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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顺德立刻止住了话语,慌张地垂下了脑袋。

“罗所长怎么会相信你这些鬼话。把这些餐具收到厨房去。”顺平看起来有一些恼火,其实在空静安排顺德负责罗飞的饮食时,顺平眼中就曾出现过不悦的神­色­,这些都被罗飞看在了眼里。

在顺平的威严下,顺德不敢多说什么,收拾起餐具走了出去。顺平见他走远,自己在罗飞面前坐下,正­色­道:“罗所长,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罗飞点点头:“说吧。”

“罗所长,关于寺里失窃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吗?”

罗飞一怔,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情,有些不悦地说:“现在能有什么看法?我根本不了解情况。”

“这个……罗所长,我们没有报案,其实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顺平尴尬地替自己打着圆场。

失窃的事和现在的命案相比微不足道,顺平却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罗飞暂时猜不透他的用意,决定先顺着话茬往下应付几句:“是什么时候发的案?损失有多大?”

“就是最近一个月。具体损失数额说不准,一些古物我也估不出价。那一阵天气不错,到寺里来的香客挺多,经常有留宿的,没想到连续好几天都丢了东西。”说到这里,顺平突然看着罗飞,话锋一转:“不过偷窃这种事情,也很可能是寺里的内贼­干­的。”

罗飞聚起目光,倏地看向顺平,对方明显是话里藏着话儿!

顺平迎着罗飞的目光,似乎也在揣摩罗飞的心事:“不知道罗所长是怎么看的?”

罗飞沉默片刻:“与现在案件无关的事情,我暂时不想过问。”

顺平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那我就先走了。”然后不等罗飞答应,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罗飞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在这座寺院里,除了接连发生的命案外,似乎还存在着另外一种不协调的气氛。

在此后的整个下午,罗飞都是在等待和思考中度过的。面对寺里发生的种种怪事,罗飞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在没有刑侦人员支持的情况下,进一步的工作确实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也许周平在外围的调查能给自己某些提示,但罗飞几次试图与周平取得联系时,对方却都不在信号区内。

在此期间,关于几起死亡事件的种种传言开始在寺内弥漫,这些传言中包括对“无头鬼”和“凶画”等恐怖情节的渲染。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都还平静,但从一些僧人异样的目光中,罗飞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已经大范围滋生的恐怖情绪。

空静也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存在,他愁眉苦脸地守着罗飞,似乎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惟一的希望。此时在寺里,另外一个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就是顺平了,他果断地禁止全寺僧人继续讨论有关这几起案件的话题。这个举措对控制恐慌情绪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罗飞迎来了他上山后的第一个黑夜。

入夜之后,雪花仍然漫天飞舞,不见有减小的趋势。

如果明天天亮之前雪能够停住,便可以立即组织人手疏通被雪封住的山道。即使按照这种最乐观的估计,增援队伍也可能得在两天之后才到达。罗飞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在这两天中,不知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当罗飞再次准备和周平取得联系时,出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情况:他的对讲机没电了。罗飞感到非常的恼火,这意味着山上山下从此彻底失去了联系,周平在外围的工作在后援上山之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罗飞深深懊恼没有把充电器一块带上,但当时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会被困在这座孤寺中呢?

深山中的夜晚格外幽静。晚上10点过后,僧人们纷纷回屋就寝,罗飞一夜没睡,又经过清晨时登山的辛劳,也早已疲倦了。

枯木寺后院一圈都是僧人们的宿舍,除了空静、顺平以及已经死去的空忘是独人独间,其余僧人都是两人住一个屋。除此之外,前院还有两间客房。东首那间现在安置着胡俊凯的尸体,罗飞便住在了西首。

顺平让顺和与罗飞同住,以随时听从吩咐。罗飞对这个安排比较满意,这避免了自己和一个死人独处一院,这多少让人心中有些别扭———虽然他并不害怕什吗。

罗飞在靠西边的床上坐下,刚准备脱衣休息,顺和看着他,犹犹豫豫地说道:“罗所长……我们能换个床位吗?”

“换床?”罗飞环顾着这间不大的小屋,屋里的两张床在他眼里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我这张床……靠着东边的屋子……”

“哦。”罗飞明白了过来,屋子东边的床和停靠胡俊凯尸体的床仅仅隔了一扇墙,难怪顺和会有所顾忌。

“来,你睡这边吧。”罗飞招招手,“让你过来陪我,也确实是委屈你了。”

“还好吧。”顺和与罗飞换了床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德才叫倒霉呢!”

“为什么?”罗飞不解地看着顺和。

“以前都是我和他两人住一个屋啊。现在他只能一个人住了,空忘师叔的房间就挨着我们屋。你想,隔壁挂着那么具恐怖的尸体,他心里能踏实吗?

罗飞点点头,确实,那个胆小的和尚只怕要度过一个难熬的夜晚了。

此时,谁也不会意识到,顺德正处于一个怎样可怕和危险的境地中。

万籁俱寂,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沉浸在睡梦中。

突然,一声刺耳的叫喊划破夜幕,那叫喊中充满了恐惧,几乎不成|人声!

罗飞从熟睡中惊醒,腾地坐起了身,侧耳倾听着,那凄厉的回声仍然缠绕在山谷中,提醒着他这并不是梦中的幻觉。

“出事了!”罗飞拉亮电灯,看了眼枕边的手表,时间是凌晨2∶25时。

顺和也醒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是从……后院传来的。”

罗飞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出门向后院走去。此时雪似乎有点小了,但天地间仍然满是白晃晃的颜­色­。

罗飞到达后院的时候,这里不少宿舍的灯都陆续亮了起来。有些动作麻利的僧人已经打开屋门走到了院子里,当他们向着刚才发出叫声的地方看过去时,立刻全都被吓得呆在了原地。

叫声是从东首的屋子里传出的。那边的第二间屋子黑乎乎的一片,正是空忘自缢的地方。现在,这间屋子的门大开着,一行清晰的脚印从门口延伸到第三间屋子的窗前。脚印尽头的人正伏在窗台上,似乎在通过敞开的窗户向屋内探望,又似乎是走累了,想要休息片刻。

正是这个人使大家的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即便是罗飞,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从周身毛孔里渗了出来。

在灯光和雪­色­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走过一间屋子,现在伏在窗台上的人,赫然竟是在屋梁上悬挂了一天的空忘!

恐怖的气氛冻结了院子里的空气,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站着,一时甚至没有人敢上前看个究竟。

顺平和空静站在院子的西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人多起来之后,几个胆大的和尚先回过了神,有人向屋子走近几步,大声呼喊顺德的名字,但屋子里毫无回应。

“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罗飞呵斥了一声,“谁也不准随便走动!”

“对,不要破坏了现场!”顺平跟着附和。他身边的空静发现罗飞的到来后,略微恢复了一些方寸。

罗飞走到他们面前,问道:“那是顺德住的屋子吗?”

空静点点头,不知所措地搓着手:“这……这是怎么回事?空忘的尸体怎么会……”

仅仅在远处观察,下任何结论都显得为时过早。

“我先过去看一下情况。”罗飞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回头说道:“你们俩一块来,跟着我的脚印走,不要给现场留下过多外来的痕迹。”

三人绕过了空忘宿舍附近的区域,从另一侧路线一步步地走到顺德宿舍前。空忘静静地伏在窗户上,就如昨天早晨一样,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罗飞走上前,用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空忘一动不动,浑身肌­肉­早已僵硬,分明是一具死亡多时的尸体。

但这具尸体却从一间屋子的悬梁上跑到了另一间屋子的窗前,还在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屋子里亮着灯,罗飞从窗口看进去,只见顺德正面对窗户瘫坐在地上。

罗飞走到门前,用手推了推门板,门从内部栓上了。窗户虽然开着,但要从那里进去,必须挪动空忘的尸体。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强行把门冲开。

于是他后退两步,然后一脚重重地踹在门栓处。门并不是很结实,立刻向里弹开了。罗飞三人走进了屋内。

顺德背靠床沿坐在离窗口不到两米的地方,双目圆睁。他的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着,嘴张得老大,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罗飞走上前,蹲下身用右手食指在顺德的鼻孔下探了探,然后沉着声音说:“他死了。”

空静跟在罗飞身后,茫然地摇着头,似乎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

顺平则站在屋子里,冷静地四下打量着。最后,他盯着从窗口探进来的空忘的尸体,沉着声音说道:“顺德是被他吓死的。”

这也正是罗飞想要做出的结论。

屋子里相对摆放着两张单人床,贴着北侧墙壁的那一张,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应该是顺和平时睡觉的地方。贴着南侧墙壁的床上被子散成筒状,内侧还堆放着顺德脱下的外衣。罗飞把手伸到被子里,尚能感觉到残存的人体余温。

屋内桌椅橱凳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搏斗过的迹象。顺德仅着内衣,周身无伤痕,但神­色­极度惊恐,瞳孔收缩,两眼死死地盯着伏在窗沿上的空忘。

“这个屋的电灯开关在哪里?”罗飞突然问道。

空静指了指南侧床头垂下的一根拉线,它正巧位于顺德尸体的上方。

“这就对了。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这样猜测事件发生的过程。”罗飞说着,伸手拉灭了电灯。然后他开始描述:“我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异常的响动惊醒。于是我穿鞋下床,想打开灯查看一下。当我来到床头,找到并拉开了电灯开关线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具尸体趴在打开的窗台上,似乎正想要爬进屋来!我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同时发出恐怖的叫声。由于肾上腺激素急速分泌,造成瞬间­性­心脏供血不足,这导致了我的猝死。现在,大家可以体会一下我当时的感受。”

说完这些,罗飞停顿了片刻。当寂静和黑暗将整间屋子笼罩之后,他突然拉开了电灯开关,窗口的那个不速之客立时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空忘那张可怕的面孔仍然让此时屋中三人的后脊梁一阵阵地发麻。可能是悬挂得太久的缘故,空忘的头颅向上仰着,这使得他虽然是伏在窗台上,但血红的双眼却正好直直地盯着屋内,那僵硬在丑陋脸庞上的凶狠恐怖的表情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空静颤着声音说,“师弟的尸体挂在隔壁的屋里,一直没人动他,怎么会自己……自己跑到了这里?”

“会跑的尸体。”罗飞喃喃地念叨着,“你们见过自己会跑的尸体吗?”

空静和顺平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罗飞似乎也并不是在询问他们,他自顾自地走到院子里,死死地盯着那一段从空忘屋门口延伸到尸体身下的脚印。

脚印深深地陷在柔软的雪地中,每一步都那么清晰,仿佛还冻结着脚的主人刚刚走过时留下的“吱吱”踩雪声。

罗飞思考了片刻,走到空忘的尸体旁蹲下,轻轻脱下他脚上的一只僧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僧鞋的底部和鞋帮两侧沾附着少量的新鲜雪迹,确实是刚刚在雪地中踩踏过。

罗飞又走到那串脚印前,他蹲下身体,凑近观看:脚印的边缘平整光滑,可以确定是一次踩踏留下的痕迹。在脚印里放入僧鞋,竟完全吻合!

难道这一串神秘的脚印,真的是由窗台上的死人留下的?

罗飞在心中一次次坚定地告诉自己:“这绝不可能!”可他实在无法做出其他的解释。

除了罗飞三人刚刚踩下的和僧人们在各自屋前留下的少量脚印之外,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这么一行孤零零的单向脚印留在雪地上,而这行脚印又确实出自于空忘脚上所穿的僧鞋!

空静和顺平目不转睛地看着罗飞,他们俩,甚至全寺的僧人,此刻也许都在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惑。恐惧深深地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从人民医院出来,周平立刻开车往回赶。接近山区后,他便不停地尝试通过对讲机呼叫罗飞,但一直没有得到罗飞的回音,这使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周平再次回到南明山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还没把车停稳,姜山便迎了上来,告诉他吴燕华在办公室里已等了近两个小时了。

周平匆匆赶回办公室,原本坐着的吴燕华一看到他,立刻忧心忡忡地站了起来:“周警官,你找我?”

“坐下说吧。”周平颇有风度地做了个手势,“我想问你一些问题,是关于你父亲的。”

“我父亲?”吴燕华用秀气的双眼看着周平,满是诧异的神­色­。

周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情不免有些沉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短短的一天内发生了多么可怕的颠覆变化。周平没有勇气向她说出她父亲和丈夫都已死亡的事实,于是临时编了一个谎言:“嗯……是这样的……公安局目前正在清理一批积压的档案,你父亲因失踪多年报成了死亡人口,这样的情况,我们现在必须重新加以核实。”

“不,你撒谎。你有事在瞒着我。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吴燕华淡淡地说着,语气却显得非常肯定。

面对吴燕华执着的逼视,周平下意识地躲开了自己的目光,犹豫了片刻后,他终于决定向面前的这个女人缴械投降。

“今天上午,枯木寺里死了一个叫‘空忘’的和尚,经初步查证,他就是你的父亲吴健飞。”周平挠着额头,说出了真相。

吴燕华微微张开嘴,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慢慢变得模糊、湿润,终于,泪珠从中滑落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抬手擦­干­眼角,问道:“能肯定那确实是我的父亲吗?他是怎么死的?”

“身份应该可以确定了。现场情况看是上吊身亡,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周平回答着吴燕华的问题,目光却盯住对方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那戒指是白银打制的,虽然不算昂贵,成­色­也已旧了,但式样­精­雅别致,颇具韵味。

“那陈健的坠崖又是怎么回事?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吗?”吴燕华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周平。

周平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的父亲杀了陈健。”吴燕华毫无掩饰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了解我父亲,又知道他们之间曾经的恩怨,你也会这么想的。”

说实话,周平也曾作过这样的猜测,不过吴燕华的话勾起了他另外一个好奇心:“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能说说吗?”

“暴躁,狭隘,报复心极强。如果他发现了陈健和张斌,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当提到陈健和张斌的时候,吴燕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夹杂着愤怒和得意的神­色­。在这瞬间,假想中复仇的快感似乎已经冲淡了她心中丧失亲人的悲伤。

“你也恨他们?”周平捕捉到了对方内心的变化,试探着询问。

“他们使我失去了父亲。不管他多么令人讨厌,他都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吴燕华的眼角再次泛起泪光,但脸上却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可据我所知,你们一家人和陈健、张斌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似乎并没有因为以前的事而记恨他们。”周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其逐渐表露出来的内心世界愈发激起了他继续探寻的兴趣。

“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那些往事?”吴燕华微微露出意外的样子。

“张斌和我说起过。”

“嗯。”吴燕华换起一种平淡柔和的语气,“是我先生太宽容了,他原谅了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为了他,我可以把那些仇恨藏起来。”

从吴燕华的话语中,周平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对胡俊凯的爱意。这个女人平淡儒雅的外表下,隐藏着属于自己的强烈的爱憎。能征服这样一个女人,胡俊凯又应该是怎样的角­色­呢?

“当初就是你先生偷偷把你父亲从牛棚里救走的吧?”

“是。”

“那后来你父亲去了哪里,你们不知道吗?”周平慢慢把话题引往自己最关注的方向。

“最初是知道的,我先生把他带到了南明山里,让他藏在当地的一户村民家。”

“那后来呢?他怎么会又失踪了?”

吴燕华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父亲跑了,我和先生都是重点怀疑的对象,那帮革命小将整天把我们俩盯得死死的,我们根本不敢和父亲有任何联系。直到几年后,那段日子过去了,我们这才进山想把父亲接回来,但那时父亲已经下落不明了。”

“是原先的那户村民搬迁了吗?”周平猜测道。

“不,我们找到了那户人家,可他们说父亲只呆了不到3个月,就一个人出走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说完这些,吴燕华呢喃着自语:“难道他这20多年都是在枯木寺度过的?为什么他不回来找我们呢?”

“原来是这样。”周平也在心中暗暗思忖着这种可能­性­:吴健飞在遭受磨难后,看破了世俗,所以­干­脆上山出家当了和尚?

为了获得更加确定的答案,周平觉得有必要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那户村民住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我进山那次,是我先生一路带着我走的,具体的地名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北边山谷里的一个小村庄。男主人姓黄,至于名字……”吴燕华摇了摇头,“我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事隔这么多年,你还能记得他的姓氏,已经很不错了。”周平满意地说,在自己辖区有限的住户内,根据这样一条线索查出目标应该不是困难的事情。

“那个人口齿不太清楚,我反复问了好多次,才听清楚他是姓‘黄’,而不是姓‘华’,所以对这个记得牢一些。”

“嗯,好吧,暂时就是这些,谢谢你的合作。”周平客气地说着,“我会根据这些情况进行进一步的核实。”

“我先生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吴燕华有些期待地看着周平,“他留在山上,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父亲的身份?”

吴燕华的猜测很有道理,周平不禁暗暗佩服对方敏锐的思考能力,不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胡俊凯已经紧跟着吴健飞一道步入了黄尘。一天中失去了两个最挚爱的亲人,周平只能在心中无声地为她叹息着。

“这些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山上山下已经完全断了联系。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吴燕华有些犹疑地看着周平,对他的敷衍显然不太满意,但她还是很客气地柔声说了句:“谢谢。”

从办公室里出来,周平召集王副所长、小刘以及相关的同志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周平和大家互通了一下情况,然后讨论决定:明天天亮后,周平去北部山洼的村庄里继续调查吴健飞的事情;王副所长则根据雪势情况,安排进一步搜救坠崖者和派增援力量上山的工作。

规划妥当后,众人各自找地方囫囵休息了一晚。周平因为从昨晚开始便一直在奔波,得到了特殊的优待:睡在值班室里惟一的那张床上。

第二天5点来钟,天刚刚有些发亮,大家就早早地起了身。周平踏进院内,欣喜地发现:雪停了。

负责后勤的同志准备好早点,大家匆匆填饱肚子,踏雪出发。

进山后不久,周平便和大部队分了手,一个人走向北边的山区。通往山中村落的道路毕竟比上山的小路要好走得多,一个多小时后,周平到达了目的地。

由于山区的村户住得非常分散,周平不可能一家家的走访。他直接来到了当地的村委会,找到村长说明了来意。

村长姓刘,是个40多岁的山里汉子,他大大咧咧地说:“村里姓黄的有八九户,这些户你想一家家地跑,非把你累死不可。这我给你到广播台发个通知。”

广播室就在村委会旁边,刘村长中断了正在播放的戏曲节目,抓起话筒说道:“现在播个通知。村里姓黄的住户,你们中间有谁家在1972年收留过一个山外来的汉子?这家人赶快到村委会来,有警察要问你们事情。听见没有?如果本人没有听见,其他村民见着人帮助喊一下。”

说完,他乐呵呵地颠了颠话筒:“去年刚给装上的。有了这玩意,找个人、播个通知什么的可方便多了。”

“就算那个人听见了,路上都是积雪,他会乐意过来吗?”周平有些担心。

刘村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不下雪,他有活计­干­,那有可能不过来。现在这天,个个都憋在家里闲得慌,而且左右邻居都听见了,他敢不过来?”

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一个50岁左右的­妇­女找到村委会来。她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着,有些畏缩地说:“村长,刚才是你通知……”

“对,是我播的通知。”刘村长抢过话头,“原来是你们家?进来进来,这是派出所的周队长,他有话要问你。”然后他又指了指那个女人,对周平说:“这是我们村的周秀英,你们两个是本家咧。他男人姓黄,不过三年前就死了。”

周秀英是个典型的山村­妇­女,身材又瘦又小,黝黑的脸上布满山风刮过后留下的皱纹。可能是不明白队长的含义,她走进屋,一边眯着双眼上下打量周平,一边问道:“你就是警察同志吧?”

“对,我是警察。”周平搬过一张椅子招呼着,“来,大妈,坐下说。”

“我站着就行,我站着就行。”周秀英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着。

刘村长在一旁打着圆场:“让你坐你就坐呗,你又没犯法,怕什么?”

见村长发了话,周秀英这才答应了一声,小心地坐在椅子上,身体恭恭敬敬地往前探着。

“20多年前,是不是曾经有个中年男子在你们家借住过?”周平开口问道。

周秀英点点头:“是,就是住在我家。一听见广播我就赶过来了。”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事情。”

“我知道。”周秀英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你们终于找过来了,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周平略微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你知道我会来吗?”

周秀英叹了口气,说:“早晚都会来的,这个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人家把一个大活人送到你手里,平白便寻不见了,谁能够答应?你躲得了一年、两年、10年,你能躲得了一辈子?我一直都是和我男人这么说的。”

看着周秀英局促不安的样子,周平觉得这个女人对吴健飞的失踪似乎过于自责了。他岔开话题,想缓和一下气氛:“你男人姓黄吧?他叫什么名字?”

“黄德明。”山里的口音说出“黄”来,确实和“华”很难区分。

“黄德明?”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周平在脑子里搜索出相关的记忆,“噢!前些年在山脚下的那起车祸……”

“对对对!就是他。”提到这件事,刘村长露出惋惜的表情,“多好的一个人,偏偏摊上了这种蹊跷事,真是冤到姥姥家了。”

这个黄德明是三年前在山边公路发生的一起离奇车祸的受害者。当时他在路边正常行走,一辆装载原木的载重汽车驶过时,前轮轧到了路面上的一块尖石。那石头竟像子弹一般地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从侧面击中了黄德明的脑壳,致使其抢救无效死亡。周平是接到报警后第一个赶到事故现场的人,对此事印象深刻。

“这都是老天爷的意思,怪不得谁的。”周秀英喃喃地说着,对丈夫的意外身亡好像倒看得很开。

原本想帮受询者放松一点情绪,结果却差一点适得其反。周平只好把话题又转了回来:“你还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到你家来的吗?”

“1972年春天间。”

这个时间和罗飞已掌握的情况是吻合的,他点了点头,又问:“当时是谁把他送过来的?”

“一个姓胡的后生。”周秀英双眼微闭,回忆着往事。“他说那个汉子是他师傅,在城里会被人害死,想在山里躲一阵。我们一是看他可怜,二则那个后生也给了一些钱,所以就答应了。谁知道以后会出那样的事情……”

“他在你们家里住了有多久呢?”

“大概有两个月吧。”

这些周平从吴燕华口中已经有所了解,他真正关心的,是吴燕华也不清楚的那部分情况:“后来他是自己离开的吗?你们知不知道他出走的原因?”

周秀英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他没有走。”

“他没有走?据我所知,这是你们当初的说法呀。”周平不解地皱着眉头。

周秀英浑浊的眼神中隐藏着一丝无奈,她看着周平说道:“那是人家女儿女婿找上了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编出这样的话来骗他们。”

“是这样?”这出乎了周平的预料,“既然他没有走,那他当时在哪儿?”

周秀英沉默着,不停搓动的双手显示出心中的惶恐和挣扎。最后,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事实的真相时,周平的反应便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了。

“他死了。”周秀英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他被我的男人打死了。”

勘察完雪地上的脚印之后,罗飞第二次走进了空忘生前住的屋子,想从里面找出一些能解释尸体神秘“行走”的蛛丝马迹。

不过结果是令人失望的。除了尸体已不在原位之外,屋子里的各方面与昨天上午他第一次勘察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他只好让顺平找人先把尸体搬回屋内,自己则到最初的一些目击者中了解情况。

空明在枯木禅寺中算是辈分较高的几个僧人之一,但由于各方面都不出­色­,大家平时很少关注到他。不过今天,他却来到了住持空静的屋子里,山下派出所的罗飞所长要专门聆听他的叙述,因为他是顺德死亡事件发生时,第一个走到院子里的人。他对当时情况的描述是这样的:

“我这个人肾不太好,有尿频的毛病,晚上睡觉总得起个两三次夜。昨晚我睡了一半,又被尿给憋醒了,没有办法,只好披上外衣下了床。我打开灯,从床下拖出尿盆,刚刚撒了一半,突然听见有人大叫。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可怕极了,我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连尿都憋了回去。我壮着胆子走出门外,冲着刚才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张望。我看见顺德住的宿舍窗户上伏着一个人,当时第一反应是闹了贼,可随即便发现不大对劲。那人身后的脚印竟然是从隔壁空忘的房间里延伸出来的。我再仔细一看,差点没吓得坐在地上,窗户上的人竟然是已经死去的空忘!之后我的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腿脚也不听使唤了。再后来各屋的灯陆续都亮了,大家似乎都跑到了院子里,然后就听见大当家顺平让大家回自己屋,不准随便走动。”

“你出门的地方,离顺德的宿舍有多远?”罗飞听他讲完后,开始询问。

“我们的宿舍都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两间屋子,距离不会超过10米吧。”

“你走出屋子的时候,院子里的光线怎么样?”

“雪地里不是很黑,顺德屋里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应该说至少那间屋子周围的光线还是不错的。”

罗飞用眼睛盯着空明:“那么你敢肯定你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尤其是顺德住的屋子附近,没有其他人吗?”

“应该是没有。”空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肯定顺德宿舍附近是没有的。因为我一进院子,目光立刻就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绝对没有发现任何人。”

罗飞点点头:“先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如果又想到什么了,立刻来告诉我。”

与空明同住一屋的顺惠也给出了基本相符的证言:“空明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我就被他吵醒了。不过那时我只是迷迷糊糊的,也没有睁眼。后来的那声惨叫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我腾地一下睡意全没了,立马坐起身来。空明看起来也吓坏了,不瞒你们说,他当时那么一哆嗦,把尿都溅到了地板上。我们俩惊魂不定地对看了一阵,然后我开始穿衣服,他先一个人开门出去察看。等我也出去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出来,只有空明呆呆地站在那里。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被吓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你们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寺里,我真的是不敢再呆下去了……”

“胡说什么!”空静打断了他的话,“事情肯定会搞清楚的!有罗所长在,能出什么乱子?”

话虽这么说,但空静自己的眼神和语气中,也显得毫无底气。

顺惠开门离去的时候,正好顺平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堆东西,脸­色­非常凝重。

“怎么样?”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屋里的罗飞和空静,“有什么线索吗?”

罗飞以手撑额,缓缓地摇着头。刚才空明和顺惠的话只是进一步印证了事件的扑朔迷离。

顺平在桌旁坐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也许现在是该说的时候了。”

“嗯?”罗飞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什么想法?”

“有些话,我之前说出来,别说你们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顺平停顿了一下,“但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也许只能从这方面去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飞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顺平沉着声音,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在这个庙里,确实出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我们无法理解它的存在,但它正在施展着自己的可怕力量。”

“你的意思是……闹鬼?”其实这也是隐藏在空静心灵深处的想法,现在顺平一提出来,立刻引起了他的共鸣。

“这怎么可能?”罗飞目光看向窗外,面无表情地摇着头。即使有再多的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发生,他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唯心观点。

“罗所长,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不过对寺里的事情,有很多你是不了解的。”顺平对罗飞表现出来的态度并没有气馁,反而有一些针锋相对的味道。

“我不了解,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罗飞的不满从口气中带了出来。

“有些关于空忘师叔的话,我原本是不太好说的。”顺平眼望着空静,话里有话。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提这些。”空静略显不快,“空忘爱研究些神鬼相卦之类的东西,你看不惯就算了。这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他的所作所为,你一向都放纵不管。他是从后山‘死亡谷’里出来的,这个你也瞒着。如果不是他已经死了,只怕你也一直不会告诉大家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罗飞不禁有些奇怪。上次空静提到“死亡谷”时,顺平和顺德就露出了反常的表情。现在顺平又郑重其事地把这件事提起,里面自然是有隐情。

顺平转头看着他,问道:“罗所长,你知道‘死亡谷’名称的来历吗?”

这个罗飞倒确实不是很清楚,他用不确定的口吻猜测道:“是因为地势险恶,所以自杀和坠崖身亡的人较多吧?”

顺平摇了摇头:“你说的只是次要的方面。关于‘死亡谷’,当地的山民都知道有一个恐怖的传说。”

“哦?”罗飞聚起目光看着顺平,“什么传说?”

“‘死亡谷’深不见底,山两侧都是坚硬的岩石。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送了­性­命。他们有的是不小心失足坠落,有的则是自己跳崖寻短见。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是掉进山谷的人,没有能够活着出来的,甚至连尸体都别想找着。不过,在山里人知道的历史上,却曾经有过一次例外。”顺平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那件事发生的确切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了,大概是在两三百年之前吧。有一个樵夫在砍柴时出了意外,坠入了这个山谷中。六七天过去了,毫无任何消息,村子里的家人亲戚都以为他已经必死无疑,甚至连丧事都给他办了。谁知在这个时候,他却回来了。虽然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总算还没有断气。这下不光是他的家人,整个村子都非常惊讶,也非常高兴。不过他们当时肯定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恐怖噩梦的开始。”

罗飞蹙起眉头,静静地倾听着。

“在那个樵夫回来的当天,村里有一个小伙子离开了大山,外出谋生。大约一年后,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偏僻群山中的村子里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村上下几十口人竟然全部死光了!”说到这里,顺平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自己也被那种沉重的气氛压得有些窒息。

罗飞的目光微微一跳,他预感到还会有意外的情况将发生,但故事的发展还是带来了远远超出他意料的震撼。

“尤其恐怖的是,由于该村地处闭塞,那些死者的尸体长期无人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具具的白骨!”

“什么?!”想像着当时那种惨绝人寰的恐怖场景,即使是罗飞也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

故事还没有结束,片刻的沉默之后,顺平继续往下讲述着:“后来地方官派仵作来到村子里,对这些尸骨进行了勘验。除了樵夫有几处骨折之外,其他人的骨骼都没有损伤,也看不出有中毒的迹象。大部分的村民都是死在自家的床上,便如同恶鬼在夜间突然降临,夺走了全村人的­性­命一样。”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就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吗?”罗飞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在每户村民的家里,都留下了来自‘死亡谷’的标记,这就是惟一的线索。”

“‘死亡谷’的标记,那是什么东西?”罗飞疑惑地问道。

“是一种植物,确切地说,应该算一种草,这种草以前从没有人见过。小伙子记得很清楚,那正是一年前樵夫回到村里时,从‘死亡谷’里带出来的。”

“这里有些不对吧?”罗飞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一年的时间,那些草应该早已枯萎了,他怎么还能认得出来。”

“因为这种草的形状非常独特。”顺平解释说,“它的茎叶异常肥大,但是顶端却没有细叶,看起来就像被人折去了头部一样。”

“‘无头草’?”罗飞下意识地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同时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

“这种草出现在所有村民的家中,不少尸骨甚至在临死前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它,这不能不让人将它和全村人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后来人们传言,樵夫之所以能从死亡谷里生还,是因为他已经被死亡谷里的恶鬼附身。这些恶鬼索取了全村人的­性­命,而这些草正是恶鬼留下的标记。”顺平说完,转头看着空静:“住持,我讲的这些,你应该也早已听说过的吧?”

空静肃然地点了点头:“不错,但这终究只是传说而已。空忘是到过‘死亡谷’,但20多年过去了,我们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你不知道,空忘在10多天前又去过一次‘死亡谷’,而且还带了这些回来!”顺平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那是一个用黑­色­长衣裹起的包袱,衣服散开后,露出里面一堆碧绿油亮的植物。

“你们看见了吗?”顺平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这就是传说中恶鬼的标记,来自‘死亡谷’的无头草!”

果然,眼前这些植物的奇特形状正和顺平刚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样。看起来它们被采摘的时间还不长,肥大的茎叶依然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由于那个恐怖传说的影响,这种生命力泛着邪恶的光泽。

“你……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些东西的?”空静盯着那些植物,心中开始有些发毛。

“空忘的房间里。刚才把他的尸体抬回屋时,在窗口下发现的。”顺平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着罗飞。

罗飞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不错,我昨天在屋子里勘察现场的时候,也曾经看到过。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它的来历和那些可怕的传说。”

“空忘最近什么时候去过‘死亡谷’,你是怎么知道的?”空静问顺平。

“就在他闭关的前一天。当时有人看见他一早就出了寺,往后山山谷的方向去了,直到下午才回来。我原来也没有多想,不过现在前后一印证,他肯定是去了‘死亡谷’!”

顺平回答完空静的问题,又继续往下说道:“空忘从‘死亡谷’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连顺德给他送饭也是从窗口递进去的,见不到他的真面目。他自己说是闭关修禅,可是修禅需要这样吗?我早就起了疑心了,只是碍于他的辈分,也不好­干­涉。”

“那你认为他在屋里是­干­什么呢?”罗飞沉吟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顺平摇了摇头,不过紧接着又说:“我猜可能是在施展某种巫术。”

“巫术?”罗飞难以理解地眯着眼睛。

“空忘对鬼神一类的东西很有研究。”顺平解释说,“山里村户死了人,经常请他过去摆道场、做法事。”

罗飞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那只是落后地区的习俗!你怎么会认为他一个人在屋里也是在搞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我这么猜测当然是有原因的。顺德曾经向我报告过一件事情:前些日子的某个晚上,他去寺后方便,看见空忘以前住过的那间小屋里有烟雾燃起,随后,在烟雾中还映出了个奇怪的‘无头人影’!”

罗飞和空静对看了一眼,说:“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觉得它和空忘的闭关又有什么关系呢?”

“哦?顺德也和你们说了?”顺平略为显得有些意外,顿了顿,他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开始我以为是顺德胆小,一个人心里害怕,所以产生了错觉。不过后来我去小屋查看了一下,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

“你是说那个窗户下的火炉吗?”罗飞对顺平渐渐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人处处想要­操­纵寺里的局面,确实是有些能力的。

“不错。那些烟雾应该就是从火炉中产生的。而且我那天还从炉膛里找到了没有烧完的残留物,并且把它保留了下来。”

“是什么东西?”罗飞有些兴奋地往前探着身子。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原来是有人捷足先登的缘故。

“在这里。”顺平拿出一个手帕裹成的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后放在桌上,“我也是刚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片叶子,虽然边缘部分已经被烧焦了,但整体形状还是保存得比较完整。

“无头草!”罗飞和空静同时叫出了声。

“难道说空忘在小屋里偷偷地烧烤无头草?”罗飞立刻产生了相应的联想,“他这是­干­什么?”

顺平没有直接回答,沉着声音说:“在山民的传说中,无头草长得这么肥硕,是因为它吸收了山谷中死人的亡灵,这每一片叶子上都附着一条冤魂。而那些坠崖而死的人,很多都是头部被撞碎,成了无头的尸体。”

联想到燃烧无头草产生的烟雾,在烟雾中出现诡异的“无头人影”……谁都知道顺平刚才的话在暗示着什么,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顺平打开窗户向外张望着。

“雪停了。”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空忘屋前的那串脚印,现在,它们在雪地上已经只剩下淡淡的印记了。

十一

“黄德明会杀人,真是打死我也不相信。”刘村长晃着他那颗大脑袋,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前他活着的时候,在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别说从不惹是生非,就算别人欺负到他头上了,他都憋不出个屁来。他婆娘也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附近几座寺庙的香火,谁供得有她勤?要说他们俩手上犯了命案,那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周队长,你可一定要问个清楚啊!”说到最后,他甚至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不行的话,我们全村人都可以给他们作保!”

周平也知道这样的案件必有隐情,但他现在更加觉得关心和诧异的是:如果吴健飞真如周秀英所说,在20多年前就已经被黄德明所杀,那么昨天死于枯木寺中的空忘和尚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立刻把周秀英带到了里屋,单独进行询问。

周秀英说出了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似乎是得到了解脱,紧张的情绪开始稳定了下来。她坐在周平面前,用一种看破沧桑的语气絮絮地唠叨着:“我和我男人的一辈子,算是让这件事情给糟蹋了。这20多年来,我不知道烧了多少柱香,还了多少次愿,可菩萨却从来不肯饶过我们。我生过两个娃儿,都没能挺过周岁就病死了。后来我不敢再要了,那娃儿背着我们的孽呀!如果我娃儿能够活下来,这会也该娶妻成家了。”

周平听着这些无用的叙述,有些无奈地添了添嘴­唇­,但看着对方那戚戚的样子,却又不忍心打断。

周秀英叹了口气,心里的苦水尚未倒完:“我男人自那件事以后,处处小心,一生为善。不管什么情况,连硬话都不曾和别人说过一句。有时候吃些亏,我们倒还高兴,觉得那是菩萨给我们的惩罚,受了后能够减轻罪孽。可是有什么用?该来的报应,它终究要来。这城里城外的路上,那么多车开来开去,多少年了?谁碰到过这等背运的事情?我男人死的那天,我伤心是伤心,但也卸下背了半辈子的包袱。菩萨总算给了我们结果,叫他去抵了命。这样到了­阴­间,我们便不用再受磨难了。我男人活着的时候,我们整天担心警察找上门。他死了以后,我便再也不怕了。我在家里盼着,我知道你们终究会来的。以前我们骗过了人家娃儿,不作个交待我死了也不能甘心。”

周平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这些,终于有机会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杀了他?”

“唉,我现在是想通了,这都是命中注定。”周秀英撇了撇嘴,像是在苦笑,“那汉子住在我们家,有吃有喝,谁曾想他会偷偷离开,而且偏偏又掉进了我家男人挖的地阱里。”

“地阱?”周平Сhā了句,“那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山里人挖来捕捉野猪、山豹这些猛兽的陷阱。一般有两三米深,下面还会Сhā上几支削得尖尖的竹梭。早年间是很常见的,现在山上猛兽少,基本上没人再挖这个东西了。”

“你家那个地阱挖在哪儿?怎么会把吴健飞———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个人,给陷了进去?”

周秀英翻着眼睛作回忆状:“唔……我家屋后有一块空地,种了一些高粱。地阱就挖在高粱地的旁边,是为了防止野猪来偷庄稼。我们都做了标记的,山里人到了附近便会明白。那汉子不知道这些,一个人在夜里乱跑乱撞,也不知怎么的就掉了下去。”

“嗯,那他夜里出来想­干­什么?”周平不愿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地方。

“我说过的,他想离开啊。连行李包袱都带上了,不会错的。也不知道我们哪里亏了他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结果就出了这事!第二天天亮,我男人才在地阱里发现了他,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有一支竹梭从他的腰间穿了过去,流了好多血。”虽然事隔多年,周秀英想到当时的情景时,脸上仍然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然后呢?你们怎么做的?”

“开始我们是想把他救上来的。但是我那时吓得手脚全都软了,根本使不上力气,我男人就让我回屋里呆着,说他一个人能对付。我也没多想,就听了他的话。”周秀英顿了一顿,懊悔地拍着自己的手背,“那时候我如果多个心眼儿,留在我男人旁边,肯定不能让他那样做,我男人会听我的话的!”

“你男人……做了什么?” 周平嘴上问着,心里已经隐隐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周秀英幽幽地回答道:“过了老久,我男人回到了屋里。他浑身是土,像个木头人似的没了魂,两眼愣愣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忙问他怎么了。连问了好多声,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说:‘我把那汉子埋了。’”

“你的意思是,活埋了?”

周秀英点点头,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满脸的皱纹诉说着她心中的不安和内疚。片刻的沉默后,她“唉”地叹了一声,喃喃说道:“那汉子是活不了的———就算我们把他救上来,他也活不了的。如果人死在我们家里,那就说不清了……他是有后人的,我们要怎么交待?但是把人给活活埋了,作孽,作孽……我男人一时脑袋懵了,才会做出这样遭天谴的事情……”

周秀英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双眼巴巴地看着周平。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说出隐藏了半辈子的秘密,现在并不想做什么辩解。她只希望别人能够体会到他们当时那种两难的处境,说几句宽慰的话,这样自己长久以来背负的愧疚也能有所解脱。

可周平对这些却显得很不在意,他摸着脑门,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他问了句:“你确定你男人亲手把吴健飞给活埋了吗?我是说,你有没有亲眼看见这个过程?”

周秀英被问得一愣,迷惑地看了周平一眼,说:“我只看见被填好的地阱。不是我男人埋的还会是哪个?我男人还给我说,他铲起几瓢土,先是泼在了汉子的脸上。那汉子的脸被盖住了,他别的地方动不了,只能眨巴眼睛。眨着眨着眼皮上的土就翻开了,一双眼睛从泥土里又露出来,死死地盯着我男人。我男人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像疯了一样地往阱里填土,直到那汉子被完完全全地埋在了阱里……后来我男人有半年都睡不好觉,总是觉得那双眼睛还在盯着他……”

“那就是说,你都没有亲眼看见吴健飞死亡?有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黄德明在慌乱中坑填得并不严实,而吴健飞的伤势也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严重。他后来自己爬出了地阱,而你们却一直不知道?”

周秀英茫然地摇着头:“那怎么可能?埋了那么多的土在上面,他怎么爬得出来?除非他变成了鬼。”

“当初那个地阱的确切地点,你现在还能找得到吗?”

“能找到。每年的忌日,我都会到那个地方上香,希望能够减轻我们的罪孽。可这么多年,报应一来,到底还是没能躲过。”

周平“嗯”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这就跟我一起去现场,指认地点。”

到现场之前,周平先在村长办公室给市局挂了个电话,通报了这个意外出现的旧案,同时请求法医等相关人员的支援。与此同时,刘村长通过大喇叭召集了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配齐锨镐,做好了刨坑寻尸的准备。

这一切都办妥以后,周平带着小伙子们前往周秀英家所在的山坳,刘村长则在办公室等待公安局的支援人员。

半个小时后,周平等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这片山坳大概有20亩地大小,散住着四户人家。周秀英的屋子位于山坳北角,最近的一户邻居与其相隔大约有30米远。

“就是这里。”周秀英转到屋后10多米处,指着脚下的地面说。

周平观察了一下屋后的地势。周秀英所指的地点已经非常接近山林,而且背离其他的住户,在此处挖掘捕猎用的地阱是最合适的,一般人是不会往那里走的。

可是吴健飞为什么选择了这个方向呢?周平思索着,也许解释为吴健飞想不被发现悄悄地离开比较合理一些。

“开始挖吧。”周平一声令下,小伙子们冲着被冻得硬梆梆的地面挥起了铁镐。

虽然刚下过雪,但土壤上冻的情况还不算严重。刨开10公分深度的表层土壤后,下面的土松软了很多,几个小伙子也很卖力,推进的速度不算太慢。

一番动静引来了其他住在山坳中的几个村民,他们好奇地踱过来张望了两眼,然后又围着周秀英小声询问着。周秀英两眼紧盯着面前越来越大的土坑,脸­色­苍白,缄口不言。

土坑的深度刨到大约1米左右的时候,周平突然示意小伙子们停下,自己则轻轻地跃入了坑里。村民们立刻围拢了上来,瞪大眼睛看着。

土坑中央出现了一个灰白­色­的坚硬突起,周平用手把突起物周围的泥土扒开了些,那个东西尖利圆滑,原来是一截竹梭头。

围观的村民不免有些失望,周秀英的嘴­唇­却微微颤抖起来,在她的记忆中,吴健飞正是被这节竹梭穿胸而死。

周平站起身,提醒小伙子们把动作放轻,继续挖掘。浮出土壤的竹梭长度不断增加,达到20公分左右的时候,在离梭杆不远处的泥土中又出现了一节灰白­色­硬物。扒去周围的浮土,硬物现出了它的全貌,这正是一根完整的人体肋骨。

村民们看出了端倪,­骚­动起来,他们窃窃私语着,同时不忘用猜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恐惧不安的周秀英。

眼前的尸骨证实了周秀英的所言。周平有些茫然地抽了下鼻子,他遇见了一个死了两次的人。

这时,坑边的村民再次出现了­骚­动,他们把目光纷纷投向了山坳的路口。

周平爬上地面,看见刘村长带着增援的公安­干­警正向这边走来。紧跟着村长的那人神采奕奕,居然是徐丽婕。

周平迎上去,面带一些诧异:“你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徐丽婕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局里最早介入这个案子的人。有关吴健飞的档案记录,你们谁比我清楚?”

她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周平“呵呵”一笑,把目光转向徐丽婕身后,岔开话题说:“这几位同志都怎么称呼?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和徐丽婕同来的共有三个男警察,当中的那个高个子抢上一步,对周平伸出右手,自我介绍说:“你是周队长吧?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我叫张雨。这两个弟兄,你叫他们小陈、小彭就可以了。”

周平和三人依次握手寒暄两句,又转到徐丽婕面前:“怎么样,小徐同志,咱们也握一个?”

“得了。”徐丽婕把周平伸过来的手打开,“赶紧带我们看看现场。”

一行人来到了挖开的坑边,坑里的小伙子们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穿警服的人,都茫然地停下了动作,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坑里。在他们脚下的土壤中,又有几根惨白的肋骨浮现了出来,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已出现雏形。

张雨观察了一会坑中的情形,开口说道:“你们几个都上来吧,接下来的工作由我们直接来做。”

“上来吧,上来吧,都先喝口水去,村委会给你们记上一功。”在刘村长咋乎乎的吆喝下,几个小伙子依次从坑中爬了出来。

小陈和小彭手中都提着一个箱子。张雨三人从其中一只箱子里各自取出一套白­色­的工作服套在了身上,然后带着另一只箱子下到了坑里。

第二只箱子也打开了,里面是一些­精­致的挖掘和采样工具。张雨对着坑中骨骼的位置比划了一阵,同时向小陈和小彭说着些什么。随即,在张雨的指挥下,三人贴着已露出的骨骼边缘开始了细致的挖掘。

周平看着他们这番专业的架势,一时觉得自己竟无法Сhā手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冲着身边的徐丽婕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你好好学着吧。”徐丽婕贴着周平的耳朵,颇有几分得意地小声说道,“别人可都是科班出身的专家。”

“那就交给专家吧。我啊,正好一旁歇着去。”周平假意板起面孔,离开了坑边。

周秀英家的房屋门口有一排石阶,周平走过去坐了下来,徐丽婕紧跟着也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不是生气了吧?”看到周平愁眉不展的样子,徐丽婕倒有些慌了,“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

“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周平托着下巴,眼望着远处的山峰,“我在想事呢。”

徐丽婕“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周平转过脸庞,“那你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你肯定在想,吴健飞不是死在枯木寺了吗?怎么这里又出现了他的尸体?”

周平略带夸张地“嗯”了一声,以示赞许。

“其实啊,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我就可以回答你。”徐丽婕又得意了起来。

“那你说,我听着。”

“很显然嘛,山上的那个吴健飞和坑里的那个吴健飞,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那哪一个是假的?”周平饶有兴趣地追问。

“我怎么会知道?”徐丽婕看着周平,一副无辜的表情。

周平拿出自己全部的耐心,微笑着说:“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说的都是废话呢?”

徐丽婕竖起杏眉,“哼”了一声,起身离去。周平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又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徐丽婕的脾气,这个时候你越哄她,她就越来劲,你不理她,过一会她自然又会来找你。

徐丽婕又来到坑边,下面张雨等人的工作似乎吸引了她,她安安静静地在一旁观看着。大约一小时后,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回头冲周平招招手:“快过来,尸骨快全部出来了!”

周平走上前,果然,坑中的尸骨已经完全脱离了泥土的掩盖,但又保持着被埋葬时的姿势,空洞的双目看向天空,似乎在控诉着什么。

张雨等人靠着手中小小的工具,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快又好地完成了工作,周平也不禁从心底感到有些佩服。

张雨也看到了周平,他友好地招呼着:“你也下来看看吧。”

周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跃入坑中,此时张雨正打开一个采样的小塑料袋,把一小截植物根须状的东西放入其中。

“这是­干­什么用的?”周平好奇地问。

“这截树根长入了尸骨中,分析它的年代,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印证尸骨被埋存的时间。”

这听起来有点意思,不过周平最关心的还是下面的问题:“怎么才能确定这具尸骨是不是吴健飞呢?”

“这个要麻烦一些。”张雨耐心地解释着,“可以把这个头骨拍成照片,然后扫描进入计算机,和吴健飞生前的头部照片进行比对,不过这种技术只有省里的刑侦分析中心才具备。”

“哦,那得要多长时间?”

“这个……不太好说,乐观估计也得半个月吧。如果赶上案子特别多,还得排队什么的……”

半个月?周平显然有些失望,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也能上山了,到时候把空忘的尸体和照片做个比对,孰真孰假立刻就出来了,还需要那么麻烦?

在张雨身边的提箱里,放着一些已经采好的其他样本,其中有一个较大的塑料袋引起了周平的注意。那里面的东西很杂,似乎有纸片,钥匙,还有一个破旧不堪的棉套状的物品。

张雨注意到了周平的目光,说:“这是死者尸体旁的遗物。”

“我可以看看那个棉套吗?”周平的目光显示他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

“可以,不过最好不要拿出来,隔着这个袋子看。”张雨把塑料袋递了过来。

周平仔细端详着那个棉套。这是个扁筒状的东西,长大约20公分,宽大约在10公分左右,虽然已经腐败得厉害,但看得出来,它原本应该是具有一定弹­性­的。

周平脸上出现迷惑的神­色­,他把目光投向脚下的那具骸骨。

骸骨静静地躺着,但有的时候不需要出声,它也能告诉你一些东西。

那骸骨和棉套相互印证着,坚定了周平心中的猜测。他突然释然地一笑,对张雨说:“关于怎样确定尸骨的身份,也许我可以给你另外一个建议。”

“什么?”张雨停下手中的工作,惊奇地看着周平。

“你可以查查山区里林东村和谷阳村的户籍记录,看这两个村子在1972年春时有没有成年男子失踪。如果有,直接拿这个男子的照片与尸骸进行比对,也许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可是,为什么呢?”张雨显得有些茫然。

“别问那么多了,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周平站起来,脸上又露出思索的表情,“现在这具尸骨对我调查的案子帮助已经不大了。我得立刻去见几个人,也许能解开这里面的谜团。”

张雨看看周平,又看看那具骸骨,越发有些糊涂了。

周平不再多说,拍拍张雨的肩膀:“再见,结案的时候咱们再聚聚喝一杯。”然后他友好地笑了笑,翻身上了地面。

徐丽婕走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啊?”

“你想知道就跟我来吧,这个案子的重点已经不在这边了。”周平一边说,一边走上了出山的路。

徐丽婕急急忙忙地和张雨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追了上来,不满地追问:“你快说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看到我刚才拿在手里的那个棉套没有?”

“看到了,但没有看清,怎么了?”

“你可能没见过那东西。但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对它太熟悉了。”周平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那是挑夫套在扁担中部的棉套,这样扁担搁在肩上,不至于把肩膀磨破。”

“那你的意思是……”

“那个死在坑里的人是个挑夫。我仔细看了看骸骨,右肩明显比左肩低,这种后天的骨骼畸形正是挑夫的特征。”

“不对啊,挑夫也是两个肩换着挑的呀?”徐丽婕提出了一些异议。

“但两肩的力量还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右肩承重的时间肯定会比左肩长。你如果像我一样长期接触这些人,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至于我说的那两个村子,都是以前出名的挑夫专业村。那里的成年男子基本上都从事这一行———当时可没有这么好的山路,山里山外的物质联系都靠挑夫来完成。”

听周平说了这么多,徐丽婕有些明白了:“那么这个人不是吴健飞,而是山里的一个挑夫啰?”

周平点点头。

“可是怎么会呢?周秀英夫­妇­是亲眼看见他掉进坑里,然后又亲手把他埋了的呀?”

“这你还想不明白?”周平撇了撇嘴,“胡俊凯当年送到周秀英家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吴健飞!”

十二

说完那个恐怖的传说之后,顺平显得有些疲惫。当他把雪停的消息告诉罗飞和空静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我累了,我得回屋歇会。”他有气无力地说着,然后转身,独自走出了屋门,

罗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空静说道:“在你们寺里,这个顺平也算是个人才了。”

“是啊。”空静的话语中颇有些无奈的意味,“他处事果断,又有一身好功夫。僧人们都服他,现在寺里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他在处理。我这个住持的位置,迟早是要给他的了。”

“哦?他会武功?”罗飞不禁又朝着顺平离去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果然,虽然连续两个晚上没休息好,已经显出疲态,但顺平的步履仍较常人轻盈得多,这从留在雪地上的那些轻浅整齐的脚印便可以看出。

空静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连连打着哈欠。的确,对这样一个年纪的人而言,这一天多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人心力交瘁。

一天多来,这小小的寺院中竟有四人先后死亡,除了一些诡异离奇的传言,罗飞至今没有掌握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继续在空静屋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也就势起身告辞,回到了前院的客房中。

说实话,罗飞自己也开始觉得脑力不济,需要休息了。他决定先放松心情,好好地睡它一觉再说。

寺里的其他僧人也大都做了和罗飞同样的选择。昨晚之前,他们还被“无头鬼”和“凶画”的传言搅得人心惶惶,但经过昨夜的恐怖事件之后,大家的态度反而冷淡了下来。事实已摆在众人眼前,讨论和猜测已经没有必要了。每个人都把深深的恐惧埋在了心底,战战兢兢却又无可奈何地静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好在雪已经停了,后援力量在两三天后应该就能上山。虽然就目前山上的形势而言,这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感觉,但多少都给了恐慌中的众人们一丝希望。

在这样的非常状况下,早课被取消了。枯木寺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度过了罗飞到来后的第二个上午。到了中午12点钟左右,伙房的几个僧人首先走出了寝室———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饭还是要吃的。

罗飞也在不久后醒了过来。经过沉沉的一觉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清醒了很多。美中不足的是肚子开始“咕咕”地叫出了声。他起身下床,推门走到了院子里,一股淡淡的饭香立刻强烈地刺激起了他的食欲。

罗飞顺着这股香味径直向后院的厨间走去。厨间门口,一个伙夫打扮的僧人手持扫把,正骂骂咧咧地向着屋顶发泄着怨气。

罗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黑黝黝的野猫迅捷无比地在屋顶上穿梭了两下,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和我们抢食吃。”那僧人愤愤地说着,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野猫离去的方向发起愣来。

罗飞走到他身边,问道:“师父,午饭还有多久能好?”

那僧人还惦记着野猫的事,没有答话,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它好,想去哪就去哪,来无影去无踪,连个脚印也没留下。”

罗飞蓦地愣住了,如同在黑暗中突然燃起了一星火光,僧人的话强烈地冲击着他的思绪,他甚至激动得要忍不住大叫起来。

“有梯子没有?快去给我找来!”他扳过僧人的肩膀,急切地说着。

“什么?”僧人一时间还没回过神。

“梯子。我要到屋顶上去。”

“可是,你现在上去也不可能追到它了呀,它早跑到山里去了。”僧人诧异地看着罗飞。

“你知道什么?”罗飞板起了面孔,“让你找你就去找!”

僧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答应了一声,向着正殿方向跑过去———估计那里就是梯子存放的地方。

果然,没两分钟后,他就扛着个木梯赶了回来。在罗飞的指挥下,他把梯子靠在了屋脊上。

“罗所长,你这是要­干­什么?”空静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了,一出屋便看到了这个场面,走过来诧异地询问着。

“我早该想到的,只希望现在还不太晚。”罗飞一边说,一边沿着梯子向屋顶爬去。

空静一脸茫然,他愣了片刻,也跟在罗飞身后爬上了梯子。由于年龄的关系,他的动作比起罗飞来要迟缓了很多。当他到达屋顶时,只见罗飞正入定般地站在不远处,双目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我们来得还不晚。”罗飞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屋脊,“你看那里。”

罗飞所指的地方正是顺德寝室的屋顶,一行淡淡的脚印从那里开始出现,一路延伸出20多米后,在屋脊边消失了。

“那是谁住的屋子?”罗飞指着脚印的尽头问空静。

“应该是顺平的。”因为身处屋顶,看不到屋子的全貌,空静只能根据方位大概猜测着。

“那就没错了。”罗飞满意地点着头,“也只有他能够做得到。”

“罗所长,你的意思是……”空静似乎意识到一些什么,但又不十分明白。

“先别问我了。”罗飞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这件事没人知道的比他更清楚了,我们一起去找他。”

自凌晨回屋之后,顺平就一直没有出来过。院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显得颇为不符。

甚至当罗飞和空静敲了他的屋门之后,屋子里仍然听不见他的任何回音。

在这种情况下,罗飞不再犹豫,他一脚踹开了那并不结实的木门。

罗飞原本以为顺平有可能已经潜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顺平不仅就在屋内,而且还好端端地盘腿端坐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正在练功一样,不过他是面墙而坐。罗飞等人进屋之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你­干­什么呢?怎么不开门?”空静难得摆出住持的威严,用叱问的语气对顺平说话。

“你们……不要靠近我!”顺平嘶哑着声音说道。

“什么?”空静似乎有些生气,他还想上前时,罗飞拽住了他。既然知道顺平身负武功,自然得提防他暴起伤人的困兽之斗。

“你们不要过来!”顺平再次强调,然后他用一种绝望和恐怖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被恶魔附身了。”

“恶魔?”罗飞冷冷地回答,“只怕是你自己的心魔吧!”

顺平的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什么‘恶魔’,‘鬼魂’,都是用来障人耳目的鬼话,真正肆虐的是人的心魔。你费尽心思,自作聪明地设计了自己的罪行。今天清晨雪停的时候,你肯定很失望吧?也许再下十分钟的雪,你留在屋顶上的脚印就会被完全掩盖住了,可是老天偏偏不帮你这个忙。”

顺平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不过至少当时我成功地骗过了你,天不助我,并不代表我就输给了你。”

“这么说,确实是你害死了顺德?”空静指着顺平的背影,因为气愤手有些微微发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们什么。寺里丢失的那些古物,都是我拿走的。前一阵来的几个香客,就是我联系好的买主。住持,你后来不让香客住在寺里,也是不是听从了顺德的建议?”

“是啊,难道你就因为这个怀恨在心,想要害死他?”

“那当然不会。”罗飞在一旁Сhā话道,“那时他已经得手,寺里还留不留宿香客对他已没有什么影响。不过顺德能提出这样的建议,想必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不错。”顺平证实了罗飞的猜测。“顺德这小子晚上不好好睡觉,撞破了我的好事。他虽然胆小,但却机灵得很,从此整天就围在住持身边。我虽然拿他无可奈何,但也知道他不敢多说什么。”

罗飞沉吟了片刻,脸上现出些懊悔的神­色­:“顺德的死有一部分只怕还是我的责任。你看到他前两天和我来往过密,这才动了杀机,是不是?”

顺平点点头:“顺德鬼灵­精­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在空静面前不敢说的事,在你罗所长面前就未必不敢说。”

“他还是个孩子,你……你真是狠毒!”空静对顺德颇有感情,这时眼角已忍不住涌出了两颗浊泪。

罗飞轻轻拍了拍空静的肩膀,示意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好了,现在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吧。”罗飞对顺平说道,“这以后将作为你的第一供词。”

“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我留在屋顶的脚印,接下来的事也就不难推测了。”顺平停顿片刻,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然后他继续说道:“昨天深夜,我先进入空忘的屋子,把他的尸体从绳套中放下,然后我换上空忘的僧鞋,背着那具尸体来到顺德寝室的窗前。在那里,我把僧鞋重新穿回到空忘脚上,再顶开窗户,把尸体放在窗台上码好,形成要爬进窗户的假象。当顺德听见动静起身的时候,我已经跃上了屋顶,通过连成一片的屋脊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罗所长,我说的这些和你的想像有出入吗?”

“基本都是吻合的。其实昨晚我之所以被你蒙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觉得常人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地攀上屋顶———那屋顶离地面至少也有3米高吧?虽说墙面上有些地方可以借力,但换成我,怎么也得折腾个三五分钟,那样肯定会被第一个来到院子里的空明发现的。不过,当我知道你身怀武功之后,这个问题也就不难解释了。其实,即使大雪真的掩盖了屋顶的脚印,我也能据此推断出只有你可能完成这样的作案手法。”

“但是那样的话,你就只能猜测,而不会有任何证据了。”顺平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惋惜,似乎在抱怨老天对他的不公。

“你……你还说这样的话,你真是不知悔悟,善恶皆有源,因果报应,自有天理,这些佛法你都读到哪里去了?”空静抑不住心中的气愤,激动地叱问:“那么空忘师弟呢?还有那两个死去的客人了,他们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又是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的?”

顺平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阴­沉沉地问道:“罗所长,你也想这么问我吗?”

“是的。”罗飞很认真地回答,“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相信什么‘恶鬼’和‘神秘力量’的说法。不过你布的这些迷阵确实骗过了我,我至今仍看不出其中的头绪。希望你能告诉我其中的真相,我甘拜下风。”

“呵……呵……呵……”顺平突然­干­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呜咽,令人毛骨悚然。

“你错了。”他哑着嗓子说道,“你以为那些也是我布下的迷阵?不,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恶魔就在这个寺院里,他已经缠上了我,你们……你们不要急,它也会来找你们的!”

“你在说什么?”罗飞感觉到顺平的情绪有些失控。他抢上一步,把空静拉到自己的身后,同时大声呵斥道:“你转过身来!”

“你以为我这么坐着是和你们故作姿态吗?我在运功,我要跟它拼一拼,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顺平言辞虽然强硬,语气中却透出一种垂死的悲哀。

“但我终究还是逃不过,你们也逃不过!”停了片刻后,他这么说着,慢慢地转过了头。

罗飞和空静同时惊呼了一声,向自己的后方退了一步。

如同死去的胡俊凯一样,顺平的脸上此刻也是浮肿不堪,两丝细细的血线顺着他赤红的双眼渗了出来!

十三

周平在外围的调查也进入了关键的阶段。确定了死于周秀英家地阱中的男子不是吴健飞之后,周平对发生在20年前的那些往事有了一个新的猜想。不过就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这个猜想虽然能解释一些暴露出来的事实,但也存在着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周平强烈地感觉到,他所了解的东西少了某个重要的环节,这个环节对于穿接所有的已知线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由于急切地想要弄清这其中的究竟,周平行走在出山的雪径上时,步伐甚至比清晨进山的时候还要快些。没过多久,徐丽婕就有些跟不上了。

“你走慢点行不行?”她终于忍不住发起脾气来,虽然是寒冷的雪后初冬,但她的额头上此时已渗出了晶莹的汗珠。

周平看着她的窘相,不免也觉得有些心疼。他停下脚步,抱歉地笑了笑:“我们歇会吧!”

徐丽婕点点头,突然,她的眼中放出兴奋的­色­彩,指着周平身后的远处群山:“你快看那边!”

周平回过头,顺着徐丽婕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原本­阴­霾密布的天空中,一轮红日正顽强地探出头来,绚烂的阳光穿过群山间的罅隙,给皑皑的雪域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外衣。

“真漂亮!”徐丽婕完全忘记了劳累,轻声赞叹着。

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中,周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心情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如果这种好天气继续保持下去,那么被封锁的山道应该很快就能打通了,到时候山上山下隐藏着的案情也必将暴露在这无孔不入的灿烂光芒中。

心情变得愉快了,两人一路谈笑风生,步履似乎也轻便了许多。下午4点钟左右,他们回到了山脚下的南明山派出所。

所里的大部分同志都跟着王副所长疏通山道去了,只有姜山和段雪明留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知道周平回来后,他们都聚集到了刑侦队的办公室里。

徐丽婕和所里的老朋友相见,高兴地互相打着招呼。

周平等他们寒暄完了,立刻把话语引向正题:“那几个家属还在所里吗?”

“其他人都暂时回去休息了,等山道通了后再过来。”姜山回答道,“只有那个吴燕华一直不肯走,一定要等着见自己的丈夫。”

周平点点头,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正是吴燕华:“那她人现在在哪儿呢?”

“在接待室里睡着了,她昨晚一夜都没合眼。”

父亲离奇死于山上,丈夫情况不明,只怕是再坚强的女子也难以承受这样双重的心理煎熬。周平正在琢磨是不是该让她继续休息一会,吴燕华却自己从门外找了进来。

“周队长,现在有什么消息么?”她柔柔的声音现在给人一种虚弱的感觉。虽然她很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但憔悴的心力还是通过凌乱的发稍和略微发白的脸­色­无法掩饰地显现了出来。

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青春靓丽的徐丽婕看着这个比自己大10多岁的女人,仍不免为其身上洋溢着的古典气质所倾倒,羡慕的眼光中甚至暗暗浮现出一丝妒意。

“山上还是没有联系,不过现在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周平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请坐下说。”

“谢谢。”吴燕华礼貌地颔了颔首,施施然坐下,然后睁大双眼忧虑地看着周平。

周平在吴燕华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在考虑该从哪儿说起,然后他开口问道:“你父亲被胡俊凯救走,是在1972年?”

“是。”

“你们后来去找他,发现他失踪了,那是什么时候?”

“1976年吧。”

这和档案上记载的1978年默认死亡,1976年登记失踪的情况是吻合的。

“嗯。”周平迈上一步,目光炯炯,“为什么会隔了这么长时间?”

吴燕华微微锁起眉头,沉默不语。

“你手上戴着的那个是结婚戒指吧?”周平突然话锋一转,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场的人不免都觉得有些突兀。那枚别致的银­色­戒指戴在吴燕华纤细的左手中指上,虽然非常引人注目,但它和现在讨论的事情能有什么关系呢?

吴燕华更是诧异地看着他,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算是做了回答。

“我注意到了,那上面刻着你们的结婚日期,1975年10月。”周平整了整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其实在1974年,对文化界人士的迫害就已经停止了,你们应该立刻去把吴健飞接回来才对啊!为什么会等了那么长时间?而且在此之前你们就已经举行了婚礼,这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听周平这么一分析,徐丽婕等人都有些悟出了味儿。的确,在长辈去向未明的情况下,两人不去寻找,而急着完婚,不能不说是一个反常的举动。大家不禁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吴燕华。

吴燕华抿着嘴­唇­,沉默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的主意,先结婚,然后再去寻找我的父亲!”

“为什么呢?”周平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他关心的是其中隐因。

“说起来也简单得很。”吴燕华露出一丝苦笑,“因为我父亲并不赞成我们俩的婚事。”

周平点头沉吟着,他正顺利地一步步地迈向自己所追寻的答案。

十四

午后的枯木寺一片寂静,灿烂的阳光似乎丝毫没能扫去笼罩在其上空的­阴­霾。

大约半个小时前,顺平停止了呼吸,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保持着端坐运功的姿势。虽然心中早已绝望,但顺平从未放弃与他所描述的那个“看不见的恶魔”的生死较量,他的这种强悍和坚韧的­性­格使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赢得了罗飞的些许好感。

经过几个小时的坚持,顺平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由于他在寺中的声望和地位很高,顺平的死引起了全寺僧众的恐慌,而他所描述过的那个传说和“恶魔”也因为他的死变得更加真实。在大家的想像中,那“恶魔”似乎正肆无忌惮地俯瞰着这座山中的孤寺,寻找着下一个被吞噬的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控制局面,罗飞让所有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寝室,没有特殊原因,不得随意串门或外出走动。枯木寺霎时间变得死气沉沉。

处理完这一切后,罗飞来到了住持空静的寝室。他端坐在桌前,出神地看着顺平拿过来的那堆“无头草”,陷入了沉思。

空静远远地坐在自己床上,神情不安,几次想要开口,但又担心打搅罗飞思考。

良久之后,罗飞从那些植物中挑出了一株长得最为肥硕的,拿到眼前仔细端详。虽然已经离水有十几个小时了,但它的茎叶仍然碧绿发亮,透露着一种略带诡异­色­彩的盎然生机。

“来自‘死亡谷’的无头草。”罗飞轻轻地自言自语,“你真的是恶魔的‘请柬’吗?”

一旁的空静此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罗所长,这个东西现在还是不要再碰的好,顺平死得不明不白的……”

罗飞听出了空静话里的潜台词,本来顺平吓死顺德应该只是整个事件中的一个Сhā曲。但随即顺平离奇死去,结合那个传说,不能不让人有所联想:顺平正是因为接触了这些“无头草”才引来了“死亡谷”中的恶魔。

罗飞放下手中的植物,看了看空静:“你如果真的害怕,一会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拿回空忘屋里吧,反正我已经碰过了。”

空静担心罗飞产生不悦的心情,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愁眉苦脸地说道:“罗所长,你不要怪我多舌,这个事情现在确实有些玄妙,很难说清有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因素存在。”顿了一顿,他看着罗飞,用试探的口吻询问:“刚才在顺平屋里的时候,你闻到了什么没有?”

罗飞点了点头,他知道空静在说什么。顺平咽气的时候,他们俩都去探过顺平的鼻息。与空忘、胡俊凯的尸体一样,顺平的身上也有着淡淡的古怪气味。看来空静当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闻到那种气味,我就想起20年前的情形。当时的空忘就像被恶魔附身了一样,而现在,那个恶魔又回来了。”空静目光闪烁着,显露出心中的恐惧。

“20年前的恶魔?”罗飞接着空静的话茬,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在20年前,这个恶魔是怎么被制服的呢?”

空静愣了片刻,喃喃地说:“也许只有我师父才知道,那恶魔被封制在画中,可现在又被放了出来。”

说到这里,空静摇了摇头,这些虽然是他心中的猜想,但他自己也觉得这种解释实在有些太离奇了。

罗飞沉默不语,他正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着。原本如一片浓雾般的种种谜团,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他似乎看到了照亮全局的希望。但这个亮点又被几层薄纱包裹着,忽隐忽现,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突然间,顺和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打断了罗飞的思绪。

“你们快去看看吧……”他气息不定地说道,“顺惠和几个师兄正偷偷摸摸地想要下山呢。”

空静马上站了起来:“下山?为什么?”

“他们说……他们说不能呆在寺里等死。”小和尚一边说,一边有些惶恐地瞟了罗飞一眼。

罗飞皱起眉头:“他们现在人在哪儿呢?”

“已经到了前院了。”

“真是添乱!”空静急匆匆地就往门外走去,“罗所长,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叫回来。”

罗飞也站起身,快步赶上空静,顺和则小跑着抢在两人前头带路。

很快,三人便穿过正殿,来到了前院。顺惠和另外两个年轻僧人正站在寺院门口四下张望着,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顺和带着空静和罗飞前来,顺惠等人显然有些意外。他们快速地讨论了几句,突然撒开腿,跑上了下山的雪径。

“快,快叫住他们,让他们别跑!”空静恨不能一步抢到门口,追上这几个胆小而盲目的家伙,无奈腿脚不灵,只能无奈地吩咐跑在最前面的顺和。

顺和使尽全力追出去,站在山路口大声呼喊着:“师兄,别跑了!住持让你们回来!”

然而顺惠等人毫不停留,反而加快了下山的步伐,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由于道路崎岖湿滑难行,顺惠还摔了一个跟头,不过他立刻就爬了起来,看来与继续留在山上的恐惧相比,这点疼痛实在算不了什么。其余两人也都是步履踉跄,显得狼狈不堪。

等空静气喘吁吁地赶到下山的路口时,顺惠三人已经沿山路跑到50多米开外的地方,眼看是追不上了。

“山路不通,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呀!”空静看着他们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可他说的话已经无法传到顺惠等人的耳中了。

“算了,让他们去吧。”罗飞倒显得淡然一些,“等他们发现下不去的时候,自然还会回来的。”

空静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有这样了,唉,我们回去吧……”

“住持,我也回屋去吗?”顺和捂着胸口问道,可能因为刚才来来回回跑得太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中气也变得有些不足。

罗飞凝目看着顺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你先回去吧,我和住持还有些话要说。”他冲着小和尚说道。

顺和答应了一声,独自一人往寺里走去。

罗飞神­色­严峻,目送着顺和的身影消失在正殿之后。

“罗所长,有什么不对吗?”空静看出了一些异常。

罗飞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说道:“等会吩咐个人,看住顺和的屋子,不要让他出来了。晚上吃饭,也让人给他送过去吧。”

“为什么?”空静的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产生了一种强烈不祥的预感。

“你没有注意到吗?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眼睛也有些发红。”

“罗所长,你是说……”空静意识到罗飞话里的潜台词,又急又怕,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我也只是预防万一,最好是什么事也没有。”罗飞对空静说完宽慰的话,然后长长地呼了口气,看得出来,他自己也是心事重重。

空静有些茫然地看着罗飞:“那如果有事呢?该怎么办?”

罗飞沉默着,这也是他正在苦苦思索的问题。

“等待救援。”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在空静失望的目光中,他抬头看了看广袤的天空,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而罗飞的心里却在一阵阵的发凉。也许现在只有他最清楚,事态已经到了一个怎样严峻的地步!

空静苦笑了一下,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在等待,那就还有希望。

“先回去吧。”罗飞一边说一边迈动了脚步,“有些事情,我得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空静的屋子里,这次罗飞并不打算久留,他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帮空静把屋里的无头草清理出去。

顺平把无头草带进屋子的时候,是用一件黑­色­的长衣打成包裹携带的。罗飞之前一直都没有太留意这件衣服,现在他再次用这件衣服打包裹时,却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僧衣。

准确的说,这并不能算是一件衣服,它更像是一件斗篷。更为奇特的是,在它的后襟处还带着一顶连衣的帽子,有点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的僧侣服饰。

“这是一件什么衣服?”罗飞把长衣拎起抖开,看个究竟。

空静瞥了一眼,回答道:“这是空忘师弟穿的法事服。”

“法事服?”罗飞有些不太明白。

“空忘对灵异占卜一类的东西很有研究,附近的山民家死了人,有时会请他去做一些超度的法事,这就是专门在那种场合下穿的衣服。”

罗飞点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他把衣服贴到鼻前闻了闻。

空静变了脸­色­:“这衣服也有那种气味?”

罗飞淡淡地“嗯”了一声,看起来这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用衣服把那堆草重新包好,起身准备离去。

“我把这些都带走了。”他说道。

空静看着那个包裹,露出厌恶和恐惧的表情,巴不得这些奇怪的东西消失得越远越好。

“后援什么时候能上山?”在罗飞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空静问了一句。

“两三天之后吧。如果其间再下雪的话,就不好说了。”罗飞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落日的余晖似乎在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两三天……”空静喃喃自语着,谁知道这段时间中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罗飞理解空静的心情,可是现在,除了等待,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晚斋时,顺惠顺和等人的失踪引起了僧人们的注意,关于顺和已被恶魔附身的传言也开始在私下里窃窃传播开来。而顺和的情况也确实不容乐观,他已经卧床不起。虽然还没出现眼口流血的恐怖症状,但罗飞心里清楚,如果不采取措施,那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呢?事隔20年,来自“死亡谷”的恶魔再次降临了,而制服恶魔的方法现在却成了一个迷。

山区的夜晚来得特别迅速。太阳落山后,天­色­很快就全黑了下来。按照罗飞的吩咐,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在一片迷茫和不安的气氛中,枯木寺陷入了又一个沉寂的黑夜。

此时,下午偷跑出去的顺惠等三人正艰难地行进在回寺的路上。他们本想逃离那座被恐怖笼罩着的孤寺,但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却发现积雪封闭了山路,根本不可能下山。幻想被击碎了,他们只能沮丧地选择往回走,山上的情况虽然令人惶恐,但至少那里还有吃有住,不至于冻毙在雪地里。

刚走出寺门那股兴奋的劲头此时已一扫而光,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捱到寺门口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寺里的人们都已进入沉睡中,整个寺院黑压压的,一片死寂。

去而复返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再加上三人早已­精­疲力竭,于是决定不作声张,各自悄悄地回屋休息。

一踏进后院,顺惠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又不知道这感觉源于何方。当他来到自己屋前想要开门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他忍不住回过身来,四下张望着。

突然,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张大了嘴,巨大的恐惧压迫着他的胸口,几乎令其窒息!

尚在院子里的两个同伴都注意到了顺惠的奇怪表现,他们顺着顺惠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也愣在了原地,满脸骇异的表情。

一个黑影正站在空忘宿舍的屋顶上,一动不动如入定一般。虽然夜­色­朦胧,但借着雪光的映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那是一个没有头颅的人形!

因为顺惠的寝室和空忘的寝室相对,此时这黑影对顺惠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逼视”。顺惠在这种恐怖的感觉压力下,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着。这使得他的脚跟绊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身体随之往后摔了下去。

屋门被顺惠的这一摔给撞开了,那“咔嚓”的响声刺激了顺惠,使他一片空白的大脑重新运转了起来。

“来人啊!无头鬼,无头鬼!”他扯着嗓子叫嚷着,略微变调的声音立刻撕裂了沉寂的夜空。

各个寝室随即都有了反应,有人拉亮了灯,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出门查看,胆小的则呆在屋里颤声询问着。

空忘屋顶上的那个黑影此刻也动了起来,“它”似乎害怕暴露在灯光下,沿着屋脊向前院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最抢先走出房间的几个僧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那诡异的身形同样令他们目瞪口呆。

连日来传言中的“无头鬼”此时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追!抓住‘它’!”不知是谁首先吆喝了一声,压抑在众人心中的恐惧顿时爆发成一种同仇敌忾的力量,几个年轻胆大的僧人一同向着黑洞洞的前院追了过去。

此时空静也来到了院子里,他并没有看见屋顶上的黑影,在大致了解了情况后,他立刻带着剩下的僧人们赶往前院。只见先前追过来的那几个年轻僧人正站在西首的客房前,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怎么回事?”空静急匆匆地上前询问,“‘它’跑到哪里去了?”

附近的几个僧人都不说话,纷纷把目光投在了一个叫顺智的大高个身上。

顺智平时在寺中有些莽撞,经常被顺平训斥。在刚才冲入前院的那拨僧人中,他跑在了最前面,只有他看到了黑影进入前院后的行踪。

“我看到‘它’从屋顶上跳下来,然后好像……好像进了这间屋子。”顺智手指西首客房的门口,有些支吾地说道。毕竟天­色­幽暗,他刚才匆忙间冲入前院的时候,所能看到的景象本就模糊,并不十分确定。

原本三三两两聚集着的僧人们立刻神情紧张地散开,胆大的对着屋门围成一个扇形,胆小的则躲在了别人身后。他们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院子里的气氛霎时间如凝滞了一般。

空静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漆黑一片,毫无动静的屋子,困惑和恐惧交错撞击着他的心灵。对他来说,简直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状况了:连日来令大家心神惶惶的“无头鬼”终于现身,但现在却潜入了罗飞所住的屋子!

顺智原本木懵懵的,现在看到大家的样子,而自己又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最前面,不禁有些害怕。他不安地转过头,求助似的看着空静:“住持……”众人此时也跟着他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空静深深地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虽然心中和大家一样惶恐不安,但他知道自己有义务走出来处理这件事。

“罗所长,罗所长?”空静站在离屋门两米远的地方,冲着屋里叫了两声。

屋子里一片沉寂,毫无反应。

空静又往屋门走近一步。“罗所长?”他一边叫着一边歪着头侧着脑透过窗户隙缝往屋内张望,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僧人们此时涌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有几个胆大的跟了上来。

“直接推门进去吧!”顺智粗声粗气地说道。空静的举动似乎重新给了他勇气,他走在众人的最前面,做出要动手强行推门的架势。

空静拦住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众人屏住呼吸,隐隐可以听见屋内传出蟋蟋嗦嗦地响动,似乎有人向着屋门方向走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像砸在众人的心口上。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扇黑黝黝的屋门。

随着“吱”的一声轻响,门轻轻地开了,门缝如同怪物的嘴般慢慢张大,站在最前面的空静和顺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一个黑影贴着门缝挤了出来,当微弱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时,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黑影正是罗飞,现在他站在门口,显得有些疲惫,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没有休息好的感觉。

“叫我有什么事么?”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空静,似乎他并不是在问话,而是想告诉对方什么。

“那个无头鬼又出现了!”空静有些疑惑地看看罗飞,然后又往屋里瞥了两眼。

罗飞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继续问道:“你看见了么?”

“没有。”空静怔了一下,解释说,“但其他很多人都看见了。”

空静的话引起了诸多僧人的附和,顺智更是无所顾忌地嘟囔了一句:“我还最后看见那个家伙好像就是跑进了这个屋子里。”

“是吗?”罗飞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的说道,“很可能是你们看错了。”

顺智有些不服气地伸伸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空静突然伸手制止了他:“我相信罗所长的话,肯定是你们看错了。”

空静态度的突然转换使得他手下的僧人们都有些茫然,就连罗飞也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你们都回去吧,我还有话要和罗所长说。”空静神­色­凝重,说话的语气不容辩驳。

僧人们无奈地互相看看,犹豫片刻后,终于各自散去了。顺智走出不远,又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来:“住持……”

“回去吧。”空静冲他坚决地摆了摆手,“都呆在屋里,谁也不要出来了。”

当其他人全部离开后,前院里便只剩下了空静和罗飞两人,静谧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罗飞首先打破了沉默。

空静看着罗飞,一直掩饰着的恐惧终于从他的目光中流露了出来。

“罗所长,你屋里有镜子,你去照一照吧。”他颤着声音说道。

罗飞蓦地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的……你的眼睛……”

“眼睛?”罗飞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中“咯噔”一下。

空静悲哀地摇着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罗飞的心狂跳起来,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到屋内拉亮了电灯,然后他三两步冲到床头的镜子前,看着里面自己的脸。

和他猜想的一样,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睛通红通红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犹如鬼怪一般。

罗飞用双手支撑着桌沿,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很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空静茫然无措地在门外站了片刻,两天来同仇敌忾的情谊最终战胜了他心中的恐惧。他迈动脚步,准备向屋内走去。

“别进来!”罗飞注意到他的举动,转过头来喝止。

空静被罗飞严峻的表情震慑住了,他停下脚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那个恶魔……”

“顺平说的没错。”罗飞苦笑了一下,“那个恶魔找到了我,接下来它也会去找你们的。”

连罗飞都说出了这样的话,空静不由得骇然瞪大了眼睛,绝望和无助的感觉如同凉水般浇在了他的心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它了吗?”空静喃喃地说着。

“办法肯定是有的。”罗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究竟该怎么做呢?”

办法是有的!空静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振奋了一下。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飞,不知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事情诡异重重,连罗飞自身都陷入了“恶魔”的纠缠),但他对这个男人仍然有着一种强烈的依赖感:只要罗飞还没有绝望,那事情就还有逆转的可能。

在这种信念的鼓舞下,空静自己也产生了一种责任感:“罗所长,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

“控制住僧人们的情绪,等待救援。”罗飞摆摆手,“你现在就回去吧,让我静静的想一想。”

空静点点头,默视罗飞片刻,转身离去。罗飞的话说得很简单,但空静深知其中的分量。如果事态继续恶化,­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僧人们一旦失去控制,后果将不堪设想。自己作为住持,无论如何都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来。

此时,空静甚至有些怀念顺平了,如果他在的话,自己心里便会有底得多。而想到顺平死时的恐怖状况,空静的心禁不住又紧缩了一下:自己难说不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空静走后,罗飞关上屋门,然后回到床前坐下。不久之前,他还在为自己的某个发现而暗自欣喜,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在刹那间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而且可以预见,这场危机必然会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席卷全寺。从已经发生的情况来看,至少自己是等不到救援的那一刻了。

所以必须自救!

可是怎样才能自救?到目前为止,罗飞几乎已经弄清了山上所发生的种种怪事的来龙去脉。恶魔,无头鬼,都已经在他面前现出了原形,可是对于怎样击退它们,罗飞仍是一无所知。

而此时恶魔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肆无忌惮地向罗飞发起了攻击。罗飞面对这样的攻击毫无抵抗能力,他的身体慢慢开始变得虚弱,意识和思考能力也随之一点一滴的流逝。看起来,他想要挽回颓势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了。

在这种情况下,保证休息,保存体力也许是对抗恶魔最实际的办法了。罗飞躺倒在床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色­大亮,直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把罗飞吵醒。恢复清醒之后,罗飞的第一感觉便是脸上肿胀得厉害,双眼更是­干­涩得难受。他用手轻轻在眼角处揉了揉,一种温湿的感觉从手心处传了过来。

罗飞心中一凉,把手掌摊在眼前,那上面有一点醒目的殷红,赫然是新鲜的血迹!

这时外面涌起一阵喧闹声一路来到了自己门前,罗飞隐约听见空静的嗓音夹杂在里面:“大家冷静点,听我的,不要激动……”

然而他的劝说显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顺智嚷嚷着接过话茬:“冷静?再冷静,大家就都完了,一定得采取措施!”

随着一声撞响,房门被粗鲁地推开了,顺智当先抢到了屋里,另有两个年轻的僧人跟在他的身后,都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悲壮表情。

罗飞坐起身来,看着这几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顺智看到罗飞的骇人景象,蓦地一愣:“罗所长,怎么你也……”随即他转过身,冲着门外说道:“住持,连罗所长都这样了,还能再等么?!”

空静慌慌张张地挤进了屋,无奈地看着罗飞:“我实在控制不住了……顺和死了,另外还有三个僧人现在也和你一样……”

“来得真快……”罗飞似乎在自言自语,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直视着顺智等人:“你们现在想怎么样?”

顺智对罗飞却并不十分在意,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墙角处。

“在这里!”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冲过去把堆放在那里的“无头草”一揽子抱了起来。

“就是这些祸害!快烧了它!”旁观的僧人纷纷附和着。

罗飞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他们信了传说中的话,把这些“无头草”当成了惹祸的元凶,所以一路找到了这里。

顺智找到了目标,不再停留,抱着那堆“无头草”向屋外冲去,其他僧人也都跟着他一哄而散。屋子里只剩下了空静和罗飞两人。

虽然已经非常虚弱,但罗飞还是艰难地迈动双腿,向门口走去。

空静上前扶住他:“罗所长……”

罗飞注意到空静的眼中此时也布满了血丝,他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两人搀扶着来到后院,十几个僧人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是空忘、胡俊凯、顺平、顺德以及刚刚死去的顺和的尸体,顺智带着两三个人正在把伙房里的柴禾草秸等燃烧物往上堆放着。

罗飞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图,竭力上前想要阻止:“不能……不能烧尸体,你们这是在毁坏证据!”

早已失去理智的僧人们哪里还听得进去这样的话?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用一种夹杂着憎恶和同情的奇怪的目光看着罗飞。

罗飞突然间明白了这种目光的含义,在他们眼里,自己其实也和那些尸体相差无几了。只等着一断气,他便会同样地被架上这简陋的火刑场。

罗飞的心中升起一阵悲凉,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也不会相信自己这次上山居然会迎来这样的结果,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有什么机会去挽回呢?

他的视线已逐渐开始模糊,思维也变得艰涩起来,他所追寻的答案,在哪里?

恍惚中,他看见一团火光从圆圈中心升起,僧人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与神秘的“恶魔”作着最后的斗争。

顺智走到火堆旁,一把把地将那堆“无头草”添加到越烧越旺的火苗中。

一股奇怪的气味散了开来!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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