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微笑道:“众位大人免礼,平身!”众将僚起身。
狄公伸手一指身旁的李元芳,微笑道:“这位李大将军,对于凉州卫麾下的将领们来说并不陌生吧。”
将领们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狄公道:“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
此言一出,下站的王锴暗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李元芳的目光正望着他。王锴赶忙低下了头。
狄公道:“……此次奉旨为本阁护从。众位见过。”
众将僚齐齐躬身:“参见大将军!”
元芳微笑道:“众位大人、将军免礼。”
狄公缓缓坐回椅中,目光望向了下站将僚:“诸位,此次本阁奉圣谕提调凉州,乃为五百万两饷银于大漠之中为歹人所劫……”此言一出,下面立刻乱了起来,众将僚议论纷纷:“为歹人所劫?不是说黑衣大神显灵吗?”“就是呀,哪里来的歹人如此猖獗,竟敢劫夺朝廷军饷。”
狄公摆了摆手,众官安静下来。
狄公道:“现已查清,劫夺饷银的乃是黑衣社的歹徒……”
下站的王锴心中一惊,不觉抬起头来望向正座的狄公,不想正与狄公的目光相遇,王锴赶忙又低下头。狄公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旁的李元芳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狄公继续道:“多年来黑衣社歹徒假托黑衣大神之名鱼肉盘剥当地百姓,此次又利用百年一遇的大地动在沙漠之中巧定诡计引诱解运大军,致使五百万两饷银被劫,左龙武卫三千将士全部罹难。”
狄公的目光再一次望向王锴,王锴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
堂下又起骚动,将僚们低声议论起来:“黑衣社?没听说过。”“难道本地百姓笃信的黑衣大神是歹徒假扮的?”“这恐怕很难令凉州百姓信服啊!”
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王爵爷。”
王锴赶忙出班:“大人。”
狄公道:“本阁听闻,你的先祖便是黑衣大神王铣的部下,可有此事?”
王锴暗暗吃惊抬起头来胡乱应道:“啊,啊,正是。”
堂上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王锴。
狄公道:“那么,你一定是知道这个黑衣社了?”
王锴结结巴巴地道:“黑衣……是,是,本爵曾听先人讲起过一些。”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退堂后请你留一下,本阁还有一些事情要向你询问。”
王锴道:“是。”
狄公道:“还有一事,本阁要向众位言明。此次饷银被劫,除黑衣社歹徒的外力之为,解运大军当中的内奸也是此案的关键!”
堂下又起一片议论之声:“内奸,是谁?”“解运大军不是全部罹难吗,怎么还有内奸?”
狄公道:“而今已经查明,这个隐藏于军中的内奸便是此次解运大军的统帅——左龙武卫将军房哲!”
此言一出,堂下登时大乱。狄公静静注视着王锴的表情变化。只见他双眉紧皱,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额头沁出了冷汗。
一旁的曾泰低声道:“爵爷,你怎么了?”
王锴一惊,赶忙掩饰道:“啊,没、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太出乎意料了。”
曾泰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
堂上,众将僚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是房将军!我说歹徒怎么会知道大军的行走路线呢!”“这厮为了饷银竟置同袍的生死于不顾,真是罪该万死!”“大人,说房将军是内奸,有何凭据?”
狄公笑了笑道:“解运大军罹难后,只有房哲一人幸存,为刺史曾大人救回,并居于府内养伤,然而昨天深夜,他私自逃离刺史府,不知去向。”
众僚渐渐安静下来。
狄公道:“本阁知道,凉州卫麾下诸将,有很多是房哲的朋友,我要警告诸位,以大义为重,一旦房哲逃至军中,即行扣留,并向本阁禀告。有迁延枉法,胆敢私自收留者,视为同党,军法处之,绝不姑息!”
众将僚齐齐躬身道:“谨遵钧令!”
狄公缓缓站起身来:“数百万两饷银,关乎边河宁定,黎庶安危。兹事体大,众将僚务当同心戮力,以期尽速侦破此案,消灭逆党,令海内呈平。自即日起,军中府中俱为一体,设置专属协同查案,举凡发现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立即具告军府专属,再由专属上陈本阁,勿使歹徒漏网!”
众将僚躬身领命。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退堂!”
鼓声响起,众将僚双膝跪倒叩退。
狄公的目光落在了王锴的身上。
堂门大开,两名千牛卫在门前守卫。
狄春手托茶盘快步走到门前,停住脚步,目光望向了守门的卫士。卫士看了看堂里,轻轻点了点头。狄春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王锴不停地徘徊着,显得焦虑异常。
狄春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爵爷。”王锴闻声转过身来,一见狄春登时惊呆了:“你,你……”
狄春微笑道:“怎么,爵爷不认识了?我就是到伯府送信的狄春呀。”
王锴一声惊叫:“是,是你!”
狄春将茶杯放在几上道:“是的,是我。”
王锴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狄春道:“我是黜置使狄大人的管家,爵爷。”
王锴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狄春略带嘲弄地道:“怎么样,爵爷?小的好像说过,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王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椅子上。
外面传来了狄公和李元芳的说话声。
狄春微笑道:“爵爷,请用茶。”
王锴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门声一响,狄公、李元芳走进堂内,狄春冲他们挤了下眼,快步离去。
王锴呆坐在椅中,竟然忘了施礼。
狄公和元芳对视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锴回过神来触电般跳起身来道:“大,大人!”
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里不是公堂,爵爷不必多礼,请坐啊!”
王锴稍稍定了定神道:“啊,谢大人。”
狄公微笑道:“真想不到,爵爷竟然是西洋人士。”
王锴干笑两声道:“啊,是,是呀。太宗朝时家先祖协助朝廷平叛,被封为伯爵。因先祖是西洋人的面孔,深感不便,于是,太宗皇帝便赐下了这枚青铜面具。”
狄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王锴稳住心神道:“唉,说来惭愧。家先祖娶了汉人之女,生下祖父。祖父也是聘汉人之女为妻生下了家父,家父同样是聘汉女为妻,生下了王锴、王蔷兄弟二人。惭愧的是,家中兄弟均为汉人相貌,只有王锴生来便是西洋人的长相,为恐惊扰地方,这才将先祖的面罩重新戴上。大人,今日堂上绝非王锴存心不敬,实因相貌怪异,深恐惊吓黜置使大人。”
狄公笑道:“好了,好了,也怨我一时尚气,逼迫爵爷揭下面具。”
王锴道:“大人言重了,是王锴无知。”
狄公道:“不过,本阁一路西来,倒是见了不少西洋之人。”
王锴一惊,抬起头来。
狄公的目光望向李元芳道:“啊,元芳?”
李元芳微笑道:“正是。在王家堡的黑衣神庙中、在荒山古堡以及洪家堡我们都见过西洋武士充任的黑衣社护法。”
王锴咽了口唾沫道:“黑衣社护法?”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怎么,爵爷不知?”
王锴干笑了一声:“大人,本爵怎么会知道这些?”
狄公点了点头道:“爵爷能否将所知黑衣社的情形对本阁讲上一讲?”
王锴迟疑道:“这,这……”
狄公皱了皱眉道:“怎么,有什么不便吗?”
王锴赶忙道:“那倒没有。只是王锴多年来深居简出,对黑衣社实在是不甚了解。只是曾听家父说起,黑衣社似乎是由当时的黑色玉女军的成员组成的。”
狄公双眉一扬,仿佛大感兴趣,追问道:“黑色玉女军?”
王锴小心地说道:“正是。黑衣大神王铣便是黑色玉女军的领袖。她死之后,玉女军为朝廷遣散,于是她们便转入地下活动。”
狄公与元芳对视一眼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爵爷,请继续讲下去。”
王锴苦笑道:“大人,本爵对黑衣社所知也就是这么多了。”
狄公略显失望地问道:“怎么,黑衣社目前的情况爵爷一点都不知道?”
王锴故作为难地说道:“确实不知。本爵虽世居凉州,平素却很少与外人来往,就是与刺史曾大人,算上今日,也仅仅见过两面而已,更不要说黑衣社了。”
狄公微笑道:“也罢,既然爵爷不愿说起,本阁不便强求。”
王锴赶忙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道:“并非王锴不愿说起,确实是对黑衣社不甚了然。请大人明察。”
狄公笑道:“好了,好了,爵爷不必如此紧张,本阁也就是随口一言而已。”
王锴忙道:“是,是。”
狄公假作寒暄道:“爵爷,以后闲暇之时,便到本阁这里坐坐。也许,本阁还要到府上一叙呢!”
王锴站起身道:“黜置使大人光降,寒舍必蓬荜生辉。”
狄公也站起身笑道:“一定叨扰。”
王锴暗暗松了口气道:“那本爵便告辞了。”
狄公道:“元芳,替我送送爵爷。”
王锴赶忙道:“不敢劳动大将军虎驾。”
李元芳肃手道:“爵爷请。”二人谦让着走出门去。
狄公望着他的背影,沉思着:“黑色玉女军,黑色玉女军……”
脚步声响,李元芳快步走进堂内。
狄公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李元芳冷笑一声道:“欲盖弥彰。大人,他一定没有想到,我们会知道这么多,今天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一番问答,这厮词不达意,漏洞百出,看来您的敲山震虎之计已经起了作用。我想,他回去以后定会有所动作。”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吩咐李元芳命千牛卫分为三班,严密监视伯府。
狄公胸有成竹地道:“你说得很对,他们马上就会行动起来。”
府门轰然打开,王锴率随从快步走了进来。两名仆役赶忙关闭大门。
王锴低声问道:“房将军呢?”
仆役回答道:“在东厢房。”
王锴点了点头,快步向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中,王蔷与房哲低声说着什么,门声一响,王锴走了进来。
王蔷和房哲赶忙起身迎上前去:“大哥,怎么样?”
王锴深吸一口气,摘下面罩轻声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蔷问道:“哦,什么预感?”
王锴对房哲道:“你知道那位黜置使大人是谁吗?”
房哲摇了摇头。
王锴道:“狄仁杰。”
房哲脱口惊呼:“是他!”
王蔷也惊讶地道:“狄仁杰,就是那个号称神断的狄仁杰?”
王锴缓缓点了点头道:“奇怪的是,他似乎对此次黑衣社的行动了如指掌。今日堂上,他阴一句阳一句表面听来话好像是对大家说的,其实暗中直指归义伯府。如果我所料不错,就连房哲暗藏伯府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
房哲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王锴又道:“退堂之后,他特意将我留在二堂,千方百计要从我口中套出黑衣社的情况。”
王蔷紧张地道:“你是怎样回答的?”
王锴叹了口气道:“我一番托辞糊弄过去,他也没有过分逼迫。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顿了一顿,又道,“今天还有一件事情,更令我吃惊。”
王蔷道:“什么事?”
王锴道:“在二堂等候之时,他的管家亲自为我送茶,我一见之下登时大惊。二弟,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王蔷摇了摇头。
王锴道:“就是前几天来伯府送信,被我们擒住的那个狄春。”
王蔷惊呼道:“是他!不好,不好啊,大哥!这就是个信号,恐怕姓狄的马上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房哲吃惊地道:“难道,难道狄仁杰会是,是……”
王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就是不明白,他如此做法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房哲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锴沉吟片刻道:“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行动!”
厚厚的府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身黑袍的王蔷闪了出来,他四下看了看,戴上风帽快步向吉祥巷外走去。
不远处,张环、李朗从墙根后转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张环轻声道:“你继续监视,我跟上他。”
李朗点了点头。
张环压了压头戴的斗笠,尾随王蔷而去。
千牛卫已将小院严密把守。西厢房门前,小桃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远远地薇儿快步朝西厢房走来,小桃亲热地叫了一声:“薇儿姐。”
薇儿笑道:“小桃,一大早就忙啊。”
小桃道:“照顾病人呗。”二人说着话走进房中。
廖文清躺在病榻上,一动不动。
薇儿来到榻旁看了看廖文清,问道:“他怎么样?”
小桃摇了摇头道:“还是昏迷不醒,总说胡话。”
薇儿轻叹一声道:“要是他能早一点儿苏醒,大漠中饷银被劫的真相就能早一天弄清楚。”
小桃点了点头道:“谁说不是呀,可他伤得太重了,吃了那么多剂药,还是高烧不退,真没办法。”
薇儿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狄大人和李元芳呢?”
小桃道:“一早就出去了。”
薇儿道:“去哪儿了?”
小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刺史大人陪着他们。”说着,她打开桌上的药包,“哎哟,坏了!”
薇儿一愣,走到她身旁道:“怎么了,小桃?”
小桃道:“哎呀,我这脑子真是让狗吃了。昨天先生就对我说药不够了,要我上街去抓药,我怎么给忘了。你看,就剩一包了。”说着,她拿起桌上的药包。
薇儿笑道:“这算什么事呀,我给你看着病人,你去抓药不就行了。”
小桃笑了:“薇儿姐,你真好。”说着,她解下围裙,抓起桌上的药方,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
薇儿望着她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望向了榻上的廖文清。廖文清一动不动。薇儿缓缓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阴云。
狄春走进西跨院,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忽然,西厢房隐隐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狄春赶忙停住了脚步,扭头向西厢房望去。
声音停住了。西厢房的门紧闭着。
狄春沉吟片刻,慢慢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屋内,薇儿正在为廖文清擦汗。
狄春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薇儿姐。”
薇儿闻声转过头来:“是狄春呀。”
狄春四下看了看道:“薇儿姐,小桃呢?”
薇儿道:“上街买药去了,她让我帮助照顾一下病人。”
狄春点了点头道:“刚刚我听到房中有人说话。”
薇儿一愣:“这间房子?”
狄春道:“是啊。”
薇儿笑道:“啊,可能是我自言自语吧。”
狄春笑道:“是这样。我还以为……好,你忙,我走了。”说着,他转身走出门去。
薇儿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