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鑫和韦伊,一对同居多年的青年男女,带着结婚的允诺,走在去灯塔的路上。短短的路程,却让他们走了一整天的时间。而就是在这样的一天里,他们相互认识到了自己的爱情,并且明白允诺绝对与爱情无关。面对孤挺在苍茫暮色中的灯塔,他们又会做出何种选择……“是的,那当然啦,如果明天风和日丽的话。”
韦伊说,顺着眼睛,看着手边的高脚酒杯,里面仿佛盛着半杯琥珀色的幽光。
她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她已不再是小姑娘了,就像隔桌一个半老男人的女友,关系显然不是明路的,却时不时就忘了自己的来历,一派纯情的小女儿态,受宠的小狗儿也不会像她那样把身子乱摇。
韦伊一直梳着油直黑发,脑后拖了根尺许长的粗辫。从一进酒吧,她就注意到那女孩打理着一种稀奇古怪的发型,染得五光十色,像顶着一头鸡毛,心想,自己是怎么也不会这样跟人出门,也不会以此为美,就觉自己真的老了。随着,又觉得连酒吧这种地方,也已不适合自己。
韦伊活了三十三岁零七天,上个星期五过的生日。简鑫预先在泰罗酒家订了房间,赶来跟她商议要请哪些朋友聚会,她是那样突然地告诉他,自己届时出差,不去不行,口气里大有一去不返之意。生日是她一个人过的。蛋糕店的小伙子来送货,已走进她的房间,还以为走错了门。蛋糕很大,应该是蛋糕店里最大的蛋糕,大得仿佛不是给人吃的。她一古脑儿将所有蜡烛都Сhā上了,吹蜡烛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反正嘴都吹疼了。蜡烛方熄,她就感到自己像被投进暗无天日的深渊里一样,心中悲凉如水。
蛋糕是不吃了,上床睡觉,竟意外地睡着了,睡得一塌糊涂。这几乎是近年来头一次简鑫不在身边还能睡着。
韦伊遇上简鑫时,就已经二十六岁了。简鑫比她小一岁,但看上去他要比她大得多。这也并不是说简鑫形象苍老,主要是他的深沉稳重,他是那种含而不露的男人。正是这一点吸引了她,她甚至准备隐瞒自己的年龄,结果她只是在深交后才说出来。她总有理由推托的,男人怎么能好意思问女人年龄呢?这是礼貌问题,她有权利不予回答。那时候她就像那鸡毛女孩,什么天真而可笑的举动都做得出来,让他猜想他也不会把她往大里猜。
女孩又在发出清脆的欢笑声,惹得不少人转头看她,但没人能怀疑那是真正的欢笑。跟她同来的男人表现得很不自在,显然必须从女孩身上借助抵抗外来干扰的信心。
“不过,你可睡不成懒觉了。”韦伊抬起眼睛,像面对自己的小弟似的,轻轻对简鑫说。说着,善意地瞥了一眼那女孩,她已经躺在男人怀里了。
简鑫脸上似笑非笑。他看得出韦伊的矜持。
这是他第三次提出要去灯塔了。
第一次是在四年前,韦伊发觉自己怀孕,把他慌得像个没钱还债的穷鬼,不期然遇上了债主,过去的从容一点也没有了。就说要跟她结婚,不知是在安慰韦伊还是在安慰自己。把韦伊带到他父母家里,算是未过门的儿媳了。
他父母对她倒是满意,也促他们早日成亲。他弟弟的儿子都已五岁了,跳蹿蹿地围着他叫伯伯。然后就又要去看他叔叔。
这个叔叔,是个灯塔看守人。据简鑫讲,自从二十年前上了芝芙湾的灯塔,几乎就没上过岸。什么都准备好了,韦伊试探着告诉简鑫,自己不确定是否怀孕。她亲眼看到简鑫,像个泄气的皮球,一点一点地收缩着。那种因忙碌而张扬起来的神情,隐退殆尽。他重又是那个泰然自若的男人,看上去深有城府似的。
第二次要去灯塔,却并不是因为韦伊怀孕,那纯粹是简鑫要跟韦伊结婚。韦伊听说后,甚至被感动得当面流出了眼泪。她认为简鑫应该理解她的,她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他,然后又甘心陪了他这么多年,她有过什么非分的要求么?但不知为什么,简鑫突然就不提了。像一首歌曲,唱着唱着,就悄无声息地中断了。
这样,去灯塔就跟结婚发生了微妙的联系。韦伊是个聪明女人,但她没让自己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她不失风度地端起酒杯,嘬了口酒液。就在她把酒杯放下时,简鑫不易觉察地微微一笑。但什么都瞒不过韦伊的眼睛。那样的微笑里,透着对人的嘲讽。简鑫马上就郑重了,从他的眼神看来,他是有一些不安的。
“走吧,”韦伊说,站起来。眼角的余光只能看见那女孩从男人胳膊上面露出的鸡毛似的头发。
简鑫不会多此一举地再试图耽搁一阵。他帮韦伊拿起外套,韦伊接过来穿上了。他们走出酒吧,乘上简鑫开来的车子。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简鑫在路上只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一直到入睡,他们都没有提去灯塔的事。
醒来后简鑫躺着没动。韦伊还在合着眼,他不相信她还睡着。他静静地看着她。
由于一夜的沉睡,她的皮肤有些浮肿,皱纹也变得很细,像是用很薄的刀子仔细刻上去的。等皮肤跟神经一起苏醒,还要再过一会儿,现在她的脸上,一点光泽也没有。
在星期三那天就是这样的,他比她早一些醒了,留意起她睡中未醒的模样来。星期二下午,他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说是自己从外地回来了。他去车站接她,果然见她站在车站门口,拉着一只行李箱。他们已经有四五天没有见面了,身体都在渴求着对方。韦伊睡着了,简鑫却没有睡好。这几里天简鑫没到韦伊的房间里来,他看不出房间有什么变化,但他隐约感到韦伊骗了自己。韦伊没有出差,她只是临时去了车站。看着韦伊暗淡无光的面容,简鑫相信这样的事韦伊能做得出来。简鑫心中无端地袭来一阵绞痛。他想到了要带韦伊去灯塔。……几天后,他最终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韦伊没有特别的表示,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或者说,把重大的意义赋予这件事,实在出于一种幼稚的联想。
此时,简鑫望着韦伊,他怀疑她已经在皮肤下面醒了过来。果然,她睁开了眼睛。看样子她是要躲避他的目光,但她又随之取消了主意。她重新镇定地把眼睛合上,还有意挺了下脖子。这样,她的整个面容,就在简鑫的目光之下暴露无遗。她是要告诉简鑫,她不怕被他看到的。如果这种心理也将遭到简鑫嗤笑,那也随他了。这在他看来,一定跟她在酒吧里处事不惊而被他认为矜持一样。可是,她的确不是小孩子了。她不准备玩任何小孩子的把戏。“呼”一声,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坐了起来。
“我睡过头了吧。”她像是慌张似的说。
“没有。”简鑫的舌头一时有些打结。
韦伊迅速地跳下床去。丝绸睡衣随着一飘,使她像个轻盈浮动的气泡。如果是在往常,她会跑到盥洗间。洗漱、化妆全是在那里进行。
但今天韦伊却停在了卧室里。她一边催促着简鑫,一边做着女人晨间必要做的一切。她没有避开简鑫,动作全都是无意中夸张了的,说是粗俗一点也不过分。
“今天天气很好。”她说,“我可以少穿一些了。”
她抓起自己的一只Ru房,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有没有被人弄坏一样。
简鑫站在窗前。
阳光逾过一座矮山,投进窗内,像是一朵朵桔黄|色的花瓣。它们悄然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身材瘦削,这时就显得更瘦了,整个人像是一道融在阳光里的竖直的长形阴影。
“你看什么?”韦伊转头问他。
“我看灯塔。”他说。从这里看不到芝芙湾的。这座公寓并不靠近海岸。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一株雪松上。是什么吸引了他,他自己也说不清。
“不就要去了么?”韦伊说,“到了那里有你看的。”她把梳子上的头发揪下来,缠在手指上。“你什么也没准备呢。我们吃了早餐还要去买东西,车子也要加油。”
“油箱满着呢。”简鑫说,眼睛还望着窗外。一辆银灰的车子从雪松后露出一点尾巴。“一丝风也没有,真是一个好天气。”
韦伊从手指上取下一个头发圈,扔在垃圾篓里。“你别磨蹭了,我在等你。”她说。
简鑫这才慢慢离开窗口。他在从韦伊身边走过的时候碰触了一下她的身子,他发觉她猛地一抖。他把手拿开了。从自己的角度来看,镜子里非常幽暗。他没从里面看到什么。“宝贝。”他说。
韦伊回身推了他一把。“快去洗漱吧,晚了去不成了。”她说。她笑着,使他看清了她的脸。是的,在这个冬天的早晨,她是美艳的,甚至还是个少女,身上散发着清洁的年轻的气味。她歪起头来,细眯着眼睛。“你去吧,我下去买早餐。”想了想,又问他,“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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