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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黄雀记 > 第13章 兔笼

第13章 兔笼

他提着兔笼在医院里疾走,那个粉红­色­的小塑料片不时地触及他的膝盖,它以塑料的名义,对一个陌生的膝盖诉说,诉说盲目而空洞的感情。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天蓝­色­的兔笼太醒目了,井亭医院几乎人人知道那是仙女的兔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脱下外套遮住了兔笼。既然把兔子视为人质,便要善待兔子,他准备为两只兔子寻找一个合适的居所。他往僻静的地方去,钻进了医院东北角的小树林。谁都知道树林与草地是兔子的故乡,但这两只兔子有点特殊,除了吃草,它们另有使命。他试着把兔笼挂在一棵枣树的树杈上,兔子升到了半空,它们是快乐还是恐惧,兔子玛瑙般的眼睛未作任何流露,是他自己觉得不妥,兔笼不是鸟笼,不该挂到树上去的。他仔细察看四周的地形,记起来一棵老银杏树,树下有一个废弃的窨井,以前带祖父来散步,被绊了好几次,对于兔笼来说,那倒是一个理想的掩体。他找到了银杏树,奇怪的是废窨井从树下消失了。他东张西望的时候,听见树林里有别人的脚步声,他刻意躲避,没想到脚步声追着他过来了。站住,我是公安!那人发出了夸张的警告,保润吓了一跳,听声音蹊跷,回头一看,是柳生,柳生像一个幽灵尾随着他,进入了树林。

你提着人家的兔笼在这里­干­什么?功夫不错呀。柳生说,约会才几天,都在替她喂兔子了?

保润镇定下来,想想此事柳生罪责难逃,一系列脏话便喷涌而出,对着柳生破口大骂。柳生眨巴着眼睛,说,你吃错什么东西了吧?我替你做了媒人,你还骂我?保润说,什么狗屁媒人,滚一边去。柳生说,等你把话说清楚了,我马上滚,她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替你摆平啊?保润在火头上,回头骂道,还来跟我吹牛皮,你能摆平什么?摆平你的­鸡­芭去。柳生倒是有涵养,居然笑起来,摆平­鸡­芭也不容易,要忙半天呢。保润不好意思再骂柳生,提起兔笼忿忿地端详着两只兔子,他说,告诉你也无所谓了,她吞我八十块钱,连个说法也没有,我扣她两只兔子,做人质!

事情的原委太复杂,说出来很丢面子,说谎最好,可惜保润不擅长说谎,经不住柳生的再三逼问,保润大致透露了工人文化宫之行的遭遇。但这厢的诚实换来了那边的怀疑。柳生狡黠地盯着保润,满脸诡笑,我听不懂。什么旱冰鞋?什么八十块押金?你们的关系不同一般么,上过了?你要是上了她,这事情就摆不平了。

上是什么意思,保润很清楚,香椿树街的男孩都知道上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他涨红了脸为自己申辩,上她­干­什么?又不是大美女,有什么可上的?我连她的手都没碰一下。

还是听不懂。柳生目光炯炯,逼视着保润,连手都没碰一下?她凭什么吞你八十块钱?

保润无法佐证自己的无辜和清白,只好赌咒发誓道,我要说谎,全家人都死光,一个都不剩。发了毒誓,柳生不得不相信了保润。柳生说,那好,她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她耍你就是耍我,这事情我负责到底,人也好,钱也好,都包在我身上了。

尽管柳生说话浮夸,但他的态度渐趋明朗,给了保润些许安慰。剩下的是她和柳生的关系,这一直是保润的心结,他刺探柳生道,你到底怎么做了她的老大?你们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柳生说,也没出去几次,这丫头很任­性­的,有时候喊她她摆臭架子,不方便带她了,她又像跟屁虫一样盯着你问,明天我们去哪里玩?烦死人。保润说,那你们都去哪里玩?你带她出去滑旱冰,还是看电影?柳生说,我没兴致陪她­干­这些事,我带她去东门舞厅跳舞,跳小拉。保润说,什么小拉?柳生说,小拉就是小拉,小拉你都不知道,还想钓什么女孩?看保润满脸茫然,柳生便在地上走了几个舞步,你听说过水兵舞吧?你知道吉特巴吗?这个小拉,有点像水兵舞,又有点像吉特巴,这个小拉,现在外面最流行啊。保润模仿柳生跳了几步,还是疑惑,什么水兵吉特巴,什么小拉?不会是贴面舞吧?柳生说,贴面归贴面,小拉归小拉,饭要一口一口吃,先小拉后贴面,小拉以后才贴面,懂不懂?保润沉吟了一会儿,有点懂了。又问,听说东门舞厅可以跳贴面舞,你没带她试试?柳生察觉到保润异样的眼神,嘿地一笑,挥挥手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他妈的别想歪了,人家是未成年,你没上过她,我也没上她,骗你是畜生,我比你好不了多少,她就喜欢跟我跳小拉,除了她的手,我哪儿都没碰过。

这样,他们似乎交了一次心。交心过后,友谊突如其来,他们彼此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一丝友谊之光。后来,保润提起地上的兔笼,跟着柳生去了水塔。

柳生挑选这个绝妙的地点安置兔子,保润很满意。水塔就在树林边缘,红砖垒砌的封闭式塔体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塔端的圆柱形泵房像一顶巨人的帽子,抽水声嗡嗡低鸣,陈述着深奥的虹吸原理。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一只棕黄|­色­的长尾野物,它从水塔里面窜出来,很快消失在草丛里。保润认为那是一只黄鼠狼,柳生则坚称那是狐狸。保润问柳生,狐狸要不要吃兔子的?柳生说,兔子么,谁不爱吃?人要吃它,狐狸肯定也要吃,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什么地方最安全,听我安排就行。

医院方面给水塔焊了一扇铁条门,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安装,形式主义地斜靠在门框上,一跨就进去了。保润跟随柳生,提着兔笼攀上高高的铁梯,直抵水塔顶部的泵房。泵房里别有洞天,超出了保润的想象。一条圆形秘道环绕着巨大的水箱,秘道的一半是亮的,另一半是暗的,有两颗烟蒂扔在角落里,还有一卷破草席竖起来,靠在水箱上。保润问柳生,怎么有草席,谁跑到这儿来睡觉?柳生嗤地一笑,说,你真是国际大傻Ъ,谁会跑这儿来睡觉?辛辛苦苦爬到这上面,都是来­干­那事的,那事,明白了吗?

保润在四周谨慎地考察一番,把兔笼放在了窗洞下面,此处算是泵房最明亮的区域了。两只兔子,一灰一白,它们安静地蜷缩在笼子里,耳朵轻轻耸动。听说兔子的听觉非常灵敏,它们一定在分辨水泵嗡嗡的抽水声,还有水塔外面风吹林梢的颤索声。保润的耳朵也很灵敏,依稀听见了两颗兔子心脏跳动的声音。

对于兔子来说,这也许是世界上最荒芜的角落了,没有草,没有人,只有宁静的水流声。柳生先下去了,保润从地上捧起洒落的几片菜叶,放回笼子里。他走到铁梯上,回头一望,心里突然注满了巨大的空虚,脑袋有点发晕。兔笼上那个粉红­色­的心形标牌,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展开了,一道温柔的红光刺破了泵房的幽暗,对着他娓娓倾诉: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

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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