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吹拂的海风渐渐变的凉爽,遇到打渔的人身上的服饰变得熟悉时候,这行的目的地之一漳州到了,漳州是林大爷的故乡,也是要在这里,林家的水手下船,换成陈家的水手。码头处等着的是张大叔,当看见他们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张大叔露出个安心的笑容,抢上前行礼:“大爷你可到了,我们在这里等了整整半个月。”
陈知隆笑着招呼他起来,跟着张大叔的人也上前行礼:“陈爷,家下已经预备好了,还请陈爷移驾。”陈知隆示意他起来,这位想来就是林家在此的管家,没想到林家除了做的是没本钱的生意之外,旁的和其它大户人家也没什么区别。
还在桃姑思量的时候,张大叔已经笑着桃姑行礼:“恭喜楚爷。”恭喜,喜从哪里来?桃姑不由一愣,陈知隆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什么都没说就往前走去。
到底怎么回事,张大叔只是笑也不说话,桃姑跟在他们后面,难道说的是?想到这里,桃姑的脸上又显出红色,不是说的回乡之后再去楚家提亲吗?怎么这时候张大叔就知道了?
桃姑低头又抬头,陈知隆他们已经走远,只有一个小厮在路口等着,桃姑急忙跟上去,想起那日和陈知隆没说完的话,还是要找个机会说说,可是单独在一起的话,那天的情形又浮现在桃姑脑海里面,幸好这时太阳不错,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就算脸红也可以怪到太阳头上。
此时已经到了林家在这里的别院,林家这里虽说是别院,但气派一点也不输给岛上的宅子,林家管家一路引着他们到了一个院子里面才笑着道:“陈爷,楚爷先在这里歇息,小的吩咐他们预备酒席为二位爷洗尘。”
这管家说话利索,做事稳妥,林家手下果然能人不少,桃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林家管家已经退下去,陈知隆这才笑着对张大叔道:“张大叔,此时没外人,坐下吧,家里没什么事吧?”
张大叔虽坐了下去还是很谦恭的样子:“家里什么都好,只是,”张大叔看眼桃姑又止住,陈知隆的眉一挑,知道张大叔等会要说的话和桃姑有关,只是一笑道:“她日后会是你的主母,对着她就和对着我一样。”
张大叔应了声是才道:“大爷要娶亲的事家里都知道了,二爷是极欢喜的,只是族里的长辈们有些话说。”料到就是这样,陈知隆的眼只是看着桃姑,桃姑听了张大叔的这话,反而心定下来,妻者齐也,要的就是门当户对。
虽说陈知隆不是陈家家主,却是人人都知道陈家的家私有一大半是他打拼回来的,这样的男子,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族里的长辈此时也想摆摆架子,出来给自己的亲戚友好说句话。
想到这里,桃姑对着陈知隆只是一笑,陈知隆见桃姑脸上没有愠色,也无怯色,反而坦然接受,自己的眼果然不差,沉稳大方,哪里能看出半点村姑的样子?他们的举动张大叔全看在眼里,他跟陈知隆许多年,知道陈知隆要定下来的事情,是谁也挡不住的。
现在别说桃姑是裘家下堂妇,就是烟花女子,陈知隆要娶,也没人能阻止,此时说出这话,不过是想瞧瞧桃姑可有能配上他,见桃姑这样举止,心里叫声好。别看楚氏貌不出众,光这几分胆色,这样沉稳就少有人及。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恭敬的道:“族里三老太爷也算是大爷的长辈里最高的,他若要出面说这亲事配不上,倒有几分难做。”陈知隆在乎的不过是桃姑一人而已,见桃姑脸色如常,心已经放下笑道:“他们由他们自去,我定的事还有谁能不让做?”
张大叔的眼角余光还是往桃姑那里看去,嘴里的话越发恭敬了:“是,大爷说的是,只是三老太爷说了,陈家家大业大,怎么能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正室,族里其他长辈也是这般说的,二爷也是左右为难,最后三老太爷说,不然就让大爷先娶王家六姑娘为正室。”
说完张大叔又恭敬的对陈知隆行了一礼:“当日所说就是这些,小的并无一句欺瞒。”陈知隆看着他,以他的聪明,难道不知道张大叔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渐渐眼又看向桃姑,桃姑的脸色还是没有变,见陈知隆看她,只是笑道:“陈爷家事,在下自然不好多说。”
这话说的,张大叔又看桃姑一眼,陈知隆先是有些恼,但在桃姑低头下去的时候看到桃姑眼里的一丝笑意,明白了些,也低头笑一笑,故意看着张大叔道:“那王家六姑娘是哪一家的?”
张大叔没料到陈知隆会这样问,肚里思量一下抬头看见陈知隆脸上有些促狭的笑容,心里顿时明了,这样的事,怎么会是自家大爷做出的?但既然问了,自己也要回答:“王家六姑娘就是王三爷庶出的妹妹,今年十六岁,听的相貌秀丽,性子柔顺,三老太爷说,这样出身,性 子恰配大爷。”
十六,相貌秀丽,性子柔顺,陈知隆的艳福可真好,桃姑虽知道陈知隆定不会答应这事,但心里开始慢慢有酸意漫上来,用手敲敲桌子:“此是陈爷家事,在下今日倦了,先下去歇息。”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她话里分明是含着酸味的,陈知隆虽知道桃姑心里有自己,但是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此时听的她话里含着酸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见她起身要走,忙让张大叔下去,上前拉住桃姑:“楚兄且站一站。”
桃姑重又坐下,陈知隆方才还有千言万语,此时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没人能改。”
桃姑心里也一样乐开花,却只抿嘴一笑:“我知道。”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吗?陈知隆觉得就像夏天喝了一碗酸梅汤一样沁心,眼灼灼的看着她:“那可是十六岁,姿容秀丽的少女。”
桃姑又笑了:“可是这样的女子你要娶早就娶了,贤良淑德,天生就适合做人家的主母,可是你没娶,这次自然也不会,更何况,”桃姑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出来,脸上又开始热辣辣起来,更何况什么?陈知隆还是看着她,眼里含着的情意更明显了,这样的女子才是自己要的,能陪自己一直飞翔的女子。
桃姑的头低下去又抬起来,鼓足勇气道:“更何况,现在你有我,我虽貌不如人,家世也不好,但我是和她们不一样的女子。”说完这话,桃姑觉得浑身轻松,这些话一直以来桃姑以为只有刘夫人这样的女子才能说出来的。
当日刘夫人却笑着道,自己也能做到的,这些无关容貌,无关家世,而是关乎内心,当日自己不明白,现在说了出来就明白了。
陈知隆看着她的笑容,轻轻拉起她的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换成女装吧,我想瞧瞧你穿女装什么样子?”
桃姑先说了声个好字接着又道:“到时候你嫌不好看我可不管。”陈知隆又笑了,却没有说话,桃姑看着他的脸:“有件事你还要答应我。”
此时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万件陈知隆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只顾着点头,桃姑道:“裘家负我,我不能忘,无关其它,故此对裘家我定要回报十倍。”
原来是这件事,陈知隆已经到了嘴边的例行反对又止住,变成这样一句:“是不是你不去报的话心里极难受?”桃姑点头:“那是一个疤,不想起倒罢了,一想起就恨不得食肉寝皮,我知道现时有了你,我可以不管原先的事,可是若任由他们在那逍遥,不得亲手去抱,日后就算他们受了天报,我也只会恨天报来的太迟。”
陈知隆长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把桃姑的话想了只怕有万遍,易地而处,若有一个女子这样对自己,日后就算自己有了娇妻爱子,日子过的极美满,人人称羡,若不去亲手报了,午夜梦回时候还是会有些坐立难安,自己一个男子都会如此,更何况桃姑这样的女子?何必要为自己一点酸意就阻了她呢?只是微一点头道:“好,你要报,我陪你去报。”
见他终于答应,桃姑脸上露出笑容:“谢谢。”陈知隆的手抚上了她的脸:“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说谢?”话说的真好听,桃姑觉得心里又开始有小鸟在唱歌,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是在云中飘荡,陈知隆摸着她的脸,为什么这样稍微带有一点粗糙的脸,自己却怎么也摸不够呢?
还乡
在漳州住了数日,带回来的货物都出脱了,桃姑囊中又多了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陈知隆还寻了银匠来,打了对金镯,把那对红宝石镶到了金镯上。
金镯送来的时候,桃姑正在和陈知隆说话,虽说陈知隆要桃姑复了女装,此次回乡路途遥远,换了女装也不方便,桃姑还是着了男装,当一打开匣子,桃姑只觉得眼前一亮,那镯子却不是平时那种用金子打了再在上面雕刻出花纹或者鱼鸟,而是先抽成极细的丝,然后那些细丝再缠成花纹,中间还攒出一朵牡丹花来,那蕊用的就是红宝石。
桃姑不由赞道:“好精致的活计。”那银匠打这一对镯子也是下了手艺本的,恭敬笑道:“回爷的话,这是小的祖传下来的独门技艺,叫虾须镯,平常打对镯子不过就是五钱银子,打这样一对,却要足足二十两,小的自学会了这门,也不过打了三对而已,只是再没哪对似这对上面的宝石一样光辉。”
这对镯子的手工就要二十两,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桃姑再细一瞧,那丝果然细如虾须,难怪要叫虾须镯了,陈知隆已经唤过张大叔让他带着银匠去支银子。
回头见桃姑还在拿着那对镯子端详,坐下笑道:“你若喜欢,就再让他打一对,这东西也不过就二两重。”桃姑把匣子关上,白他一眼:“这工钱都赶上这镯子重,日后再休如此,你就算再有许多钱,这样花起来也不够糟蹋的。”
陈知隆愣了下然后笑道:“原来是为我心疼银子,这你放心,虽说在海龙寨那里折了十来万银子,却也没动根本,我若连你的头面首饰都凑不齐,还叫什么男人?”
桃姑心里甜丝丝的,但面上还是没露出来,只是拿着匣子自去房里收好,陈知隆瞧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奇怪感觉,若是别的女子说这样的话,只会当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为何桃姑说这样的话,会觉得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大爷。”张大叔打发了银匠转身进来,却见陈知隆呆望着一处动也不动,打磨双眼瞧瞧,那地方也是空无一物的,这大爷是怎么回事?在旁边等了些时候不见陈知隆理他,忙连唤数声。
陈知隆这才醒转,回头看见张大叔探寻的眼光,忙坐直身子:“那银匠打发了?”张大叔恭敬应是:“这里事情也了的差不多,随时可以回去。”此时是十月,回到家时差不多已是十一月,这眼看就要过年,忙碌着过年只怕就要耽搁娶亲,看来这婚事要等到年后再办。
张大叔见陈知隆又皱眉,还当他是担心族里的长辈们有什么话说,恭敬的道:“大爷,容小的说句放肆的话,陈家全族,还不是要仰仗大爷鼻息,三老太爷不过是摆摆长辈架子,王家那边又没有说定,你不肯娶,又有谁敢压着你娶不成。”
虽说两人担心的是一件事,只是担心的都不在一起,陈知隆只是微笑一下:“我不过在算日子,等回到家时要忙着过年,年前匆忙,我又不忍委屈了她,并不是担心三叔公那里。”
委屈?自家大爷肯娶她一个下堂妇,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不过这样轻薄的话张大叔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笑着道:“大爷想要风风光光的娶大奶奶过门,自然也要准备的妥当些,拖后几月也没什么,再说大奶奶这边,想必也要置宅子,办家具,总要忙些时候。”
这话提醒陈知隆,他想起当日桃姑曾说过,当初她哥嫂对她也不怎么好,不然她一个孤身女子也不会想到男装出海。
一思及此,陈知隆就问张大叔:“楚家那边,你可去打听过?”一提起桃姑的哥嫂,张大叔就摇头:“大爷,当着大奶奶的面小的也不好说,去大奶奶村里问过,她的哥嫂半点也不在意她是死是活,那哥哥倒罢了,嫂子还说过,当日怎么不一根索子吊死在裘家,也好能赚些银钱。”
张大叔话没说完,陈知隆就猛拍桌子:“怎的如此可恶。”张大叔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小的也没说要提亲的话,只是大爷也要去和大奶奶说,横竖是二嫁,自己做主也就罢了。”
还是张大叔想的周到,这些事情,陈知隆是不会想到的,他点头称是,挥手让张大叔下去,自己想了想就往桃姑住的地方走。
一路上只是在想怎么和桃姑说,这样直说出来,会不会里间他们兄妹之情,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亲哥哥,他轻轻用手拍着头,别人还说自己是智多星,怎么一遇到桃姑的事情,就会慌乱起来。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过门不入?”桃姑取笑的声音响起,原来自己已经到桃姑住所,她正坐在院里石桌上看着自己,丫鬟行礼后进屋取茶去了。
陈知隆坐下望着桃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直到丫鬟把茶送上,喝了一口也没想出来,桃姑知道他定是有话说的,笑道:“是不是过几日就可以走了,要不要先把东西收拾起来?”
陈知隆又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是这样的,方才我问张大叔,他说你的哥嫂好像有些?”下面的话陈知隆又不好说出口了,桃姑已经明白,那日哥嫂如此待自己,临走时嫂嫂还要拿走自己最后活命的银子,此时也可称衣锦还乡,嫂嫂定会似苍蝇见了血样的寻上门。
按了情理,自己当照拂一二,可要按了本心,桃姑恨不得终生不理哥嫂,怎还肯照拂,想了半响桃姑叹气道:“我的哥嫂,我却是无话可说的,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横竖咱们以后都是出海的时候多,在家的日子少。”
这样的话,陈知隆抬眼看见桃姑眼里的一抹落寞,那些都是她在世上的亲人。按了那些老夫子的话来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打的脱的亲戚,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了钱把兄弟逼上绝路的事情陈知隆又不是没有见过,当初若是她的哥嫂肯照拂她,她也不会男装出海,吃那么多的辛苦。
主意一定,陈知隆就笑道:“既这样,等我们回了乡,就在县城里置个宅子,你住在里面,我派人去和你提亲,等过了年,定了日子迎你过门可好?”
桃姑唇边露出笑意,怎么不好?陈知隆舒口气:“到时你的哥嫂若寻上门来,你要认这门亲也由你,不认也由你,随你高兴。”
桃姑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否极泰来是有道理的,当初被裘家休弃在街头被辱骂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陈知隆看着她脸上的笑,哎,这婚事还是赶在年前办比较好。
又坐上了船,这次越走就越冷,好在这边还算暖和,也没有结冰,听张大叔讲,在辽东一带,一年只有三个月会暖和,不到数九寒冬就冰天雪地, 还在八月里就飘雪不止,人到了那里穿寻常的棉衣是抵不了多少,非要穿皮衣大氅。
桃姑一路听了这些新鲜,细一想倒笑了:“往北极寒,往南就极热,那往极南的地方去,岂不更是热的要死人。”
这个张大叔是从来没想过的,况且也没人往极南的地方去,只是皱眉道:“物极必反,说不定那极南之地也会冰天雪地。”说的也是,桃姑点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往那极南之地去了回来?
一路平顺的到了家,张大叔在前十日已经下船,赶陆路回去,除了通知陈家那里做好准备,还要给桃姑赁间宅子,动用的家伙器物,使唤的丫鬟仆妇这些都要预备起来。
船一到了码头,陈二爷已等在那里,见到陈知隆下来,忙的行礼道:“大哥辛苦,这一去想不到就是两年功夫。”说话时候只是往陈知隆身后瞧,陈知隆不觉奇怪:“兄弟你是瞧什么?”
陈二爷微一愣:“不是说大哥要娶的嫂子也是同船回来,怎么不见下船。”原来如此,陈知隆微微一笑,并没说旁的,桃姑在旁听的也只是笑,幸好自己着了男装,上前行礼如仪:“既已到家乡,在下就此别过两位。”
陈二爷忙的还礼:“这位瞧着眼生的很,想是附船回来的?”虽一样身着男装,但已过了将近两年时间,桃姑早不是当初那个干瘪瘦小,穿着簇新而不合身衣衫,站在一边有些局促的乡下小子模样,举手投足之间也添了从容和气势,听陈二爷动问,笑道:“在下既是当日附船的楚陶,二爷不记得了?”
陈二爷还记得一些,只是这楚陶的变化太大,忙的又重新行礼,寒暄一阵,陈二爷还要张罗着请桃姑也去陈家赴宴洗尘,桃姑想着回到家乡,就要换了女子的装束,婉言谢过。
寒暄一阵,张大叔上前报已经预备好车马送桃姑回去,桃姑又谢过陈家兄弟,上车而去。
景物依旧,人却不同,桃姑长舒一口气,这个天地,终究为自己而变。
年礼
白色软绸里衣,鹅黄潞绸袄,红色马面裙,再穿上湖蓝色缎袍,一把乌发被梳成髻,左边Сhā上镶红宝的金簪,右边只戴了一串红色的绢花,面上敷粉,唇上点上新出的茉莉胭脂。
桃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两年没着女装,现时再见,不由有些恍惚,丫鬟绿岚手上在忙,嘴也不闲着:“奶奶这样一打扮,和方才大不一样,这样走出去,谁不说是富家当家奶奶。”
是吗?桃姑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去,没有那么辛苦,自己的脸也不像原先一般是皮包骨,脸颊有些丰润,点上脂粉,虽说不是个绝代佳人,但也不是当年他们口口声声说的丑似鬼,果然居移气,养移体,那些枯槁穷酸之色,此时一毫也不见于面上。
“奶奶可装扮停当了?早饭已经备好,奶奶要在哪里用呢?”谦恭的问话响起,一个婆子笑眯眯的走进来,桃姑把镜子放下,还在思索时候,看着恭敬垂手等着自己吩咐的婆子,昨日回来时候已经晚了,匆忙间只见过他们,这时倒忘了这婆子叫什么,只是笑道:“就在这里好了,就我一人,也不用那么麻烦。”
婆子连声应了,见桃姑又在思索,她是陈家用老的人,张大叔精心挑选出来的,忙道:“奶奶日后称我老刘家的就成,小的家里的就是老刘,蒙张大叔青眼,挑出来伺候奶奶。”
绿岚已经抿嘴笑了:“刘婶子,奶奶这起来时候也不短了,你就快点把早饭端上来,饿着奶奶可是谁都当不起的。”老刘家的连声应了,不一时端了饭食过来。
卤香干,小咸鱼,腌的紫姜,还有一块豆腐|乳,配上旁边热气腾腾的粳米粥,许久没吃过家乡风味的桃姑不由食指大动,喝了两碗粥,那些小菜也吃的精光,连备着不时之需的豆腐皮包子也吃了两个这才觉得饱了。
放下筷子,绿岚送上茶,桃姑只是漱了漱就把茶碗放下道:“昨日来的匆忙,这里面都没逛过,你带我去转转。”
绿岚还没应,正在收拾的老刘家的已经笑了:“奶奶,这宅子是张大叔精心挑选的,虽说只有两进三间,但后面还有个好大的院子,虽要进腊月,那梅花却要开了,奶奶何不去转转。”
这个老刘家的看起来是个爱说话的,桃姑心里下个结论,绿岚在前面引路,从房里出去,转个拐角就到。
院子虽说不小,但除了假山跟前的两棵梅花正在含苞之外,别的花木都在萧瑟之中,也没什么好赏的,想要出去转转,看看这久违的家乡风光,此时是女装,想出去也会有人拦着。
桃姑转了回来,老刘家的已在院子里放好一把椅子,上面放了软垫,旁边摆了个小几,小几之上摆了些茶果。看见桃姑进来,老刘家的笑着上前道:“奶奶乏了吧,在这里坐着晒太阳歇歇。”
这富人家的女眷可真金贵,不过就是在那院子里随便走走就乏了,但她也是好意,桃姑坐到椅上,日头晒的人暖洋洋的,又有些发困。见她闭眼想睡去,绿岚已经进到里面拿出一个绸底弹墨缎面的斗篷过来给她盖上。
这富贵人家的丫鬟可真伶俐,难怪当日裘家的下人说自己只能做个粗使的,想起裘家,桃姑就想遣人去打听打听,可是自己刚回来一日,这些下人也还没用熟,还是等过完年再慢慢打听。
见她睡去,想来一时也不会呼唤,绿岚进屋拿了针线出来做,桃姑见她手上做着一个颜色鲜活的荷包,猛然想起既无事的话,何不给陈知隆做几个荷包,还做几双鞋,这些也该是做妻子应做的,想起这个,桃姑的脸又有些发热。
在这里受着众人服侍,闲暇时做些针线,这日子过的逍遥自在,桃姑却比在海龙寨时还要焦虑一些,当日陈知隆说的,等回了家就要遣人来说亲,屈指算来,这回来已经十日,离过年也只有半个月,怎的还不见人来,是不是有些别的事情被耽误了?
心里虽焦虑,但桃姑面上还是没有露出来,转眼给陈知隆做的荷包也做了四五个,别说鞋,连新衣都裁出一件,虽许久没做针线,但桃姑的手艺还是没丢。
除了做些针线,平时也和她们说些闲话,初时还有些生涩,经过这么几日,她们都知道桃姑是个好服侍的,绿岚年纪不过十五,老刘在陈家多年,又爱说话,不多几日陈家的底细可全都倒给桃姑了。
陈家聚族而居也有百年,在这附近也算极盛的一家,族里各支都没陈知隆这支富有。那三老太爷是陈知隆爷爷的堂兄弟,在长辈里面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女儿嫁的就是王家老爷,此次听的陈知隆要娶妻,女儿生的亲外孙女都嫁了,就打起女儿家庶女的主意,谁知被陈二爷回绝了,心里正在着恼。
桃姑听的清楚,原来这三老太爷就是当日王三爷的亲外公,自己还从王三爷手里赢了三千银子去,这时自己又要嫁陈知隆,也不知他会不会从中使坏。
桃姑想到这里,不添忧愁,反添得意,倒要看看陈知隆是怎样解开这件事?故此也把这桩心事放下,安心过日子。
老刘家的见桃姑喜欢听这些闲话,也讲些市井中的闲话。裘家虽在邻县,但江家就在本县,听老刘家的说,江家老爷半年前过世了,过世之后几个儿子争抢家私,闹上县衙,到现在官司都没打清楚。
江家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听说自从江老爷过世,少了依仗,在那边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起来,先是女婿说过门一年多了也没身孕,接了个妾进门,又是婆婆说天下哪有媳妇掌着家私的?
要把家接过来自己掌着,全忘了这些家私都是江家女儿带来的嫁妆,江家带去的下人怎么肯依,日日只在家里吵闹不休,县里的人只当是看笑话,说这都是当初江家老爷巴巴的把女儿嫁给一个抛了糟糠之妻的负心汉的报应。
老刘家的讲的虽不仔细,桃姑却也能想的出来,没想到江玉雪的好日子竟只有一年有余,先是失父,又是丈夫离心,再是公婆反目,算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可恼那裘家。
桃姑心里对裘家的恨又加深起来,若真依了他家的心意行事,那天下可还有个公平?只是不得见陈知隆,没法和他商量怎么报了裘家的仇。
这日又在做针线,小厮进来报:“奶奶,大爷遣人送过年的年礼。”这离过年没几天了,也是送年礼的时候,老刘家的已经带着小厮出去接年礼了。
老刘家的没过一会就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帽子压的低低的,老刘家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低着头在做针线的桃姑也没看到。
老刘家的上前行礼:“奶奶,大爷遣来的人说有话要和奶奶说。”有话要回?桃姑抬起头,见那人头低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桃姑还在思索,老刘家的已经示意绿岚随自己出去,绿岚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随她出去。
桃姑见那人只是低头,心里更是奇怪:“大爷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问话之时,桃姑还在想陈知隆为什么不写封书来?
那人已经开口:“大爷说,他很想你。”桃姑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这样的话,只能见诸笔端,怎能说出来,说出来也罢了,怎能由别人代传?
那人见桃姑只顾着害羞竟没听出自己的声音,忍不住了,抬头道:“原来不过一月没见,楚爷竟听不出在下的声音了。”
楚爷?桃姑这才抬头,见陈知隆一双眼正看着自己,桃姑啊了一声,想要站起,却觉得欢喜的脚都软了,还是坐在那里道:“要来找我,来就是了,还这样捉弄我。”
陈知隆看着桃姑,换上女装的她少了些硬朗,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只是说话时候那种样子还是一点没变,眼里闪着光,唇微微往上翘。
陈知隆走上前一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我此时可是尝遍了,本来早想来了,偏生二弟又说,三叔公在那里想找错处,依了我的性 子,什么样的都不怕,可是二弟还要在这里,况且女子的名节重要,这才没来望你,你可好吧?”
桃姑那声还好刚想说出来,但看着陈知隆满眼的思念,微一笑道:“好,成日想你怎么会好。”
陈知隆抬手替她理着鬓边的发丝:“等过了年,就遣人来提亲,二月里娶你过门,从此后我们一起出海,再也不分开。”
桃姑的心一点点柔软,再也不分开,老刘家的咳嗽声响起:“奶奶,大爷遣来的人想必说完话了,还请早些回去。”
桃姑站起身来,陈知隆眼里全是不舍,又摸一摸她的发丝,陈知隆这才把帽子拉低,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桃姑却觉得相思更长,直到老刘家的含笑回来,桃姑才猛地想起,给陈知隆准备的荷包鞋袜都没让他带走。
忙着过年,桃姑也没什么可帮上忙的,只是看着他们预备,这日前面突然传来吵闹之声,老刘家的还当是前面街上有什么热闹,早出去看热闹了,等了些须进来时老刘家的却一脸慌乱:“奶奶,外面有个妇人在那里吵闹,说是要来找自家小姑。”
自家小姑?桃姑的眉皱起来,刚要问妇人是什么样的,就听到有尖利而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这些狗奴才,拦着老娘的路,难道不知道这里的奶奶是我家小姑,到时见了她,一个个把你们ρi股打烂。”
舅奶奶
这个声音,桃姑微一愣,不就是自家大嫂的声音吗?却也奇怪,自己回来也没声张,住在这里全是张大叔操办的,怎么大嫂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桃姑还在思量,嚷嚷声已经越来越近,接着就是杂沓的脚步声,中间还伴随着男子声音:“这位大嫂,你要进去,可也要等我们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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