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程太后的高调张扬,魏王石虎却更按捺得住性子,明面上并不与宫里通气,甚至主动交出了戍守宫城的兵权,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在这种状况下,人人都以为皇后的凤位该要花落程家了,可谁都想不到变故却出在皇帝这里。
自从石宣登基后,便要追封父亲石兴为太宗皇帝。许是因为心里有气,到了中元节前,程太后便传出口谕,要回洛都去祭祀大行文皇帝。程太后身边自是离不了侄女程蓉的,又不放心留冉玉琪在宫中,一道懿旨传下,竟是让二女随她同行。冉玉琪虽然畏惧程太后,却也无计可施。等到太后出城那日,车驾何止百辆,随行宫人如云,阖宫中服侍的宫人竟有半数都随驾出城,程太后抬眼一望,随行的侍卫首领却是冉闵,顿时面色变青,不悦道:“是魏王让你来的?”
“末将并非奉魏王之令,”冉闵极是精神的一抱拳,爽朗道,“是陛下的旨意让末将随行扈卫。”
程太后却是不信的,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便上了凤辇。众人皆不敢言语,便是玉琪也离得远远的,面上都是惊恐神情。唯见冉闵神色自若,竟是坦然上马,扬鞭道:“出发吧。”
一路烟尘滚滚,迷人眼目。时人在路旁皆跪拜而暗叹,太后之势如此之盛,程氏一族兴许还有再起之日。也有眼尖的人,远远瞧着太后凤辇旁有一银甲将军,剑眉星目,着实相貌英武堂堂,自是不免窃窃私语“这是谁家儿郎,生的这样好?”,这时便有知情的人悄声道,“噤声,那是魏王麾下最得力的小冉将军。”余人都是啧啧称奇,“便是那个在昌黎以两百精锐奇袭慕容氏打仗的冉棘奴?竟生的这样好相貌。”此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百姓们都知道了,竞相争来看“冉棘奴”的风采,反倒无人关心太后的仪仗,至于其中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二八少女,都是芳心暗动,望向冉闵的目光中便更多了几分不同。
洛阳离邺京也只半日便到了,车驾至玉真观外,程太后扶着程蓉的手臂慢慢下车。众臣还是第一次瞧清程蓉的样子,却见果然是个肤色白皙的貌美女子,一双凤眼极肖程太后,只是眼波流转,更见几分俏丽。
程太后向前走了数十丈远,仿若大梦初醒一般,又回头唤道:“冉氏呢?”冉玉琪早已跟随在众宫人之中,此时听到太后召唤,急忙快步赶来,她是习过武的,步伐轻快倒也不费劲,只是这几步路赶得急了,姿态自然不如程蓉走的那般从容端庄,冉闵站在不远处微微皱眉,轻咳一声。玉琪被兄长点醒,顿时慢下脚步,想起宫里学的规矩,不疾不徐地姗姗向前慢行几步,堪堪扶住程太后的右臂,态度不卑不亢,自有一番洒脱大方。众人在旁看着,自是又叫了一声好,只觉玉琪竟又是一种不同的爽朗风度。
两女站在太后身旁,恰如春兰秋菊,各擅其场,俱是美不胜收。程太后倒未想到她入宫不久有如此长进,竟能应对得体,她心下不悦,面上却不带出半分,只扶着二女的手臂,缓缓抬步向观内走去,自有一番沐浴斋戒祭祀的功夫要做,冉闵瞧见众女眷都进了观中去,当下叫来了郭殷叮嘱吩咐了几句。郭殷一一应下,忍不住问道:“小冉将军要到别处去?”冉闵点点头,目光望向了外面的街市:“我还有点私事要办。”
这几日因着迁都,百井坊临街这一片胡人易货的商铺便动工拆建起了起来,运砖砌瓦的工匠来往穿梭,一片嘈杂声中,冉闵凭着记忆中的印象进了一家小店。这季节正是炎热异常,这店家虽未关门,却也没有什么生意,店里的几张桌子还是原样摆着。冉闵走到窗边的那张坐下,店家却还记得他,笑道:“客官,可还要烫个锅子?”
冉闵摆摆手:“罢了,这样热的天,还吃什么锅子。”那店家也不啰唆,端盘送了两斤酒过来,又切了盘卤牛肉,拌了几个爽口的小菜,冉闵自斟自酌,不多时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饭,便去柜前算账。店家收了他的银两,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就前几日,去年那个紫衫的姑娘也来过。”
冉闵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店家所指,他涩声道:“是吗,她又来这里了?”那店家点点头:“这次请了一位年轻的姑娘,瞧着颇有几分富贵相呢。”冉闵点点头,再不想问了,垂着头快步便离开了这小店。
七月十五,正值中元。又逢月圆,邺京彻夜灯火通明,百姓倾城而出,手持帛纸香烛祭祀先人,一时间阡头巷陌俱是火光。
然而背街处,雍风一吹,行人便渐稀少。在城北越发如此,从永和里向北,原本有一大片连绵的宅院,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本是汉末时董太师的宅院。后来汉末之乱,高楼大宅多已废弃,前朝齐王司马冏重修为府邸,房庑连属,丹槛炫日,复现繁华景象。待到永嘉南渡时,一把大火烧了连绵十里,倒阔出了一大片空地来。司农寺瞧上了这片地,拟做籍田典农之所,谁料先帝朱笔一圈,却将此处拨给了石兴做世子府,世子不喜高楼广厦,只起了一座三进的小院,而周边之地依旧归了司农寺做太仓。
石兴薨逝多年,宅院早已废弃,门上刷了乌漆,连牌匾也无,檐角皆是黑瓦琉璃,在暗夜看去越发显得阴郁而神秘。一个男子慢慢地沿着院墙踱步,不时抬头打量着檐角上的立兽嘲风,许是因为烧得漆黑的缘故,却见那平素里不引人注目的小兽今夜却格外的狰狞舞爪,一双大眼睁得滚圆,四爪张开前倾,但又好像只是定格在那个瞬间,便被瓦上无形的手拽住了后尾,在檐上似跃非跃,挣脱不得。他忽然觉得自己生出的这种想象有些好笑,嘴角微微牵出一点弧度。
“陛下。”一个贴身的侍从从后面疾步过来,轻声道,“我们武威侯在前面路口相候。”
他很快便收敛了神情,微微点头,正色道:“朕这就过去。”衣衫轻动,摇出一点桂花香气,他深墨色的衣裾在地上投下浓重的影子,依旧是踱着步的,可每一步却都平实坚定。那侍从跟在身后,悄悄抬头望他,只疑适才见到的那抹轻松却是看错。
到巷口的路不长,巷口有几株老槐树,根粗叶茂,几只晚归的老鸹在树顶声声啁哳,那声音听起来刺耳极了,却在暗夜中分外响亮。老槐树下停着一队青油篷的羊车,田戡本在车旁守待,见石宣过来,不由得露出笑容,迎上去道:“陛下又来这里了,倒叫末将好找。”
“今夜也无事,便过来走走。”石宣说得很随意,却睨了田戡一眼,“武威侯如今镇守夷地,怎入京来,是找朕有事?”
田戡是个识趣之人,自是顺着他的话笑道:“臣近来也无事,来找陛下喝酒。”
石宣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武威侯倒是个洒脱的人。”两人四目相触,各在对方眼中看到几分熟悉的影子,具是会心一笑。也不必多说,田戡一扶石宣的右臂,一手掀开羊车的布幔:“走,今夜臣来做东,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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