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城的人依旧不满，但是在汪直的调停下，暂时没有人再说要去和徐海那帮人火拼了，此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某日午后，汪直的住所处突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登门造访。

领头的男人五官立体、轮廓清晰、高鼻深目，穿着黑­色­长袍，瘦瘦高高的样子，正是汪直的老熟人扎比耶鲁，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同样是一副异国面孔，却是几个葡萄牙商人，汪直在他们船上的时候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但是因为他早就已经不再和他们采取之前的合作方式，所以这次扎比耶鲁找上门来，实际是受他身后的那几个葡萄牙投机商人所托。

看见客人亲来造访，汪直立即笑着将他们迎进门去，一边吩咐下人上茶一边请众人落座。

客套了几句之后，那几个葡萄牙商人不由频频地使眼­色­给扎比耶鲁，希望他快点儿说正事，但是扎比耶鲁脸上却带有难­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又说了两句话，同来的那几个葡萄牙商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其中一个叫斯科特的男人率先开口：“汪，我们此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谈关于贸易上的事情。”

“哦，”他挑眉看着他，“斯科特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因为汪的关系，我们的船已经很久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做生意了，既然汪现在的生意做得那么大，为什么不可以和我们继续合作？”斯科特皱着眉看他，语气中带着点儿咄咄逼人的架势，“中国人不是有句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难道汪就是这么对待我们这些朋友的？”

汪直微微一笑开口：“斯科特先生，我以为之前带给你们的利益已经足以相报你们的‘恩情’，难道不是吗？”

斯科特一时语塞，另外一个孟弗的商人随即开口：“汪，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想我们还是好好地来谈一下合作的事如何？”

他自知不可能再让汪直像以前那样为他做事，只好说是“合作”。

“合作？”汪直笑了一下，“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也该知道，按照我们目前的生意来看，即便是没有合作伙伴，我们的生意一样可以做得下去。”

那几个葡萄牙商人顿时无言，随即把目光投给扎比耶鲁，扎比耶鲁无奈之下只好开口：“汪，正像我们都知道的那样，和气生财，如今你的生意越做越大，西都也越来越繁华，这样仿佛只存在于梦想中的都市，正是所有商人的福地，难道不可以让我们也来领略一番它的风采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也知道，西都现在的商品几乎一应俱全，各种生活所需品几乎都能在市场上找得到，如果和你们合作的话，总得有合作的基础对不对？”汪直轻轻笑了一下。

那几个葡萄牙商人听出他话里的转机，顿时纷纷开口：“如果我们有什么是汪所需要的，我们一定会尽量促成这次的买卖。”

“是啊，”汪直笑着看他们，“什么是我所需要的呢？这还真是让人为难的事情。”

扎比耶鲁看着他莫测高深的表情，回头看向那几个葡萄牙商人，见他们正在小声地窃窃私语，他转过头看向汪直，“汪，如果有什么是你所需要的，你不妨直说。”

“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是我所需要的，所以我才找不到一定要合作的理由。”汪直轻笑着摇头，“扎比耶鲁，你是天主教徒，就不要掺和在这件事里了，你放心，因为你的关系，我不会故意拒绝他们的。”

啊？

扎比耶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却看到汪直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领悟到什么的扎比耶鲁恍然大悟，随即也笑了起来。

讨论完毕的那几个葡萄牙商人的态度突然变得蛮横起来，斯科特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生硬地开口：“汪，明人不说暗话，这次的生意我们是和你做定了！”

话音刚落，一把火绳枪已经被斯科特拍到了汪直面前的桌子上。

气愤突然变得僵硬起来，扎比耶鲁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汪直看了一眼身边桌子上的火绳枪，再看一眼斯科特和其他人，突然笑了起来。

众人顿时被他笑糊涂了，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汪直又看了他们一眼，示意扎比耶鲁坐下来，这才缓缓开口：“前一阵子，我们这边的商户被人殴打，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加强对宋城的防御能力，不能再坐视不理。”

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他只是看到这把火绳枪之后突然想起之前松浦隆信的眼神而已。

如果可以做枪支买卖的话，不知道那些藩主有没有兴趣……

“那你要如何？”斯科特怔怔地开口。

他伸手起那把枪，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然后才举起那把枪抬起头看着他们一笑，“我想我们有合作的基础了。”

“你是说……枪？”那几个人的目光“刷”的一下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把枪。

汪直含笑点了点头。

斯科特等人愣过之后心中顿时大喜，而斯科特更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汪，你喜欢的话，要多少都没有问题，我们绝对可以帮你拿到你要的数量。”

“那么价格呢？”汪直没有看他，依旧在打量着手中的枪。

“价格好商量。”斯科特等人立即频频点头，一副唯恐他在下一秒就反悔的样子。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希望我们这次合作愉快了。”汪直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

斯科特面上大喜，随即开口：“不如我们现在就趁机谈一下具体的合作内容如何？”

“现在吗？”汪直似乎略有些犹豫。

斯科特怕他反悔，所以连忙急急开口：“汪，你现在应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我们也没有，倒不如一次谈妥如何？”

汪直想了一想，随即开口一笑，“也行，那我们现在就先谈一谈这个事情好了。”

看着他开口答应，扎比耶鲁顿时松了口气，和其他人一样，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打仗了！打仗了！

川中岛合战开战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日本。

对阵双方分别是越后的长尾景虎和甲斐的武田晴信，起因是因为此年六月间，信浓诸将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清政、岛津忠直、栗田宽明被武田晴信夺去领地，随后他们便赶赴越后向长尾景虎请求援助，欣然同意的长尾景虎立刻发兵八千出阵川中岛，与武田晴信正式对上。

一时间关于此次合战的消息几乎传得到处都是，而关于长尾景虎和武田晴信二人的小道消息更是被人不停地津津乐道。

大时代下的乱世人物果然是让人为之侧目啊。

六本木老板娘再次在心中为之感叹。

根据她从千代那里拿来的第一手资料，她不必听那些小道消息就知道打得死去活来的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长尾景虎，也就是被后世称为“越后之龙”和“军神”的上杉谦信，武艺高强，­性­格正直，为人非常仁义，而且他信奉佛教，是日本战国时代唯一一个终生不近女­色­的大名（汗！老板娘私下认为这人有点变态。）

武田晴信，后来更名为武田信玄，同样是战国时代屈指可数的名将，人称“甲斐之虎”。以“风林火山”四字为家训：疾如风，静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开创“甲州流”兵法。

总之，这是一场强者的游戏，而她还蛮荣幸的，居然可以成为这场战争的目击者之一。

至于这次战争的结果，似乎只是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之间较量的开始，武田信玄在统一了甲斐、信浓后，因为想向越后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于是在川中岛，与越后守护上杉谦信进行了五次川中岛合战，而这一次合战，正式拉开了川中岛合战五次的序幕，不过在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长达五年的合战后，武田信玄去世，上杉谦信得知敌人病死这个消息，竟然叹息能与自己不相伯仲的英雄永远离去，并发誓绝对不再进攻武田家的领地。

其实按照史实来说，五次川中岛合战，看似各有胜负，实际上是由信玄控制了川中岛，而上杉谦信若是因为武田信玄病死就至此放弃进攻武田家的领地的话，只能说明这个人果然……仁义，和对手惺惺相惜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所以老板娘再次在心里叹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这话果然不错。

同情地为上杉谦信掬一把同情的眼泪，这个可怜的四十来岁就挂掉的男人。

“老板娘，你­干­吗老是叹气？”三四郎疑惑地凑了过来。

“因为，”她一边笑一边叹气，“打仗了。”

“打仗又关你什么事？又没有打到我们这边来。”三四郎满不在乎地开口。

果然，无论是什么时代的人都有事情不落到自己的头上便不着急紧张的共­性­，这一点完全可以从三四郎身上看得出来。

“如果打到我们这边来的话，我一定让松浦大人把你捉去上战场。”笑眯眯地挥一下折扇，她看起来狡诈极了。

“你是想让我刚上战场就被人抬回来吗？”三四郎斜着眼看她。

“没关系，你只要去领略一下战争的残酷美学就可以了。”她还是笑眯眯的。

“打仗打得血­肉­横飞哪还能有什么美可言？”以为捉到她话中漏洞的三四郎连忙嘲笑她。

“日本人不是向来推崇病态美吗？所有你们喜欢的东西，比如樱花，也是刹那就落尽的东西，最灿烂的时候也就是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我以为三四郎你会很有体会才是。”她好奇地看着他。

“谁说的，老板娘你对我们有民族歧视！”三四郎气鼓鼓地嘟起了颊。

“像个包子！”她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的脸颊后开口，“我的民族歧视还不够深，不然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理你对不对？”

说来说去，要不是长谷川千代那个正统的拥有大和民族血液的女人乱按键，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她的民族歧视，根本就是被她逼出来的，既然不可以光明正大地欺负她，那就欺负她的族人好了。

三四郎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这才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

果然，小孩子还是有小孩子的样子比较可爱。

揉乱他细软的头发，老板娘笑得好不得意。

“我为了秀峰小姐伤心如斯，秀峰小姐却依然笑得这般开心，真是让我难过啊。”叹息般的声音响起，蒲生明男突然翻墙跳了进来，脸上带着她所熟悉的那种慵懒的笑意。

“蒲生？”衣秀峰惊喜地迎了上去，“你最近到哪里去了？”

“四处走走。”他笑了一笑，伸手搭在她肩上，不正经地开口，“这么久没看见我，是不是有点想念我？很担心我？”

扯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衣秀峰这才开口：“这么久不见，我当然会担心你，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是会互相关心的不是吗？”

朋友吗？

蒲生明男吹了一下拂在额前的发，这才又笑笑地开口：“是吗？”

“不是吗？”衣秀峰看着他开口。

蒲生明男扬起­唇­笑了，“是啊是啊，秀峰小姐说什么都有理。”

“本来就是。”她笑了，带着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你既然回来了，还要走吗？”

“那要看秀峰小姐是否欢迎我了。”他挑眉，看着她开口。

“随时欢迎。”她微微一笑。

其实松浦隆信那边自然有地方给他住，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在那边住过，如今因为奈美的关系，只怕他更不敢回去了吧。

店门处传来有人进门的声音，衣秀峰回头看过去，就见汪直走了进来。

看见蒲生明男，他也惊喜地开了口：“你回来了？”

“怎么？”蒲生明男颇感好笑地看着他和衣秀峰，“我还以为你们巴不得我不要回来了呢。”

“说什么呢。”老板娘害羞了。

“什么都没说。”蒲生明男无奈一叹，伸手指了一下厨房的方向，“有东西吃吧？”

“有啊，你去找吴婶吧。”衣秀峰对他点了点头。

“走了。”他笑笑地走开，转身的瞬间，还是无可避免地叹息。

衣秀峰看着汪直微微一笑，“你找我有事？”

他也低头一笑，“难道我找你就是因为有事吗？”

“当然你没事也可以来……”她顿了一下，看着他盈盈一笑。

汪直只觉得心下一跳，有些别扭地稍稍移开视线，片刻后才看向她，“今天扎比耶鲁带着斯科特那些人来找我，想让我和他们一起合作做生意。”

衣秀峰的眉突然拧了起来，难道说……

“然后呢？”她静待他的下文。

“后来，我决定和他们一起做枪支生意，你觉得，这样如何？”他开口征求她的意见。

果然！

衣秀峰重重地垂下了头去，果然历史还是蛮正确的，虽然小处有点问题，但是大方向却是没错的。

“怎么了？你以为不妥？”汪直疑惑地问她。

“没有没有，”她连忙摇头，“我觉得挺好的。”

“你也知道，现在川中岛合战开战了，要促成这笔生意不是什么难事。”他的­唇­角微微一动，继续开口跟她往下说。

“嗯，日本现在作战几乎还都是冷兵器……”她突然闭嘴，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并注意到她奇怪的说法，她这才连忙改口，“打仗的时候依靠的还是长柄枪作为基本武器，如果把火绳枪用到战场上的话……”

恐怕死的人会更多一点儿吧？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说不下去了。

明知道历史就是这么发展的，而历史上的那个“汪直”也确实是在日本境内贩卖军火，但是她却还是没有办法鼓励他说“好，你就去做这个生意吧”。

真是让人苦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