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花落春仍在 > 第79章

第79章

我机械地走出去,机械地回到河上,机械地坐在屋子里,直到太阳一路西行,余辉洒在我的身上。听到泰雅和素姬的欢声笑语,接着他们打开门进来,我机械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坐得久了,生怕一动,自己就会破裂、粉碎。泰雅惊讶地看着我,示意素姬回避,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用目光一点点软化我僵硬的身躯,直到我长出一口气,瞬间便感到心口的闷疼。

“出了什么事?”泰雅问,“你的脸­色­白的就像是见了鬼。”

我忍受着心口的疼,看着泰雅。

“别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你需要我来救你,但是……为了什么呢?”

“不是我见了鬼,”我双­唇­蠕动半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爱的人就要变成鬼了。”

泰雅疑惑地看着我。

“也许你不了解,但我却觉得自己好笑,”我咬着嘴­唇­,“明明……明明已经不爱了,感觉早就不在了,为什么我还是这样……”

泰雅看看我,“是……马凌远出了事?”

我悲哀地望着他,“为什么说是马凌远,为什么不猜别人?”

泰雅转过头去不看我,说:“不管是爱还是不爱,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爱了,就不会简单逝去;不爱,也不是个能轻易出口的论断。”

“你还爱熙林吗?”

泰雅似堕入前尘,眯着眼睛看着河水半晌,说:“还爱。”

“那你爱素姬吗?”

泰雅转头看向我,“也爱。”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因为这个,我就要苦苦分析自己,非要判断出一个自己真爱的?”泰雅说,“徐沐,你太认真!感情的事情不需要用理智分析,你的心就是你的心,不要自己歪曲了它。”

我垂下头,“凌远……可能活不成了……”

泰雅叹了口气,“我很难过。你打算怎样呢?”

“我……想去看他……”

“那你还等什么?”

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

一辆黑­色­的车等在那里,我一出来便缓缓驶近,一人打开车门出来,赵慈派了一个我熟悉的人来接我,是陈欣。

“徐先生!”陈欣跑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旅行箱,“赵先生派我来接您。”

我点点头,坐到车里,看着陈欣从车后跑到车前,开门坐进来。

汽车飞驰,我没有心情说话,但是知道陈欣数次从后视镜中默默看我。在他眼中,我是什么样子呢?

两年时间,陈欣,姿态声势自是更上一层楼;我,用一年玩了个伤心的游戏,再用另一年休养生息;凌远,不论之前是怎样的死里逃生、风光无限,现在却濒临死亡……

不必问到哪里去,一定是先见凌远。还是那栋花园小楼,温馨舒适,没有半点医院的样子。不是原来的病房,而是重症特别监护室。门关着,玻璃那边的帘子拉着,看样子有医生在里面。赵慈坐在门外,抬眼看我,满目血丝。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这个时候,说什么、怎么说都不重要。坐在这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人胸口跳动的心和我的是同一个频率。

“谈不上是车祸,”默默坐了许久,赵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追尾,我也在车上……凌远被闪了一下,头向后撞在靠背上……这算什么呢?车里的人都被闪了一下,头都撞到了靠背上,但偏偏凌远……”

“是上一次车祸的后遗症?”我平静地问。

赵慈点点头,“脑­干­出血……”脑­干­出血,四个字在走廊上萦绕不去……

门开了,还是那位肖医生。他走到赵慈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

“什么意思?”我问。

赵慈笑了,“继续等待奇迹。”

我看了看他,说:“还是收起你的嘴脸吧!比哭还难看。”

“也许,我不该叫你回来。”赵慈说,“凌远应该不愿意让你看见他这副样子。”接着他又“呵呵”笑出来,“可是我这些年,总是帮着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多可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最后一次,就让我错帮到底好了,现在凌远一定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想见你,还是不想让你见到他,反正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不如我帮他选。”

监护室里的帘子被“唰”地拉开,被掩住面目地护士开门出来。

我起身,慢慢走到玻璃跟前……那……不是凌远,不应该是凌远……身体在被单之下显得单薄弱小,而凌远的面目……他头颅肿大、变形,各种管子差满头脸,似乎是那些笨重的仪器在带动他的每一次呼吸,这只是个等待活命的虚弱身体,不是……我的凌远……虚情假意也好、飞扬跋扈也好、伤我害我也好,那终究是我的凌远,改变不了的意气风发、­阴­险狡诈、野心勃勃……但是这个,不是。

赵慈走到我身边,“就算是这个样子,哪怕能多活一天,我也不想放弃。”

“他呢?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我说。

赵慈苦笑,“这么多年,哪一件事不是听了他的为了他做?结果呢?开头是错,结尾还是错!我说过,这一次,我帮他选。”

我闭上眼睛,这又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他……应该知道你。”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赵慈看向我,“重要的是,现在的丰瑞谁来主持。”

“你问我?”

“除了你,满世界都是凌远的敌人。”

“这么笃定?再想来一招金蝉脱壳?”

赵慈笑了,“巧了,委托书还是原来的那一份,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我转头看他,“这难道不是另一场­阴­谋?”

“你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一次,还是上一次?”

我缓缓摇头,“都没有。我怨的,不是你保护凌远,而是凌远不信我。他不信我,我又何必!既然他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又何必在乎丰瑞变成谁的,谁想要就拿去好了,他不会在意的。”

“我在意!起码,凌远还在的时候,我不允许他人染指。要是……凌远走了,那是凌远自己不要,不是争不过谁。”

“我也是你口中的‘他人’。”

“对凌远来说不是。”

“我……怕麻烦……”

赵慈咬着嘴­唇­,死盯着被各种器械捆绑、束缚的凌远,不做一声。

我就住在医院里,这个时候,我开始感激这个不像医院的医院了,空置的单间病房好像是酒店套间。听不到痛苦的呻吟也感受不到医护的崇高,只是每次看到凌远,都让我对所谓的医疗手段更加厌恶。

“他有救吗?”我站在监护室外,看着凌远和那些冰冷的机器一起呼吸。

“尽人事罢了。”肖新一毫不客气地说,“脑­干­出血,另一半还要看天命。”

“最好的情况是什么?”

“植物人。”肖医生撇撇嘴,“不过,从医学上说,脑死亡就是一个人的死亡,跟­肉­体没有关系。那是最没用的植物人,根本没有醒来的希望。”

“你总是这么直白地跟病人的家人解释病情吗?”

“如果有人想用病人苟延残喘的身体来安慰自己的话。”肖医生还是那么冷静,他突然转头,“你称得上是病人家属吗?”

我笑了,也看向他,“没错,我可不是病人家属,也不会痛苦到不顾他的尊严。”

肖新一轻轻叹了口气,“劝劝赵慈吧!”

我看着监护室里的凌远说:“让凌远自己决定吧!”

赵慈不能无期限地封锁消息,两天后,丰瑞董事会主席马凌远病重入院的新闻成为所有财经类媒体的头条。

我站在玻璃墙前,这具无声无息的躯体不知道自己又将挑起轩然大波。正想着,眼前的玻璃上突然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看着玻璃映出来的他,他看着玻璃映出来的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开始第一句话。

他走近,从身后抱住我,下颚放在我的肩上,“徐沐……”

看到他,我就明白了,他怎么可能不来呢?马凌远重病入院,先不说叶家会借机做些动作,家晖怎么会想不到我会回来?

“你去找了赵慈?”我抚上他紧抱着我腰的手,他点点头。

“现在,丰瑞是一团乱吧!”我说,“想要什么的话就去尽力争取吧!”

“沐?”

“凌远……不会回来了……”

“他……真的救不过来了吗?”家晖透过玻璃看去,一双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他看见了凌远的病状,也是不忍心。

“要是死了,自然不再回来;要是活了,我也不会让他回去。”

“沐?!”

我转过身来,看着家晖,说:“家晖,如果我告诉你,要是他缓过来,我就会把他带走,走得远远的。你会希望他死,还是他活?”

家晖皱着眉头,满眼惊诧地看着我,“沐!”慌乱的表情爬上他的脸颊。

“说啊!你会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我……”家晖恨恨地看着我,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撞上玻璃,“徐沐,我告诉你,不管他死还是活,我都决不放手!你这个狼心狗肺招人恨的王八蛋!”

“你恨我?”我看着家晖,缓缓地说,“那是因为你爱我……”我伸出双手抱住他,“谢谢你,家晖,在这个时候来看我……”

凌远的危在旦夕,无意中打破了我和家晖之间微妙的僵局。快一年了,落入熟悉的怀抱,才知道这个怀抱是在怎样的焦急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像我当年,等待得久了,都快忘了等待的理由,麻木的生活甚至不去想明天,待真的拥有,却又发现不过是春梦一场、闹剧一桩……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看着水中的倒影活一辈子,做一辈的美梦……

赵慈的力量不够,辛苦地压制董事们的行动,但无济于事。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位董事都得到了说话的机会,媒体借机对丰瑞进行全面盘点,预测下一届董事会主席的人选成了最流行的话题,不知道有没有打扰远隔重洋的宁蓝。

而我依然住在医院里,只是每天探视凌远,在允许的时候穿上隔离服,坐到凌远身边。

“觉得有趣吗?”我问凌远,“像不像乌鸦争食?今天,吴董事说了那么失态的话,再过些天,你就能看到他们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这么讲还算是恭维,应该说是群魔乱舞才对!所以说,最深沉的还是叶太太,她说希望你身体能够尽快复原,呵呵,你能复原吗?”

我四处看看,这个房间可谓是铜墙铁壁,连个窗户都没有,一扇玻璃对着走廊,看见的只有偶尔经过的人,凌远看不见外面的春暖花开,也不知道这个医院有个美丽的花园。

“人家说,到弥留之际就会知道自己最在意什么,上次车祸那一瞬间你想到了什么?现在呢?还是真的脑子坏了,什么都想不了?”

“如果要你重活一遍,你还会选择这种生活吗?有的人总是想下辈子要过的不一样,但又未必有这种勇气。不管是好是坏,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自己都经历过,心里有数,要过未知的另一辈子,还真是有些可怕……另一辈子,你想怎么活呢?”

凌远用沉默回答我,我瞥了一眼床头的仪器,心跳还是有条不紊地一下下跳动,连点波动都没有,“看来,你是真的听不见啊……”我蔑视地说。

我离开凌远,到大花园去吸取天地­精­华,对自己都感到惊讶,也许平静的确是最好的伪装……

赵慈再忙再累,每天都要在这玻璃前站上半个小时,有的时候能碰上,有的时候遇不着。

“为什么不进去?”我问。

赵慈垂了垂眼帘,没有说话。我看了看放满病房并以各种方式与凌远身体连接的仪器,真的进去置身其中,的确不如站在外面看看了事。

“还是不放弃?”我再问。

赵慈依然不作声。

看着赵慈的脸,我还很想问,凌远他到底有没有珍惜过你……

我又做梦了,梦见凌远一脸无辜的样子,“徐沐,有机会,你一定要带我去北京看看。”

“北京?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在忙什么呢?只觉得手里全都是要做的工作。

“我想去看看你的北京,你在那里不是还有房子吗?”他很认真。

“怎么?真的想去?”我抬眼看他,思索着,“那,我得安排安排,北京是有老房子,但也住满了人啊!我­奶­­奶­和我的父母,还有我大伯伯一家,要住,你只能住我那间厢房了。”

“好啊,你的地方我才去!”凌远笑着出去……

清晨醒来,我回忆着梦中的凌远,那样年轻、­干­净的样子,现在躺在监护室里的那一个,变得难以让人容忍。

穿了隔离服,我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之前的满腔愤懑不知不觉沉淀下来,这的确是凌远……那个牵扯了我所有痴念,却又无法原谅的凌远……

“凌远,你有没有后悔?”我问他,“有没有后悔遇到我?有没有后悔不择手段得到丰瑞?有没有后悔那样对待宁蓝和你父亲?有没有后悔错待我?”我看着他没有反应地躺在那里,就在眼前,却无法触摸,“这么多年,你活得好吗?开心吗?你真的得到自由了吗?”

“知道现在的你看起来有多可怜吗?毫无知觉、受人摆布,不是每一个病人都像你一样显得这么没有尊严的,你受得了吗?”

我长长叹了口气,“累的话,就走吧!无论到哪里,只要你想去。就此一身轻松,不好吗?”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紧握着拳头,想到这个世界上抓点什么,但每个人死的时候,都毫无例外地撒手而去,什么都带不走……

我伸手,轻轻碰触着他的指尖,抚摸着他的手心,我闭上了眼睛。

护士们面无表情地将凌远身上的管子拿掉,如同在解放被生命束缚的人,直到他清清爽爽地躺在那里,我看着他,没有什么时候会比这一刻更加理解,什么叫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眼睛一闭,连盖棺定论说了些什么都懒得去管。

人们从房间里退去,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只掩到胸口,我俯下身躯,将­唇­贴上他没有温度的­唇­,我的心情和初次碰触他双­唇­的时候一样纯洁、宁静。

转过头去,只见赵慈站在门口,泪流满面。

“过来,送送他。”我说。

赵慈流着泪,摇摇头,“从头到尾,有资格这样送他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走向门口,“你觉得,凌远也是这么想的吗?”经过赵慈,我出去。接下来或隆重、或烦琐的事情都与我没有关系,那不是想念,而是做戏,我需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百卌一鱼困西秦(三)

不管再怎么拖延,也总有到达的一天。眼看边境在望,苏子鱼还是一头乱絮,距离越近越是茫然无解。就在相距不过百里的地方却突然听闻到令人心忧的消息:成汉匈奴大军在西秦边界聚集。

路旁小栈里苏子鱼敛了眼内­精­光,因为在诸国辗转长途跋涉多时如今顶着一副皮黑肤糙的脸,­精­瘦的身子缩在西秦人宽厚的袍子中不显山不露水。他身旁三人皆是一脸疲惫着寻常旅人装束,冒沿压得低低的,静静听闻周围来此歇脚的百姓带着沉重不安兀自揣测:

“要打仗了……”

“听说匈奴人已经围了斗城,作孽哟,还有好些人没跑出来。”

“仇梌将军不是已经领兵去了么,你说这是为了啥啊?”

“都说是因为要借冬粮,国主不允……”

“匈奴人不好对付啊……”

“我们西秦人也不是软柿子他说抢就抢,说捏就捏的!”

“老子现下就去参军!”

有两个西秦年轻人说着说着义愤填膺一拍桌子站起来,在众人顿静愕然的目光中大步走出栈门,还没等身影彻底消失,小栈里又响起嗡嗡的讨论。

有人竖起拇指:“好胆­色­啊,我西秦男儿应当如是!”

有人摇着脑袋:“毛头小子太冲动了……”

屋角没参与讨论的那桌上,三个人默默交换着眼神,最后定定地望着低头沉思的苏子鱼。

“走!咱们得回去,怎么样都得给师叔他们送个消息。”苏子鱼神情一定,心急火燎地往外冲,三人暗叹跟着追出去在马前拉住他:

“送信的事让我们去办,二爷按原计划去平阳吧。我跟小勤会把师父们安全送回大晋的。”

苏子鱼翻身上马,低着头跟奉勇说:“可如今这个情况我不放心呐,都说我不得在西秦露面,其实也是揣测的。那么久的事情,也说不清是非曲直兴许人家早就没那个意思追究了。”他顿了顿,因为清楚往昔其实心里对西秦皇帝有些愧疚,又叹了口气:“我会小心谨慎,不莽撞的,就算吃了亏也不闹事,只要接到师叔他们就走。好不好?”

奉勇三人见他说得深情并茂且诚恳有理,肚子里也跟着一叹,经过这一变故怕事情又要坎坷了。

好在苏子鱼说到做到,倒真是听话谨慎得很。到了皇城外,四人做好了约定,奉勇和奉勤先入城到妙法寺找上东明寺诸僧,可这一去就如石沉大海般没有踪迹消息。第二天两人还没回来,苏子鱼坐不住了。城门口守卫并没什么变化,如果是一时耽误也不至于会一天一夜,半丝消息都没送回来。究竟出了什么事?按理说他们去找东明寺一行人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对,除非师叔他们原本就已陷入危机,可这西秦怎么会无缘无故为难出家人?

灰狼的意思也是不能再等了,但要苏子鱼留在城外自己入城勘察:“只是进城看看,不管出了什么事,天黑前一定回来。”

苏子鱼哪里能同意。想到如果他趁自己离开私自进城更加不妥,灰狼只能让步。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城,在城门右方第六棵树下聚合。

西秦的皇城上都是依据洛阳的格局所修建。南北向的大道四条,东西向的大道三条,这些道路相互交错成十字或丁字形,共分为二十四段,也称为二十四街。每条大道分成三股,中间是御道,两边用四尺高的树隔开,专门供皇帝和大臣通行。

城北大都是官署和高官居住区,平民和外国侨民、使节聚居在城南,这里住宅密集,整齐的桐树、栗树等行道树排列成荫但因时值深秋的关系只剩下满地枯叶。城西为通商达货之地,居民多是能工巧匠和商人,城东是丝乐调音之所,居民以音乐舞蹈谋生。妙法寺恰在这东西南北之中,往上是高楼重门锦衣玉食之处,往下是小门小户的寒家,倒是两相方便不拒贫贵。

这上都灰狼曾奉命来过一次,摸索着记忆二人来到妙法寺西南角的一处偏巷,只偶尔有人往来算得上僻静。往小巷行进几步就能看见妙法寺一隅的黄砖红瓦,勾角飞檐,两人也知道奉勇奉勤消失得蹊跷,不敢大张旗鼓找上门去,商量了偷偷潜入寺内探看情况。

灰狼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在巷口把风,我进去看看。”便欲腾身而起,倏地被苏子鱼一把拉扯住。灰狼以为他不甘心等候,却发现苏子鱼脸­色­微变。一省,随即发现不同寻常之处。方才还能听到的叫小贩卖声,巷外人马来往声,大街上隐隐的说话声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来时相反的方向掠去,不等到达另一头巷口,大量甲士哗哗的跑动进来,枪戟林立,把一头一尾堵得严严实实。

两人脚不停步,苏子鱼一把抓住灰狼的手臂忽地改变方向,往左边丈高的围墙掠去。莫说只有丈高,便是再高些他也能应付自如,跃上墙头便是民居的屋檐,往左右稍微一瞥但见巷外还有百余西秦士兵严阵以待。其实人再多些,以两人功力也能进退自如,眼看将要突出重围,一个声音高声喊道:“六弟不管上东明寺诸僧和你那两名侍卫了么?”

苏子鱼惊瞪着双眼,看兵士中走出一人,三十多岁锦衣玉带。因为刻意做出的笑容,眼尾处两条深深的纹路,本是相貌堂堂却给人一种佯装后假意温和,做作虚伪之感。

正是突然在许昌杀妻烧府逃到西秦来的苏秋。

苏子鱼皱眉咬牙,一犹豫的功夫士兵已经架好了弓箭,矛头直指。两人从墙头下来时已成瓮中之鳖,苏秋慢慢踱近,小心停在两丈远的距离,脸上仍是一径令人不爽的笑容。

“六弟,西秦国主请你入宫一会。”

百卌二鱼困西秦(四)

身后上来一人着赭红锦衣武官服,三两下封了二人|­茓­道,因为忌惮灰狼还特别在他身上多加了几重,又严严实实捆绑起来。

见二人受制已无反抗之力,苏秋往旁边一让,脸上笑得灿烂非凡:“请!”示意苏子鱼和灰狼乖乖起行,哪里有半分对兄弟的情分。

牵着不动,打着倒退的苏子鱼哪有这么乖乖听话的,要苏秋先说众僧下落不果,众目睽睽之下索­性­不管不顾一ρi股躺在地上死活不走,像个粽子似的四脚朝天滚来滚去,非要苏秋给出个答案,上东明寺的和尚和他两个护卫现在怎么样了。

周围兵士目瞪口呆,苏秋满脸通红,连灰狼都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谁能想到堂堂大晋辅政王的亲弟弟,长乐亭公主和齐王攸的亲儿子居然会这么耍泼皮无赖。苏秋看他全然不要体面了,只觉头脸全无,气得手脚乱颤:“起来,起来……你不要命了!”

苏子鱼翻在地上笑:“西秦国主不是让你抬个死人回去会面吧?”

苏秋面部一阵抽搐,眼睛扫过灰狼才想起可用此人做为威胁,让人把刀架到了灰狼脖子上。

苏子鱼一顿,他清楚上层士族的观念里并不看重下人,苏秋这样做也并非等于明白两人之间的情谊,明明知道应该表现得漠然一些却偏偏说不出狠话来,只得坐起来骂:“卑鄙,卑鄙!”

苏秋看他仰得高高的脑袋恨不得一巴掌甩上去,伸着脖子回骂他无耻,转念又觉得跟这么一泼皮计较对骂有失身份,悻悻地挥手让兵士把灰狼和斗­鸡­一样的苏子鱼推进了软轿,抬往宫中。

西秦国主乞伏坤明是西秦的第三世皇帝,继位不足十年西秦版图已扩大了十之三四,朝中一遍赞誉。不过底下满朝文武也有微词不满的,连晋朝也都知道,说其人刚愎自用,太过自负偏执并非明君。这种人往往狂妄骄横喜欢记仇寻衅,所以司马兰廷特意嘱咐了勇、勤二人来阻挡苏子鱼入秦。

只可惜因缘际会,还是走到了最坏的下场,苏子鱼被逮住了。

那软轿一径抬进了宫门,苏子鱼和灰狼被赶下来时已在某座殿院前,抬头看去上书“承景”二字。苏秋走在一太监身后低眉顺脸的,身边侍卫换了一拨,又被推押着走了半晌到了一处游廊下侯着。

苏秋进殿没过多久,里面有人来宣。旁边侍卫就伸手推他,苏子鱼横眉看过去:“你再推试试!小爷就躺地上不走了。”一直守在旁边的锦衣武官面­色­有些难堪,示意侍卫放手让他自己进去。

苏子鱼慢慢悠悠迈步踏入,顺着苏秋的身影看过去,书案边一个男人坐得笔直,身形高大神态森冷,颀长的身形散发着张狂的霸气。

看苏子鱼浑身污泥脏做一团,乞伏坤明转头似笑非笑的对苏秋说:“苏爱卿辛苦了,看来请司马小公子前来费了你不少力气。”那武官凑上前在他身后一阵耳语,西秦帝王眼中慢慢升起一股玩味,盯着苏子鱼的双眼灼灼生光:“怎么如此怠慢贵客,快来人松绑给司马小公子擦拭擦拭。”

粽子一样的苏子鱼早不请自动坐了旁边的胡椅:“好了,我知道我家那个老头得罪了你们,我娘也……嗯,总之我家确有些地方对不起你们。你看你是要打要骂要踩要踏随便你,可我师叔师伯他们都是出家人,也没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就把他们放了吧。”

乞伏坤明但笑不语,看小太监上来给二人松了绑,端来温水,灰狼接过来拧了巾帕给苏子鱼搽脸拂衣。洗过三盆水,苏小哥衣服稍净脸蛋儿洗出来了,乞伏坤明玩味的眼神渐渐显露出失望。

苏子鱼一身黑皮擦都擦不白,敛了眼内神光的样貌虽算俊朗却并非多么出­色­,长乐亭公主的儿子长成这样令一心期待的西秦皇帝大觉扫兴,因和印象中羞花闭月的美颜相去太大也失去和颜悦­色­的兴致。眯了眼睛,漠然道:“司马小公子是西秦难得的贵客,怎说打骂践踏?送小公子下去好好休息。”便不肯再多浪费时间。

说得还算好听,不过这一送就送到了大牢里。

苏子鱼平生第一次坐大牢,大概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委屈的一天,又担心奉勇奉勤和上东明寺诸僧一时难忍消沉。灰狼抿着嘴靠墙自责,他本不是柔细善言的人,虽然心疼也没有多少宽慰的话。牢房里尽是低迷之气。苏子鱼缩在灰狼身边直后悔没信司马兰廷的话,如今自己深陷囹圄,还带累了别人生死不明,应该不入西秦径直带着僧侣团回国才是。

平时尚不觉得,人一旦陷入困境人就会脆弱很多,心头努力压抑着那点难过怕烧成了通天大悲,想着司马兰廷也许会来救他,又勉力自己振作起来。身上的|­茓­道两股真气一冲就解开了,谁能想到他小小年级已达致境,都防备错了人。苏子鱼用手捅捅灰狼道:“等晚些时候我用神识搜索看看,先得把师叔和奉勇他们找到再想办法,你给我护法。”

灰狼点点头:“没要紧吗?你在许昌时……”

苏子鱼正要回他,听过道有脚步传来急忙住嘴,那脚步近了二人看过去眼睛一亮:是奉勇。

奉勇被几个狱卒仍进了隔壁狱间,像是受了伤已被简单的处理过了。

苏子鱼急忙靠过去隔着铁栏去撑扶,奉勇才叫一声:“二爷”便觉得一股宏薄玄和的真气缓缓度了过来,­精­神为之一振。狱卒瞧不出端倪冷冷看了他们几眼,转身走了。

“小勤呢?”

奉勇顿了一下,低声回道:“去找人时我让小勤在寺外等着,他没有和我一起被捕捉,想是……逃了。”

苏子鱼心头一疼。没有被抓,除了逃也有可能是……死了。

“我师叔他们……?”

奉勇脸­色­暗沉:“西秦早有埋伏,我一进妙法寺就被围攻了,并没见到大师等人。现下……实在不清楚。”

苏子鱼为奉勇理通了淤血拥堵的经脉方收了功,淡淡道:“没关系,我用神识搜索定能找出来他们。”

百卌三鱼困西秦(五)

可事实上,苏子鱼用神识细细搜遍了牢房和整个西秦皇宫却一无所获。灰狼怕他损耗过大,会重蹈许昌覆辙坚持不让他长时间持续行功。

苏子鱼也非当日一般行事莽撞,懂得量力而行。如今他功力日渐深厚,道家纳气之法主外,佛门心法主内,体用双彰,远非昔日可比。只要小心,绝不会出现上次油尽灯枯的局面。不过诺大个西秦皇城,人事纷繁难辨又不是真正得了神通的人想用神识搜索之法一一查看却是困难重重,恐怕再深厚的内力都支持不了多久,只能寄望运气好能及早找到了。

休息复休息,整整用了一天时间却毫无所获。三个人商量了一下,都认为乞伏坤明突然发动,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当年仇怨那么简单,可找不到慧清诸僧行踪等于被人捏住了七寸,半点不敢动弹。

一筹莫展之际,苏秋带人出现了。

三人早早听见牢道脚步杂乱响起,便稍稍分开些来停了口,苏秋带着人开了牢门,只见灰狼一人虎视眈眈的望着他,心里打了个突,早年间他曾在灰狼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心里仍留了几分威慑。想到如今这豹狼一般的人落到了自己手上,捏圆搓扁有的是机会,便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转脸向苏子鱼道:“六弟,陛下要见你。出来跟我走吧。”

苏子鱼听了和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未及开口灰狼唰地一下站起来,双目闪着寒光:“二爷去哪里我必同行。”

苏秋眼瞅着他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意识,一径冷笑:“狼护卫,这里可不是大晋,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苏子鱼拍拍ρi股站起来,正要言语灰狼示意阻拦了,他对苏秋厉声道:“你眼前这位可不是你的六弟,他是大晋九锡大司马,主政王爷的亲弟弟,便说是贵比亲王也不为过。你叛了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么?或者是这蛮夷之国不懂规矩没有法度,你大秦皇帝就是这么对待皇室贵胄的?你西秦贵胄都是这等待遇我便无话可说。”

苏秋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愧半天没说出话来。待气平转回了脸­色­,不忿地哼了一声,却避了灰狼眼睛对苏子鱼言到:“六弟还不过来?你就不担心你那些师叔师伯们的安危么?”

苏子鱼忍着怒气拍了拍挡在身前的灰狼,正想劝说,灰狼横臂一拦丝毫不让盯着苏秋道:“你知道我是齐王的人,二爷的师叔师伯又不是我的师叔师伯,我只要保住二爷在眼前无恙便好,其他不管。苏大人不让我跟随,在下少不得也只有僭越了。”转头对着苏子鱼,态度强硬:“二爷今天若要独自出这个牢门,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你——”

苏子鱼和苏秋都瞪大了眼睛,倒是异口同声。苏子鱼知道灰狼语出有因,一时不知道他的真实打算也不好开口,只暗恨司马兰廷调教的人怎么都会这招。苏秋眼见苏子鱼进退不定,灰狼颜­色­­阴­郁坚定,一时无法恨恨盯了二人一眼拂袖率先走出。

言下之意便是默许了。

苏子鱼立在灰狼身边,眼睛灿然,望过去的神­色­间显露出难得的敬服。

二人原想着恐是西秦皇帝想做什么留难,苏秋却是带了他们前往浴洗换衣。从新上路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爽快的洗澡,苏子鱼全然不顾灰狼皱着的眉头放心畅快了一回。两人从浴桶出来,早有太监准备了替换衣物。穿衣的空挡,灰狼欲言又止,苏子鱼似乎觉察到什么笑嘻嘻的躲开,率先出了门不给他说话的时间。

苏秋也不知哪里去了,一名大太监领着侍卫将二人半押半送到一处大殿前,抬头看去正是前日所见的“承景”正殿。里面红烛高燃,丝竹缭绕,却并不喧哗,连苏秋在内偌大个正殿也只不过五席而已。乞伏坤明高高在上,见苏子鱼来到如当日般言语和气,赐坐赐食。

苏子鱼坐在乞伏坤明右下首,灰狼笔直的站在他身后,衬得苏小哥便如西秦请来的贵客般。

苏子鱼对面所坐之人,似乎并非哪位西秦贵胄,隐隐的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苏子鱼盯了几眼,见对方也在打量他,就当仁不让的和对方对视。那人微微一笑,向乞伏坤明道:“殿下手段周全,竟然连苏小公子都请来了。”

乞伏坤明和他应对,居然收敛了几分傲气。两人漫谈闲扯,并不怎么理会苏子鱼。这种宴会上,苏子鱼也不好太过粗鲁无礼丢了大晋人的脸面,没有人招呼他正好方面他慢慢进食又偷偷藏了一些好带回去给奉勇和灰狼。

乞伏坤明和左首之人闲谈尽­性­了,看苏子鱼吃得如此惬意颇有些不满,故意为难道:“久闻大晋士族皆风雅高才,弹琴吟唱无所不通。晚宴清淡,我这些乐师都是俗流,苏小公子既来我国做客,还请赐教一二,也好叫他们开开眼界。”

一殿之上莫不是国士权贵,将苏子鱼和乐师比较要他献艺,这便是明摆着的侮辱了。针对如此刁难,灰狼身形紧绷蓄势待发。在他身前的苏子鱼感受得一清二楚,悄悄伸手阻止了,对乞伏坤明拱手笑道:“若说大晋士族的风雅趣好,子鱼和我身旁这位苏大人相比可真是米粒和珍珠之较了。苏大人长才善弦乐善诗词歌赋,这是整个大晋都闻名的。”他笑嘻嘻的指着坐于下首的苏秋,名褒实贬之词使得苏秋尴尬万分,不等他出言反驳推脱苏子鱼接道:

“不过陛下给我机会让我一展所长,我倒是很愿意与众同乐的。恐怕大家都知道鄙人从小在佛寺山林长大,粗野不堪,那些士族的玩意儿一窍不通,但念经什么的倒是很在行。殿下如不嫌弃,我就表演表演,送给陛下一段《往生咒》吧。”

与会的两名西秦臣子都喝骂起来:

“放肆!”

“无礼!”

乞伏坤明也黑沉了一张脸,怒气抑而不发,看了看嬉笑着的左首之人,眯了眼睛挥了挥手。方才那太监便走到苏子鱼跟前:“小公子该回去了。”

半强迫的押送着苏子鱼和灰狼回了牢房。

苏子鱼也不生气,回去把藏匿的食物拿出来分给灰狼和奉勇,破天荒的蹙着眉头一脸思索。

“那左首之人……”

灰狼接道:“我虽没见过,但觉得和原来的五部大都督,现在的成汉王刘渊颇有些相似。大胆猜测,这人应该是刘渊之弟刘雄。”

奉勇隔着牢栏拿了食物,问道:“匈奴人不是准备和西秦人开战么?怎么刘雄到这里来了?”

话一说完三人同时一震,苏子鱼几乎跳起来,脸­色­大变道:“不好!匈奴和西秦在玩围秦攻晋。”

百卌四又显神通

奉勇慢慢放下手中食物,道:“眼看入冬了,这可不是一个用兵的好时节。”冬季苦寒,大雪封路道路难行,粮草筹集运输也是困难重重,所以冬季用兵禁忌颇多,视为大忌。

“也不一定,若是早有谋划粮草之类也并非不能解决。况且还有一点,”灰狼皱起了眉头,越想越是心惊:“寒冬之时河水冻结,架桥渡河会更加容易,边城守卫一时不察很容易会为偷袭所趁。再加上如今朝中本就处处反叛隐患叠生,西秦和成汉如此作为恐怕我朝凶多吉少。”

“这一打起来又是生灵涂炭,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打仗!”苏子鱼愤然起身,没头苍蝇一般在牢里转了几圈,重新坐回灰狼身边低着头问:“你说朝中怎么了?”

灰狼奉勇对视一眼,说得含糊:“在姑城寄信回去时听说我们在外游历这些日子,朝中有小股反叛,让王爷分了很多心……”他们离开姑城时南河间王司马颙、长沙王司马乂刚刚起兵,消息尚未传过来,所以都不知道其实形式已经非常严峻了。

苏子鱼叹了口气,闷闷的想着什么,不再说话了。倒是灰狼和奉勇一阵眉来眼去后,犹豫着说道:“既然这样……恐怕得尽快将消息送回朝中才成。”

奉勇赶紧接道:“正是!这关系到我大晋万千黎明百姓,不能拖延任西秦和成汉得逞。”

苏子鱼从思绪中抬起头来,沉吟一会说:“乞伏坤明既能让我们见到刘雄便会想到我们会依此猜测出真相,若非有持无恐怎会这样毫不遮掩?如今我们三人难道可以说出去就出去么?”

灰狼和奉勇都一股脑儿的盯着他,选择着恰当的词规劝着:“我们逃离自是不容易,但子鱼学贯佛道本领非我二人可比,如果伺机而动也并非不能成功。”

奉勇又接到:“特别是离牢进宫的空隙……”

“不必说了!”苏子鱼突然站起来,脸上带了些怒气:“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可我若要逃离当初就不会乖乖束手就擒。难道要我丢下你们和师叔他们,自己苟且逃生么?”

“子鱼。”灰狼伸出手把他拉坐下来,苦口婆心道:“你有没有想过,慧清大师法力高深也许并不需要你来保护,而且道安法师一门,从东土到西域广受赞誉推崇,乞伏坤明未必会冒大不韪残害佛门玄宗,引来天下口诛笔伐。我想了想,大家进城之时并为听到什么风声,或许就说明慧清大师他们并没受到什么危害。我知道以子鱼之力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只是我们拖累了你,但如今事情紧急你却因顾忌我们弃大晋苍生于不顾,害人害己,让我等如何跟王爷交代?”

仿佛为了加强映衬自己这番言辞,灰狼说完又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啊——啥!”苏子鱼差点又跳起来,他瞪大眼睛望着灰狼,现在才发现闷葫芦不说则已,一说惊人,竟然随口就给他定了那么大一件罪过。

“我怎么就是弃天下苍生不顾,害人害己了?乞伏坤明和苏秋废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把我捏在手里,其实好跑的是你们吧。”

他左右看看眼睛一亮,接到:“如果我逃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和师叔他们,但如果是你们逃走,他未必会紧张追捕。而且这上都城内一定有大晋的细作埋伏,对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即使真的逃出去也无法联络传递出消息。难道要我跑到边境去直接通知戍边晋士么?”

灰狼驳回道:“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告诉你联络地点和方法。”

“我这么大一个目标,又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找哪地点?一不小心还可能暴露了传信通道……”

连谁逃都确定不了,更别说具体的逃走方法,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得都说得没声了,双方仍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不下。耽误了半天时间也不知外面什么时辰了,几天来忧心劳力,苏子鱼模模糊糊睡过去。朦胧间似乎梦见了红玉,又梦见了司马兰廷心里正觉得一阵难受,突然看见一个光头大耳的和尚背对着自己坐着,正大口大口嚼着馒头。

苏子鱼心道,难道我饿了?做梦都梦见馒头。就见那和尚丢下馒头一巴掌朝他脑袋拍过来:“叫你别跟着,别跟着!你非要偷偷跑过来。你师叔我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担心!现在好了,把自己送进去了吧?该!”

那巴掌扇得他脑袋一歪,似乎听见“砰”地一声,痛得一激灵,却还是没醒,梦里委委屈屈的对那和尚哭诉:“呜呜……师叔你们究竟在哪儿啊?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慧清嘟嘟囔囔地走回去继续吃馒头,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你那点道行,恐怕最多只能在皇城里找找,我们现在都快出西秦了。”

苏子鱼又惊又喜,心里欢畅得跟吃了十八碗甜汤似的:“你们没被抓住吗?”又委屈又生气:“你是算到有难就躲了么?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害我困在这里到处找你们。”

慧清埋着脑袋吱吱唔唔,苏子鱼生了怀疑逼问起来,出家人不打诳语,慧清只能吐了实话:“我又不是成佛了,哪能大事小事事事都知道。再说了,我又不是那群牛鼻子没事我掐着指头算什么?是你哥哥司马兰廷发现你另一个大哥苏秋原来早就成了西秦­奸­细,怕他入秦后会对我们不利所以叫奉磊来提前偷渡我们走的。也有人去接应你,结果你自己调反方向跑回去错过了。”

苏子鱼张着大嘴,有些欲哭无泪,觉得自己这一次倒霉倒得实在冤枉。想想又觉得也不是一无所获,便对慧清说:“师叔,你跟小磊哥说,叫他传信回去,西秦和成汉准备联合攻打大晋,让朝里准备应变。”

“怕不成!”慧清也不咬馒头了,盯着苏子鱼说:“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知因果不要妄加­干­涉,一切世事冥冥之中皆有天意,该有什么结果还会是什么结果的。”

苏子鱼听了不受用着急起来:“一旦打起来边关不知多少生灵遭殃,难道避免战乱不是积善行德么?”

慧清叹了口气,也不接他的话茬,影像慢慢淡了,最后冲冲说了句:“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们出去了,乖乖等着吧……”彻底没了踪影。苏子鱼一急,伸出手去拉扯他,猛地就清醒了,灰狼和奉勇一脸惊奇的看着他,怀里平白多出几个馒头。

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左边脑门抵着墙壁的地方已经肿了个大包。

百卌五逃离上都

苏子鱼说:“呵呵,我师叔来过了”抬头望着牢顶想像了一下根本看不见的天空,没心没肺的咧着嘴道:“他们好像给西秦官兵追得挺惨的。”

苏秋来晚一步,活生生让偌大个“把柄”就这么逍逍遥遥跑了,能不赶着催着围追堵截么。

灰狼和奉勇面对忧心尽去苏子鱼半晌无语良久,只向那白白软软的馒头慢慢伸出手去。一个说:“那和尚虽然没个和尚样子,到底还是有几分神通的,在长沙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就知道是白担心的。”

一个说:“……没事就好。”

神通之事就和仙怪法术一样,非常人可以理解,不过二人都曾亲眼见过慧清显现神通倒不觉得怎么惊奇,也没问这人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来去,怎么不把他们一同弄走。

苏子鱼倒是自己把慧清的话丢出来让二人宽心:“师叔说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的,让我们不必担心。”

二人点点头。想来家里那位王爷不可能放自己的宝贝弟弟挨这儿受苦,想方设法营救那是肯定的。不过二人心里也都清楚,苏子鱼怎么样都是得保住的,自己能不能安然无恙哪就是后话了。

有了确切信息反而变得忐忑起来,三人浮想联翩揣度着这救援要怎么来。

易容?进来容易出去难。

强攻?这是西秦大内监狱啊,能攻进来那西秦皇帝估计早活不了这么长了。

用药?什么药能毒倒这么一大遍?接下来还有宫门城门呢。

想来想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本就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压根没人来救。不光没人来救,连中午的陋食都没人送来,估摸又过了几个时辰都快到晚上了,苏子鱼三人反而被提了出去,像是要转移关押地点。他的身份,怎么都不方便给他带桎梏、钳锁,所以只能封了|­茓­道带走。若是在以前,苏子鱼肯定是要闹事的,但许是得了慧清之语心有所觉,这回居然乖乖听了话。

除了苏秋,这次来的还有一半百老头,静静盯了苏子鱼半晌没说话,抬手让底下人给哥儿仨套上了麻布口袋。

对!就是麻布口袋,一头笼下去满眼黑暗。就只听得见苏秋在拍旁边那人马屁:“还是豫王您想得周到……”

要不是慧清提前给苏子鱼吃了定心丸,苏子鱼这爆筒会铁定得炸开。

一出一进对苏子鱼他们来说没多大区别,搬家还是搬到了牢里。可对于外头挖空心思谋划救援的人,那差别就大了。

洛阳派了奉毅带队入秦,还没和西秦里埋下的细作们接上头,上都就传来消息:奉勤重伤,晋谍的负责人奉实查证,齐王府的苏二爷这回确实是槽糕了,已被捉进了皇城大内。

奉毅和季地、奉实商议,也得出个皇城内不好营救的结论。

季地是司马兰廷的谋士,依附齐王府多年很是得力,这次同路来除了以防万一好做应变之外,主要是被派来重整分配晋谍暗探的新任务。司马兰廷如今已转攻为守,放弃了朝廷核心,在各国布置的暗探也需重新安排。但如今得知苏子鱼被捕,不需要吩咐这个主要任务自然而然改变了。

苏子鱼被搬入豫武王府的监狱伙食倒是改好了,还挺仁义的发下来几床被褥。但整个牢房像是专为他三人腾出来似的,空荡荡连个守卫都见不着,静谧非常。三人觉得有些憋屈,苏子鱼叹着气说:“这也防范得太严实了,难道连他们自己人都不放心不成?既然怕泄漏机密,何必又给我们机会让我们猜到。”这话不是没有根据,连每日给三人送饭的人都像是聋哑者,摆下饭菜就走,半句不应。三个人很快想到这是西秦怕走漏了魏秦攻晋的计划。

奉勇说:“乞伏坤明这招是有些失策,显摆一次虽多给匈奴人一颗定心丸吃但也无端生出些隐患,怕是嫌忧心事少了。不过我看这里不错,条件好多了不说,如果真有人解救我们,这里应该比皇城方便得多。”

灰狼淡淡的Сhā了一句:“不知道他们知晓我们被转移了地方了没有。”毕竟监牢里会用麻布口袋抬出来的不是货物就是死人。

那两人齐齐住了嘴不吭声了,就算这里比皇城内松懈,可若连地方都找不准还谈什么救援?

苏子鱼心里是有些矛盾的,既想脱困出去又怕真有人不顾一切来救他,届时兵戎相交难免死伤心里怎么过得去。可他心里也隐隐明白,司马兰廷一定不会丢下他不顾,不管再怎么闹腾再怎么生气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奉毅是苏子鱼被转移的第二天夜里突施救人的,出人意表的,这事进行得悄无声息,没有经过大的血战。别以为这事情容易,司马兰廷早年埋下的暗探晋谍几乎损失一尽,包括豫武王府两个身份颇高的清客,一名花了数十年时间在西秦朝中埋伏下的三品大员,加上早前佯攻皇宫损失的暗探好手,季地、奉毅带着三人从密道连夜逃出上都时身边不足十人。连同这密道一起,两代齐王司马攸和司马兰廷连续数十年的布置毁于一旦。

这些苏子鱼不是很清楚,在他看来这次营救杀戮不大,算得上“很顺利。”实际上,从上都脱困并不意味着脱险,追兵和搜索源源不绝的杀过来,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找地方躲上一阵。司马兰廷倾力谋划本意欲后起报仇,各方面皆考虑周密,以奉实对西秦的熟悉要找出这么一个地方来供几人躲藏并不是难事。

可苏子鱼这会儿哪有躲藏的心思,他只想马不停蹄赶到边关报信。仔细分析后不得不再次兵分两路,苏子鱼带了灰狼抄山路赶往平阳。这也是不得以而为之。苏子鱼的修为非在场其他诸人可比,他自己逃离还容易些,报信并非难事。但道路不熟,须得有人带路,这差事只能由功力最高的灰狼来领了。

奉毅本想说实话,司马兰廷连洛阳都放弃了,一年前就逐渐转移了实力往青州,如今这外敌入侵之事十有八九不会去理睬。可依他对苏子鱼的了解,即使知道事实怕也不会放弃,说了也是白说。只得让苏子鱼和灰狼引走大批追兵,自己带人躲了起来。

忧心劳神之下唯一可做的就是躲好,不能再成为可用以威胁苏子鱼的“把柄”。至于毁了王爷多年来在西秦的­精­心布置,奉毅倒并不害怕。老王爷既然并没过世,司马兰廷又有心避开战乱,本就不用再兴兵报仇,西秦的部署原就打算用来转为商道,如今这个结局想来并不会太难接受。

毕竟,在王爷心里什么都没有苏二爷来得重要不是?

奉毅这番作为和盘算在过后证明确实是和了司马兰廷心意的,凭着这件功劳在后来不但被委以重任还得了一个梦寐以求的人,若在以前那是怎么都不敢开口说要和那人一起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百卌六无援之战(一)

“平阳守将是何人?”

“武昌祖越名。”

苏子鱼“嘿”了一声,灿然道:“还真是巧了,正好省事。”

凭借过人的灵识,一路趋吉避凶终是有惊无险到达了平阳。分隔多年,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还来不及体会重聚的喜悦,祖越名就被苏子鱼带来的消息炸蒙了,只觉得嘴里发苦,愣怔在矮榻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和苏子鱼­性­格年龄相仿以前尚有几分相似,因此最初一见便觉得亲切,但自分别后一人投入戎马生涯励­精­图治,一人整日游荡塞外越来越野,如今再看已是全然不能相比了。

如此年纪便荣升到一城守将,除了显赫的家世和司马兰廷的爱屋及乌外,祖越名自己本身也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帅才,磨砺两年越发英气逼人。现下未着铠甲,身上一袭白袍,虽是居家模样,眉目之间已有了不怒自威的风范。

稍做换洗后苏子鱼灌了一通水,放下杯盏见他仍蹙眉不语,以为他担忧思量,出言安慰道:“好在已经知晓他们的意图,再不用惧其偷袭攻我不备,只是西秦见走漏了消息恐怕会提早攻来。阿七立刻报备朝廷,早作打算,增加兵士攻防,或许那边见我们周密便放弃打算,也是免去了一场生灵祸害。”

“唔?”祖越名从沉思中醒来,微微叹口气说道:“内忧外患,恐怕我朝危矣。”

苏子鱼觉得这落寞来得无端,猛地拍上他肩头,笑道:“没有这么严重吧,我虽不在朝堂也听说边境常常纠纷不断的,又不是久未逢敌。这次虽有些来势汹汹,不是已有了确信么?我们赶紧调度,也许根本打不起来呢。”

“不会有援兵,朝中已经乱了。”祖越名见他说得如此简单一派天真乐观,突兀一句说道:“你别吃惊,日前接到军报,你大哥司马兰廷已经败退出洛阳,如今朝中诸王起兵相互攻讦,齐王殿下被河间王颙和长沙王乂围攻,正在混战中。”

苏子鱼怎么都想不到情况已经如此严重,和灰狼俱是齐齐一惊。尽管听到奉毅隐讳的表示后也曾暗自揣度,但形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说出话来声音不自觉的打颤:“怎么会……他……我哥他……”

“齐王似乎早有准备看起来游刃有余,目前尚好。但是……”祖越名单手按膝,倾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深深叹息道:“因为这样,朝廷根本无暇外顾。”

苏子鱼总算把心放了一半回去。他出来得太久,久到完全不了解这里面的曲折,乍听到这个消息什么西秦匈奴联攻,统统淡了下去,满心满脑都是担忧,几乎忍不住想跳起来就去找司马兰廷,好不容易才勉力压下思绪听祖越名讲当前形式,讲前因后果。

“齐王掌权后几无建树,无心朝政,确实……有很多失责之处。”面对人家的亲友,祖越名极力想说得委婉一些:“渐渐的,民心不再。”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我们兄弟之间就不用拐弯抹角的说话了,我知道你无心仕途,但也是个明白人。司马宗族能人辈出,谁不想权掌天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又是个昏聩无能的,辅政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倒是欢迎德才兼备者取而代之,齐王比之前面的人无论身份才识都强上很多,原想着这回总算是轮上适合的人了,没想到仍然和前几任一样。这么多等着捏他错处的人,岂能放过?河间王和长沙王只是明着出头的两方,还有很多势力蠢蠢欲动,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这种时候,朝廷无人掌权乱做一团,其他番王根本不会削弱自己实力跑来抵御外敌。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我会向朝廷递信求援的,即使没有多大希望。作为大晋臣子平阳守将,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我在一天一定拼死守卫边境一天!”

听见祖七的评价苏子鱼心里一阵悔痛,他清楚司马兰廷的才识武艺,也清楚他的抱负志向,一别之后也时常在想,若是他真的荣登大宝又肯改掉轻视百姓心态,或许真的是天下之福。但却变成了这样,才短短两年情势天翻地覆,究竟为了什么?

一场­干­戈化解于无形的希望几乎无法实现了,祖越名慷慨忠勇之态十分触动他,几乎脱口而出要与其共同进退,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司马兰廷,怎么放心得下司马兰廷!心里一派焦急,乱而无序。即使知道自己过去也帮不到什么忙,可又怎能忍下心不管不顾。如果他兵败被捉被诛,那岂不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憯痛。亲父、养父危难之时他无法出力,难道此时轮到司马兰廷自己仍旧避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不成?司马兰廷是他唯一的至亲啊,更何况他们本比最亲的人更为亲密。

苏子鱼首次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悲悯苍生大爱无疆,至少在司马兰廷的危难面前他无法静下心来考虑“他人。”瞪着眼想了一晚上,苏子鱼振了振­精­神,准备天亮后跟祖越名辞行,即使自觉无颜也不能继续呆在平阳守下去了。

祖越名知晓他的决意并没多说什么,在他看来苏子鱼即使再热切可靠,再聪慧投缘,也毕竟不是将领,也不占据什么势力,对守城攻防并无多大助益,况且前往助解兄长之困也是理所应当的。他叹了口气致歉无法出力相助,叮嘱苏子鱼一路小心还让人牵了两匹快马来,算尽绵薄之力。

二人正说着话,因昨天苏子鱼带来消息而特别派出的斥候忽然回报:“西秦大军应有异动,豫武王帅先遣部队朝秦晋边界而来。本朝斗城西秦大将仇梌也朝另一座边城永石而去。”

祖越名脸­色­一肃,仰天闭眼道:“来得好快……”

苏子鱼­唇­­色­煞白,满眼黯然:“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他们才提前来攻的。”

祖越名眼中迸­射­出坚毅的光芒,拍着苏子鱼肩头安慰道:“迟早都要来的,或早或晚情况都没有多大区别,你不用自责。”

苏子鱼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急喘两下终是再说不出要走的话了。

百卌七无援之战(二)

虽有未雨绸缪,可事情仍然发生了。

三天前收到西秦传来的讯息后,就再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过。算算路程,苏子鱼大概是五天前落的网。

已经不能再等了……

从屋檐望上去,尚不满圆的淡月完全被遮盖在厚云之下,曲城的子夜黑沉而静谧,正是出城最好时机。如果再拖延半个月,等司马颙的主力部队穿过邺城退路大开,那时候损失会减少很多也安全很多,算计了两年的“全身而退”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

可是,无法再等了。

司马兰廷眯着眼眸,转身间衣袖拂曳过光华的桌面,除了应声而灭的烛火不带起半点尘埃。奉祥等在门外,头脸全落在­阴­影里,在司马兰廷跨门而过时低低的说了一句:“王爷,保重!”

司马兰廷身形顿了一顿,微微侧过脸去看静静伫立着的贴身侍卫。这么多年了进出有他,一切都打点得妥当周全,一旦离开了去就会像突然换了手用筷子一般,处处不惯。可是奉祥必须得留在曲城,因为“司马兰廷”退守在曲城。

从来没有好好端详过这张脸,现在才发现奉祥也是长得一表人才的,如果不是自己身边的人,如果不是生在这个时代,凭这般才貌想必会过得一帆风顺,至少不会英年早逝。他年初才和秋水成了亲,好像月前还有了喜讯,原本正值人生得意之时啊……

司马兰廷收回了眼光,想说一句:青州的老婆和孩子,不用担心。但这样一句话不像是宽慰更像是威胁,突然感到一种于心不忍。于是齐王大司马将自己的佩剑取下来,递给奉祥,只说了一句:“活着回来。”

奉祥眼眶一热,忍泪点点头,沉默着用双手接过了剑。司马兰廷没有再交代什么,擦身而过径直而去。

他们都知道,这一分别只怕是生死两重天,因为被留在曲城的,都是拖住长沙与河间的弃子。为了青州和它后面真正的“壁垒”,这子,必须得弃,还必须得弃得有价值。

弃子,是三万士兵、大半王府家臣。

一袭深紫­色­厚衣的司马兰廷很快消失在奉祥视野内,融入同样暗沉的夜­色­里。他脸上经过易容修饰已掩盖了原来过人的相貌,又刻意收敛了气势,此时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贩货商贾。这趟行路,可算得上真正的逃亡了,只是临时变作了救寻而已。

若不是苏子鱼在西秦出了事,真的司马兰廷本应该潜行往青州去,从此以后冷眼旁观中原的烽火屠戮,看谁占了洛阳成为下一个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唯一可虑的是,曲城这里的替身能不能完成任务,成功牵引住那两支临时团结起来的番王军队。司马兰廷跨出内院前最后一次担忧自己那微显稚­嫩­的替身,然后他就看到了“司马兰廷”。

一个真正的“司马兰廷”。

乌黑透亮的长发垂在雪白华贵的衣衫上,头顶的金冠闪闪灼灼划亮了夜空。俊美容颜上覆盖着冷酷之­色­,一双冰寒似的眸子投­射­出嶙峋锋利,眉宇间散发的英霸之气和举手投足间傲视天下的雍容,毫无掩饰的向人迎面压迫而来。

“像照镜子一样。”司马兰廷目光如电,扫视着眼前之人,平淡无波的话语听不出情绪:“也只有你才能达到如此效果。奉南自幼被训做替身,也难以企及。”

“别人怎么跟我比?”那人连司马兰廷清冷的声音也学得毫无二致,只是轻轻拂着自己脸颊的动作用在“司马兰廷”身上,看上去多少变了风味,让人感觉有些恶寒。

司马兰廷因此眉头微皱,那人却越发变本加厉,用手缓拂过眉间,轻轻笑起来透出些许妩媚:“也许你猜到了,我常常扮成你面对镜子,慢慢抚摸,就像你真的在我身边……”

“岐盛!”毒蛇一样的鞭子透着劲力闪电般击出,那人不避不躲用手臂拦挡了一下,一缕艳红即刻侵染蔓开,透过雪白的衣袖滚烫的热血一滴、两滴洒落在泥地里。

归藏鞭一击而没,司马兰廷清澈得像寒潭一样的眼睛盯了对面那人片刻,恢复到平静无波,淡淡的说:“何苦惹我动怒。你在洛阳待得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岐盛勾着嘴角呵呵笑起来,眼光流转间透过嘲讽:“谢谢王爷给我定的好前途。”

司马兰廷执政两年来,因为心力不在此间作风并不严苛,刻意引导放纵之下,朝中也并非没有与其做对者。这些人中间,岐盛隐然是名主心骨,两人关系冷淡疏离是仕族中人都清楚的,他现在官居治书侍御史之职,不大不小却慢慢握了御史台上下实权,以他的实力和同司马兰廷表现出来的关系,即使司马兰廷倒台,也不会受到什么波及。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我们师兄弟的名分,我替你做过暗探间谍之事都会被有心人挖出来吧。”

司马兰廷的目光霎时变得咄咄逼人:“你想怎么样?”

岐盛垂了眼帘,突然非常认真的问:“你这是去哪里?”

司马兰廷看着岐盛,半晌才说道:“我的事瞒不过你,我也没想严严实实瞒过你,想必此间的布置你心里有数。”

“呵!”岐盛目光霍地一跳,霎时又黯然下来,不知是激愤还是伤怀,音量忽高道:“但你没有想要知会我,也没有想要让我出力,你把我排除在外了!”

“出了那样的事,你我还能一如从前吗?我自认对你仁至义尽。”司马兰廷声音不改清冷平淡,说出的话却是争锋相对。

“仁至义尽!”岐盛惨然一笑:“你这是回青州?”

司马兰廷目光一闪,缓缓坦言道:“不是,子鱼被乞伏坤明捉住了,我这是去西秦处理此后才回青州。”

岐盛一怔,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总是围着他转……连这么大的事都可以轻易放下。你韬光养晦,装腔作势图谋两年,也不怕自此功亏一篑。”

他显得伤心又颓唐,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气势和力气,司马兰廷看着自己的脸低了下去,再抬起来时已是泪光闪闪:“你就放心把这里的事抛都给你那些属下?”

司马兰廷隐隐明白了什么,却不动声­色­任他说下去。

岐盛呆呆地站着静等片刻,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和真正的司马兰廷又严丝合缝起来。他平静的说:“把这里交给我吧。我总比奉南有用得多,我会拖到诸王混战,拖到你安全回去青州,让你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司马兰廷没有回答。

“你可以给我吃‘红输’!”岐盛红着眼睛,跨前一步头昂得高高的,显得异常决绝:“你配的‘红输’只有你才有解药。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可以给我吃‘红输’!如果战场上我侥幸不死,到时候你再给我解去就是。”

司马兰廷终于动容。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