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则对迎上前的韩易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蓝儿说韩公子正在帮王爷擦身,本相原本是无意唐突的,不过听说已经擦了蛮久,这才决定敲门看看情况。”
“是我的错。”韩易轻表了一下歉意,“做好之后忘了知会门外姑娘一声,给大人造成不便了。”
“不碍事。”安正则摇头表示不要紧,又道,“杜太医已经指挥厨房将中午的伙食准备好了,本相是特地来请王爷过去用膳的。”
他说着往床上看了一眼,看到段清晏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面上有些意外,“咦?怎么……王爷还没有醒么?”
“是啊……”韩易心虚地应了一声,接着装镊样地忧愁道,“王爷他哪怕只是能睁一下眼,也好让我这做下人的能安个心哪。”
他这厢有血有肉地表演着,简直一腔忠心耿耿的热血,那厢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杜仲没头没脑地从旁边探出一个脑袋,皱眉道,“怎么还没醒,不应该是这样啊,我刚刚才探过王爷脉象……”
床上的段清晏一听这话,心道不好,似乎装得有些过了。
韩易收起自己一脸忧愁,摸了摸鼻子道,“那或许是……王爷可能只是睡着了吧。”
为了增加自己这话的真实性,他还补充了一句,“昨天晚上王爷睡得晚,今早又早起,或许是睡眠不足。”
杜仲想了想,连连称是,“你说得很有道理。既然只是睡着,那便不用担心唤不醒了。”
安正则在一旁道,“今日杜太医亲自下厨做了些药膳。都是一些清淡却补身子的膳食,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王爷的身体,都是极好的。只是……可能口感上会差一些罢了。”
杜仲:“……”
“让安相和太医大人费心了。”韩易拱手一礼。
“小事。”杜仲潇洒地摆了下手,“我王爷的情况。”
在他刚走到床边时,正睡着的段清晏极合时宜地发出了轻微的一声闷哼,随后睁开一双水汽朦胧的桃花眼,迷茫地往杜仲的方向投去了一瞥。
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那一瞬间的眼神格外风情万种,杜太医登时就愣在了当场。
段清晏转了转眸子将周遭事物都看了一遍,皱着眉似乎对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地方睡着感到十分费解,声音嘶哑地吐出两个字,“本王……”
韩易听到他声音便知道自家王爷已经开启了戏剧名角模式,欢欣鼓舞着就奔到了床边围观。
...
段清晏看到他,神情稍微舒展了一些,“韩易,本王这是……怎么了?”
韩易一阵无语,王爷您是摔了一跤,又不是失忆了,装得太过了啊!
“王爷您不记得了么?”杜仲帮着韩易将段清晏从床上扶起来,“您和陛下在安相院子里散步,被地上的铁锹绊倒了。这是在安相府上的屋子里,您已经睡了一上午了,现在正是午膳时间。”
“原来如此。”段清晏很快恢复了记忆,“原来已经睡了一上午,看来是本王昨夜歇息得晚了些,趁机在安相府上补了个懒觉,首辅大人家的床睡着就是舒服。”
杜仲乐了,“嘿哟,王爷还有兴致开玩笑呢。看来这次受伤只是些皮肉之苦,下官也就放心了。王爷您头痛么?”
“不痛。”段清晏站起身子这才看见屋里的安正则,“原来安相也在,方才不知,是我礼数不周了。”
“王爷为皇室,本相只是为段氏做臣子的,这么说岂不是折煞我了。”他做了“请”的手势,却道,“中午的饭食,不知王爷是去厅里用菜色多些,还是让人端来房里图个方便?”
杜仲抢先道,“下官今日做了不少吃的,满满的摆了一桌子,陛下已经去落座了。”
“唔……这么一说本王还真觉出饿意来了,说不定方才便是饿醒的。”段清晏下意识地用手在腹部按了一下,“还是去厅里用餐吧,不好白白辜负杜太医的好手艺。”
杜小厨听得乐呵呵的,忙和韩易帮着把段清晏扶了过去。
。* 。* 。
段蕴见段清晏过来,忙着便招呼他,“皇叔!朕就知道杜仲说得靠谱,皇叔果然醒了!”
段清晏笑着道了声,“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一家人要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段蕴往自己旁边的空座上拍了一下,兴高采烈道,“来,朕边上恰好没人,皇叔来朕这边坐吧。”
那边那位子原本是安正则留给自己的,他这会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段清晏遵从圣旨优雅落座,自己动了动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左右思量了一下也就认命了,索性坐在了段蕴对面。
可这么一来他又别扭了,开饭已有一段时间,段蕴和段清晏聊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他在那两人对面百无聊赖地扒着饭,简直像是无比多余。
这桌上满满的吃食,大部分都是杜仲做的,名副其实的药膳。
杜仲是个大夫,从来也没当过厨子,所以他这饭菜做得委实与众不同。
安正则本就没什么胃口,碰上这一桌子色香味一项都不占的食物,更是觉得吃在嘴里嚼蜡一般。
他都觉得有些纳闷,面对这种东西,平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对面那两人是如何毫不嫌弃的。
转念一想也是,这桌药膳本就是做给身体欠安那两人的,他这么活蹦乱跳的,确实也没必要吃这些东西。
这么看来自己真是更加多余了。
段蕴和段清晏有说有笑结束了两个话题,这才意外地发现对面的安正则还没怎么动筷子。
“安相?你怎么不吃啊?”
微臣也要能吃得下去啊,安正则自己心说了一句,面上却云淡风轻,一笑尽显柔情,“陛下不用惦念,微臣不饿。”
段蕴没心没肺地就信了,“哦,安相既然不饿那朕就不顾忌了。皇叔今日流了血,那边的红枣枸杞糕能补血,安相帮朕递过来吧。”
第72章 顺道来听个曲
( 递了红枣枸杞糕之后,段清晏一偏头,饶有兴致地又一张望,“那碟香梨似乎很爽口。”
香梨正放在安正则的面前,段蕴接着招呼,“安相帮着……”
话音未落安正则就双手递了过去,“微臣分内之事。”
“多谢。”段清晏笑着接受了,吃梨子的动作无比优雅,看得段蕴简直口中生津。
“皇叔,好吃不?”
段清晏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好吃。”
段蕴在一旁有些馋,却又不太好意思开口要,因为安正则递盘子的时候,搁在了段清晏的另一边,从她这里无法夹到。
也不知道段清晏怎么想的,没往下接段蕴的话,只顾着自己吃得开心,之后还是安正则起身弄了一块给她。
这顿饭的氛围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两个伤员是主要人物,有肴无酒,兴致就差了许多。
再加上安正则也没有多说话,桌上便只听得见段蕴和段清晏交谈的笑语,其中偶尔夹杂着杯盘无意间碰撞发出的声音。
饭后段清晏表示要回自己府上休养,说是不好意思麻烦安相,安正则自然是欣然同意,并且还吩咐下人将杜仲做的多余的药膳都打包装好,给段清晏带回去。
梁闻元笑呵呵地将食盒交到韩易手上,还叮嘱道,“这些都是对王爷伤势很有好处的食物,杜太医精心做的,希望王爷不要嫌弃。”
反正又不是自己吃,韩易有礼有节地收下了,“一定一定,麻烦梁总管转达杜太医,多谢多谢。”
段清晏转身瞬间看到那食盒,情不自禁地一挑眉,没说话赶忙上了马车。
出了安府大门之后,他才放松地将食盒推离远了些。韩易见了不由地幸灾乐祸,“都是太医大人的好意啊。”
段清晏微笑,“你收下的,你吃。”
韩易表情一僵,推脱道,“属下又没有受伤,怎可浪费食物?”
那厢一记淡淡的眼神看过来,“你不吃?”
韩易登时语塞,“我吃……”
段清晏毕竟是负伤,一路上也没多说话,闲闲和韩易扯了几句之后就闭眼休息,一直到马车停在自家门前后才睁开。
他眼睛这么一睁开便是亮亮的,似乎在黑暗中思考什么思考了很久似的,把韩易吓了一跳。
韩易试探着道,“王爷,您……”
“今晚,去天香阁叫几个姑娘来府里唱曲吧。”段清晏声音很平静,“把本王受伤的消息多往外说些,最后让众位大人们都有所了解。”
“王爷如今受伤,若是今晚便安排听曲,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只是身体上的皮肉之苦罢了,算不得什么。”他似乎对自己的伤势全然不在意了,“多有些歌舞娱乐娱乐,心情愉悦才能好得快。再说本王一向是个注重玩乐的富贵闲人形象,纵是首辅大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韩易略略思索了一下,“属下明白。”
。* 。* 。
是夜,从兴善大街上一直到王府,便清扬婉转地响过一路银铃声。
钿车罗帕,绿鬟女,银粉砑,即便只是单单一辆小轿低调驶过大街小巷,然而禁不住宝马绝香尘,空气中都浮着女儿香,几个街角一转,便有了几分招摇过市的意味。
这一路上经过东街,自然也就途经安正则府门前,彼时梁闻元正斜靠在正大门的门框上指挥下人扫地,忽而一阵馨香拂面而过,情不自禁便昂了脖子远望过去。
天香阁的轿子垂着粉色的小帘,闲闲挂在小银钩上,挂得不紧,风吹过的时候帘角轻翻,若是足够幸运还能看得到车内美人的侧颜。
梁闻元就是这么幸运的一个人,他那么定睛一看忽然就觉得有些眼熟,再一想那个美人的侧面好像在兴善大街上见过。
天香阁?尹二娘?
好像是有个人长着这般模样。
轿子里的尹二娘似乎察觉到梁闻元在看自己,转过头来对他一笑,好像他们二人是老相识一般。
梁闻元小心脏一跳,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赶忙小跑着就去报告自家丞相了。
尹二娘掩了掩帘布,转过头去嘴角便噙了一丝笑容,这便算是让相府的人看到了。
当夜彩袖翩然,小曲悠扬的时候,中书令曹大人也坐在九王爷府上乐呵地看着。
一曲罢,中书令意犹未尽之余还不忘关怀一下一旁的段清晏,“也是老夫的不是,来了府上才听闻王爷今早才受了伤,也没给王爷稍些补品过来。”
“所谓受伤倒也没有多么严重,”段清晏悠悠然平稳呼吸着,“本王稍微修整一下也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刚入朝没多久就要缺席,还有些担心会造成些不良影响。”
“这点王爷倒不必担心。”曹大人小小地叹了一声,“如今陛下的龙体也有些不太安康,若要早朝仍能日日如期进行也是困难,王爷不用自责。”
“劳烦曹大人开导本王了。”
“不不,”中书令笑道,“王爷请老夫听曲,老夫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说些宽慰的话罢了。若是觍着颜面,勉强还能算作礼尚往来。”
“本王也只不过动动嘴皮子唤人来唱曲罢了,又不是亲自唱。小事不足挂齿。”
中书令其实爱好音律,抛去丝竹管弦不谈,他最爱的其实是人声歌咏。然而明安城出色的歌者多出于市井,大雅之人他无缘得见,而这些专门从事歌舞事业的男女又多见于烟花柳巷。
曹大人毕竟不是年少轻狂之人,身为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也不好常常跑去那种地方,是以能听小曲的机会也不多。
这天他应京兆尹的邀约去了他府上取些关于西林河疏浚工程的折子,巧的是这边刚从门口出来,那边就遇见了韩易。
韩易吧啦吧啦和他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顺口说到自家王爷正派他去天香阁请某些歌者去府上献艺。
中书令兴致一发,便问自己中意的那个谁谁谁可也会去?
韩易下巴骄傲地一点,“这是当然,所有出色之人都会去。王爷与天香阁的尹二娘是旧相识,王爷开口自然是给足够面子。”
他话锋一转,“曹大人不如同去,王爷回京这么些日子还未曾与大人把酒言欢,王爷一直惦念着呢。”
中书令便就顺水推舟,欣然同意了。
真到了段清晏府上的时候他才知道九王爷今早受了伤,而且貌似还是见血的那种,所谓的“把酒言欢”自然是不行了。段清晏只是淡淡吃了些糕点和水果,曹大人也就跟着吃了些,那些食物都味道淡得很,细品之下还有些奇怪的味道,后来才知道那都是药膳。
等让他念念不忘的某个歌者一曲终了,中书令意犹未尽之余大感满足。段清晏终归是伤员,他府上不便多留,于是没过多久就主随客便,和曹大人告别了。
小歌姬们又哼唱了些软软的调子,段清晏抬头看了看天,觉得 ...
(时候不早了。
他拢了拢衣服,说这夜风有些凉,吩咐韩易把他挪进屋里,又吩咐把伶人们从水榭歌台也叫到了室内。
小歌姬们兴奋得红了脸,与九王爷共处一室,尽管不是她们梦中的二人独处,也足够回味很久了。
然而好景不长,她们红着脸卖力表演了没多久,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九王爷便挥了一挥衣袖,“本王累了,二娘留下陪本王说说话,其余姑娘可以下去领赏了。今日大家都累了,晚上早些睡。”
姑娘们原本听到“下去领赏”这几个字立刻泄了气,然而最后那句“晚上早些睡”一入耳,心中立刻又有甜甜的东西蔓延开来。
王爷真是好温暖啊!今晚估计兴奋到睡不着了呢,即便睡着也是做梦都能笑醒的那种。
。* 。* 。
房里没了旁人,段清晏便自然了许多,坐姿一瘫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你随便坐。”他开口道了声,眼睛也没有抬一下,好似两人之间很熟。
尹二娘也没多礼,找了个离段清晏最近的地方坐下了,“王爷身上的这伤,怎么弄的?”
段清晏痛苦地动了一下胳膊,语气有些责怪,“这伤,本王也真是受得莫名其妙。还不是你培养的那个小洛,若不是她本王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尹二娘尴尬一笑,“那孩子毕竟年纪小,资质已经算是极好的了。今天这事情只是意外,王爷还请多担待些,没误事不就行了。”
段清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那孩子在房门口搁了一根铁锹,摔得本王这一跤真是……身上都擦出了血,弄不好若是留下什么难看的印迹,本王一定给她在央河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尹二娘赶忙拍着胸脯保证,“属下日后遇见她,一定好好教育。”
第73章 是为何会忠心
( 段清晏换了个姿势,舒服地斜倚在榻上,问尹二娘道,“你来这里,可有让丞相府上的人瞧见?”
“按照王爷的指示,办妥了。”她轻笑了一下,“原本属下还想着要用什么办法让相府的人瞧见,结果那位总管恰好就站在门口。属下观察他面色,定是认出我来了。”
“你上回说的墨音,可有探听到下落?”
“至今没有。”尹二娘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姑娘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就是孩子长大了留不住,碰上个什么公子就要死要活地想嫁给人家,什么都不顾了。”
“墨音也在本王手下好多年了,这么些年和本王相处她都没萌动什么心思,本以为是个天生冷冰冰的小美人。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看上别人,甚至于为了人家去私奔,也是真爱啊。”
尹二娘语气有些不屑,“她也只是白白长了那些年岁,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能分得清孰轻孰重么?她没有留下来为王爷做事,是她自己没那个福分。”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段清晏把目光轻轻放在尹二娘脸上,“毕竟是跟了我这么些年,也是希望她能好好的。更何况人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尹二娘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甫一听见这般说辞不由地一愣,小声道,“属下是为王爷感到可惜。”
“也是难为你忠心了……”
段清晏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继续道别的,双眼又进入放空状态好像在想什么。
尹二娘见他这样子便没有出声打扰,以前他们相处时段清晏就经常会这个样子,忽然某个时候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便是这般模样。
果不其然,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段清晏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中都透着沉思的味道。
尹二娘正想洗耳恭听九王爷的一番深邃发言,却没想到他说出口的竟然是一个疑问句。
“你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为别人,不离不弃不背叛?”
这问句更是尹二娘所想不到的,她情不自禁地将眼睛又睁大了几分,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
段清晏将眼神从远方收回来,对她道,“你说说,本王问你呢。”
尹二娘摸不清王爷今天这是什么意思,联系了一下前文结结巴巴地答,“大概就是情/爱之类的,像是……像是墨音那傻丫头似的。为了别人完全摒弃了自己先前的生活。”
“你是说,只有儿女之情?”
“属下愚钝,暂时只能想到这些。”
段清晏似笑非笑,“那你倒是说说韩易,他这些年也为本王做了不少事,算不算得忠心?”
王爷您真是在坑属下啊,尹二娘欲哭无泪。韩易那是她的上司,平时还自己需要多仰仗的,怎可能关上门就给人家泼一盆脏水?
她只得道,“韩大人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实乃吾侪之榜样。”
“可韩大人对本王又没有私情。”
“这个……也不是绝对。”尹二娘感觉自己后脑沁了一滴汗出来,“韩大人他应该是有一种别的感情。”
“嗯……”段清晏点了点头对此没做评价,却道,“那二娘你呢?”
“……”尹二娘一阵语塞,略错愕地看着他。
“和韩易是属于一种么?”
“也不是。”已到少妇年龄的美人微微侧了下脸,烛光下的容颜显得有些沧桑,“这么多年了,若是不遇到太妃和王爷,属下也不知道自己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是像天香阁的那些小姑娘一样,过几年人前光鲜人后落泪的日子,然后便是漫长的门前冷落车马稀。再或者……也许像我当初那个朋友一样,遭人□愤而自尽……”
“那便是一种习惯吧。”段清晏帮她总结道,“自古以来民众臣服于皇室,除非苛政与暴虐几乎无人有异议,这种心态,说来也可归于习惯。”
尹二娘心悦诚服地点头,“王爷说的是。其实这种习惯带来的忠诚,也是牢固的。”
“牢固,倒也牢固不过个人情感。”段清晏无奈地轻笑,“墨音也习惯了这么些年,最后还是一走了之,把过往种种抛却得一干二净。”
话说了半天又绕回到最初所说的墨音身上,尹二娘左右一思量,觉得王爷今天听到这消息之后定是很失落的,不然也不会总是记着这件事。
作为一个很会察言观色并且忠心耿耿的属下,她便劝慰道,“王爷,墨音这件事虽然很遗憾,可终究已经成了事实,倒也没法改变了。除了她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的很多人才,不用伤心。”
段清晏失笑,“原来你是这么理解的。要说伤心本王还真没有,若真是儿女之情可以敌得过长久形成的习惯,本王倒觉得挺好。”
尹二娘觉得他不像在说真的,“这是为何?”
那厢一瞬间切换成为小孩子心性,九王爷勾起唇角一笑,“这样岂不是会有趣很多?”
“委实有趣。”尹二娘不甚走心地附和了他一句。怎么说也是多年的默契了,她心知段清晏定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只不过没直白地说出来。
。* 。* 。
中书令果然不愧为朝中大员,只不过在段清晏府上一个傍晚,第二日便将九王爷受伤的消息传了半个朝堂。
这倒不是因为曹大人话多,而是在他所身处的那个位置,经常与一众大臣往来◎日段清晏话里的意思他不是听不明白,那是在暗示他将自己受伤的事情说出去。
虽然不清楚九王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然而帮这个忙于他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中书令也就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在和其他大臣闲聊的时候有意无意往段清晏身上提了提。
平素与大理寺关联较多的部门也大多听闻了九王爷受伤的消息,而京兆尹那个大嘴巴又四处传播了一番,于是很快朝野上下便都知道了。
接下来两日,段清晏的王府上便源源不断来了多位同僚,珍贵补品也送了良多,不过最后都让韩易拿去当铺重新换成了银子。
就这样过去了三日,随着段蕴回宫又照常继续了早朝,段清晏也就跟着克服困难披衣上朝。
文德殿内两人相视一笑,看到对方的气色都不错,笑意便又更深了些。
这日的早朝有些特别,一是因为皇上龙体刚刚稳妥下来恢复早朝,二是因为众人皆知摔伤的九王爷竟也能行动如常了。
还有重要的一点便是,陈太师终于结束了他长久的休假,再一次站到了文德殿上。
虽然皇上三日没有上朝,然而安正则这个首辅却一天也没有闲着,大理国上上下下的事情他都操持着。并且恰巧因为段蕴卧床,所以决断事情的权力毫无疑问地落在了他身上,如此一来,工作效率倒是比之前奏折先去段蕴那里走个过场要高出许多来。
原本按照安正则的料想,这天的朝堂风气应该是以溜须拍马为主,歌功颂德祈福圣安为辅,没有太 ...
(多实质性内容。
可事实却偏偏不是这样。
今日镇国将军赵延武几乎成为了朝堂的主角,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持着笏板弯下腰的那一瞬间,开口道了一句话。就是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便立刻让安正则一怔,几乎就断定他会说出什么不同寻常的话来。
镇国将军的那句开场白大俗大雅,正是——
“末将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段蕴连续几日睡眠非常充足,今日因为早朝突然早起,本就有些困倦了,她很想说“那爱卿你就不要讲了”。可一扫眼看到安正则沉静如水的表情,又只好默默收起自己这番吊儿郎当的心思,认真道,“赵爱卿但说无妨。”
赵延武施了一礼,严肃启奏,“末将手下的副将在高索国境内发现了一种病症,患者体虚无力,双眼无神,面色惨白……并且食不得荤腥之物,闻之便有极度恶心之感。还有就是这种病症,遍寻天下无人能医……”
镇国将军把话说到这里,朝中很多有老资历的大臣便已经明白他的这话是何意思了。
赵大人所说的这些症状,尤其是面色惨白与不得闻荤腥之物这两条,和当初宣和帝段蕴所患的顽疾简直一模一样。再加之那病无人可医,便更是与当年那夺人性命的恶魔没了区别。
段蕴虽然自己没患过这病,然而她却是亲眼见到这恶魔是如何夺去显祐太子伯伯和皇太孙弟弟性命的。因而当赵延武说完这段话,文德殿上又响起一片嗡嗡议论之声的时候,段蕴也便十分确定了镇国将军这话是想表达什么。
“赵爱卿能否再说得细致一些,譬如那患病之人已卧床多久,如今是否还能够进食,大夫诊断结果为何种?”
“具体情况都写在这封书信里了。”赵延武上前一步,将书信递给何弃疗,“请陛下过目。”
东西已经摆在了面前也不能不看,段蕴料定这事情一深究起来,诚然是万分复杂的,因而她一见那封书信便颇有几分头痛。
以往这类事情她基本仰仗安正则,自己作为幼帝只当个甩手掌柜。而今日镇国将军并没有将事情提前说与首辅,而是直接在朝堂上提了出来。
段蕴撑着脑袋暗想,大概是前些日子自己与安正则使小性子说什么要亲政,动静闹得大了些,让朝中这群老狐狸听了去,所以现在一堆事都直接在早朝上启奏。
她翻开那纸书信,是镇国将军的副将写给他的,这副将做事还十分认真,按照时间顺序将这事情的细枝末节都写了出来,甚至于连那患者每日所进食物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段蕴仔细将这份东西研究了一遍,内心便已有十成十的笃定,说的是显祐太子当年的病症无疑。
她便戳破赵延武话里的意思,奇道,“这症状与朕当年……几乎完全一样!”
“末将也是这么看的!”赵大人说话掷地有声,“因为这个病,显祐太子薨逝,陛下也因此落下了病根。陛下前两日突然晕倒,听杜太医的意思,似乎仍然与当初的重病有所关联。末将以为此事关系重大,定是要彻查。”
“生老病死,不过便是人生的阴晴圆缺,天气而已。”段蕴一边扯上些高深大道理,一边想着要怎样先把这个棘手问题抛给安正则,“朕的父亲出生时便先天身体羸弱,遭病魔侵扰也较寻常人更容易些,赵将军说要彻查,从何查起呢?”
“陛下,”赵延武上前一步,语气更严肃了几分,“那患病之人曾是高索国君主的宠妃,自从得了此病,形容日渐憔悴凄惨,因而这位娘娘终日忧心,高索国的都城甚至贴满了为皇妃求医的告示,所以那位副将才凑巧知晓了这件事。”
“赵将军的意思,是说此疾与先天无关?”
“那位娘娘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还说自己这病是某一日突发,此前还无征兆,总之是来得十分蹊跷。”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感叹之声,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末将觉得当年显祐太子薨逝的事情委实太不寻常,其中说不定另有隐情。甚至……甚至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也说不定。”
众大臣更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交头接耳,陈太师代表文武百官出列,先给段蕴施了一礼而后才郑重地转身对赵延武道,“赵将军,此事的来源是否可信?单单仅凭高索国一位女子的说辞,就要将数年前的大事重新定义,是否有些草率了?”
第74章 若内举不避亲
( 赵延武没理他,仍是殷切地望着段蕴道,“陛下,末将以为这件事情不可以简单视之,毕竟事关重大。”
“老夫上了年纪,很多事情已经想不通了。”陈太师精神矍铄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糊涂样子,“赵将军能否解释一二,如何断定高索国那宫妃所说是事实?”
镇国将军只得转过头来和他争辩了一句,“末将并没有说那宫妃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只是觉得事有蹊跷,希望能将显祐太子当年的事情彻查,以免一些真相就此尘封。”
“赵将军嘴上说得容易,要彻查,如何去查?将军大人难道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大理接二连三发生各种事情,陛下去行宫祭祀期间花草衰败的案子还没有解决,甚至到如今已成为了悬案。另外西林河的疏浚工作还在进行,圣武功德碑的建造也需要多费心,还有兴善大街,近来治安愈发不济,发生了多起盗窃事件……种种不寻常的事情赶在一处,如今还要朝廷大费周章彻查多年前的案子,赵将军这是想让大理的江山出乱子吗?”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镇国将军明显招架不住,只好先反驳他道,“太师大人请不要污蔑末将,案子有漏洞便应该彻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难道因为怕费周章便放任自流,那还要吾等臣子做什么,都放任民众自生自灭好了!”
眼见两人开始针锋相对起来,段蕴连忙打圆场,“两位爱卿不要急,有问题我们慢慢沟通,总好过这般互相诋毁。”
赵延武被方才陈太师那话气得不清,无论如何也要再回敬他一句,“陛下若说互相诋毁,太师大人方才也确实给末将泼了些脏水。可是末将所说,一字一句皆为事实,丝毫没有污蔑陈太师的意思。”
段蕴安抚他情绪,“朕知道,镇国将军一向是实事求是的。”
赵延武自觉有皇上安抚,已经赢了陈太师一局,反而激发了斗志。他感觉方才自己没泼他脏水亏了些,便也反唇相讥道,“末将方才细想了一下,陈太师这般反对末将彻查显祐太子薨逝的事情,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老夫多年来做事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乌七八糟的龌龊事情!”
“这可说不定,听大人自己说话诚然是一面之词,当年显祐太子的事情陈太师有没有知道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谁又能清楚呢?”
“你……血口喷人!”
“太师大人彼此彼此。”
段蕴对于自己这帮磨人的臣子时不时在朝堂斗嘴已经习以为常了,然而一大清早就听这两位元老级的爱卿吵架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她不耐烦地皱着眉,随手从桌案上拾了一本奏折,“啪叽”往面前一摔,“又吵什么,都给朕闭嘴。”
这一声喝令立刻起了效果,太师大人和镇国将军齐齐垂下头作入定状。
中书令出列道,“陛下龙体将将好转,为了社稷考虑,请陛下千万不要动怒。”
“嗯,朕明白。”段蕴柔和了一下语调,“朕知道爱卿们也是为了国事大义着想,有矛盾也是正常。不过希望你们可以好好沟通,一团和气才是朝堂应有的状态。”
她说教完成开始处理正事,充满智慧地问了一句话就推卸了自己身为皇帝的责任,“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见没什么人有畅所欲言的意愿,段蕴为了不至于冷场尴尬只好把目光投向安正则,“首辅大人有什么想法?”
“微臣觉得,镇国将军所言有理。”安正则慢条斯理道,“微臣还觉得,陈太师所言同样有理。”
“那依安相的意思,这件事情到底是要查不要查呢?”
“查案自然还是要的。只是正如陈太师所说,朝廷近来的事情的确有些多,刑部尚书如今还在回明安的路上。微臣以为,此事可以稍加延后,并且派人去高索国先行调查。”
镇国将军稍稍宽了心,“末将同意安相所说。”
“去高索国也不一定就能调查清楚。”陈太师有些记仇,到这时候还不忘给赵将军泼冷水,“那妃子是不是被人陷害,人家高索的君王都不能确定,我们不过是其邻邦的邻邦而已,就那么自信能查清这事?可不要弄到最后白白损耗了国力为好。”
“太师大人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卢继祖难得在朝堂上正儿八经发表一次看法,“那娘们说自己被人加害,谁知道真的假的啊……生病这玩意,要怎么加害?难不成是有人给她投毒?那证据呢?这也太不靠谱了!”
赵将军不满道,“查案这种事情,又不是京兆尹的专长。还是不要妄加断言了。”
段蕴开口,“既然是查案,大理寺必然要参与。那皇叔如何看待?”
段清晏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抬了下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以示礼节,“微臣觉得若要派人出使高索,有一个人最好能去。然而这个人很是特殊,若让他离开皇宫,陛下估计会舍不得。”
“皇叔说的是哪位?”段蕴一思索,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便是安正则,她吓了一跳,连忙把安正则的影像从思维里赶出去。
“是太医院杜仲杜太医。”
段蕴一愣,“为何是要杜大人出使高索国?”
“陛下当年与显祐太子同时患了重病,太子未能逃过那一劫,然而陛下洪福齐天,遇见了杜太医,最终得以平安。微臣窃以为,以杜太医之医术,定是能对高索国妃子的病是不是人为加害有所判断。”
赵将军听到他这番话连连点了三下脑袋,“王爷所言极是,杜太医是应该去一趟。”
“此事万万不可。”安正则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样及时提出反对意见,“杜太医负责陛下的龙体安康,陛下龙体乃是大理的支柱,不可以不做万全保证,更何况陛下直到今日圣体才略有转好。”
段清晏一笑,“微臣也有这种思量,因而这件事只是提一下而已,具体情况还需要多商榷。”
“嗯。”安正则点点头,“可以先派人多去了解一下,后续如有需要,再派人跟过去。”
赵延武接道,“古人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今日末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对于出使高索国的人选,末将觉得中书舍人李夕恒就甚为合适。”
段蕴对于他能说出李夕恒的名字深感意外,不过人家祖孙俩关系如何是他们家务事,她即便身为君主也不好多嘴在朝堂上问及这些,最终便只是说道,“李爱卿年少有为,还曾是景德年间的探花,让他去,朕也放心。”
她原本就有提拔李夕恒的意思,而且段蕴也清楚,安正则亦是有这个想法。
今日赵延武能在早朝上公然要为自己外孙谋一份肥差,显而易见他们祖孙二人的关系已经缓解,这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镇国将军赵延武是一位资格很老的大臣,并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手握兵权。
大理国多年来的风格是重文轻武,并且很多兵力被分散在各个王爷的封地内,明安的屯兵数量虽然比之地方仍然占据优势地位 ...
(,可如果祸起萧墙,这些士兵的数量是不够镇压的。
所以便要不断地削弱地方兵力,同时将明安城的军队多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就是自从景德帝在位后期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主旋律。
赵延武手中的大部分兵力已收回中央掌控,他手中可以随意支配的军队也是有的,便是纪律严明的赵家军。
这支军队数量不多却十分精良,可关键的问题他们是对镇国将军绝对忠诚,而不是对大理国段姓皇室绝对忠诚。
一般来说,为了防止一位将领在带兵的过程中个人魅力太大,对军队的统领能力甚至超过皇帝,不会让他们连续多年扎根一个地方的。
除了少数意外情况,不会让谁统领某支军队一二十年。
可是赵延武在明安,已有十几年之久。
原因在于他的大部分兵权已经被景德帝收回,和平时代将军这种职位就没那么有威信,更何况还是在大理国这么一个重文轻武的地方。
可赵延武在明安,是领军方面最有盛名的将帅。他虽然手中不再握着重兵,然而名声在,威信在,军队对于他的忠诚也在。
段蕴和安正则无疑是想要镇国将军站到自己的阵营来,坚决拥护段蕴的皇位。
李夕恒是中书令的小跟班,而且已经与安正则交好,年轻人容易灌输忠诚于主的高尚思想,再加上他自身也渴望得重用,要收他入自己麾下并不太难。
如果李夕恒能与自己的外祖父冰释前嫌,一家人亲亲热热不翻脸,那么将赵延武也划分到段蕴的阵营就简单多了。
因而安正则当即便非常认同这次举荐,几句话的功夫里,李夕恒就被提拔了。
第75章 这些是错觉吗
( 安排了让李夕恒出使高索国这事情之后,段蕴自己细细一想,觉得也颇为满意。
她清楚今日镇国将军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就明摆着是将李夕恒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她若是能给这位探花留下一个求贤若渴小明君的印象,连带着赵延武这棵大树都可以为她遮一遮阴凉。
而这,也只是一方面的好处。
从明面上的原因来看,李夕恒确实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查案这种事情交给他去做,段蕴和安正则思量着也觉得放心。
陈太师此次提出的这个案子,琢磨起来也是不那么简单的。
当年显祐太子和皇长孙的辞世,倒不是说没有人怀疑过是否为遭人陷害,只是这种推断皆为众人内心一个模糊的影罢了,谁也没有把这事情抬到光天化日之下仔细探究的意思。
彻查,何谓彻查?又要怎么彻查?
若是太子皇孙遭人陷害,那害人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那人既然有胆量有能力将这两位天潢贵胄的性命轻易夺走……
如此一细想,他还能没有做好准备隐藏罪行吗?
再者说,谁会加害太子?
必定是太子不在这世上之后,直接可以获得好处的某个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并不那么重要,总之众人心知肚明,不管是谁都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可以惹得起的。
喏,纵然是尊贵如显祐太子,不也是斗不过那人,最终一命呜呼了么。
诸如此类事情,其中的各方势力暗潮涌动必然是少不了的。陈太师将这事提出来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但毫无疑问这也是个重新审视当初那件事的好机会。
这不明不白的事情不能一直不明不白,段蕴也想找个机会摸清当年的事实真相,最好能将这件事情作为一个把柄捏在手上。日后若是那人对她这个皇位再打什么主意,她也能堂而皇之地将当初的事情拿出来说道说道,从道德舆论方面狠狠将上对方一军。
李夕恒身家清白,派去查这个事情想来也是比旁人合适。
。* 。* 。
段蕴这样左右思考了一番后,便把这事情给暂时放下了。然而安正则那厢却还想了些别的。
段清晏似乎是想把杜仲从段蕴身边弄走啊……
虽然他的理由,听起来也是颇为正当。
杜仲确实是那一个,当初治好过皇太孙的病症的唯一的大夫,可即便这样,他也是众所周知段蕴唯一愿意亲近的太医。
也说不上是何缘故,安正则看段清晏,怎样都觉得不太能放心,没什么安全感。
后来他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段清晏的府邸门口。
韩易打自家门口走过时正好一眼瞧见安正则,他揉了下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安正则再想走开已是来不及,便只好对着韩易点了下头示意。
韩易稍稍一愣,“安相?您怎么在这儿?”
“今日下朝之后得了闲,想着自打王爷上次在我家院子里受了伤,本相还未曾有空来探望。”安正则也是答得从容,“这心中记着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便走到这来了,也是到了才觉得自己冒失,招呼都不曾打便贸然上门了。”
“无碍无碍,这是哪里的话,”韩易忙着寒暄两句就将他往屋子里领,“安相这边请,我家王爷这会儿正在书房看书。”
段清晏在明安城内找的这个住所并不多么宽敞,从府门口走至书房也用不了几步路。于是安正则还没想好见了段清晏要开口说什么时,一抬头便发现段清晏的视线已经和他对上了。
那视线分明只是因为听到动静而下意识地扫过来,除了几分疑惑之外并没带有什么讯息。然而因为这目光所出之处,是那双形状优美到带上几丝妩媚的桃花眼……安正则的步子便有了刹那间的一滞。
为何总是从这个人那里,隐隐感觉得到压力?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
段清晏见是他来便笑了笑,也不急着起身打招呼,倒是从容不迫接着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又写了两字方搁下笔。
“韩易今晚看来是又不想吃肉了,”段清晏边整理自己袖口边半开玩笑,“安相贵客光临,作甚也不晓得通报?”
其实并没有什么通报的必要,更何况这书房至门口也不过几步的距离。韩易心中是这么觉得,面上却并不多话,垂首淡淡道出几个字,“是属下办事不力。”也算是给足了自家王爷面子。
安正则就那么在旁边站着,心中突然有一瞬间的感觉涌上来——这世界是段清晏的。
他被自己这莫名其妙不着调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人家不过是和自己属下说了句话没有立刻招呼他罢了,自己怎就生出这种念头来?
他心中这点波动并没有在面上体现出分毫,段清晏自然是丁点异常都没察觉出来,他泰然自若地同安正则闲话了几句,便亲自又领他进屋拿了些茶点出来与之分享。
“安相这回来得凑巧,我这里再过一小会便是要上午饭了,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安正则不由一愣,这才想起自早朝结束再到他不知不觉绕到段清晏府上,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该是饭点了。
这么一来,自己这个时间登门拜访似乎有几分蹭饭的意思在里面。
他嘴角一抽,也是醉了,因为尚未觉出什么饿意,几乎是把吃饭这事抛之脑后了。
“本是并无此意的,没想到还是叨扰了王爷。”安正则索性大大方方地蹭了饭,“那安某便先谢过王爷款待了。”
段清晏闻言只是笑,并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什么寒暄的说辞。
两人间安静了片刻,安正则酝酿着言辞开口说明来意,“自从那次王爷在安某家的院子里被伤到,这些天来,安某对王爷的伤势也是甚为挂念。然则我这担忧的同时又包含有不止一点的愧疚,毕竟也是在安某的院子里……就这么自己怯懦着,竟是耽搁了这些天都未曾登门探望,实在愧对与王爷之间的同僚情谊。”
“安相言重了,”段清晏邀他在自己桌边坐下,“何况今日这不是来了么。”
安正则笑着轻摇了下头,“本该是安某来关心王爷,结果反倒要王爷破费一顿午饭,这事情说出去也是有够不好意思的。”
“既然安相这么想,那不如本王就趁此机会索个人情。”段清晏嘴角扬起几分灿烂的笑意,直道,“今日算是本王招待了安相,安相日后可是要记得还回来的。”
安正则当他玩笑之言,点点头欣然同意。
“本王府上的厨子可是从源州王府带过来的,不仅精通大理国各种餐点,还学得大华和高索的菜色。此番安相贵客光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让他多露几手招牌。”
韩易听到自家王爷这么说立刻会意,朝他二人施了个礼便退下嘱咐厨房准备去了。
安正则关切道,“王爷今日乃是卧床之后第一天参加早朝, ...
(偏偏镇国将军那边上报了有关当年显祐太子案情的事情。朝堂上将这事情说道说道,不知不觉退朝便晚了。王爷刚康复便站了那么久,不知身体感觉可还适应?”
他这话问出来,一则表达关心的诚意寄托同僚的情谊,此乃正事;二则,也是有意无意地将这天/朝上说的案子给提上一提,方便自己接下来把话题往这上面引。
段清晏回道,“卧床歇了这么多日子,身子也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本王毕竟年纪尚轻,安相不用太过惦记。”
安正则颔首,“您没事就好。说起来,关于赵将军说的事情,王爷是否觉得个中曲折,也是不简单?”
“当年大哥的事情……”段清晏语气沉了几分,带了些许轻微的叹息道,“那时候本王还是个游手好闲寻花问……”
安正则不由抬眼看了他一下。
段清晏马上停了嘴上这句,“虽然说现在也没有长进多少……不过以如今的年岁看来,对大哥当年的薨逝除却骨肉亲情之外,还带着另一种心痛,这也是整个大理的痛,我当年还并没有意识到……”
他卦忧伤了一会,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情不自禁抬起右手扶了下额角。结果下意识这么一动作,却忘了自己右臂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当即牵扯到伤口,段清晏面色微变,轻轻“嘶”了一声。
书房里他家的小侍女禁不住轻呼了一声,“王爷您怎么样?”
段清晏冲她笑了笑,“没事,疼一下便过去了。”
安正则其实很想和他就那案子本身谈谈看法,然而段清晏接过话茬却是回忆起了往昔,继而不小心弄疼了自己引得旁人关切二三。
比如他在一旁就只能说上一句,“王爷小心,伤还未好全。”
段清晏小声嘟囔了一句,“本没什么事了,我这右手之前还能写字呢。就是方才的动作不知道是哪里不巧,就弄疼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然而安正则确然这么觉得,段清晏这是在有意识地绕开那案子吧。
他此时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再开口讲话题引到自己想说的地方上去,更遑论,似乎想一想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说了不会坑哒tat
今天感恩节,无论如何先感谢一下每一位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读者,泥萌都是我的小天使~
话不多说,总之爱你们,may god bless you~
之前的离开很抱歉,那时候电脑主板坏了,所有储存的资料全部丢失,包括新文旧文大纲番外……
作者脑残没有备份,结果就很醉_(:3∠_所以这个故事告诉大家做好备份的重要性。
恰逢那段时间家人身体不太好,自己事情也多,没了大纲也完全没心情,这文就耽搁了。
耽搁到后面就完全是出于我的惰性……
再次鞠躬~~o(>_
第76章 道闲情抛掷久
( 饶是嘴上说着没关系,不过依照段清晏这个心疼自己的性子,他还是低了头对着自己臂上的伤处细细检查了一番。
安正则站他旁边想着些有的没的,目光放空着直直往正前方盯着看,双目所对之处堪堪便是段清晏屋里方才轻呼出声的那个小姑娘。虽然只是将视线放在那里,可终究那也是安正则的视线。惹得小姑娘这会儿止不住地不知所措,简直熟透了一张脸。
好在没过多久韩易便推门进来了,“安相,王爷,午膳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原本已经做得差不多,安相光临便又加了几个菜。时间仓促不够丰盛,不过好处便是毋须久等,过不了多久便可上菜了。”
段清晏点头,“知道了。”
安正则出于礼貌又道了声“叨扰。”
韩易施了个礼,“那属下这便先行告退布置桌椅了。”
“奴、奴婢也去。”屋子里的小姑娘红着脸嚷了声,一溜烟跟着韩易跑下去了。
段清晏的手指闲闲在桌面上敲了两三下,提议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领安相在我这陋舍一转?”
安正则自是欣然同意。
他随着段清晏一并起身,不经意间二人衣袂处带起了一丝小风,镇纸下压着的页面边角被微微扬了起来。
安正则下意识看了一眼,眼风一扫只见一片不甚清丽的行楷。
他眉梢随之轻轻一挑。
段清晏笑了下,解释道,“太久没拿笔,今日莫名手痒得紧,便将就着写了几个字。”
他见安正则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几个字上面,也跟着将自己的作品又看了看,旋即感慨着摇了摇头,“伤还未愈拿不稳笔,这字都是抖着的……”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安正则对他的书法未置一字评价,却是将那纸上的词句轻吟了出来。
“好词。”他淡笑道。
段清晏摸了摸鼻子,看上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前人的词作自然是好,不过被本王这拙笔一书写,倒是有了些玷污的味道。看来下次还是抄写些传奇话本什么的为好,啧,要不默些菜名也是可行的。”
他这么想着先把自己给逗乐了,“噗嗤”笑出一声来。
安正则看看段清晏又看看桌上的宣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安相,这边。”段清晏做了个“请”的手势,“本王这后院有一处景观是自己拟的,安相可有兴致瞧瞧是哪一个?”
。* 。* 。
明安城内这间“王府”不比源州气派,然则不管怎么说还是在皇城之下,能工巧匠向来是不缺的。
段清晏又是个蛮知道享受生活的人,将自家宅子布置得倒也很是那么回事。
安正则原本只是象征性地随便看看,打发打发等饭这段尴尬时间,不过转了二三景观之后他也是来了几分兴趣,还和段清晏就着园中布局讨论了几句。
其后韩易领着几个小姑娘将菜肴端了上来,原本是说时间仓促不丰盛,不过等菜上齐之后安正则方才明白那句话只是客套一下罢了。
这一顿招待得也是认真,安正则只是看上那么一眼,就已经足够感受到段清晏家的厨子热情,满满的简直要溢出来。
他边和段清晏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边有礼有节地用着午膳。
一个时辰后,二人均是停了筷子,酒足饭饱。
之后安正则没再多停留,谢过便自行打道回府了。
说实话他自己觉得有些辜负了段清晏府上的厨子,那么精致的一桌珍馐,左右也算得上是饕餮盛宴,可他吃归吃了,却压根没走心,饭毕只知道味道很好且填饱了肚子,至于究竟吃了什么倒是一点记忆也没。
安正则脑海中反反复复有声音萦绕,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内容是他在段清晏书房里吟诵过的那两句词——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
平林新月人归后。
……
独立小桥风满袖……
挥之不去。
他被自己这单曲循环弄得稍有些恼,抬起手轻轻按了下额角。
这首《鹊踏枝》写得极好,安正则也是读过,并且还恰巧记得原文。
他闭了眼,词句从记忆中缓缓溢出来: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旧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词中道是“闲情”,实为“痴情”。
青芜绵远,堤柳柔细,小桥独立的落寞也是无比传神……
安正则像是被什么东西会心一击,连指尖都经不住稍稍一动。
这《鹊踏枝》中说描摹的情境,和他年年岁岁缭绕心头的某缕相思之感,真是太像。
不过眼下,他没有立刻沿着诗情去抒发自己相思的哀愁,仍旧记得这诗情所出之处——
段清晏。
九王爷定然不会不明白这词作所抒之情为何,他有闲情写下这句子,安正则不由地便多看了几眼。
没错啊,确然是这首《鹊踏枝》,用段清晏拿不太稳笔的右臂写出来,不甚流畅的行楷,句末还不慎漏了滴墨上去。
他从未想过段清晏会写下这种句子。
倘若他写的是几句《子夜四时歌》倒还正常,或者是什么传世箴言安正则也可以理解,再或者,就算如他自己所说抄了些广告词那也没什么好值得深究的。
可偏偏是这么缠绵悱恻相思难解的……
安相觉得这不太对头。
九王爷这是心有所属了?并且从这情况上看,明显他看上的那位姑娘还未与他有什么深交。
毕竟不是爱好八卦的人,安正则在心里小小思量了一番便把这事情搁下了。
他甚至有些宽慰地想到,若段清晏能够多花些心思在这姑娘身上,那朝堂上的风向便更容易为自己所掌控,绝不是什么坏事。
可他为什么还是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怎么就有些不安呢?
安正则摇摇头缓缓叹了口气出来,大概还是因为这词句,往他心头那无法求得的念想上一戳,就够自己又添一丝新愁。
绵绵无绝期。
。* 。* 。
夏日的明安城暑气颇盛,大理国本就地处南部,近来又是多晴朗日子,太阳光明晃晃地笼着整座皇城,每一片砖瓦上都盈盈透着亮,同时也蕴着十足的热气。
段蕴趴在清和殿的龙床上浪费着生命,她感觉整个人都热得懒洋洋的,什么事也不想做,不想吃不想睡……
清尘拿了个小壶正在给清和殿窗子外边栽种的花草浇水,从窗外往殿中望去,一眼便能看到段蕴整个懒散样子,同时她嘴里还在咿呀咿呀地瞎哼唧 ...
(,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清水洒在花草叶子上的样子很美,尤其此时午后,阳光正盛,透过绿荫叶间恰恰投射到那水珠上的璀璨,丝毫也不逊色于晨露。
清尘被眼前这美景震撼了一下,她禁不住一愣,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
简直是美得迷醉……
说实话,她从未想过一滴水珠也可以如此夺人眼球,这时突然有这发现,不受控制地便定定观摩了好一会儿。
清尘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看是出于什么心态,若说是只是因为惊叹于美,她对皇宫里精美到无与伦比的珠宝奇珍们也未曾这样长久地驻足欣赏过。
宛若明珠玓瓅江畔,这水珠中闪着的亮光太耀眼,清尘盯着看的时间有些长,她再眨眼的瞬间眼睛猛然有些刺痛,甚至还不由自主地蕴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又闭了闭眼,午后阳光的明媚中还带着温度,打在眼皮上热热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清尘抬起手在齐眉的地方遮了下,这才睁开眼睛眨了眨,透过自己眸子上那层水雾看世界,似乎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了。
她在一阵恍惚间似乎感觉有个人正从阳光最灿烂处走出来。
那人穿着最简单一袭白衣,满世界的光线照到他身上时又被那片胜雪的白色反射回去,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看上去像是那人自身便在发着光。
如珠玉,自散其辉。
清尘这回真分不清眼前景象是真是假了,她想着或许是自己浇花打扫的忙了太久,或许是日头下晒得头晕,或许是被水珠的光辉闪迷了眼……
不然怎么会有人神祇一般出现在这院落里,况且还在向自己走来。
那披了白衣的影子不疾不徐朝她所在的方向靠近,清尘呆呆地看着他动作,一直到距离近得逆着光也看得清他的脸。
她看清那张脸眉眼风韵丹青难描,正是自己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样子,吓得连忙闭紧了眼。
眼眸上那层不小心升起的水汽还未被暑气蒸干,清尘能感觉到有液体从眼眶中洇出来,濡湿了睫毛。
过了片刻,她发觉睫毛似乎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眼睛那里闪过刹那间一丝微妙的酥痒。
清尘禁不住心尖也随之一颤。
“鲛珠。”上方飘来两个字,声音清越还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
是段清晏的声音。
清尘更加不敢睁开眼了,她分明感到自己一颗心急促地跳了起来,节奏快得像是骤雨打在雨篷上。心跳声仿佛是要谱一首铿锵的曲子出来,清尘脚步连忙往后退了退,怕是会被眼前的人察觉。
第77章 王爷您喝茶吧
( 段清晏将她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反省一下或许是自己出现得有些突然了,他便识趣地也往后退了些许,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清尘在紧张,他完全可以感受到这氛围。并且如此一来,弄得他也不那么自在了。
指尖上还有些轻微的湿意停留,段清晏将食指与拇指的指腹相互摩挲了一下,不消片刻最后一点湿意也没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干爽。
他突然觉得这现象有那么点意思,便低头往自己的指尖上看去,玩味了片刻。
清尘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她努力平复了心情,外加稍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是怎么一回事?也只能是九王爷有事情需要进宫见陛下,因而打清和殿外走过,恰巧被正浇着花的自己给瞧见了。
段清晏正安静地看着他的指尖,清尘起初还有几分奇怪,不过很快她便想起来方才闭眼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鲛珠”,外加记起来有人用手在她的睫毛上撩/拨了一下……
于是“腾”地一下,脸又红了。
经历了这么一番尴尬与窘迫,清尘才堪堪想起来还有礼节这回事。
她慌忙搁下手中浇花的水壶,对着段清晏福下了身子。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见对方让她起身,若不是清尘也习过武,腿该是要发麻了。
实在是有些奇怪,清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偷偷抬了眼往前方看去。
这一看正巧撞见段清晏含着笑意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没等她脸上的温度再次升高一个档次,那厢九王爷已经开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嗓子出问题不能发声了?”
清尘摇了摇头,却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行了免礼,起身吧。”
清尘又看他一眼,方缓缓站直了身子,斟酌了一下问道,“奴婢愚钝,不知王爷何出此言?”
段清晏看着她乐了,“你今日从见到本王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刚刚都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若你是本王,难道不会觉得奇怪?”
听他这么一说,清尘倒无言以对。似乎确实是这么个情况,自己方才行礼的时候就只记得福□了,光是做了动作却没有开口请安,难怪段清晏迟迟没有开口让她平身。
“想什么呢你,这么出神?”段清晏向前一步,垂了头看她。
“没、没想什么。”清尘的声音如蚊蚋嗡鸣,“只是这阳光太灿烂,照得人有些恍惚罢了。”
她音量太小,段清晏为了听清,自然而然便向前靠了靠。
“……”清尘接着补完下半句话,“奴婢失礼了。”
“原来如此。”段清晏点点头表示理解,“这天气诚然是热起来了,午后太阳大得厉害,最好不要出来浇花了——”
清尘忙道,“奴婢没事。”
“——这时候浇水对花不好的。”与此同时,段清晏自顾自接着说道。
清尘赶忙闭嘴不再Сhā话了,她真是窘迫极了,竟然还以为王爷说午后不要浇花是在关心自己。
好在方才他们是同时在说话,说不定段清晏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正惴惴不安着,就听见九王爷的声音问她,“方才你说了什么?”
“奴婢是说,往后会记得王爷教诲。”
“嗯。”段清晏随意地应了一声,朝她招招手往边上树荫处走了两步,“你一个姑娘家也真是不晓得心疼自己,这样毒的日头,怎么都不知道去阴凉处避着?杵在这里就不担心会晒坏了皮肤么?”
清尘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去树荫下面站着了。
“王爷,陛下不久前刚午睡醒来,这会儿太热,应该还在床上赖着,待奴婢进去通报。”
“哎,等等。”段清晏忙出声叫住她,“都还没说话呢急着跑什么?本王又没有让你去通报。”
“那……王爷是要?”
“本王今天不是来见陛下的。”段清晏看她的眼神认真了起来,桃花眼中似是蕴含着几分深意。
。* 。* 。
段清晏从清和殿离开的时候,还是没舍得就那么直接走掉。他这厢和清尘道了别,那厢刚走出不远却又改变了主意,自己灰溜溜地又从明德殿后面的偏门绕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来了皇宫一趟,没有看到段蕴总觉得是很亏一样,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这次进宫,段清晏并没有让什么人瞧见。他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对这些建筑和地形之类的比段蕴还要熟悉不少,再加上身手敏捷,要绕开宫人摸到清和殿还是不难的。
段蕴身边的亲近宫人向来不是很多,尤其是寝殿里伺候的人更是比之前他皇爷爷景德帝在位时要少了大半,这情况段清晏早先便已经发现了。
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蛮奇怪,左右一想兴许是出于谨慎,不敢任用那些背景不足够安全的人。
也是多亏了这一点,他出入清和殿周边才没有那么困难,甚至可以做到除了清尘之外不被其他人发现。
清尘和他分开的时候说了自己要去御膳房那边办些事情,按理说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段清晏思及至此,脚下的步子便迈得更加大胆了些。
他绕着墙根转悠了三圈,终于找到一个能从窗户口看到清和殿内景的位置。幸运的是段蕴寝殿里的摆设不多,视线望过去几乎没有什么遮挡,小皇帝的一举一动看得还算清楚。
段清晏禁不住一阵庆幸,开始乐颠颠地偷窥起段蕴来。
清和殿的小几上摆着一个个头颇大的西瓜,段蕴坐在那桌前,吊儿郎当地把左腿架到右腿上,还十分惬意地晃着脚,怎么看怎么没个正经样子,哪里像是一国之君。
这副姿态倘若换做别人,段清晏定然会觉得略显粗俗,可是段蕴这样,他只觉得天真烂漫又活泼可爱,双重标准设置得也是专业。
片刻后,宫人拿了把水果刀过来,在西瓜上切了几下子。还未切好时便被段蕴给制止了,他从那宫人手里把刀抢了去,似乎是要自己亲自下手。
段清晏就那么在远处看着,看着段蕴切了西瓜放下刀,然后酣畅淋漓地吃了起来。
虽然说实话这真心没什么好看的……
之后段蕴站起身去洗手,转一个角之后消失在了段清晏的视野中,他又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段蕴再次回到自己的可见范围内。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九王爷默默离开了。
他出了皇宫大门,抬眼往兴善大街的方向一望,时间尚早,日光之下的明安城安静而清晰着。
段清晏略微思索了一下,迈步朝街上走去。
。* 。* 。
天香阁里,尹二娘披着一件颇为撩/人的外纱坐在段清晏对面,行为动作却是十分中规中矩,甚至都有些辜负了她这一身魅/惑意味极浓的装扮。
“还是喝上回卢继祖送来的那茶 ...
(叶行么?”她站起身,征求意见道。
“自然可以。”段清晏点点头,玩笑问道,“你这里最好的茶叶也差不多就是卢继祖那个了吧?”
尹二娘微微一恼,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那可不就是……倒是王爷那里好茶多得喝不完,却从不见王爷分些给属下们尝尝,也能给我们这些小人物开开眼界。”
段清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理会对方的怨言,“你这说的可就算不上对了。本王在明安可是朴素得很,就算是有些私藏的极品也都远在源州呢。卢继祖这茶叶放在王府也算是好物的,呐,千万别小瞧了。”
尹二娘撇撇嘴没说话,转过身离开泡茶去了。
“怎么着还不信?”段清晏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道,“他这茶叶可是从大华王朝弄来的皇室贡品,难求得很呢,说不定本王那侄儿陛下都未曾尝过。”
“那属下也是不胜荣幸了。”尹二娘端了茶,又顺手捎上来一叠小茶点,“比之王爷的宝贝侄儿还要幸运些。”
话一出口她便自觉矢言,尹二娘心中暗自埋怨一番,尴尬地看了一眼段清晏,把茶盏往他面前一推,讨好道,“差不多泡好了,王爷,您喝茶。”
段清晏见她这样也是无奈了,“你跟着本王这么久了,你在想些什么本王会看不出来?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怕说错话,想问什么便问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不管怎么样段清晏也是主子,尹二娘还是不敢问太多。
她扭捏了片刻,想想段清晏还比自己小了两三载,便暂且只将他当成自家弟弟一般,旁敲侧击道,“那既然这样,属下也就……还是有些东西不太明白,想听听看王爷的想法。”
那厢白衣贵公子啜了口茶,颔首示意她继续。
“便是关于您这个侄儿……其实属下十分不解,对于这个孩子,您究竟是何种打算?”
即便天香阁的房间足够私密没有外人,尹二娘还是下意识地放低了音量,“倘若果真一切如王爷所计划,那这个孩子日后也就只能……您知道,对于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
“我知道。”段清晏打断她,“这也就是本王今日来这里想和你说说的事了。”
第78章 你想去坐坐不
( 尹二娘眨了眨眼,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本王今天下午去宫里见了清尘,”段清晏轻蹙了眉,回忆道,“原本只是想交待她几句话就走的,可那时一想到自己已经身在清和殿的殿外,距离那孩子也不过一墙之隔,就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眼才安心。”
尹二娘听得心一揪,尽管此前她也觉出了几分端倪,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可这么忽然听段清晏亲口说出来,效果也是蛮震撼的。
“在你看来,觉得这想法是何种意味?”段清晏问她。
“这……属下、属于并不敢乱说。”
“罢了。”段清晏似乎也没对她抱什么希望,自行叹口气,低垂了眉目说道,“这话说出口,我心里也是轻松了些。其实不用听你来说,本王自己也有个数,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情况。大概就是对那孩子……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且这心思还真是来得莫名其妙,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那什么……”尹二娘吞了口唾液,问得十分小心,“王爷您想好了么?”
“嗯?何意?”段清晏没太听懂她的问题。
“属下的意思是说,对于宣和帝的这感情,您是不是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尹二娘又补充说,“您想清楚了这是明明白白的一份情感,而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临时起意?”
她说到后面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是觉得自己最后说的两个四字词语好像是同一个意思。
不过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段清晏已经摇了摇头,明显是理解了自己的问题。
“我做不出判断。”他言语间失落难掩,“所以我这不是过来找你说说么……也好分析分析这情况。”
“倘若是这样,”尹二娘给他假设了一种情境,“突然某一天,那孩子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了,您……会怎么样?”
“那大概会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到,只有放在身边或是能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安下心来做别的事情。”
“兴许这只是暂时的,”尹二娘试着解释说,“属下在您身边这些年,从未见您单纯出于兴致而和谁交往过。而对这孩子不一样,属下斗胆猜测,王爷您是不是对他有几分不忍在里面,毕竟他还只有十五岁,经历的事情却也是不少了。”
若说十五岁,确实不算大。
可是这个年龄放在天家,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旁人的例子就暂且不拿出来说了,单单是看段清晏自己,他十五岁的时候早已学会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甚至是趋炎附势结交能士,比起段蕴来算是辛苦了不知道多少。
他本身也知道这个理,可是当尹二娘这么问时,他竟然没有办法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儿这个想法。
就算是经历同样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他受了也便就受了,但是想一想若是这些发生在段蕴身上,段清晏就止不住地开始觉得挺心疼,如何能让那孩子经历这些。
所以他如今想的是,朝中经历了重大变故之后,段蕴可怎么办?
“属下觉得吧,王爷您不如有考虑一下这么两个法子。一是再向那孩子靠近些,对他多些了解,真变得熟悉之后才能更笃定自己内心的意思。若是觉得这条不合适,那么您就索性克制下,别去想也最好别见,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绪从脑子里剔除出去。”
尹二娘过了会才问,“依您之见,这可行否?”
“本王果然没有白来天香阁一趟,”段清晏不由地感慨了一声,“看来二娘你在明安的这些年,对场上的事情也见识了不少,比起本王真是强了太多。”
“不过纸上谈兵而已。”尹二娘讪笑一下,“像属下这样从不敢与人深交的,对情/事哪里会懂。不过天香阁里这些小姑娘啊,年纪轻轻又容易冲动,年年闹着要赎身嫁人的也不在少数,大概真是动了真感情吧。”
她“啧”了一身,“我这年纪也几乎快可以说是‘徐娘半老’了,倒比不上她们见识这种事多。不过属下猪肉没吃过,看猪跑倒是比她们看得多太多。这么些年的经验下来,哪个姑娘苗头不对劲我也是能猜出个大概。”
“本王能想象得到会是这样,从墨音的那事情也是能猜出几分。” 段清晏半开玩笑问她,“那么从你看那么些猪跑的经验来说,我选择哪个法子会合适些?”
“定然是第二个法子好。”尹二娘不假思索便回答。
如果段清晏选择的是第一种,那么有可能他会发现那不过只是一个可爱些的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大吸引力,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心中那点疼惜。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会察觉自己对段蕴更加割舍不掉,更加确定这孩子便是自己一辈子最为珍惜的人,而后情感一发而不可收。这或许可以算是最坏的结果。
那么若是选择第二种法子,从此刻起便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留意,强行说服自己将段蕴从生活中剥离,过程估计不会愉快,但是结局多半是好的。
更何况,他们二人的言谈间还有一个一直被略去不谈的问题——就算真是动了心,那又能怎样?
且不说段蕴和段清晏都姓段,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除此之外他们还是叔侄。
两人如果成一对,那便是不折不扣的乱/伦。
若是连乱/伦都先不考虑,那么他们还都是男子。
再然后,段蕴今年十五岁,离加冠成年还有好几个寒暑,而段清晏比他年长了十岁。
……
最后一点,段清晏对段蕴是这个心思,可是段蕴他知道吗?他能接受?他能对段清晏还是笑得没心没肺不会躲闪?不会避之唯恐不及?
这些的这些,一切的一切,都没关系吗?
段清晏问她,“既是知道第二个法子好,那么为何还要将第一个也说出来?”
尹二娘小小地叹了口气,“纵是属下不说,王爷您难道不知道怎么做更好?只不过属下想王爷该是喜欢第一种的。”
“还是你了解本王。”段清晏顿了顿没再答话,片刻后他将杯子往前一推,吩咐道,“茶见底了,去加点水。”
“是,属下明白。”
尹二娘去续了水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段清晏正望着窗外,面前的茶点未动分毫,神情专注而落寞。
凭着她对自家王爷的了解,知道这个时候其实自己是多余的,让她去倒水也只不过是段清晏想一个人静静罢了。
尹二娘默默在门口处的空花架上把杯子搁了,转身轻轻带上门出去。
段清晏实则听见了她的动静,屋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他稍稍感到放松了些。
那些烦闷与忧心的情绪可以更加肆意地表现出来,他往桌子上一趴,任由心中的疲惫蔓延至四肢百骸。
自己的性子,尹二娘是了解的。
说好听些叫执着专一,但 ...
(其实就是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事先已经知道“南墙”就在前方了。
段清晏如果想做什么,多半便是会一门心思地去做。在他的世界里,个人意志对自身行为的影响与控制是十分巨大的。
换句话说,他就像个孩子,想怎么样便一定要怎么样,委屈不得自己的心意。
有这种性子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好事,人若是遇事不知道克制,不知道隐忍,那大概就是个平庸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
毕竟世间之事多有几分不如意,非得想要事事顺遂己意,那也只能是给自己找不愉快。
不过段清晏的情况稍微特殊些,他和那些脾气暴躁的老顽固们有着很大不同。
简而言之,他虽然也相当重视个人意愿,可能够让他卯足了力气去追求的东西并不多,或许这也是因为他身为天潢贵胄也并不缺些俗物。
所以段清晏的执着大多体现在他对于目标的坚持之上。尹二娘跟随他共事多年,算是将这性子摸得清楚了。
他为了自己最想要的,可以牺牲很多在看他来或许不那么重要的东西,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也许,说起来如此性格对于做大事,还是好处更多于坏处的吧。因而于他而言,用执着一词形容显然更为合适。
这二十多个年头过来,要说真正让段清晏无法释怀的事物,尹二娘知道的那个算其一,至于其二,大概也许可能似乎……估计就是眼下面临的这个了吧。
便是对段蕴的感情。
不伦不类的,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知道。似乎突然从某一时候起,他便开始将自己的心思往段蕴身上放了。
在段清晏丝毫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每天往对方身上搁了一分心思搁了不少时日。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时,他转移到段蕴身上的心思与念想早便足够造成困扰了。
现如今就想着每天能够看见段蕴就好了,每天能够和段蕴说话就好了,每天能够看到段蕴因为他而感到轻松开心就好了……甚至十分卑微,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挺不错。
他隐忍多年,和他三哥一样,为的不过是明德殿上那把其实并很不舒服的宝座。
那所谓的“龙椅”根本没那么舒服,段清晏是知道的。
。* 。* 。
他小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泼皮无赖上房揭瓦的日子,毕竟是男孩子,性格本身还有些不羁,干干坏事是不可避免的。
童年时期的段清晏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他七哥混在一起,七哥比他年长了三岁,这年岁放在如今算不了什么,可彼时放在孩子身上可以说是能够造成不小的差距了。
五岁的皇九子还是小萝卜头一个,除了吃喝除了捣蛋什么都不知道,而八岁的皇七子却已经隐隐约约懂得了一些东西。
七哥某日神神秘秘地和他说,“嘿,九弟,夫子给你讲了文帝的故事没有?”
文帝?就是那个平常一直装好人,最后却在兄弟身上踹了一脚,自己披了什么黄袍的那个?
段清晏似懂非懂地点了下脑袋,他脑中关于这个名词是有几分印象的,不过具体说来也是记不清了⌒细想想,将将还有些记忆,听夫子说为了他们争黄袍时,他还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不就是一件黄色的衣服么,有什么值得抢的?
花了那么多心思去抢也太不值当了,直接吩咐公公们去做件新的不就可以了?莫非是前朝太穷,连皇子们都穷得衣不蔽体?
这也不太可能啊……
年幼的段清晏摇了摇头,表示真可怕,大人的世界太难懂。
七哥捣了捣他的胳膊,得意洋洋又贼眉鼠眼,“夫子后来不再教我们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段清晏哪里会知道,他睁着迷茫但漂亮的一双桃花眼弱弱猜测,“夫子不是总说五哥读书不努力,会不会是五哥把夫子气走了?”
“哎呦你可真是会瞎讲啊!”七哥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拍,“哥哥告诉你啊,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给别人听,仔细教人传了出去让五哥呣子听见了,你和你娘都得麻烦!”
段清晏一听他母妃可能会有麻烦连忙噤若寒蝉,啥也不敢说就只敢使劲点头了。
七哥看他这滑稽样子又忍不住乐了,伸手蹂躏着他的脑袋道,“小九儿啊,我那天蹲御花园假山后面逮蛐蛐的时候,恰好碰到两个公公在说悄悄话。哈!他们以为假山那里没人,其实我就一直蹲在他们衣摆后面呢!”
五哥拽了下他头上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开始传播小道消息,“听说夫子不再教我们,是因为父皇生气了。父皇说文帝的事情不可以说给我们听,夫子这样做是居心叵测,好像后来把夫子批评得还挺严重的!估计比上回夫子打我手心还严重!那么严重,你懂吗?”
段清晏伸手扯回自己的包子发髻,他对七哥说的这事情并没有兴趣,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七哥不乐意了,“哎,小九儿!我说你这什么意思啊?哥哥得了消息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我都没告诉别人,你就这反应?”
“七哥你……真厉害,知道的真多。”段清晏舔了下嘴唇,虚伪地奉承道。
七哥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趣味,于是也懒得逗他了,“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件事蛮重大的。”
他不过随口说说,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这事情代表什么。
“小九儿,据说只有披了那个黄袍,才可以去明德殿上那把椅子上坐一坐,所以文帝和他的兄弟们才会去争那件袍子。”七哥无意识地帮段清晏理顺了头发,若有所思道。
段清晏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等着他继续开口。
七哥心下鬼点子一动,忍不住想捞弟弟一起干坏事,“你说那把椅子是不是特别舒服啊,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小九儿,你想不想坐?”
“真的很舒服吗?”段清晏不太相信地问。
他觉得母妃给自己铺的床铺和垫子才是最舒服的,绵绵软软,还带着母妃身上浅浅的香味,他可喜欢了,以至于认为这世上不可能还有比那更舒服的东西。
七哥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肯定是真的!你想啊,父皇每天早上起那么早上朝,就是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能不舒服?”
段清晏对他七哥这话倒是十分赞同,父皇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了,父皇用的椅子一定得是最好的,所以说那肯定很舒服。
他默默吞了下口水,“七哥说的对。”
“那你想不想去坐一下试试?”七哥开始诱骗小孩子。
段清晏想都没想,一下便上钩,回答得偏还脆生生的,“想!”
“走走走,七哥这就带你去!”
段清晏跟在他ρi股后头,一路上既是兴奋又是激动的,对于自己将要闯的祸是没有一丁点意识。
两个小屁孩跑得还挺快,不一会儿便从 ...
(后宫母妃的住处一溜烟窜到了前朝明德殿前。
明德殿是大理国历代帝王上早朝开大会的地方,殿门口自然不会少了看守的人。小屁孩们躲在一旁的草丛里,紧张地商量对策。
难得他七哥还颇有几分义气,好歹也是年长了三岁,这会儿变得十分有担当,左右思索了片刻便对着段清晏一拍胸脯,“这样吧,一会哥哥去把他们引来,你趁乱从偏殿后门那块进去,注意跑快点,别叫人看见就行了。”
“七哥你不进去么?”段清晏误以为哥哥要抛弃自己,不由地一阵慌乱,扯了下他袖子。
“你傻啊!”七哥压低声音又骂了他一句,“我这不是让你先进去吗!我不把他们引开你觉得你能进得去?你是长了翅膀么,会飞?”
段清晏安心了,满意了,连连点头。
第79章 思那年,华仪殿
( 先→_→防→_→→_→段蕴唔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那这么说来,当年皇叔做皇子时的风流名声倒是个事实。”
“彼时诚然有些蹉跎了时光。”段清晏并不急着为自己洗白。
“皇叔当年可有中意的女子?”
段清晏看了她两眼,略微摇了摇头。
“方才尹二娘说的那位墨音姑娘……”
“只是于音律上的知己罢了。”
“哦……”段蕴不自觉地拖长了声音,“墨音姑娘想来必定德艺双馨,与皇叔以乐会友,委实一段佳话。”
段清晏略略一提,“墨音善操琴,微臣有段时间还曾向她讨教。”
这种风雅的姑娘果然有人爱,只有爬树一项技能可拿出手的陛下不禁忧愁了一下自己身为女子的销路,而后恍然发现想了也是白想,如此一来反倒宽心了不少。
她道,“那除了墨音姑娘,宣国公府的萧小姐……”
“只是朋友的情谊罢了。”
“皇叔这么些年来,未曾属意一位女子?”
段清晏摇了摇头。
“唔……莫非皇叔喜好男子多些?”
“……微臣目前尚未有这种心态。”
段蕴递了个桌上的桃子给他,“皇叔别介意,朕只是戏言。”
段清晏笑,“陛下是关心微臣的婚事了?”
“朕此前不是也问过皇叔的意思么,那时候好奇而已。如今皇叔在明安住下,宅子也要安顿,府上也需有人打理,朕想来想去似乎该给皇叔物色一位贤妻了。”
“暂时未有良缘,等有了中意人选,微臣定然告知陛下。”
“也好。”段蕴不再多言,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谢绝有圣旨帮他安排,段蕴想了想,还是随他去吧。
段清晏和缓地补充,“掌管收支这类事情,有一个韩易在便够了,陛下不必担心。安相也未娶妻,府上只有一位梁总管,微臣看着也挺好。”
尹二娘敲门进来,托盘上是一壶新泡的茶,另外还有一小碟龙须酥。
“二位请用,”她放下东西,朝门外一招手,进来一位清秀的小姑娘。
尹二娘介绍,“奴家今夜还有生意要忙,不能亲自帮贵人斟茶,这位是小洛,可以吩咐她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段蕴本能地不大想与陌生人共处一室,眼见段清晏站起来,以为他要拒绝便没说话。
孰料段清晏有些歉意地对她道,“之前茶水用得多了,堂哥去更衣,一会便回。”
段蕴只得点头。
她刚想说什么,尹二娘也盈盈拜下,“楼下新来了一个闹事的,奴家还要前去处理,这便告退了。”
“……好。”
直到段清晏和尹二娘都出去了,段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屋里只剩下了她和那个小洛。
小洛垂着头在一边站着,衣服穿得朴素简单,也未曾描眉施朱,不得不承认在段蕴看来还挺是顺眼。
她便开始和这小姑娘搭话,“你是哪里人士?年岁几何?”
小洛开口回答,声音也是很轻,“奴家是阳城人,五年前跟随娘亲改嫁到明安,今年十四。”
段蕴又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想若是当初她堂弟没出事,也是这般年纪了。
她随口一提,“你倒是和本公子一样大。”
小洛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软软地道,“公子看上去便是贵人,能与贵人同庚,小洛不胜荣幸。”
“啊……同庚的人那么多,也没什么好荣幸的。”段蕴过了会又道,“不过也恰巧与当今陛下同岁,算是难得了。”
小洛点头称是。
“你是怎么来的天香阁?”
小洛迟疑了下,道,“娘亲改嫁后,继父脾气不好嫌我累赘,娘亲也没办法……”
还是个可怜的,段蕴叹了下,准备赏她些银钱表示慰问,结果一摸身上发现半个铜板也没带。
段蕴有些不好意思,指了下桌上的食碟,“别站着了,坐下吧。对了你饿不饿?这龙须酥赏你了。”
小洛乖巧地道谢,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着。
这温顺少言的样子让段蕴感觉挺舒服,不过也确实无趣了些,她往桌上一趴,感觉有些困意。
小洛吃完一块龙须酥,自己拿帕子擦了擦嘴,又坐好不动。
她看了一眼对面,发现段蕴正眯着眼瞅自己,一时间有些局促,“公子若有吩咐,尽管告诉小洛。”
段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她小坐了片刻,不知是否感觉自己太多余没用了些,主动请缨道,“公子可需要奴家帮您捏肩放松一下?”
“你技术如何?”
“阁中按摩的活计都是奴家做的,尹妈妈曾夸奖过。”
“好,那你来吧。”
小姑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开始在段蕴肩上按揉了起来,不愧是天香阁里专业的,确实让段蕴舒服了一把。
她按了片刻,一见段清晏从外面推门进来便停了动作。
“怎么不继续了?”段蕴懒懒地道了句,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
她转过脸看到段清晏,见对方也在瞧自己便摆摆手让小洛退到边上。
段蕴摸了下自己左侧脸颊,想到自己方才半边脸都贴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弱了下声音问,“我面上可有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
段蕴舒了口气,“今夜不知怎的,兴许是屋子里有些闷了,竟还是有些困意。”
小洛闻言自觉地走到墙边,段蕴还在这边诧异她要做什么,那边就看到这小姑娘踮起脚尖将窗户给打开了。
天香阁的窗户安置得有些高,她开窗的时候还有些费劲。
段蕴:“……”
这孩子真呆啊,其实她方才的意思是想再出去走走,待在房间里委实无趣。
段清晏看着小洛的动作也笑了,“堂弟是不是想出歌舞?”
段蕴大力点头。
“你下去罢。”段清晏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小洛,将这孩子打发了出去。
“方才可舒服?”
“还成。”段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姑娘倒是挺可爱的。”
“她的年纪似乎和陛下相仿,陛下不妨和她聊聊,兴许能投缘。”
段蕴想象了一下她和小洛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她吃一块酒酿栗子糕,小洛吃一块龙须酥,她问一句今天什么日子,小洛答一句今天五月十六……
还真……不是一般的无趣啊。
“朕就不指望出来一趟便能遇上什么有缘人了。”
“陛下不喜欢这样的姑娘?”段清晏眼角微扬,灯影下桃花眼里光华流转。
“……朕更中意有趣些的,这样待在一处不会觉得冷清。” ...
“原来如此。”段清晏闲闲提了一句,“其实微臣也喜欢性子活泼些的,太温顺贤淑的总觉得少了些趣味。”
他又道,“这般看来,倒是有可能与陛下中意同一人。若真有那个时候,还希望陛下与微臣公平竞争。”
段蕴笑出声,“皇叔想得真远。不用担心,如果是皇叔看上的人,朕绝不会横刀夺爱。”
反正她一个姑娘,也不能指望人家给她生孩子。
段清晏不解,“为何?”
“这个……长幼有序嘛,皇叔至今还没有纳妃,理应让皇叔先来。”
段清晏点点头,也没有顾忌什么君臣之别,“陛下金口玉言,如此说定可不能食言了。改日微臣想求娶谁,陛下可不能拦着。”
“一定一定。”段蕴拍着胸脯和他保证。
“那日上朝时,似乎曾看见什么殿门口有两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侄儿颇有眼福啊。”
“喔,那是春花和秋月,最近才调到御前来的。”
“是陛下中意的?”
“没有,看着顺眼而已。”
段清晏轻轻颔了首。
。*。*。
窗子开了之后,兴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便听得清楚了些,卖东西小贩的吆喝声时不时从外面飘进来。
这些声音嘈杂着若远若近,段蕴反倒有些享受。
她幼时住在东街,小巷子里时常有各种做小生意的,譬如某个捏糖人的大叔就和她很熟,再譬如某个卖小米粥的大婶,看到她便知道这丫头每次喝粥都只放半勺糖刚刚好。
皇城里没有这些交易买卖,她傍晚沿着宫墙走上一遭也只能零零碎碎听见小宫女嗑瓜子的声音。
飘进房间里的除了各种声音,还有食物的味道,尤其是那赵家正宗鲜肉馄饨,香味十分得勾人。
段蕴默默摸了下肚子。
其实她自从那时候吃了赵家馄饨,就一直意犹未尽,忍不住还想回去再来一碗。
刚吃完时还没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肚子饱了。
可从她进秋罗馆,出来,再进天香阁,就总是在馋那味道。
连带着这两家的糕点茶水她都没品出滋味来,也不晓得明安城两大场所的档次可还过得去。
段清晏摇了摇扇子,似乎也被这香味吸引,“前面新开张的那赵家馄饨,似乎在兴善大街上很受欢迎。”
“皇叔尝过没?”
“还没有。”
“那朕带皇叔去尝尝如何?”
段清晏欣然同意。
于是段蕴做了一个伟大而艰难的决定,她要离开天香阁一众美人前往馄饨店再吃些肉。
出了房间门,一低头便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曼妙歌舞,段蕴啧了一声,惋惜地想下回再来这地方,一定不能和熟人一起,楼上房间一坐,她等于是什么也没见识到嘛。
尹二娘送走他们的时候,笑得还很是明媚。
其实除了给小洛姑娘一锭银子的赏钱外,段蕴二人分明是在黄金时间占用了天香阁一间上房,并且还没有消费。
老板娘居然还能这么开心,当真少见。
段蕴临出天香阁的大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我记得尹二娘方才说楼下来了闹事之人,怎么一屋子的人都很正常,半点没有影响似的。”
段清晏脚步一滞。
清尘奇怪道,“有人闹事么?哪里啊?”
“天香阁。”
清尘觉得更奇怪了,“奴婢一直在楼下坐着,没看到闹事的啊。”
“你确定?”
“是啊。”
“那就有问题了……”段蕴眸色一深,“她为什么要说谎呢?”
段清晏拍了拍她,“也许只是一些小摩擦,外加可能发生在房间里,所以清尘姑娘便没有察觉吧。”
清尘附和,“王爷说得对。”
段蕴缓缓地点了下头,脑中的疑云却没有半分消散,若只是小事,那尹二娘为何还要亲自前去处理?
依照她对段清晏的态度,清楚记得时隔两年零三个月这位王爷才再次来到天香阁,若非自家闹出什么大动静,她都没有理由抛开他们二人去忙别的。
段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清尘扯了下她的袖子,“公子,赵家馄饨味道好香啊……”
“你是不是想再吃一碗?”
清尘马上承认。
段蕴心想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定是这丫头传染的,馋嘴馋得这么一致,果真近墨者黑。
。*。*。
夜间渐渐起了些风,赵家馄饨的香味顺风飘散,正好是迎着段蕴的方向,架势不可谓不销消魂。
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三人再抬首,映入眼帘的已是招牌。
赵家正宗鲜肉馄饨——牌匾上八个大字书得霸气侧漏,正是陈太师最爱的颜体。
馄饨店的门口仍是挤了一堆人,那个红光满面收钱的伙计仍在收钱,只不过钱袋子又换了一个。
段蕴简直不可置信,“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清尘抬头望了望月亮,“回公子,约莫快过了戌时。”
这个时间的馄饨店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段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看来又要送出去颗珠子了。”
清尘:“……”
那红光满面的伙计见到段蕴和清尘回来,很是开心。
清尘默不作声又给他塞了颗更大的珠子,伙计便更开心了。
三人进去时,一楼已经没了空座。
段蕴粗略地扫了一眼,竟好似又看见了李夕恒。
她想到那时李夕恒还没吃上馄饨自己就已经酒足饭饱出来了,一时有些疑惑,李夕恒究竟是排队排到现在才进去,还是进去了一直吃到现在,抑或是和他们一样,吃过了又来一碗?
方才天香阁尹二娘带给她的疑虑还没有消散,这时又冒出来个问号。
两厢一比较,李夕恒这问题简直不值一提。
她便没大在意,抬脚上楼。
二楼的热闹程度只是稍逊于楼下,楼梯拐角处余了几张空桌。
三人挑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开始等餐。
时值五月既望,月光明晃晃地亮着,段蕴哼着小曲从窗户往外面瞅。
视线从皎皎明月移下来,恰巧落在某个食客的背影上。
第80章 生辰日,寒露时
( 赵延武早朝突然提起显祐太子的案子,在安正则看来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他一早便想到,趁着大理建国百年的这个节骨眼,又赶着各位王爷风尘仆仆来明安溜了一趟,更加之,段蕴即位也有了些时日,亲政亦在不远的将来,景德年间闹得不清不楚的那些事,早晚要有人挖出来说道说道。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提出这事的居然是镇国将军赵延武。
赵延武手握那支英勇无畏的赵家军,又在明安驻军中拥有极大威信,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算得上是朝堂首屈一指的重要人物,然而自从五六年前,景德帝尚在位,他便开始醉心于养花遛鸟,连早朝都开始隔三差五地请假缺席。
对此安正则看得分明,赵延武作为三朝老臣,年岁比之先帝还要长上一旬,以他那浸淫宦海多年的资历,这是一早就给自己选定了一条明哲保身的路。
景德帝晚年,储君庸碌孱弱,外戚跋扈专权,朝臣结党成风,皇子明争暗斗,但凡明眼之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若是想有个蒸蒸日上的将来,从现在开始站队那是免不了的。
赵延武偏偏这种时候开始养花遛鸟,时不时还让管家送几盆养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无精打采的兰草进宫,说辞是“老臣年老无能,无力再为陛下分忧,唯有侍弄花草祈福上苍。这几盆兰草虽然算不得精美,也是老臣最得意之作了,谨以此进献陛下。”
段永济看到那兰草蔫不唧歪的样子,胡子差点没被气歪了。
这意思岂不就是说,老臣年纪大了不中用,别说辅佐陛下了,现如今即便是养养花这种小事也做不好。养成这样已经是竭尽全力了,老臣委实无能啊!
其后的某一日,景德帝一时兴起微服私访了镇国将军的府邸。彼时赵大将军正精心侍弄他的花花草草,那枝叶舒展的优美姿态,一看便不是凡品,这般修枝剪叶一看便不是一般园丁做得来的精细活。
皇帝一见这情景立刻脸就冷了下来,甩了下袖子转身便走了。奶奶的,这老东西还敢欺君,什么廉颇已老纯属瞎扯,这是明目张胆地不愿意给朕干活啊!
饶是知晓他不乐意参与皇家的权利斗争,然而不论是当初的景德帝,还是如今的首辅安正则,无不是挖空心思也想要对赵延武拉拢一番。
京畿驻军与大理国的主要兵力以两位大将军为元老人物,一位是安大将军,一位便是赵将军。
安大将军是安正则的祖父,景德帝安皇后的父亲,帝后伉俪情深,对安氏一族的圣眷更是有目共睹的。不过为了制衡,重用安正则之后,安大将军便举家迁离了明安,和着良田美宅闲云野鹤过起了悠然的生活。
半生戎马半生宦海,直至暮年交还军权安心度日,也算得上是风风光光的一辈子。
安将军手中的兵权被收回之后,自然便由景德帝把持在手中,临终前又给了身为首辅的安正则,另一部分兵力则主要掌控在镇国将军手中。
从赵延武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位三朝元老应当也是不愿意卷入纷争,想安心度日的。因而若非什么特殊原因,他应是不会特意助谁。
可身为威风凛凛的镇国将军,能号令诸多猛士的赵家主,想不卷入什么真的可能吗?
纵是他愿意,皇帝也不会愿意。
纵是像段蕴这样的皇帝愿意了,安正则这样的首辅也不会愿意。
赵延武终究还是个重要角色,值得花上一番心思。
。*。*。
派去高索调查当年显祐太子一案的人马准备妥当便出发了。在安正则的主持下杜仲自然不可能会跟去,由李夕恒领着一众老太医以及大理寺和刑部的一些大臣北上。
从大理至高索,一个南国,一个北国,尽管之间地势平坦,道路也算畅通,然则毕竟相去较远,他们这么一走也就数月没有消息。
朝堂上还是老样子,如卢继祖那般不靠谱的继续不靠谱,如张御史那般时时刻刻一身正气的继续一身正气,官员之间平日小打小闹相互非难,即便并不能成什么大气候,然处理起来仍是要耗费些精力。
如此这么小半年过去,关于当初那份名单,新牧郊区的漕运事故,安正则竟然半点也没有摸到头绪。
每当他终于有些精力能想想这件事,接着便会出现些旁的事情阻断他视线。有好几次,安正则感觉眼下发生的事情和那漕运事故很有几分联系,他耗费无数心神认真调查,然而结果还是一场空。
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安正则便有些了然,这是有人在阻碍他调查当初那事。
他不愿意被人这般阻碍,然而毫无办法。
与之相关的线索多半模糊,当时碍于政局不稳无法明察,暗访又受到颇多阻力。这境况放在一年后,竟也是一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安正则很头痛。
他头痛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段蕴的生辰快到了,八月廿六,正值寒露时节。
那时段蕴便年满十七,距及笄已有两年整。
少女这段时间成长得很快,安正则日日见她一点点褪去稚气,面容也愈发娇美起来。
段蕴本就容貌出众,现在年岁渐长,青春正好,面上的肌肤也好像花瓣一般,粉白透亮,似乎还带着香气,真是如同古时那些赋文里所写的神女了。
安正则有好几次和她说这话,说着说着便盯着她的脸陷入沉思,引得段蕴惶恐地拉他袖子,“安相,你怎么了,可别吓朕……”
她这样一天天成长起来,气质、声线、容貌……无一不柔美如女子,也无一可改变。
皇帝并不是当年皇长孙的事实,还能瞒多久?
安正则每每深想几分,便是有些怕了。
那日段蕴和他在清和殿商量休沐日的变更问题,说着说着段蕴便托着腮沉思起来。
安正则看得一怔,鬼使神差地便伸出手将她托着腮的那只手拿了下去。
段蕴:“……?”
安正则:“……”
“安相怎么了?朕哪里有问题么?”
安正则又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方才吞吞吐吐道,“没什么,只是陛下方才的神色,很像闺阁女儿,微臣只是……”
他有些说不下去,移了目光看桌子,又移了目光看段蕴衣领上的龙纹。
段蕴笑了下,“是我大意了。”她坐直身体认真道,“和安相在一处一久,不自觉地便松懈了下来,下次不会了。”
和他在一起便会觉得轻松?这是多么好的事啊,安正则恍惚地想,可是为什么他要亲手将这种状态推开,让段蕴面对他就如同面对别人?
“……安相?”段蕴轻声唤他。
“陛下。”
“安相今日是不舒服么?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
“微臣并无不适。”安正则摇了摇头,一句话不经意间便从口中溜了出去,“陛下和微臣在一起时, ...
(还是不要拘束为好。”
段蕴不解地抬头看他。
那眼神看得安正则心里一动,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抱上去。
别的女子十五岁及笄,而段蕴则是十五岁登基。
当初她那么小,却离开母亲扮作旁人,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了瞒天过海只得苛责于她,强制她克服自己天性,至于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哪怕只是一个神态一个动作,也得经过考虑。
这般压抑是何苦?她何苦要这么累?
“入秋了,”安正则伸手帮她理了下碎发,温柔道,“陛下的生辰也快要到了吧?”
段蕴眼里明显带上了笑意,“嗯,廿六。”
自她以皇长孙的身份生活开始,每年的生辰便都是她弟弟的生辰。至于八月廿六这个日子,只有母亲、清尘、安正则等这些知情人会知晓,有时会小小地为她庆祝一番。
因为人少,又须得低调,每次偷偷借生辰日与母亲见面的时候段蕴都提心吊胆并快乐着。
安正则突然提起她生辰,段蕴无疑是雀跃的,漕运那案子长期以来悬而未决,她看得出安正则因为那事一直忧思重重,这种情况下还能挂念着她,心中自然高兴。
“陛下今年……”
“朕十有五。”段蕴忙信誓旦旦抢答,以示自己牢记教导坚决不露馅。
安正则摇摇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一晃这么些年,你竟也也十七了。”他一时说到情动处,起身环住段蕴双肩,“日子过得真是快,我想这般看着你安安稳稳的,怕也看不了多久了。”
段蕴觉得这话里似乎有些不对,一激动忙回过头来,额角蹭过安正则的唇边。
“安相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京中出了事?”
“没事,即便有事我也会尽一切可尽之力护你安稳。”安正则闭了下眼,俯下身将她拥紧了些,在耳边轻声低语,“筠筠十七了,太傅哥哥只是一个晃神,你便这么大了。若我再将你束缚于自己身边,你可会厌烦于我?”
第81章 不知道,你知道
( “我……”段蕴抬起眼来锁住他视线,又顿了顿,小心翼翼道,“真的不是发生了什么吗?”
安正则轻拍了下她头上的发髻,“没有,你别多想。”
“不,”段蕴认真道,“安相方才迟疑了一瞬才回答的。你与朕说实话,莫要隐瞒。”
见她神态如此认真,前些日子所调查出的那些事情,索性借此机会说了也好。安正则这么想着,便拉了把椅子过来,在段蕴面前坐定。
刚要开口,段蕴抢先出声,“安相!先等等……”
“怎么?”
“让朕先猜一下是什么事。”
安正则笑了,“陛下是不是紧张了?”
段蕴倒也不否认,点头道,“坦白说确实有一些忐忑。是不是李夕恒他们在高索国发现了什么,传回了消息?”
见安正则摇头,她又猜测,“那是否是宣国公那边有什么异动?”
“并无异动。”
“是镇国将军突然与谁交好?”
“不曾。”
“……朕猜不出,安相直说吧。”
“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事,目前也只是猜测的成分居多。”安正则抿了口茶,简而言之,“去年在新牧郊区发生的那场漕运意外,微臣一直在着人搜集当时的各种讯息。尽管散失了大多,但这半年以来,陆陆续续也有些收获。当时木材的选料与船只制造,似乎除了工部,也曾从京兆府调了一二官吏监督制造。如此看来,可能当初的意外与……”
“京兆府?!”段蕴猛地出声打断他,“怎么会从京兆府调人去?当时什么情况?朕记不太起来了。”
“彼时距离百年建国的祭祀已经很接近了,恰逢圣武功德碑的建造正在收尾阶段。从碑文的雕刻到花纹装饰,以及皇陵与庙堂修葺工程的竣工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工部的人员不够,而京兆府又有二三人曾在工部任职,便临时被遣去帮忙了。”
“嗯……”段蕴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倘若这么看来,那这事情倒也能说得通。不过,既然这船只建造出了差错,当初从京兆府去帮忙的那几人,可曾被追究责任?”
安正则看了她一眼,“……不曾,没有过特别的稽查。”
“那怎么……”段蕴刚要皱眉,忽地又想起来什么,“哦对了,当时怕这事情牵连太广不好收场,似乎没深究便过去了。”
“是的。其后祭祀的时候又发生了不少事情,漕运那事的调查便就此耽搁了下来,说起来也是我考虑不周,现在来看这事情比想象的复杂得多。”
“安相莫要自责,接着说。”
“看最近搜集的消息,当初京兆尹与这件事好像有关。”
“卢、卢……继祖?”光是说出这个名字,段蕴自己都觉得有些困难,“他是怎么有关的?”
卢继祖向来好吃懒做白领皇粮,还能操心到工部的事?
“工部尚书禀明人手不够之后,是京兆尹提出京兆府的人曾在工部有过任职。其后工部侍郎便建议临时调用那二人,陛下与微臣都觉得可行,这事就这样定下的。”
“原来如此。”段蕴摸了摸下巴,又随口夸赞了一句,“安相记性真好。”
“惭愧,不过是臣的本职罢了。”
段蕴拖长音一声轻叹,“唉,那便是朕记性太差了哪……”
安正则:“……”
“朕觉得,新牧的漕运事故究竟是不是与卢继祖有关系,还是有待商榷的。”
“不错。”安正则点头表示认同,“微臣原本想等着消息再确切些,再说与陛下听的。今日陛下问起,便也就直说了。后续的调查工作微臣会接着督促进行,陛下可不必太过惦记。”
“喔……那安相原本不曾打算与朕说政事?”
“微臣……”安正则看她的目光又柔和了一些,从瞳仁一直柔到话语里,“只是眼看着你十七岁的生辰便要到了,思来想去总是感慨于流光容易把人抛。你我这样以君臣相处已有二三载,总归如现在这般坐着皇位不是办法,我怕你厌烦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
——当然,也更怕你厌烦带给你这种生活的我。
“……”段蕴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仰着头同他对视。
这对视的时间稍长,她眼中也没什么情绪流露,安正则心中浅浅地不安了起来。
“陛……”刚要出口的话被一个拥抱给堵了回去,段蕴毫无预兆地抱住了他,将下颔轻轻搁在他右边肩头上。
安正则瞬间哑然,整个人都跟着怔住了。
段蕴的发间散发着淡淡的馨香,靠近他鼻尖的衣领处也有暗香浮动,安正则说不上那香味的名字,只知道是皇室专用的某种衣物熏香。
“太傅……”少女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似乎带着暖暖的温度,又似乎有着糕点般的软糯与清甜,“不必觉得于我有愧,你只是在做你应当做的事情,而我亦是如此。”
“筠筠……”
“我知道你这几年来,心中一直不好受。我知道……”安正则听见她似乎吸溜了一下鼻子,心中随即一动,“我也知道太傅哥哥心中其实矛盾着,纠结着。我若是幼稚了些,你便忧我会遭人算计而不自知;我若是稳重成熟了些,你又恐我是因为时局所迫勉强自己而为,怕我是因为这些事而将日子过得不顺意。”
安正则听她说着这番话,就感觉好似有人拿了柔软的棉花在往他的心里填充着似的,又温暖又窝心,堵得他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陛下……”安正则唤了她一声又顿住了,未出口的言语改成了落在她背上的轻柔抚摸。
“我知道你总自责,觉得我登基这件事与你有着莫大的关系,于大理国社稷江山并非长久之计,于我又是一桩麻烦的事,你担心我因此受人陷害遭遇不测,担心我从此失了寻常姑娘该有的生活,担心我未来的日子要怎样度过,还担心若是有一天这事情败露,我遭受非难与诟病。”
安正则抚在她背上的手汀了,改为紧紧拥了她入怀。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段蕴趴在他肩头吸了一下鼻子。
安正则闭了眼睛,闷声道,“我一直不知道,这些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东西那么多,哪能让太傅都知道?”段蕴的声音听上去明快了些,还有蕴含了几分笑意在里面。
“你说得对,”安正则缓缓道,“我确实一直在自责。我曾无数次后悔,当初便不该答应王妃,不该接你去东宫。若是先帝还在世,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可自从先帝驾崩,你作为‘皇太孙’登基的那天起,我便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是如若你那时没有答应母妃,皇爷爷殡天后,大权落入外戚手中,指不定江山易姓,那又当如何?只怕更会后悔。”
“不。”安正则很快道,“有时我想,若真是那样也未必就糟糕到无可救药。 ...
(你我二人并非什么救世之主、乱世之雄,先帝没了我们,照样可以将江山托付给旁人;大理若没有如今的这些王侯将相,换上另外一批人,未必就比我们差些。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将自己想象得太重要了些。”
段蕴握了个拳头,从他背后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不许乱说!你就是很重要。对大理很重要,对朕很重要。”
安正则哑然,半晌才低声说,“陛下……此言差矣。”
“朕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段蕴急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抗旨!”
“微臣不敢。”
段蕴又突然拉了他的手,笑着道,“让你别乱说话了……朕这就罚你,若我在位,你便是大理的丞相。只要你还在陪着我,女扮男装冒名即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正则形容不出来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段蕴这话的意思就好像在对他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之类的誓言……尽管他心中明白这不大可能。
“你答应吗?”段蕴问他。
“答应。”
。*。*。
那日与段蕴一番长谈后,安正则自己在家回味了好几天。
他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仍是不够了解段蕴,在他未曾察觉到的年岁里,段蕴似乎像是背着他一般偷偷地迅速地成长了起来,突然间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知晓他的担忧自责。
当然也有可能,一早便看穿了自己对她超越君臣与师生的情谊。
有了这个念头,安正则又忐忑和窃喜着。若是段蕴连这层情思都看得出来,那从那天的对话来说,她即便知道了也并不反感,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有机会……
不过段蕴那天的说法又很公事公办,只说若她为君,便要自己为相,至于旁的那些关于的话题,似乎是分毫未提及。
那她究竟有没有那些意思呢?
安正则很是头痛。
梁闻元看自家相爷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免担心,中午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凑上前欲言又止。
安正则纠结段蕴的心思纠结了整整三天尚未理出什么头绪,本身正郁闷着,又见到梁闻元一张脸上仿佛便秘的表情,禁不住就皱了眉头。
梁闻元见他皱眉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觉得安正则这回铁定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劝慰道,“安相,开心”
“嗯?”
“您别太忧虑了,事情若是糟了就糟了,随它去吧。人生在世哪能总如意呢,您说是吧?”
这话说的真不吉利,安正则忍不住轻斥,“你胡说些什么呢?”
“我、没胡说……”梁闻元觉得自己可委屈,“哪里说错了吗?”
“什么‘糟了便糟了’的,谁告诉你有事情糟了的?”
梁闻元眨巴眨巴眼睛,狐疑道,“安相您没遇到什么……”
“没有,本相好得很。”安正则连忙堵住他话不让他往下说,总觉得他好像多说几句便都是晦气似的。其实本身他也不信那些所谓的命理气数之类,奈何凡事只要一与段蕴沾边,便开始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婆婆妈妈到不像自己。
“那……闻元多嘴了。”梁闻元行了个礼作势准备告退。
“慢着。”
第82章 有锦囊,无妙计
( 梁闻元只得又转身折回来,“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后日便是八月廿六了,你趁今日得闲,帮本相去二王爷府瞧一瞧,看看王妃是什么意愿,是否同先前一样进宫。”
“哦!是是是……”闻元一拍脑袋,“这日子竟过得如此之快,转眼八月廿六又到了,上一年陛下生辰日的情景我尚且记得清清楚楚呢。”
“是啊,日月如梭。”安正则点点头,“你下去吧。”
“是,闻元告退。”
前两年每到八月廿六这一天,为了给段蕴庆祝生辰,安正则一般会差人去二王爷府,将段蕴的母亲也就是王妃接进宫来。她们母女二人虽然都居住在这明安城中,不过京城偌大非常,二人又都不是寻常身份,一年里也难得有几次见面的机会,八月廿六便是那寥寥可数的几次之一。
。*。*。
一想到二王爷府,安正则又不禁想起段蕴的父亲来。
景德年间的二皇子是个旷达无争的人,他尚在宫中的时候,于先帝面前便没得过几分恩宠。直至后来他加冠成年,又娶了段蕴的母亲搬离皇宫,先帝也装聋作哑漠不关心,一切的行为都似乎是不愿承认自己有这个儿子。
再到后来,段蕴出世,景德帝也不曾探望。
所以当初显祐太子病重,人人皆以为东宫之主会另择其人之时,也没有一人考虑过二皇子。
从前朝至后廷,众人眼中的二皇子庸碌如太子,体虚如五皇子,低调如八皇子,位卑如九皇子。再加上没有任何一位皇子如二皇子这般不受圣宠,即便是三皇子,先帝对其所为曾多有微词,然则平素里的赏赐也是不比谁少的,哪里像是二皇子,几乎未曾受过封赏。
安正则与二皇子一家熟悉起来,主要的机缘还是来自当初的显祐太子。
太子因为出生时的早产而导致资质愚钝,心性常常如孩子一般,然则正是因为如此,他待人也就更加纯良。
二皇子与太子的年纪相仿,二人的乳娘是同一时期入宫的姐妹。二位乳娘之间的情谊颇深,也就常常借着各种机会同进同出,二位皇子的情谊在不知不觉间便深厚了起来。
兄友弟恭自然是好事,不过放在这兄弟二人身上,却不是什么让他们父亲高兴的事了。
安正则入东宫教导皇太孙之后,也有了些机会可以见到二王爷,他并不是没有疑问,也曾犹豫着向他打听过一两句,“皇上当初对于王爷与太子殿下的交好……莫非不曾有过不满?”
二王爷当时温和一笑,“无人不道大哥愚钝,以为他办不好任何事,是个心智不全之人。可父皇不这么认为,本王也不这么认为。”
“唔?安某愿闻其详。”
“大哥委实是个宽厚的心肠,他若认定与谁交好,便会一心一意。本王何其有幸,能得他如此待我。小时候被宫里一些势利的下人欺负,克扣用度,最凄惨的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那时是大哥雪中送炭,常常送与我吃食。本王告诉大哥,与我的这些事情决不可外泄,不可告诉任何人,他便就真的从未说漏过半句。”
安正则叹道,“王爷与太子手足情深,委实令人艳羡。”
“上天垂怜,这是我的福分,也是太子殿下于我莫大的恩情。”二王爷沉吟道,“其实当初本王与殿下相交,并非出自什么手足之情。我只知道他是太子,和他玩得好了便有东西吃,不至于让自己饿了肚子,想来也是为了利益考虑。我叮嘱他切莫告诉旁人,可自己心里却是不信他的……”
“太子能够守口如瓶,王爷并不抱希望?”
“是啊。说来惭愧,我那时一面感激着他,一面又看不起他,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个愚人。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年来,大哥居然可以时时刻刻记着我的话,真是不可思议。”
对此安正则也感慨,原来太子并不完全如同外界所传那般愚钝,这似乎能够解释一二,为何景德帝对太子的偏爱会如此之多。
不仅因为他是长子、嫡子,是安皇后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还因为太子发自内心的纯善与温良,必定让景德帝觉得是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中最为珍贵之物。
可不论太子性格多好,心地多善良,多受宠,他终究不适合继承江山。
这世上或许只有两个人明白景德帝的真正心意,一位是安正则,另一位便是二王爷。
多年来显祐太子储位稳固,谁都以为是皇上对先皇后深情难忘,对嫡长子太过偏爱。其实景德帝心中明白,以太子的先天资质是断断不可继承江山大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立储的问题段永济也很是迷茫。
大儿子不行,二儿子更不行,三儿子资质虽好可是母家太过强势,若传位于段清昌必定会出现未来外戚擅权的情况,故而也不行。
至于其余的六个皇子,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似乎人人都不是做皇帝的最佳人选,又人人都可以勉强任之。那么立谁呢?选择一多起来,倒令人更加为难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皇长孙咿呀学语。
安正则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小皇孙是个伶俐的孩子,说话走路识字均早于寻常孩童。换句话说,这孩子早慧。
景德帝每次见到小皇孙都开心得不得了,笑到合不蚂,东宫的人暗自揣测,看皇上对小皇孙这疼爱的劲头,只怕比当年的太子殿下还要足些。
小皇孙到了读书的年纪,彼时安正则已是冠盖满京华的安家才子。景德帝亲自去安将军府上请了安正则入宫教导小皇孙,其后又常常前往东宫视察皇长孙的学习情况。
或许仍是出于对已故安皇后的旧情,或许是因为安正则过人的才干……再或者,是因为考虑到安氏所出的皇后已薨,所出的大将军年事已高,安家在朝中已无根基,可以扶植起来以与萧氏外戚制衡,总之,段永济的重用甚至出乎安正则自己的预料。
他渐渐明白,旁人都是浮云,其实早在小皇孙表现出聪慧天性的那刻起,未来继承大理江山的人选,便定下了。
让安正则没有想到的是,二王爷对此亦是心如明镜,一早便看出了景德帝的打算。
二王爷是个明白人,倘若真论起才华与谋略,未必会逊于三王爷或是其他王爷。只不过因为出身,他不能争不愿争也争不到。
显祐太子和小皇孙出事的那年,二王爷终日忧心不已,不止一次地向安正则提起过,“恐怕……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安正则心中也有颇多不安,两人这般煎熬了一段时日之后,二王爷决意去北部的大华王朝寻他旧时的一位故友。
据他所说,那位故友乃是一位方外之人,除了精通佛法之外还长于医术,眼下太医束手无策,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去找他一试。
那时哪里预料得到,二王爷这么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显祐太子与皇长孙病入膏肓,直至最终殒命,二王爷也没有回到明安来。
...
( 他走的时候女儿还很小,段筠起初还会噘着嘴抹着眼泪要爹爹,过了两三年也不哭闹了,懵懂地以为父亲的出走类似于出家修道参禅,竟也不再问起这事了。
二王爷走之前曾交予安正则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个字条。
他那时嘱咐,“本王此去大华,路途遥远,前程未卜,归期不定……本王府上的事情,尤其是筠筠,希望少傅若有时间……能够帮衬一二,此恩定当永世不忘。
这锦囊,是本王效仿孔明所制,只是算不得什么妙计,几句话罢了。倘若大哥和小皇孙的病情发展到无可收场的地步,那时便请您打开锦囊,看一看我这几句话。”
锦囊交到安正则手上才刚过半个月,太医们便对着太子直摇头,那锦囊自然也被打开了——
“若皇孙不幸早夭,可令吾女乔装以扮之。彼时,上必以汝为之辅,社稷由此可稳。权宜之计,望纳之。”
字条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指示了他接下去该怎样做。
果真如二王爷所说,这只是有个锦囊,算不得什么妙计。
安正则深深叹了口气,带上字条起身前往二王爷府。
王妃见到自家王爷亲笔所书的字条时面上很平静,甚至连意外的神色也没有表露出多少,“安大人,实不相瞒,王爷的打算妾身一早便有所知晓。王爷因为丽娘娘的事情始终自觉有愧于太子殿下。这些年来,太子殿下也好,小皇孙也罢,对我们府上均是沉甸甸的恩情。府上无以为报,如今又之剩下妾身这么一介小小妇道人家,更谈不上为东宫做出什么贡献……”
“可是王妃,郡主她……”
“筠筠从今往后,就有劳安大人费心教导了。她自小性子顽劣,骨子里却还是懂事良善的,不过若是筠筠犯错,大人也不必有所顾忌,按规矩罚了她便是。”
“这……”安正则不由起身拜下,行了大礼,“王妃深明大义实属难能可贵,安某在此替太子殿下、替皇上、替段氏列祖列宗谢过。”
王妃是个大气的女子,见此情景也不慌张,安静地端坐在上位受了安正则这一礼。
“筠筠晌午玩得累了,此时正在屋里补眠,妾身便不叫她来见少傅了。”王妃淡淡地吩咐侍女道,“等会儿郡主醒了,便直接送去东宫安大人那里罢,不必再领她来见我了。”
王妃说完便起了身,微微朝着安正则的方向福了下身子便入了屏风后面。
她经过身边的那一瞬,安正则分明看见她面上一串泪痕清晰可见。
段筠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弄清楚自己当下的新身份,突然之间身边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甚至连周遭的侍婢都成了陌生的面孔,这孩子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没有露出过笑容。
夜间的时候,安正则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她低低的啜泣声。有时候好不容易听见她呼吸平稳终于睡着了,然而不待安正则稍微放下心来入眠,又会被一声尖叫惊醒,这便多半是段筠又做了噩梦。
安正则见她如此也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不分昼夜地陪在她身边。段筠睡觉的时候他便坐在床边,任由小姑娘紧紧拉着自己的手。
见她在梦中皱眉,便用另一只手轻轻安抚她。
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或许有大半源自于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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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装登基,就如那锦囊中所书一般,只是“权宜之计”。
而安正则的盘算,是寻得二王爷,让他来守卫大理河山。
二王爷早年因为丽妃的缘故,在皇城中受尽委屈,明明身为皇子,是名正言顺的天潢贵胄,可却无人将其视作真正的皇子对待,日子过得甚至比不得受宠的宫女太监。
当年的丽妃,既是列于妃位,自然于后宫之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然而丽妃的悲哀就在于她不仅想得到名分,还想得到景德帝本人。
女子但凡动了真情,便太过容易犯错。丽妃因为深爱景德帝,对景德帝深爱的安皇后十分妒忌,冲动之下做了错事。
她对当时怀有显祐太子的安皇后下了毒。
太子当时在皇后腹中已经足月,由于中毒的缘故,太医们不得已对皇后进行催产,太子是出世了,可皇后因为产后体虚导致毒性再也压制不住,当晚便毒发身亡,香消玉殒了。
太子因此早产,自小便落下了病根,他种种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皆可追究至此。
事情败露后,景德帝龙颜大怒,当场便要诛杀丽妃。
丽妃听闻景德帝如此决绝地要杀自己,一时心中大恸急火攻心,竟直直晕倒在地。
太医探了脉象之后不知所措,原来那时的丽妃已有了身孕。
早年的景德帝十分专情,对安皇后简直一心一意,后宫其余妃嫔鲜少能够承皇上雨露。
所以皇上的子嗣单薄,除了太子,膝下无子。
而好不容易于是丽妃肚子里的怀了皇家血脉,这个孩子自然不能不生,龙种暂时救了丽妃一命。
二皇子,便出生于冷宫之中。
丽妃戴罪之身,终日遭受囚禁又再也无缘得见景德帝,早便已经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生下孩子之后便自裁了。
最无辜的人,却偏偏承受的最多。
丽妃当年做的错事,几乎毁了二皇子的整个童年和前途。
而如今对于段蕴来说,祖母欠的债,父亲承的恩,都要她来还。
可二王爷既能看清景德帝想立皇长孙为储君的真正心意,又安分守己这些年不悲不怒,无论从胸襟还是从智慧上看,都绝非池中物。
安正则相信自己的判断,二王爷若为帝,他放心。
于是这几年安正则手中一直未曾停下的工作还有一件,那便是全力追寻当年二王爷的下落。
只要找到他,只要能将二王爷再次带回大理,他安正则便可以想个法子安排段蕴金蝉脱壳,从此远离龙椅,高山流水,长空月明,再不问凡尘事。
第83章 雪景图,亲自绘 汭璟
( 梁闻元还没进二王爷府大门,便听见从府里传出的嬉闹声音,一听便是段珊珊那丫头。
这声音虽有些聒噪,但也委实算得上是朝气十足。二王爷府上的郡主离开了,若是没了段珊珊这个能闹腾的小祖宗,指不定这府里得冷清到什么地步呢。
段珊珊的父亲是安正则族中的一位堂叔,那堂叔早年游戏秦楼楚馆的时候一夜风流,正巧令那女子珠胎暗结。不知对方是如何得知他是安家的人,竟好端端地薄了这一胎,十个月后抱着雪白可爱的女娃娃敲响了安府的大门。
安大将军气得胡子直抖,对段珊珊的娘横眉冷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给了几张银票便赶紧命人给打发走了—身对着段珊珊的父亲更是面若冰霜,不留情面地斥责了好一通,吓得那堂叔从此安分守己勤读书,烟花之地是再没有踏足过一步。
可安大将军一进屋,抱起襁褓中的女娃娃,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老爷子变脸如翻书,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小娃娃长得好啊!瞧这小脸皮粉嫩得,啧……珍珠似的。‘珊珊白玉珠’,那便唤作‘珊珊’好不好啊?”
无人敢接老爷子的话,只有当时本在睡梦中的段珊珊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睁开眼睛,又圆又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安大将军瞧。
老爷子给她看得心情大好,之后这个出身不寻常的段珊珊便安稳地养在安府了。
可段珊珊终究还是一个没娘疼,爹也不爱的小可怜。安家的孩子多,不管怎么算都不缺她这一个,是以即便在疼她的安大将军那里,她所能分得的宠爱也是十分有限的。
段蕴被接去东宫之后,王妃终日闭户不出,原本便不算热闹的二王爷府更加冷清,安正则看在眼里觉得十分不忍。恰巧有一日他瞧见段珊珊这个堂妹正蹲在小花园后面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里对着蚂蚁说话,知道这孩子也是个孤单的,便起了心思送她去王妃那里。
好在王妃和段珊珊十分投缘,这事便就定了下来。
梁闻元如今看来,他家主子真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简直是太正确了。
。*。*。
“见过王妃,郡主。”大家既是彼此熟悉,梁闻元也就没多客套,行礼问候过便直入主题说起了正事。
“安相他可还是准备如先前那般,接我和珊珊去宫中陪着筠筠?”王妃优雅地问道。
“夫人说得对,我家大人他正是这个意思。”
“嗯,好。”王妃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而过了一会却又皱了眉,似乎欲言又止。
“夫人,您怎么了?可是想到哪里还有什么不妥?”
王妃虚虚摆了摆手,“倒也没。可我这心里……似乎总有些不安似的,慌得紧,莫非要发生什么……”
段珊珊在一旁大呼小叫,“夫人您别乱说!不吉利!照我看啊,您定是这几天熬夜给皇上绣帕子累着身体了,所以才会精神不济心慌乏力的。”
“郡主说的有道理。”梁闻元也跟着附和,“夫人您一定要注意休息,多多留心自己的身体,不如尽快找个大夫来看看,开几副方子安神养元,陛下也能放心些。”
“好,我知道了。”
“闻元这便告辞了。”
回相符的马车轮刚辚辚转起,梁闻元的心里却也开始有些异样。
这种紧张慌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王府的时候被王妃给传染了?梁闻元诡异地想着,拉开车窗上的布帘想透透气。
路边团一辆马车,装饰低调华美,梁闻元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想了片刻仍是无果,便摇摇头不去管它了。就这么一个分神,心中那点不安的感觉竟消失了。
果然还是心理作用,梁闻元安下心来。
“王爷,”方才那马车内,韩易正与段清晏说着什么,“之前停在二王爷府门口的马车已确定是相府的,属下方才亲眼瞧见梁闻元进了那车厢。”
“好,如此便好。”段清晏一双桃花眼甚是清明,白玉般的手指在车壁上无意识地打着圈。
“那您看……”韩易轻声问,“我们还要不要去安相府上?”
段清晏拿眼白看了他一眼,“还去个鬼啊?梁闻元没事到二哥府上做什么?这事大有可查。此事摆在眼前,你倒还是对安正则惦记得紧,不如就去相府上当差得了。”
“不不不!没有的事。”韩易连忙申辩,“属下绝无此心,韩易心中只惦记王爷您一个人!”
段清晏满意了,拿脚尖踢了他小腿一下,碰得韩易胫骨生疼,“本王看你也没这个胆子。”
“是是是,王爷说的都对。”
韩易一面附和一面腹诽,真不知王爷今日又是哪根筋搭错,这好端端的又冲自己发什么脾气。
果然人家说“伴君如伴虎”,说的真对。
王爷这大业还未成呢就已经喜怒无常了,等他黄袍加身之后,自己一定要先要一大笔赏,然后就离开明安办些田产商铺,娶几房娇妻美妾,生一堆男娃女娃,将韩氏家族发展得香火兴旺!
“你傻乐什么呢?”段清晏忍不住出声嫌弃他。
“啊?没、没……”韩易连忙低下头,停止自己无边无际的美梦。
。*。*。
从二王爷府一路回到相府,梁闻元心里的那种不安感都没有再度出现过,他放了心,又嘀咕着要不要将王妃和自己的异状告诉安正则。
说吧,似乎又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了还劳烦安相多费心。
不说吧,又感觉有点不妥,不知还能不能算得上是“知无不言”。
安正则见他心神不宁,便出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啊?”梁闻元正走神着,被安正则这么一问给吓了一跳。
“见你似乎在纠结着什么,随口问问。今日去二王爷府的这一趟,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发现?”
“我……啊!”梁闻元突然站起身来,“我想起来了!”
安正则蹙眉,“想起什么来了?”
“我和王妃说完话出来的时候,在王府的门口,我看见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就停在路边,车厢装饰还挺好看,我瞅着怪眼熟的,可就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哦?那这么说,你刚刚是想起来了?”
“……没有。”梁闻元瘪了下嘴,“只是想起来有马车这档子事了。”
安正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马车装饰精美,那车内坐得多半不会是寻常百姓。明安的官员贵族太多,极有可能车内便是朝堂上的某一位。倘若不幸让人瞧见你从二王爷府出来,指不定会生了疑惑,这便有些麻烦……”
梁闻元跟着紧张,“安相,不至于吧……那、那个,也有可能那 ...
(马车只是停在那里,车上压根就没有人。也有可能,那车上的人根本就没有往外面看。即便是那车里的人往外看了,我不过就是从王府出来上了马车这点距离,也很难被人看到……”
见安正则仍然拧着眉不说话,他忐忑着又继续找理由宽慰自己,“再者说了,闻元生了一张大众脸,又比不得相爷您这么英俊潇洒貌比潘安龙章凤姿绝世无俦……就算被人瞧见,估计也想不起来我是哪个,也就更不会怀疑什么事了。”
“但愿吧。”安正则淡淡抛给他三个字。
“安相,我……”梁闻元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今日在王府的时候,王妃曾说自己心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珊珊郡主说王妃定是熬夜伤神累坏了身体导致心慌乏力,闻元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出了府门之后,我心中却也隐隐不安了起来……这事本不足挂齿,不过刚刚既然说到那马车的事情,我便想着还是一并告诉您为好。”
“你做得对。”安正则点头算是肯定了他,“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也要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闻元明白。”
“你去账房再将上个月京兆府的开销用度核查一遍,顺便再回忆回忆那马车究竟是谁府上的。”
“是,闻元这便去。”
他出了书房之后,安正则方才抚了下心口,眉间不由地呈现出忧色。
怎么回事,自己一向是不信那些乱离怪神之说的,可今日为何如此蹊跷,他心中也有些许不祥之感。
那马车……但愿不会坏事。
安正则定定神坐回书案前,移开案面上铺开的几本书,露出一张雪景图出来。
这张画布局精巧,落笔也甚是精湛,漫天雪花飘散如絮,红梅与炮竹相映成趣,树下有二三孩童正仰着笑脸观看炮竹,他们的父母站在一旁,满面慈祥。
这绘的是新春瑞雪,百姓家庭和乐的景象。题材来自于南诏时期一位著名画家的经典之作,原画被保存在大华的皇宫中,大理国内只有些许文人临摹之作。
段蕴看见仿品之时便十分喜爱这画,说是尤其喜爱这画上的雪花。
大理是个南部之国,终年温暖,却是从不降雪的。段蕴从未见过雪景,钟爱这雪景图倒也是正常。
不过她真正所爱的,该是这画上其乐融融的亲情吧。
她还是个孩子,怎会不想念父亲,不惦记母亲?
安正则看着自己精心绘制一个多月方成的大作,图上父母笑容如暖阳。安正则内心起了些不快,又将二王爷谴责了一番。
他是这么打算,等八月廿六那一天,这幅画便会送给段蕴,就当是给她的生辰礼物。
段蕴既是喜爱这幅雪景图,想来多半会将其挂在寝殿内。安正则事先已经观察好了,清和殿西边那面墙上正好空空如也,最适合再挂一画作以为装饰。
若挂在那面墙上,段蕴每日一起床便能不经意间瞥见。见画如见人,那她想起自己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些。
安正则十分欣赏自己的睿智,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是幼稚。
皇上,您这是喜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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