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秋殿出来,绮罗只觉外面的雪光晃眼,她伸掌在眉上,好半天才看清眼前。却是长秋殿前的青砖石都被撬了起来,许多黄门领着工匠在重铺白玉石板。她心里存了事,便没有太留心脚下,却是不小心脚下一滑,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慢些,刚铺的石板有些滑。”身侧一只纤纤素手扶住了绮罗,却是如意。她颇有几分担心地看着绮罗,温和道,“你的脚没事吧?”
绮罗只觉左足脚踝处针扎一般的刺痛,想来是崴到了,忍着道:“多谢姑娘了。”
“你这个样子怎么行,”如意极是担心的样子,一边吩咐着身旁的侍女,“去找御医拿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话音未落,只见一袭黑色的袍角出现在眼前,接着便是个熟悉的声音道:“怎么不小心点。”
“南阳王殿下。”如意一抬头,便见刘胤已站在面前,慌忙向他行礼。
却只见刘胤的一只手从面前伸了过来,如意松开手,只见刘胤极其顺手的扶起绮罗,人也蹲了下去,皱眉瞧着绮罗的脚踝道:“把鞋袜除下。”
如意只觉心口一跳,面上竟是红了,忙退了几步,只觉自己横亘在中间竟是这样的不合时宜。再看绮罗微微迟疑,还未等她多想,刘胤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坐在地,让她半个人倚在自己的胳膊上。
绮罗忙道:“我自己来。”一边艰难地弯下腰去,但还没碰到脚踝便轻轻地“哼”了一声,大有痛楚之意。大抵是见她行动不便,刘胤干脆抬起她的左脚,亲手除下鞋袜,仔细看了看伤处,见红肿的厉害,便用掌心为她轻轻揉按。
如意顿时面红如霞,赶忙偏过头去,她到底是闺中未嫁之女,虽然匈奴人不拘小节,却也绯红了双颊。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小声道:“我还要去照看小皇子。”声音细若蚊蚋,见两人都背对着自己,便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听得她脚步声渐远,绮罗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而被他握着的脚踝处不经意地一紧,却是那双碧眸中转过点光影,他好似问得漫不经心:“怎么了?”
“你何苦要拿我做个幌子,”绮罗心中微微泛酸,小声道,“这里也就她对我还算友善了。”
他的手便松了些,虽是侧着头,也能看到他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绮罗越发觉得无趣,可她不喜争执,索性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他越发恼怒,伸出右手去抬她下巴,迫她抬起头来:“我如何对你?又该如何对她?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
他的手上有老茧,掐的她的下巴生疼。她果然有些生气,怒道:“你是怕陈太妃将她妹子塞给你,便故意拿我当挡箭牌。你只需跟她明说罢了,你对她是有恩的,她也不会强迫你。何苦要……”她到底脸皮薄,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你知道就好,”他松开了手,却直起身来,离她的距离更近了些,两人面孔几乎相抵,呼吸可闻,“可是吃醋了?”
绮罗一怔,还未说话,却忽觉唇上一凉。
如清风拂过,双唇的触感温柔又热烈,仿佛还带着淡淡的竹香。
她蓦地睁大了眼,还未回过神来,他却已放开了她。
他走了好远,她才回过神来。半张俏面烫的惊人,偏生这时还有小宫女过来,见到她轻声细语地行礼:“向长御大人问安。”
绮罗几乎是逃也似的,掩面便跑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白马寺中久无人住,屋顶多半破损,梁上尘埃久积,每到下雨时,檐外大雨滂沱,屋里也是滴答作响,越发显得破旧逼仄。
石宣在屋外略顿了顿足,收起油伞,他身后的玉琪赶忙接过,见他又弯腰去除雨靴。玉琪忙道:“宣哥哥,屋里脏的紧,就穿鞋进去又如何。”他摇了摇头,仍是把雨靴除下,整齐地堆在廊下。玉琪是一路从王府里追出来的,忙道:“宣哥哥,让我跟你一同进去吧。”
“你不许进去。”石宣皱起眉头,见她一张小脸有些涨红,右肩往下竟是湿透了,裙襟仍在滴水,想起适才她只顾为自己打伞,连身上淋湿了也顾不上,到底心里软了几分,缓和了语气道,“我见过师父就出来。”玉琪见他脸色转晴,忙高兴道:“好,那我在门口等你。”
石宣只穿了素袜踏入殿门,仰面却见一尊铜佛高高供在殿中,佛前供着两盏鎏金的铜油灯,蜡油顺着灯壁滴的浅淡不一,遮盖住黄铜本身的颜色,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擦洗过了。一点灯苗如豆,借着昏暗的灯光,却能见那殿中佛像竟是张口的,怒目垂视,蓦地让人心神一惊。
他心里是存了事的,一见这佛像如怒目金刚一般,心中便是一滞。他按捺住心中的惊意,轻步向佛像后走去,却见一位老僧面对着佛像的背面,如入定般盘膝端坐在地,双目合紧,一手持念珠,一手的中指名指轻捻大指,手成空拳,却是结了个羯磨印。
石宣见到老僧,心中略定,便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并不敢打扰。
过了约是半炷香,只听那老僧忽然唤道:“宣儿。”
“师父。”石宣毕恭毕敬地应了声,心中暗自惊奇,师父慧理大师并未转过身来,怎会知是自己来了?
慧理依旧背对着他,持珠的手指了指身旁的蒲团:“你坐在这里。”
石宣如言而坐,小心翼翼地道:“师父,弟子听闻您回到洛阳,便在府里盖了几间小小禅房,并不敢用度过奢,只以清净整洁为上,盼能让师父专心修行,如何都比这里强得多。”
慧理沉默一瞬,又道:“坐下。”
石宣茫然不解:“弟子已经坐下了。”
慧理缓缓道:“未有。”
石宣看了看身下的蒲团,又望向师父的背影,半晌方才会意,低声道:“弟子知错了。”
“你错在何处?”
“蒲团已在身下,便是修行,弟子不该以执念打扰师父。”石宣自幼跟随慧理,很快便明白了他语中禅意。
“世人往来皆有理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纵然是三界之外也不能免俗。你有来找为师的理由,为师也有来这里的理由。”慧理语声不高,一字一句却如钟磬声鸣,直落到石宣心底。
石宣被他道破心事,面上一红,赶忙低下头去,老实道:“徒儿确实有件烦心事,还请师父指点迷津。”他见慧理大师仍是背对,便说道:“自从祖父驾崩,两位叔叔都遭横死,国已无主。虎叔再三遣人来劝我继位,昨日已是第三拨使者来劝。师父请指点徒儿,我当接不当接位?”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