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回到房里,见衣衫尽被羊|乳所污,便换了一件罗裙,又用银盆泡了污了的衣裙去洗,刚走到净房外,便见如意进来,面色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笑容。她瞧见绮罗手里的银盆,颇有些诧异道:“这不是今早你才换上的那条新裙子吗?怎么这么快便污了?”绮罗低头不答,想从她身旁绕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
如意翻了翻她盆中的衣裙,大是恼怒:“是芙蓉又给你气受了?不成,我定要去找阿姊评评理,不能让芙蓉那丫头作践你。”她说着便要冲去长秋殿,此时玉缕刚取了皂角叶来,急得忙拉着如意道:“好姑娘,可不能再添乱了。今日是太妃娘娘存心发作,你这一去可不是火上添油。”如意怔了怔,看向绮罗:“是我阿姊与你过不去?”她心思单纯,一有疑虑便都写在脸上。绮罗也不看她,只低头道:“陈姑娘,让我过去吧。”如意一呆,好似不认识她一般:“你……你这是连我也怨上了?”
“奴婢人微言轻,不值得您对奴婢这般。”绮罗说完也不等她回话,竟是自去了。如意又是伤心又是气恼道:“就算是阿姊给了她气受,我也没有得罪她,好端端姐妹一场,竟被她看得这样薄。罢了,真是寒心。”
“陈姑娘,您莫要多想。”玉缕斟酌着说道,“适才太后娘娘有吩咐,要长御与您远着些。长御也是为了您好。”
如意怔在原地,半晌方道:“原来真是阿姊。”
宫里从护城河引了一条水渠入宫,聚成太液池,又分出数条河道蜿蜒灌溉林苑。宫人常在水渠边浣洗衣衫,倒比取井水方便得多。天气尚寒,渠水冰凉刺骨。绮罗在渠边洗了一会儿衣裙,起初指尖还麻麻的刺痛,后来连刺痛也感觉不到,她尚不觉什么,忽地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将她扯起身来:“你这双手还要不要?”刘胤扯得用力,绮罗不由倒退几步,差点踉跄跌倒,她手里的银盆却是翻了的,水泼在两人的衣襟上,具是狼狈不堪。
绮罗也不顾衣裙湿了,眼见着银盆滚了几滚,掉到水渠里,便想奔过去捡,谁知左手扔被刘胤死死拽着。这水渠流速甚快,若是再不去捡,也不知会飘到哪里去。她一时情急,伸足便向刘胤的右足一踏,刘胤脚上吃痛,手便松了开。绮罗几步跃下石阶,伸臂去够却是够不着了。
那银盆在水中打了几个转,晃晃悠悠地便飘到了河床中心。
“这下捡不着了吧。”刘胤本在生气,见她这样情急,倒也好笑,谁知他话音未落,却见绮罗一下子跃入水渠中,头往下一埋,吐了几个水泡便不见了。刘胤面上一黑,大喊道:“绮罗,绮罗。”却哪里有动静。
刘胤自小生活在北方,是不会凫水的,看着水流这样湍急,也不知深浅,心中越发慌乱,他一咬牙,便除下靴袜,准备下去捞人。谁知此时数丈开外的河床正中的银盆旁,却冒出一个头来,不是绮罗是谁。她手里举着银盆,笑的眉眼弯弯,大声道:“旱鸭子,谁说我捡不到?”
刘胤又好气又好笑,喊道:“还不快上来。”绮罗推着银盆慢慢游到岸边,刘胤伸出手去,用力一扯,便把她拉上了岸,见她浑身湿透了,消薄的双肩不住发抖,忍不住责怪道:“小小一个银盆,怎值得你这样去拼命。”
绮罗却说道:“长秋殿的事物都有造册,若是丢了银盆,又要吃一番排遣的。”刘胤面色一沉,不由自主地便摆出了南阳王的气度:“你自己身为长御,连这点主也做不了?”旁人若见他这般,必会战战兢兢,偏生绮罗不理他,吐了吐舌头,却只顾低头看那银盆,痛心道:“糟了,盆底被磕了一块。”刘胤又被晾在了一边,他这次是动了真怒,猛地将她拉到怀中,迫着她转过头来:“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四目相对,空气里仿佛蕴了水气,好似云山雾障。绮罗本就穿的单薄,此时身上都湿透了,薄薄的春衫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暧昧风流。绮罗双颊生晕,微微偏过头不敢与他对视。刘胤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忽地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厉声道:“若是冻病了便知好歹了。”话虽说的生硬,却是关心。绮罗心下温暖,忽地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刚才嘴还那么硬,说跳就往河里跳,这会儿还没说你什么却哭了。”刘胤见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竟是哭个不住了,有些手忙脚乱,“是还觉得冷吗?”绮罗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了泪,用手帕擦拭眼角,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是有谁让你委屈了?”刘胤望着她颈后一缕微湿的秀发,忽然开言道。只见她双肩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闷声说道:“没有的事。”她低着头,伸足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水渠边的鹅卵石子。刘胤见她这样,心知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便转了话题,又道:“你再在长秋殿待一段时日,等回了长安,我便接你出来。”
“要回长安了?”绮罗果然关心,她转身望向刘胤,一双乌黑的眼眸好像黑葡萄一般。刘胤点头道:“石勒死了,帝位悬而未立,洛阳人心惶惶。这正是我们挥师回长安的好机会,如今我朝根基稳当,只要上下齐心,别说是长安,何愁日后不收洛阳?”淡淡日光斜照在他面上,透出一种风发的意气,也许只有这一瞬才能看到他心底久藏的抱负与遗憾。
绮罗凝目望着他,忽然问道:“你甘心吗?”
他嘴角动了动,却只默然不语。
绮罗心中百感交集,从那日告诉他秦老夫人之死时,想必他就已经对卜后起了疑心,可他仍然不动声色,明面上奉卜后之子为君,暗地里却搜集卜后的罪证。无论是仆妇还是知情的宫人内侍,都不是一个失去了外戚的陈太妃能够把控的,他早已掌握了可以致卜后于死地的罪证,却一直引而不发。如果陈太妃没有怀孕?又或是生下的是个女儿呢?那现在高高的帝阙里端坐的是不是他?
她有些不敢想下去了,或是陈太妃孤身一人住在南阳王府里,若他心里但凡有点别的想法,刘熙的遗子便决计生不下来。到时候卜后的阴谋被揭露,他一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上那个位置。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等待,直到陈太妃产下真正地皇子,他才将真相一一展现在朝臣面前。他也是帝裔皇脉,就没有想过自己去做帝王吗?绮罗忽觉自己第一次看清了他的为人,她有些愧疚道:“从前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对你的父皇和弟弟心有怨恨,以为你也有意皇位。可你如此坦荡地保护了陈如卿,又扶持真正的先帝血脉做了皇帝。”
他默然片刻,却道:“说心甘情愿却不是真的。若是我的,我定去争,可天命并不是我。”他的语声有几分苦涩,许是无奈?绮罗心中一动,有种冲动要把那东西拿给他,可秦老夫人的叮嘱到底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一会儿,她默然半晌,低低道:“是,他们都误解了你。”他却失笑起来,打量着她的神情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皱眉头了,活像个小老太太。”“你才是小老太太。”她没好气地啐了一口,两人说笑了一阵,眼见天色有些黯了,林间瑟瑟声响,却是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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