是去了‘死亡谷’!”

顺平回答完空静的问题,又继续往下说道:“空忘从‘死亡谷’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连顺德给他送饭也是从窗口递进去的,见不到他的真面目。他自己说是闭关修禅,可是修禅需要这样吗?我早就起了疑心了,只是碍于他的辈分,也不好­干­涉。”

“那你认为他在屋里是­干­什么呢?”罗飞沉吟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顺平摇了摇头,不过紧接着又说:“我猜可能是在施展某种巫术。”

“巫术?”罗飞难以理解地眯着眼睛。

“空忘对鬼神一类的东西很有研究。”顺平解释说,“山里村户死了人,经常请他过去摆道场、做法事。”

罗飞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那只是落后地区的习俗!你怎么会认为他一个人在屋里也是在搞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我这么猜测当然是有原因的。顺德曾经向我报告过一件事情:前些日子的某个晚上,他去寺后方便,看见空忘以前住过的那间小屋里有烟雾燃起,随后,在烟雾中还映出了个奇怪的‘无头人影’!”

罗飞和空静对看了一眼,说:“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觉得它和空忘的闭关又有什么关系呢?”

“哦?顺德也和你们说了?”顺平略为显得有些意外,顿了顿,他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开始我以为是顺德胆小,一个人心里害怕,所以产生了错觉。不过后来我去小屋查看了一下,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

“你是说那个窗户下的火炉吗?”罗飞对顺平渐渐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人处处想要­操­纵寺里的局面,确实是有些能力的。

“不错。那些烟雾应该就是从火炉中产生的。而且我那天还从炉膛里找到了没有烧完的残留物,并且把它保留了下来。”

“是什么东西?”罗飞有些兴奋地往前探着身子。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原来是有人捷足先登的缘故。

“在这里。”顺平拿出一个手帕裹成的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后放在桌上,“我也是刚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片叶子,虽然边缘部分已经被烧焦了,但整体形状还是保存得比较完整。

“无头草!”罗飞和空静同时叫出了声。

“难道说空忘在小屋里偷偷地烧烤无头草?”罗飞立刻产生了相应的联想,“他这是­干­什么?”

顺平没有直接回答,沉着声音说:“在山民的传说中,无头草长得这么肥硕,是因为它吸收了山谷中死人的亡灵,这每一片叶子上都附着一条冤魂。而那些坠崖而死的人,很多都是头部被撞碎,成了无头的尸体。”

联想到燃烧无头草产生的烟雾,在烟雾中出现诡异的“无头人影”……谁都知道顺平刚才的话在暗示着什么,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顺平打开窗户向外张望着。

“雪停了。”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空忘屋前的那串脚印,现在,它们在雪地上已经只剩下淡淡的印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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