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通常不会按照人为的方向去走,你越是和它没有关系,诡异的事情就会离你越近。
以上是蒲生明男吐血之感。
“蒲生君,等等我嘛。”任性的少女趿着木屐追逐着某人狼狈逃窜的身影。
一旁经过的三四郎偷笑着开口:“老板娘,这是不是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也?”
“说得没错。”汪直悠闲地坐在走廊边上,带着笑容看着院中突然主角换人的追逐戏。
果然还是看戏比较轻松。
“我突然发现,有奈美在这里也挺好的。”坐在另外一边的衣秀峰忍着唇边的笑意同他说话。
“要不要通知村上正雄暂时不要来领人了?”汪直带着算计的笑容开了口。
“可以啊,没问题。”衣秀峰点头,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却不料正好与他的目光相迎,随即带着脸上突然之间涌上的不正常的红晕转过了头去,然后刻意忽略心中突然急促的心跳。
只是一个无意中对视的眼神而已,她居然开始介意了。
怎么会这样呢?
突然想起初见面的时候,她从房顶上探头出来找人接住她,一眼就看到了他,那种漠然的眼神和表情,却仿佛藏着让人无法轻易察觉的悲痛与寂寞,所以,她下意识地选择了他来接住她……
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注意了呵……
“自从在六本木店遇到你,就像那春风吹进我心里,我要轻轻地告诉你,不要把我忘记……”微笑着轻轻哼起了歌,衣秀峰的脸上带着让人猜不透的表情。
“你在唱什么?”他偶尔也会听到她唱奇怪的歌,但是现在唱的这首却意外的温柔。
“没什么。”她大方一笑,尔雅极了。
那边厢,蒲生明男已经忍无可忍了,“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被哀哀恳求的少女却笑得异常灿烂,“可是奈美喜欢你啊。”“之前你不是喜欢汪船主?”蒲生明男几乎想抱着棉被去咬一咬了,“他就在那儿,你快点去找他吧。”
“之前是之前,现在奈美喜欢的是蒲生君啊。”少女娇羞地抬头看着他。
早知道……早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跟她说上半句话的!
有没有谁来救救他啊?
“可是我喜欢秀峰小姐,你死心吧!”他悍然拒绝。
“你说什么?”奈美尖叫起来,抓住他强迫他朝身后看去,“你看看美貌与我不相上下的老板娘和长相好看的汪船主是多么相称的一对,你居然要去破坏画面的和谐感,简直不可原谅!”
天啊,让他死了吧!
简直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孩子!
“什么叫做我会破坏画面的和谐感?”蒲生明男咬牙切齿地开口。
“难道你没有自知之明吗?”少女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虽然我喜欢你,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你没有汪船主好看。”说完话的少女长长地叹息,仿佛惋惜,又仿佛感叹。
蒲生明男磨着牙齿,“那你去找汪船主去吧!”
“可是现在奈美喜欢的是蒲生君啊。”问题终于再度绕了回来。
蒲生明男发狂了。
察觉到有人进店,衣秀峰忍着笑容站了起来,汪直回头看过去,一眼瞅见来人熟悉的样子,顿时站起身来,大步走了过去,“村上君,你终于来了!”
问题终于有解决的方法了。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小姐啊。”村上正雄一脸惊讶地开口。
奈美得意地眨着眼睛。
“你说什么?”众人一齐叫了起来。
村上正雄看着奈美,再看看另外三名他送来的舞姬,疑惑地抓着自己的头,“我送来是四个人没有错,但是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小姐,失踪的是个叫小河智子的舞姬。”
“奈美……”其他人疑惑的眼神全部都给了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少女,“你把小河智子弄到哪儿去了?”
“智子和她的心上人走了嘛。”抵受不住众人“关爱”眼神的奈美只好开口。
还好她没有杀人碎尸……
汪直看着村上正雄开口道:“村上君,你的好意,汪某就心领了,至于她们,你还是带回去吧。”
“可是……”村上正雄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放心,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反悔的。”汪直淡淡开口。
“真的?”村上正雄惊喜交加,“那就多多拜托汪船主了。”
看着他带人走路,众人转身,目光盯住奈美。
“你到底是谁?”蒲生明男用力瞪她。
“我是奈美啊。”少女开始东遮西掩地回避问题。
“老实回答问题!”众人一起吼她。
“你们……你们……”少女的大眼里迅速冒出泪花,“你们欺负我!你们欺负我!”
店门再次被拉开了,陷入奈*供戏码的众人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最外面的三四郎无意中一回头,顿时被吓了一跳,“松浦大人……”
众人立即回过头去,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奈美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顿时拔腿就跑,蒲生明男只用了两根手指头就把她抓了回来。
“奈美!”松浦隆信绷着脸喊住了任性的少女,“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少女满脸心虚不敢看他,而蒲生明男则笑眯眯地伸出另一只手,“松浦大人,好久不见了。”
事情终于真想大白了。
奈美,本名松浦奈美,是松浦隆信大人的亲妹妹,跷家后无意中遇到小河智子,于是就混进了村上正雄的“礼物”队里。
“可是奈美的性格和大人一点儿也不相像呢。”衣秀峰以扇遮面,掩唇轻笑。
松浦隆信满头黑线地狠狠瞪了奈美一眼,这个疯丫头的存在简直是给松浦家丢脸。
但是,“没想到蒲生君居然也是大人的人呢。”衣秀峰再次感叹,别有深意地看了蒲生明男一眼。
“难道这会有什么问题吗?”蒲生明男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转脸对松浦隆信开口,“大人,为了追求自己喜爱的女子而不辞而别的我,应该可以得到大人的原谅吧?”
松浦隆信的眼睛细不可察地眯了起来,“没关系的。”
“那么大人,可不可以麻烦你将奈美小姐带回去呢?”蒲生明男噙着笑意看了一眼奈美。
终于,他可以自噩梦中解脱了。
“我不要回去!”奈美坚决地抗议。
但是,少女的抗议最终在高不可攀的兄权下以失败的结局而告终。
“世界终于太平了。”六本木店内的人长长吁了一口气出来。
别后重逢的时候,即便是男人,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傍晚,坐在院中树下的衣秀峰拿起横放在膝头的折扇,丢开尚未解开的棋局,看向飞奔过来的三四郎,“出了什么事?”
“外面来了好多人,他们朝六本木走过来了。”三四郎紧张地朝外一指。
衣秀峰眼前一亮,立即站起身来,“生意上门了,还不招呼客人?”
她走出门外,果然一群人正朝六本木方向走过来,她将店门推得更开一些,然后等那些人靠近。
为首的是一个长了张阳光笑脸的年轻人,二十岁上下,看起来是性格很开朗的人。
“请问……”衣秀峰开口询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些人打断了。
“六本木,没错,就是这里。”某甲开口。
“船主真的是在这里吗?”某乙东张西望。
“笨!那个葡萄牙人说船主在这里的嘛。”某丙敲了某乙一记。
叽里呱啦。
眼看着面前的老板娘脸上的微笑似乎要僵住了,年轻人终于开口:“我们是来找汪船主的,请问他住在这里吗?”
“汪直?是的,他是住在这里。”衣秀峰一笑,回头对三四郎开口,“去通知汪船主,说他有朋友来了。”
那些人脸上立即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衣秀峰朝一边闪开,“诸位还是先请进吧。”
接到三四郎通知的汪直大步从房间走了出来,一颗心跳得激烈无比。
“这里。”衣秀峰看见他后立即朝他招手。
“干爹!”待客房内,年轻人看到他的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立即冲出去朝他扑了上去,几乎哽咽起来。
衣秀峰愣了一下,干爹?
汪直的情绪也波动起来,伸手拍着他的肩,口中不停地说着话:“你们没事就好,你们没事就好。”
衣秀峰将他们朝房间里推去,一边悄悄对汪直开口:“我去帮他们准备晚饭,你们慢慢聊。”
汪直看着她对她点了点头,随即和那个年轻人走进了待客的房间。
房间里的人纷纷站起身来,一个个眼圈都有些泛红,“船主……”
汪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些话语仿佛堵在嗓子口一样,酸涩得让他说不出声来:“敖儿、何四叔、十七……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船主,见到你太好了!”众人脸上带着强撑出来的笑容,和他拍肩握手,一个个忍着不去想之前的辛苦。
“一路辛苦了。”汪直等他们平静下来,招呼他们坐下。
“还好,没什么辛苦的。”众人连忙回答,话音落后却一个个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沉默。
片刻后,汪直终于勉强开口:“烈港怎么样?”
汪敖,也就是刚才那个喊他干爹的年轻人抬起头低声开口:“全部……被烧毁了。”
“其他弟兄们呢?”汪直闭了下眼睛,再次开口。
“死于争斗中的大概有一小半,还有一些被官兵抓走了,剩下的我带着他们躲藏了一阵,知道干爹来到日本的消息后,我便让他们分批次地陆续赶来日本。”汪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放心,有扎比耶鲁照顾着,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汪直低低开口。
室内的人再次静了下来,过了片刻,长得犹如大熊也似体格的十七叫了起来:“船主,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建立的商业圈在一夕之间尽毁,熟悉的好友亲朋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怎么能轻易忘记?朝廷为了阻止他们在海上做生意讨生活,硬要给他们安上海盗、勾结倭寇的罪名,然后打着正义的旗帜派兵来镇压。
可笑的海禁,禁的是什么谁不知道?不就是为了坐稳自己的江山,防止有建文帝的后裔来追讨前债吗?
官逼民反,为了生活,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活路,却偏偏有人要赶尽杀绝……
“船主,我们绝不能罢休,既然他们说我们是海盗,说我们勾结倭寇,我们索性就做海盗,带着人杀回去好了!”有人吼了出来。
汪直突然站起身来回踱步。
“船主!”有人跟着恳求,双眼早就被仇恨所蒙蔽了。
他终于开口:“不行。”
“为什么?”众人不解地叫了起来。
“因为,”他低低开口,“我们……只是商人,不是海盗。”
众人沉默了。
是的,他们……其实只愿意做商人。
他们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来自徽州,而徽州人,向来愿意以做商人致富而光耀门楣,从一开始跟着船主,他们愿望就很简单,做个简简单单的生意人,赚钱回家,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但是……如果不是朝廷欺人太甚,他们怎么会想到做海盗?
难道死去的那些人就该白白地枉死吗?难道在朝廷那些高官眼中,身为“商人”的他们的性命,就那么低贱吗?
“但是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有人不服气地喊了起来。
“你以为凭我们的力量,可以和朝廷抗衡吗?”汪直的脸色太过平静,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如果我们去反抗,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白白送死,所以我们的任务,不是去做海盗或者倭寇,而是好好地继续活下去,照顾好那些死去的人的妻子和他们幼小的儿女,帮他们赡养年迈的父母……”
众人终于平静了下来。
汪敖轻轻开口:“干爹,你都已经想好了,是吗?”
“日本是一块等待我们开发的自留地,而且他们这儿的银矿开采业也比较繁荣,扎比耶鲁说过,在葡萄牙人心中,日本就是一个白银的国度,而且日本的银价与我们国内银价相比要低得多,在质量上的提炼却又要好得多,再加上他们需要的东西很多都是我们以前做过的买卖,所以我想靠人脉打通以前的合作关系,让我们可以在这里继续做生意,好在那些熟人都还卖我的面子,而这边的人也希望靠我们给他们输入更多的商品……”他停下来,看一眼众人,“有没有信心,让我们一起,找回属于我们烈港?”
众人心中被莫名激昂的情绪所鼓动,立即大声地应道:“有!”
在这里,就让我们重新建设起属于我们的……烈港……
夕阳的余晖斜斜透过花纹精美斑驳的窗,洒下一地灿烂明黄,仿佛在昭示着,在这块土地上,将会有某个不人知的奇迹正在慢慢的形成,直至终于有一天,为所有的人震惊瞩目。
入夜了。
不知名的小虫子开始在草丛里吱吱地叫,走廊上隔一段距离便点着一盏萤黄的灯笼,微弱的光晕散开,渗出让人觉得温暖的热度,只是终究太过渺小,只会更加让人忧伤。
手中提着盏小小的灯笼,她穿过草丛,走近那个坐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男人。
原本她已经要休息了,但是关店门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了某人坐在树下发呆的事实。
小小的橘黄的光靠近他,她站在了他的面前,“怎么还不去休息?”
他却慌乱地避开她手中的灯笼,生怕被她看到他此刻的狼狈。
意外地发现男人的脆弱的衣秀峰抱歉地移开灯笼,将它熄灭了事,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四周静寂得只能听到虫鸣声和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说说话好吗?”她轻松地开口,“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听好不好?你也知道,我见识浅薄,很需要高人的指导。”
黑暗中,他无声地扬了下唇,“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很普通。”
“那、我来采访你好了。”她含笑开口。
“采访?”她又在说奇怪的词了。
“就是我问你答嘛。”她微笑开口。
“……好。”过了片刻,他才轻声开口。
“你的名字?”
“汪直,字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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