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范里细细描述一名年轻厨工如何追求对面马路一家洗衣店女儿的过程,诙谐、讽刺、笑中有泪、一开场便吸引到晓敏。
真是范里亲笔所书,抑或另有人捉刀?
写得太好,也引人疑窦。
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那方祖尧只得一条打补钉的裤子,刚刚洗净挂炉火边要焙干,忽闻木屋门上敲剥声,猛地想起,这定是曾带弟来了,一惊之下,手足无措,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这种尴尬时刻,偏偏来了,没有裤子,如何见客?就这样打发她走,心又不甘……”
一条破裤!
晓敏读得入迷,电话铃响了又响,她才听见。
“晓敏,我是胡小平。”
“唷,你还没上京去观学潮?”
“晓敏,你知道范里是谁?”
“一个很有前途的新进写作人。”
“别开玩笑,”胡小平打断,“她不姓范,她姓赵,全名叫赵万里,你的记忆告诉你什么?”
晓敏发呆,想起一个人来,不会,不会是她吧。
“晓敏,赵万里是高干子弟,她祖父是赵……”胡小平讲出一个鼎鼎大名当权派名字。
“你肯定?”
“照片全都印证过,这并不是什么机密,我们一时迟钝想不起来而已。”
其余一切,都自动解释。
“晓敏,无论同哪一种特殊阶级人物做朋友,都相当辛苦,请你注意。”
“谢谢你。”
“赵万里诚然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但是背景如此崇高,齐大非偶,切切。”
不会用成语又乱丢书包,便有这样的结果。
“我已经都说完了,我也知道你会把我的忠告当作耳边风二这样吧,你若在赵万里嘴里听到什么国家机密,不妨投稿到香港之声来。”
“胡小平,你挂线好不好。”
“我这一走,使宜了郭君。”
晓敏骂,“你的咀臭。”
叮一声对话切断,空气中似仍传来胡小平盈盈笑声。
他说对了,豁达的晓敏才不会介意范里的出身,不过,却羡慕范里那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
算一算她的身分,在古时,够不上公主郡主,也算得是相府千金,不算金枝玉叶,也是大人家小姐,顾晓敏即是寻常小老百姓。
晓敏心血来嘲,忽然叹道:“当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想一想又觉不甚恰当,笑了起来。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把小说看下去,范里借方祖尧这个角色毫不矫情细细地描绘了当年的华侨血泪。
只有短短三章的四万字,晓敏读得津津有味。
她的智力趣味与一般读者无异,个人爱看的话,可想大多数人都会有意阅读。
范里大概打算把郭臣一家数代的沧桑史以小说形式写出来,难得的是,她把资料与情节配合发展得天衣无缝。
晓敏希望范里写得快点多点。
她掩上原稿,想到去年移居到卑持省的二千多冢香港家庭带来近七亿美圆的资金,这已不是苦难的老华侨可以想象的财富。
顾晓阳告诉过她,至此为止,港人持有温市物业总值达到二十一亿美元。
但是第一批来垦荒的华侨如郭牛或是小说中的方祖尧,却无片瓦遮头。
时代肯定已经转变。
晓敏有一点点意见,她中肯地将之搞录下来,供范里参考。
多么可惜范里身分特殊,晓敏时常谈到这样的女子:聪明、漂亮、富有,人生却漫无目的,倘若范里身世普通,为名为利为出人头地,凭那样的资质,一定会有成就。
现在她优越的家庭背景坑了她,范里可能写不完这本书。
什么都有,焉肯吃苦,而无论干哪一个行业,要真正做出成绩来,总不免要捱咸苦。
范里愿意吗,她的父母、祖父母愿意吗?
来之前,晓敏同胡小平说要写华侨的故事。
小平诧异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统世界华侨都只得一个故事,无论在菲律宾、越南、印尼、或是澳洲、南北美,全部血肉长城,读者不是吓坏就是闷坏,毫无生意眼。”
真的,大学中有马来亚华侨,你以为他们总算找到世外挑源了吧……娘惹、笞笞、沙龙、榴莲、蕉风、椰雨、明月、沙滩……才怪。
一次大战进英国人办的徙置区,二次大战进B本人的集中营,扰攘得不得了,这样辛苦,一般养儿育女,攒积财富,只有华侨才做得到。
但是即使辛酸中也偶有欢乐吧,同学讲到孩提时在星洲大世界游乐场耍乐,脸上温柔的神色,使人恻然,为什么不是一个好故事?
看说故事人的技巧罢了。
电话来了,果然是范里,她嚅嚅说:“你是我第一个读者。”
“写得好极。”晓敏立即鼓励她。
“晓敏,别日行一善好不好。”真不象有自信的样子。
太受保护,根本没有机会测试自己能力,当然无法建立自信。
晓敏问:“你打算寄到香港去出版?”
象范里这样身分的人,恐怕会是香港将来的贵族。
“唉唷,等写完再说吧。”范里笑。
她一点也没有被宠坏,此刻晓敏觉得范里更加可爱。
两个女孩子商量半晌,才决定第二天把郭剑波约出来对她们的作品给子评价。
范里咕咕笑,“他可能很刻薄。”
“不要紧。我们虚心受教就行了。”
“受他教,我才不干。”
她们又笑起来。
只要年轻,什么都有劲。
晓敏会静静等待范里把身分讲出来,否则的话,晓敏会假装不知道,这不是虚伪,这是一等一的涵养。
第二天一早,晓敏在看时代周刊综合报导温市新旧移民交恶事件,消息登上这种国际级杂志上,立刻全球触目。
通话器响起,示意有人到访。
“哪一位?”晓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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