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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三辑 我眼中的学者(5)

1957年那一场政治大风暴,来势迅猛,钟老也没有能逃过。我一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像钟老这样谨言慎行的人,从来不胡说八道,怎样竟也不能逃脱“阳谋”的圈套,堕入陷阱中。自我们相交以来,他对此事没有说过半句抱怨的话,使我在心中暗暗地钦佩。我一向认为,中国知识分子,由几千年历史环境所决定,爱国成­性­。祖国是我们的母亲,不管受到多么不公平的待遇,母亲总是母亲,我们总是无怨无悔,爱国如故。我觉得,这是中国知识分子最可宝贵的品质,一直到今天,不但没有失去其意义,而且更应当发扬光大。在这方面,钟老是我们的表率。

为什么钟老对我产生了兴趣呢?我有点说不清楚。这大概同我的研究工作有关。我曾用了数年之力翻译了印度两大史诗之一的《罗摩衍那》,也曾对几个民间故事和几种民间习俗,从影响研究的角度上追踪其发展、传播和演变的过程。钟老是民俗学家,所以就发生了兴趣。他曾让我到北师大做过一次有关《罗摩衍那》的学术报告。他也曾让我复印我几篇关于民间故事传播过程的论文。做什么用,我不清楚。对于比较文学,我是浅尝辄止,没有深入钻研。但是,我却倾向于法国学派的影响研究。这种研究摸得着,看得清,是踏踏实实的学问。不像美国学派提倡的平行研究,恍兮惚兮,给许多不学无术之辈提供了藏身洞。钟老可能是倾向于影响研究的,否则他不会复印我的论文。

不管怎样,这样一来,我们就成了朋友,而且是忠诚真挚的朋友。陈寅恪先生《王观堂先生挽词》中说“风义平生师友间”。我同钟老的关系颇有类似之处,我对他尊敬如师长。他为人正直宽厚,蔼然仁者,每次晤对,如坐春风。由于钟老的缘故,我对北师大的事情也积极起来。每次有会,召之即来,来之必说。主要原因是想见上钟老一面。一面之晤,让我像充了电一般,回校后久久兴奋不已,读书写作更加勤奋。我常常自己想,像钟老这样的老人,忠贞爱国,毕生不二;百岁敬业,举世无双。他是我们中国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又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中国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

去年,2001年,是我的九十岁生日。一些机关、团体和个人变着花样为我祝寿。我常常自嘲是“祝寿专业户”。每次祝寿活动,我总忘不了钟老,只要有借口,我必设法请他参加,他也是每请必到。至于他自己却缺少官样的借口来祝寿,米寿已过,九十也被他甩在后面,离白寿(九十九岁)最近,可也还有一些距离。去年年初,我们想了一个主意,把接近九十或九十以上的老朋友六七位邀请到一起,来一个联合祝寿,林庚、侯仁之、张岱年等都参加了。大家都不会忘记钟老,钟老也来参加了。大家尽欢而散,成为一次难能可贵的盛会。可是走出勺园七号楼的大门时,我看到大红布标仍然写着“庆祝季羡林先生九十华诞”,我心中十分愧怍。9月29日,我又以给钟老祝寿的名义,在勺园举办了一次有将近二百人参加的大会,群贤毕至,发言热烈。

去年下半年,钟老因病住院,我曾几次心血来潮,要到医院里去看他。但是,他正在医生严密的“控制”下,不许会见老朋友,怕他兴奋激动。到了今年年初,我也因病进了医院,也处在大夫的严密“控制”下。可我还梦想,在预定本月中旬中央几个机构为钟老庆祝百岁华诞时说不定能见他一面。然而他却匆匆忙忙地不辞而别,我见他一面的梦想永远化为幻影了。现在他的面影时时在我眼前晃动,然而面影毕竟代替不了真正的面孔,而真正的面孔却永远一去不复返了,奈之何哉!奈之何哉!

写这篇短文,几次泫然泪下。回想同钟老几年的交往,“许我忘年为气类,北海今知有刘备。”而今而后,哪里再找这样的人啊!茫茫苍天,此恨曷极!

2002年2月12日

寿寿彝

寿彝同志行年八十了。我认识他已经将近半个世纪,超过了他现在年龄的一半,时间不能算短了。但是我们的友情却是与日俱浓。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奥秘。中国古人说:“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内,我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寿彝同志的心是淳朴的、开朗的、正直的、敦厚的。我们俩的共同老友臧克家同志经常同我谈到寿彝,谈起来总是赞不绝口。他的看法同我没有什么差别。可见我的感觉是实事求是的,并非个人偏见。

作为一个人、一个朋友,寿彝同志是这样子。作为一个学者,他同样对我有极大的吸引力。二十多年前,我们俩共同奉使到伊拉克去参加巴格达建城一千五百周年庆典,转道赴埃及开罗。我们天天在一起,参观金字塔,拜谒狮身人面兽,除了用眼睛外,还要用嘴。我们几乎是无所不谈,但是谈学问之事居多。我们共同的爱好是历史,历史就成了我们谈话的主题。我是野狐谈禅,他是巍然大家,我们俩不在一个水平上。他曾长时间地向我谈了他对中国史学史的看法,我大有茅塞顿开之感。中国是世界上最重视历史的国家,史籍之多,浩如烟海;名家辈出,灿如列星。史学理论当然也如百花齐放,在世界上堪称独步。治中国史学史必能丰富世界史学理论,为世界史苑增添奇花异卉。这是中国史学界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在目前中国,中国史学史这一门学问却给人以凋零衰颓的印象。这不能不说是极大的憾事。寿彝同志是一个有心人,他治中国史学史有年矣。他对几千年中国史学,其中也包括史学理论,有深刻、细致、系统的看法。但是他做学问一向谨严,决不肯把自己认为还不成熟的看法写成文章,公之于世。如果换一个人,早已经大文屡出,著作等身了。我们在开罗逍遥期间,他对我比较详细地谈了他对中国史学史的看法,我受到很大的启发,自认是闻所未闻。回国以后,我们见面,我经常催问他:中国史学史写得怎样了?可见我对此事之关切。

在中国目前社会上对三教九流人等的分类上,寿彝和我都应归入“社会活动家”这一流的。我们同踞文山之上,同没会海之中。这样一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反而多起来了,真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次见面,我们都从内心深处感到异常亲切。这样的感觉,历久而不衰,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现在寿彝八十岁了。按照旧日的说法,他可以说是已经“寿登耄耋”了。但是,今天的情况已经大大地改变,老皇历查不得了。前几天,我招待南朝鲜的一位大学校长。我们开玩笑说:古人说,六十花甲;我们现在应该改成八十花甲,九十古稀。那么,寿彝现在刚刚达到花甲之年,距古稀还有十年之久,从年龄上来说,他还大有可为。就算是九十古稀吧,今天也并不太稀。我的老师就颇有几位达到九十高龄的,我的一位美国老师活到一百零几岁。我常说,今天我们再也不能祝人“长命百岁”了。因为这似乎有限制的意味,限制人家只能活到百岁。因此,我现在祝寿彝长命一百岁以上,祝他再为中国史学史工作二十年以上。

1988年12月3日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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