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难打发的是时间,但是最好打发的也是时间。
啪哒啪哒的木屐声响起,六本木的小伙计三四郎跑过来做到了老板娘身边,好奇地询问:“老板娘,你已经做了好些天了,在干什么?”
“玩嘛。”看一眼三四郎,衣秀峰笑着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三四郎的眼角顿时抽搐起来。
玩?
正事不做,玩还能玩得这么理直气壮?
看着她忙碌地将追着蒲生明男帮她削出来的小木头房子往一块木板上堆,三四郎有种很想翻白眼的冲动。
“小孩子不要做出那样表情。”一眼看到三四郎的鬼脸,她笑笑地又弹了他一记。
“那个、老板娘,我发现你最近都有点放牛吃草了呢。”三四郎小心翼翼地挪到她伸手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再开口。
“怎么说?”她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
“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岑夫子的账本了。”他小心谨慎地帮她指出她最近的反常。
“那是因为我信任岑夫子。”老板娘连想都没想就开口丢给了他一句。
“可是你本来不是说看账本是你的一大享受吗?”满头问号的三四郎怀疑地瞄着她,“难道有什么事情比看账本更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衣秀峰顿了一下,突然凑过去坏笑着用力捏住三四郎白嫩嫩的脸颊,“臭小子,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做,老板娘我今天就告诉你,捏你掐你蹂躏你虐待你就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情!”
“老板娘!”看着她突然变身成张狂的样子,无辜又委屈的小少年三四郎几乎流下抑郁的泪水。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终于放过三四郎的衣秀峰大笑两声,这才继续她刚才忙碌的事情,一边还要给三四郎留下经典的训话:“小孩子就要天真烂漫才可爱,不要妄想打听大人的事情,因为大人的心思小孩子是猜不透的。”
三四郎更加郁闷了,他都已经十三岁零七个月大了好不好?
也只有老板娘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待。
虚掩的店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声,衣秀峰好奇地抬起头看了一下,然后起身拉开店门随手抓住一个从店门口跑过去的人询问:“出了什么事?”
被抓住的人却一脸兴奋的笑容,“汪船主的船回来了,快要到港口了!”
他……回来了?
衣秀峰的手一松,那人立即继续朝港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突然跳了起来,就要跟着众人朝港口方向跑去,但是突然又想到自己那一堆模型要收起来,只好又冲了回去,拿着那模型就朝木楼那边跑去。
三四郎不解地看着她,“急什么急,汪船主等下不就会回到店里了?”
衣秀峰没有听到他的话,不然一定会这样开口:“小孩子懂什么,大人的事情不要随便予以评价!”
松浦津港口。
此时的海面格外迷人,金粼碧波,天空蓝到发碧,如巨大的蓝色水晶一样笼罩在遥不可测的白云之上,延伸到看不到边界的远方,海天一色,仿佛到极远的地方,便可以相接在一起。
迎面有海风轻吹,不知名的水鸟在空中飞过,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点了一下水后,随即又振翅飞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之前还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概的船队影子渐渐清晰起来,岸边的人顿时惊喜地欢呼起来。
负手立于船头的汪直看着越来越接近的港口也同样有些波动了,站在他身边的汪敖看了他一眼,笑笑地勾起了唇。
真想知道干爹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船渐渐靠近港口,船身此时突然一震,随即便停了下来,船上的人欢呼一声,顿时纷纷忙碌起来。
汪直从大船上跳了下来,喊过汪敖让他看着卸货,汪敖贼笑着开了口:“干爹你不是吧,又想抛下我们一个人跑路?”
汪直好笑又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要乱说话!”随即他便站到一边等后面的另一艘大船船过来,那艘船上载的是陆绩夫一家人以及云锦坊的一起随他们而来的织工绣女。
终于回来了……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早已经振翅不已,而唇边的笑意从船靠岸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停过。
岸边的人熙熙攘攘,热闹无比,仿佛在赶市集一样。
一片嘈杂的声音里,他只觉得负在背后的手腕上仿佛被什么衣料一碰,随即感到一瞬间的凉滑,然后就听见一个声音含着笑意开口:“汪直?”
他蓦然转身,就见衣秀峰浅笑着站在他身后,风吹起她身上白底绣红桃花的重衣下摆,黑发在风中翻起优美的弧度,她一手执扇,一手撩开被风吹到颊边的长发,看着他言笑晏晏,“你回来了?”
“是啊,”他顿了一下,随即又急忙开口,“我回来了。”
衣秀峰看着他轻笑,“路上很辛苦吧?”
“还好。”他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别扭地移开视线,看往别处。
衣秀峰低头一笑,看着他索性不再说话。
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四处游移,呼吸也有点儿不稳,懊恼地看她一眼,却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这才知道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低下头暗窘,低低开口:“好了,不要这样看着我。”
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若铜铃敲击:“真高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恶作剧的心思一上来,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她就突然朝前走了两步,轻轻拥抱了他一下随即又松开了手。
汪直只觉得一阵熟悉的花香迎面袭来,一个温软的身子轻轻在他胸前一靠,随即又退了开去。
对面的女子笑得像个娇媚的小狐狸,让人又爱又恨,恨不能把他揪不过狠狠修理一顿。
难道她不知道男人根本禁不起这样的*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一把拖住了她的手,她却诧异地挑起眉,看着两人此刻交握的手。
彼此的心都跳得很快,互相对视的瞬间,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这……算什么?”她悄悄开口。
换他挑眉一笑,“我也很高兴,我能这么快回来。”
“汪船主。”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们俩彼此身上都是一震,交握的手顿时放开。
汪直转身看过去,就见陆绩夫带着家人走了过来,他含笑开口:“陆老板。”
陆绩夫看着此时热闹的港口不禁微微一笑,“除了地方小点儿,听不太懂他们说话,其他倒和我们那边差不多。”
汪直一笑开口:“陆老板住习惯了,自然就会听得懂他们说话了,何况这里也不全是本国人,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客人呢。”
陆绩夫点了点头,突然一眼看到他身后的衣秀峰,好奇地开口:“请问,这位姑娘是……”
“我是六本木旅馆的老板娘衣秀峰。”她对他点头一笑。
汪直开口向她介绍:“这是随我们来日本定居的陆老板,杭州云锦坊便是他开的。”
衣秀峰含笑施礼,疑惑的眼神看向汪直。
汪直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低声在她耳边开口:“等下再跟你说。”
“好。”她也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对他一笑,如明珠玉露,粲然生辉。
汪直回头看向陆绩夫,“陆老板,你们一路也辛苦了,不如跟我到六本木歇息片刻,之后再把一切安定下来如何?”
陆绩夫哈哈一笑,“一切都听汪船主的安排了。”
汪直点头一笑,信步走到汪敖身边,要他先把陆绩夫一家人的行李放置好不要动,然后把船上的货物搬卸完后赶回六本木,交代好后他才又走了回来,招呼陆绩夫一家人跟他走。
衣秀峰这才走近他低声询问:“你从哪里认识他们的?”
汪直微微一笑开口:“全是拜徐海所赐,要不他在海上拦截陆老板的船,我也不会和陆老板认识,陆老板自然也不会想着和我做生意,总之,这一切都是巧合。”
“徐海在海上拦截陆老板的船?”衣秀峰诧异地看着他,“你救了他们?”
他却不好意思地开口:“路见不平,自然要多加帮忙了。”
衣秀峰顿时无声地苦笑起来。
路见不平,自然是该拔刀相助,但是对于一个被后人称为倭寇头子的他来说,帮忙打倭寇不就太奇怪了吗?
究竟是历史有误,还是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历史呢?
既然不该存在于历史中的她都出现了,那么历史小小的变动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吧,更何况,这件事的确牵涉到了她,因为她和这个男人……只怕不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吧……
“你在想什么?”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衣秀峰心不在焉地开口:“在想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我不就是这个样子。”
衣秀峰却没理会他,依旧苦恼地东想西想。
“对了,五岛那边怎么样?”他又开口询问。
“嗯,挺顺利的,我看松浦一定是威胁那些工匠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帮你做好这件事情,他们造房子的速度简直快得吓人,一天一个样子。”她对此小小地表示一下感叹。
汪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那我要赶紧抽时间才是。”
“不过现在,还是先到六本木帮你们接风洗尘才对。”她也笑了起来。
三四郎自觉又掉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自从那位“汪大叔”来了以后,六本木似乎总是那么热闹,动不动就一来一大帮人,害他几乎*乏术,他们可是小本生意,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好不好?
来来回回往厨房和客人的房间跑了好多趟,三四郎还没停下来歇一下,老板娘的怪异举动就吸引了他的注意,“老板娘,你坐在这里干吗?”
难道这个时刻身为主人的她不应该去招呼客人吗?
虽然这个“客人”已经不太有“客人”的样子了……
“别打扰我,”衣秀峰懒懒地对他挥挥手,“我正在忙。”
三四郎瞠大了眼睛,“你在忙?我怎么没看到你在忙什么?”衣秀峰皱眉回答:“我在忙着思考。”
三四郎脚下一软,差点前脚绊后脚被老板娘吓倒在地,老板娘居然说她在思考?
“你是思考怎么把咱们六本木扩大经营吗?”他小心地开口求证。
“才不是,”她懒洋洋地双手捧颊,“三四郎,你说为什么一个人明明是坏人,但是我看到的却是好人呢?”
三四郎有听没有懂,“老板娘,你在说什么好人坏人?”
“不懂就算了,去干你的活儿去吧。”她再次挥手,依旧抱着头苦思冥想。
过了片刻之后,她突然站起来,双手握拳,愁眉苦脸。
啊啊啊!为什么她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呢?
不管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亲自会他去也!
快走到地方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奇怪了,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从她所站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正在待客的房间,不过按照日本人的习惯,门口边都会放一面屏风,所以根本就看不到房间里面去,只能隐约听到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
她苦恼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为着心里的问题找不到答案而着急,真怀疑再这样继续走下去,木质走廊的地板会不会被她踩出洞来。
但是她根本就找不到理由进去嘛!
真让人恼火。
“衣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了过,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汪敖。
“船上的货物卸完了?”她反问了一句。
“嗯。”他点了点头,开口又问,“我干爹呢?”
衣秀峰伸手朝前指,“在那里。”
“那你在这里……”汪敖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诡异,越来越让她紧张,最后变成恍然大悟的明了。
“我只是站在这里而已,什么也没有,你不要乱想!”她的脸难得地热辣了起来,连忙分辩。
“我明白,我明白,”汪敖脸上全是笑容,“你只是站在这里嘛。”
“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她被他的笑容搞得浑身不自在,抬脚就朝一边走去。
汪敖却伸手扶住了她肩,然后把她朝那个房间推了过去,“既然都站在这儿了,那么进来坐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你说对不对,干爹?”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他把她推入那个房间后对汪直说的。
那一刻,她一脸尴尬地对上对面那个男人同样尴尬的脸。
突然心情就大起来。
原来觉得丢脸的,不止她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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