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忽听城头上起了动静,那城门竟然大开,从城中冲出一队人马,为首之人一身金鳞锁子甲,手中提一把长枪,身后旗帜上竟有硕大一个“晋”字。石虎倒有几分动容:“是刘驷?”那马上之人正是晋王刘驷,他远远地斜睨了石虎一眼,面露几分讥讽之色,忽然手中长枪一掷,那金枪竟然稳稳地向石虎投来。石虎慌忙侧身避开,却未想隔了数十丈的距离,那金枪出手之势不坠,竟然将他身后的一个骁骑副将戳了个惯穿,那副将大叫一声,坠下马来已是没命。
石虎面色一凛,便传令让大军变换阵形,竟是严阵以待。然而只见晋王只冷冷一笑,却不恋战,转身策马而回。他身旁还有个年轻女子,却是扶着陈太妃呣子,亦是同回城中。郭殷皱眉道:“晋王妃是陈太妃的胞妹,想不到竟能说服晋王出兵来援。”晋王刘驷驻兵平阳,兵强马壮,倒是一位劲敌。石虎皱起眉头,暗暗估计形势,如今攻打长安只怕更加不易了。
准备了年余的一场北征,至此大抵是要成泡影。又放得陈太妃呣子回去,再有刘驷等人保扶,刘氏一族还能苟延残喘。石虎心中懊恼至极,目光不善地在刘胤身上打转,只见他纵然狼狈若此,却依然高昂着头,并无半点颓败之意。他心中倒也敬重刘胤是个英雄,也不愿折辱与他,便对郑樱桃道:“取九思丹来。”旁人倒未觉得如何,可郑樱桃却是动容的。
九思丹乃是内府秘药,一丸即刻致命,倒是死的无甚痛苦。这药也不过小小一丸,石虎吩咐自己收着,想不到今日竟要用上。她顺从地取下腰间所系玉袋,递给了石虎。早有左右盛了金壶金酒来,石虎从玉袋中倒出小小一颗金豆,放在手中看了一眼,叹道:“天下至奇之物,到如今也只有这一颗了,朕本是留给自己的,也罢,就以飨与朕齐肩的英雄吧。”说罢,将那金豆投入酒壶中,微微摇晃,想是等着药性散开。
刘胤冷静地注目着他的动作,忽然开口道:“听闻昔日石王长子石兴英年早逝,是死于苗疆巫蛊的奇毒?”石虎顺口道:“正是。”
“我昔日也去过苗疆,巫蛊之毒虽然有用,发作却是极快的。”刘胤好似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可石兴辗转七日而亡,只怕是另有一样至毒之物混用,毒性相克,才至如此吧。从前我听闻此事,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见到了使君为自己备下的九思丹,这才解了疑惑。”
石虎面色一僵,下意识地想回过头去,似想知道众将是否听到他的话。可他生生忍住了这个动作,将金壶递给刘胤,毫不客气道:“朕惜你是个英雄,才赐你九思丹。莫等朕后悔,生受五马分尸之苦。”刘胤毫不在意地接过金壶,微微摇晃了一下,壶中酒声微晃,粼粼煞是好听。
他轻叹道:“只可惜今日不能邀你同饮了。”说罢,高高举起那金壶,酒水从壶口倾泻而下,直灌入他口中。他站立了一会儿,只觉腹中如刀绞一般疼痛难忍,他的双膝渐渐发软,终于无声地跪倒在地,一手拄着长剑,却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石虎看着他饮下了九思丹,眼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凝,打马回转道:“走吧。”
郭殷似有不甘,又问道:“长安便这样算了?”石虎轻叹一声,回首望了望长安的城墙,沉默片刻,说道:“让冉闵来,就在此处屯兵。”郭殷愫然而惊,抬头向石虎瞧去,却见他面色暗沉,哪里分辨得出内心的想法?
须臾间,三军同声传喊:“退兵。”声若潮浪,惊起半天乌鹊。
“不……”
正此时,绮罗已夺马从城中飞奔而出,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她几乎魂飞魄散,拼尽全力地喊着:“不要……”
郑樱桃最先回头,倒是有几分吃惊:“是绮罗?”石虎闻声抬头,亦是注目过去。
却见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衣,裙裾飞扬蹁跹,列列如一团火焰飘来。那团火须臾间便飘至刘胤身边。那女子跃下马来,急急地抱起地上的人,哀声道:“俭之,你怎不等我。”九思丹是世上奇毒,不过半刻便能要命,此时药性虽然刚刚发作,已然猛烈无比,刘胤只觉双眼一片模糊,隐约能看到一团红色的衣裙,却又看不分明,然而她声声哀唤传入他耳中,他蓦的心念一动,难道是她来了?这大抵是他最后一点分明的神志,他用尽全力推开他,道:“走……快走……”
“我不走。”她自诩是个坚强的人,至此也不免眼眶发红,只觉心如刀割,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却觉他手心温度越来越冷,她终是控制不住,泪如泉涌,大声道:“你再怎样厌弃我,赶我,我也不走。我一生一世都要守在你身边。”
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寸许,唇边漾起笑意,只是眼前仍是模糊的,他试探地伸手去触她。绮罗肩头一缩,竟有些羞涩,可她随即把他的手引到自己肩上,任他无力地环住自己,轻轻把头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怨我,不赶我走了吗?”
“傻丫头。”他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忍着腹中的剧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意识渐渐浅淡终至模糊,只柔声断续道,“我……从未厌过你……”她“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伏在他肩上,低低地道:“你说的是真心话?我真欢喜。”却觉他的脸颊越来越冰冷,她终于觉得不妙,抬起头来,急急道:“俭之,你再与我说几句话吧。”可他闭着眼,面如白纸,却哪里还有声息。她不敢置信地探手去摸他的脉搏,终于神情一滞,两行清泪顺着粉颊滚落在地上。
这一瞬时,天地崩裂也好,海枯石烂也罢,她都已茫然无觉。
石虎一直驻马不前,不动声色地瞧着那边的动静。此时见状竟徐徐策马过去,立在绮罗身旁,却对她伸出了一只手:“上马来。”郑樱桃眉间一动,想起了那日午后在密室中所见的那幅画,顿时心底波澜迭起,但她知道陈太妃的事已犯了石虎忌讳,无论如何不能再说第二次。她只得忍气跟了过去,笑着道:“适才没看清,果真是绮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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