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皇后?”绮罗吓了一跳,一时有些迷茫。
刘胤目中光芒幽深,嘴角扯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就是陛下和阿霖的母后羊皇后。羊后着实是位传奇女子,她十六岁入宫,先为晋帝继后,五废六立,大晋灭国之际,流落为罪囚。国破之时,她竟又得我父皇倾心相爱,从乱军中将她救出,立为正妃,后又入宫再度为后。”
原来羊后便是刘熙与阿霖的母亲!绮罗听刘曜回忆过他这位早逝的妻子,情谊深重绵绵。但在刘胤面前,她不想纠结于这个话题,岔开道:“光文皇帝是谁呢?”
“至于光文皇帝,”他目望向远处,轻声解释道,“光文皇帝讳渊,才是我匈奴真正的开国皇帝,他一生文治武略,皆是了不起的。只可惜在立储之事上颇有犹疑,结果被庶子出身的昭武皇帝谋得机会,以至光文皇帝不得善终。”
这段宫廷秘事,他语焉不详,绮罗却也没有多少兴趣,大抵只明白了原来光文皇帝就是声名赫赫的昭武皇帝刘聪的父亲了,她嘴角微动,可心绪很快就转移到了长安未央宫中。未央宫里那一把琵琶,鸳鸯交颈,钿头罗锦,绮罗心中忽然闪过一点朦胧的影子,她怔然道:“你母亲就算不得宠爱,但你好歹也是长子,怎会生在洛阳的市井中?”
刘胤目中闪过一丝冷冽讥诮,续道:“羊后既然为我父皇正室,家中便容不下他人。我母亲知道自己位分低贱,也不愿因自己惹出是非,便带着身孕住到了白马寺中,直到生下了我,也没有再回去。”
白马寺逼仄的厢房里,庭中高大的枇杷树下,留下了他童年所有的记忆,就连三尺头顶的一张蛛网,也常能让幼年的他目不转睛地看上半日。他眉梢微动,可眸中蓦地凝了一层寒霜,一双碧眸里染了三分赤色,明明是一张清俊面目,却又好似修罗殿里冷酷阎君。
绮罗瞠目结舌:“难道你父亲一直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
“父亲也许是不知道的——当然他或许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刘胤眼中寒气更甚,好似结了九尺寒冰,目中摄出迫人寒光,冷哼道,“他与羊后倾心相爱,光文皇帝大为光火,要将他下狱治罪。是后来的昭文皇帝为我父皇作保,才免过一劫。等到我五岁的时候,昭文皇帝继位,更是对我父皇和羊后格外优容,亲为媒聘,许以成婚,那日我父皇终抱美人归,在洛阳城中驰马游街,金婿佳人,何等荣耀,世人传作美谈。”他语声微涩,苦笑道,“那一日我母亲便牵着我的手,站在白马寺外那株枇杷树下,静静地看着父亲坐在高头大马上,迎着他心爱之人的大红车轿,缓缓向王府而去。”
他微微眯起眼,似是想起了当时的胜景。马蹄踏落花,落下繁锦如皱,千万朵繁华浓艳里,红绡铺地,爆竹动天。十里红妆无尽中,马上的人青衫缓缓,引着花轿,行向绮陌红楼。
恍然间烟水隔了许多年,岁月流经的时光里,有的人白了鬓发,有的人没入尘土。过往的无尽中,也许谁都不知,彼时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他,就站在路旁的那株枇杷树下,把当日暮宴朝欢、对酒流连的情形记得这样清楚。
一念即转瞬。
那年他还不到六岁,尚不知道马上那个俊朗清逸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只觉那人衣饰华贵,好似画里人物一般,周遭都是人们山呼呐喊的声音,崇敬的,发自内心的拥戴与敬爱。他那时只觉得羡慕,大声道:“母亲,我长大了也要做那样的男子汉。”却觉得母亲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半晌都是无言。幼小的他侧过头去,只见两行清泪从母亲已有皱纹的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尘土里,很快消失不见。
可落在他小小的心里的那滴呢,那是母亲肝肠寸断的泪。
彼时他不知晓,如今全然都懂了,但母亲却已化为尘土,无论是笑是泪,也只能永远封存在记忆中,永不会再让他看见。
“再后来我父亲封了王,要去就藩。那一年我已经有九岁了,羊后,哦不,那时还是羊妃,”他嘴角微勾,“来白马寺寻到母亲,让她带我同去藩国。”绮罗蓦地心惊,“难道她容不下你们,想……”
“不是的,”刘胤摇了摇头,目中更见空洞,“羊氏其实对我呣子十分优待,从未为难过我们。那时候她想接我们一起走,多半是瞧出了京中时局不好,想维护我呣子二人。她与我母亲闭门恳谈多时,可我母亲却拒绝了她,最后羊氏失望而走。”
白衣薄裾的妇人,高髻入云,桃腮粉面,好似是不染凡尘的天宫仙子一般,竟那样突兀地出现在狭小又阴暗寺院中,仿若是照亮世界的一轮清和月色。她对自己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有记忆之时起,她便笑着和自己说话,轻轻地拢过他的头,可他一闻到她身上淡幽醉人的酴釄香气,便惊恐地躲开,不愿再靠近一步。
“过了不久,就传来中山王携眷回属地的消息,母亲听到传言,只干笑了几声,呕出两口血,夜里便生了重病,过不了多久,就咽了气。她咽气之前,拉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话。”
“你母亲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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