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不要他们。成亲前,我就告诉你,你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如今儿女有事,难道我们不该一起商量吗?我当然不是要他们马上认生父,即使我认定江照影本性不坏,也没把握他是否还像以前一样的浮浪个性,若是如此,就算他强要庆儿认祖归宗,我也断然不会让孩子去认这样的父亲,所以他这一回来,我们有很多很多的考虑,都得讨论该如何应对,譬如说是观察他一阵子呢,还是看他的意愿,然后又该如何跟孩子说,可你却自己闷头见了他,又独自生闷气,一丁点儿事情也不肯跟我说,我不愿见你这样。”
“就是怕说了,你要介意。”她已是声泪俱下。“如果你是因为我‘偷偷’让他来薛府见孩子而生气,我跟你道歉,是我不守妇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薛家……”
“你无需道歉,你也没有对不起谁……”他心里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了出来,“可是,我的确介意。”
他果真生气她了?她心脏猛然一揪,震骇地抬起头来,想要抽开手,却仍让他紧紧握牢着,在他手心里剧烈颤动着。
“我介意的是,你都离开他这么久了,却还持续让他占据你的心。”
“没有。”她心如锥刺,哭道:“你胡说,你怎能误会我,我是不该见他,可我嫁了你,就是你的人,我的心就只有,只有……”
她的哭声也刺痛了他,他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懊恼不已。
“对不起,琬玉。”他着急地道:“我知道啊,你的心,有我,满满的都是我,我一直知道的,琬玉,乖,不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再道歉,一再急切地吻她,她在他温柔的慰藉里慢慢地平静了。
“为何这么说?”她扯紧他的衣襟,幽幽地问。
“因为,那段过去还羁绊着你。”他很小心地道:“只要提到了他,你整个心——是怨恨也好,是生气也好——都让他占满了,不留一点空间给我,我完全无法了解你的心情,或者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恍然想到,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因着薛齐的全心相待,她早已自誓不再回首过去,而是展开新的生活,与他携手共老。
她的确是清心了,也很努力地忘记过往,但,总是在不经意间,生活里的一件小事就会挑起往事,然后她再努力地忘记,不去疏通,不去倾吐,只是压抑下来,因为这早已是她的性情和习惯了。
为何会如此压抑?从小,她见独居的母亲思念在京为官的父亲,有话没得说,只得写下满纸家书,可写了也没用,父亲还是娶了美妾,而她嫁入江家,面对浮浪薄情的夫婿,吵了也没用,那人照样寻欢作乐,回到卢家,哭天抢地也没用,家人只是可怜她,收留她,再想方设法将她和两个拖油瓶嫁出去……
独独薛齐啊,他要她说出来,他想了解她。
“因为我不说他的事,你介意了?”她含泪问道。
“我说的介意,就是他这道阴影,我并非要你一一说出以前的事,而是希望你因他而心情受到影响时,能告诉我。”他轻抚她的头发,仍是小心地选择遣词用字。“如今,这道阴影却横亘在我们夫妻之间,阻断了你我的心意相通,我知道你有苦处,也有挣扎,尤其他又是庆儿和珣儿的生父,这点血缘关系地无法斩断的。可是你不说,我既找不到门路帮你,又得眼睁睁看你不痛快,我……哞,我也不痛快啊。”
没错啊,他说的对。江照影始终是她的疙瘩烂疮,她一想起此人,心头就一团乱,不知如何应对,索性关起心门,不愿想,也不愿说,却连最最亲爱知心的丈夫也被她摒除门外。
“齐,对不起,对不起……”她哭了出来,“是我使性子,发脾气,也让你不痛快……”
“我讲话直,惹你难受,是我该说对不起。”
“不,不。”她不住摇头。“全是我不好,我明明想忘得一干二净,不愿让过去再来干扰我,可是一提到他,我就受不了,两年夫妻,他狠心,他无情,我还是期待他能改变,我好笨啊,甚至接了休书后,还是痴心妄想,以为事情了结后,他会回来接我,就这样,又是两年过去了,我苦苦等待,等着一个我曾经爱过的……”
她拿手蒙住嘴巴,惊骇地睁大泪眸,瞧她说了什么话,她真的要惹薛齐大大的介意了。
在说出来的同时,她也终于明白,她自以为恨江照影,然而,在被安排改嫁之前,她仍是对他留有一分空想和期盼。
若她不嫁薛齐,或许在八年后的今天,终于让她等成了正果,但八年晦暗的岁月,会将她的身心消磨殆尽,孩子躲在卢府也无法正常成长,她充斥于心的,还是延续江家那两年的幽恨,能否破镜重圆,仍未可期。
割裂的伤痕太深,以至于不堪回首,更是难以弥补。
“傻瓜。”薛齐见到她的惊惶,只是怜叹一声,仍是柔声道:“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人,不可能完全忘记,就如同我也会想起阿蕊。”
他没生气?她眨下眼睫,泪水滑落。
“每到了阿蕊的忌日,你会陪我上坟祭奠,也会让我一个人呆在书房,然后再为我送上一碗热汤,默默陪我坐着,你明白我的感伤,让我得到了很大的安慰。琬玉,谢谢你。”
她哽咽无语,泪珠儿更是成串地掉落。
“因为你的体贴,那过去的遗憾,淡了,远了,我可以很快振作起来,为还活着的我和身边的人活下去;而今天,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情,以及你曾受过的苦楚,同样的,你想说就说,想哭就哭,我也可以陪伴你,或许你仍然需要时间让很多感觉淡去,但无论如何,问题会过去的。”
她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始终厚实温热,也始终握牢她的。
“我……我可以说?”她压抑惯了,竟不知如何吐露心事。
“当然可以。”他逸出微笑,柔声道:“夫人讲,我听。”
她差点放声大哭,可黑夜太过安静,她只能用力埋进他的胸膛里。
“你我相遇之前,都是伤心之人。”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再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初为年少夫妻,你对他有情,诚如我对阿蕊有情,都是人之常情,我们痛苦,可是命运转呀转,阴错阳差也好,月老牵成更好,又造就了如今你我这段更圆满的夫妻情分,这是很难得的缘分呀。”
她的心在悸动,抬起眼,心便让他柔情的眸光攫住了。
“现在,就我俩,我的妻子,是你,琬玉。”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瓣,“你的丈夫,是我,薛齐。”
“齐。”她心里所有的话,全让泉涌般的泪水说了。
泪,完全止不住了,流呀流地流不停,流的尽是十年来的悲伤,愤怒,无助,绝望,压抑,惶恐……所有她最晦涩幽暗的情绪,她再也不必努力去刻意忘记,只待这些渣滓全部哭尽了,流完了,心也清空了。
清清澈澈,透净明亮,再无阴影。
薛齐轻柔拍哄她,本想再和她商量孩子认亲的事,想想并不急,今夜她能先解开缠绞多年的那道阴影,以后自然能敞开心房来谈事,就且让他与她静静地度过这个真正毫无挂碍的夜晚吧。
手掌轻抚而过,他跟着缓缓吟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给了我小小的果实,我十分喜爱啊,所以我要回赠你更珍贵的美玉,因你是我最珍爱的妻子,我们之间的互赠不是为了报答,而是我们的和好相爱,这辈子一定是要爱你,疼你,跟你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他的嗓音温厚柔和,随那缓慢有节奏的音律传递到她的心底深处,从此深刻驻足,成为她血肉心魂的一部分。
长夜漫漫,雪片飘飘,万籁俱静,她亦平静。
枕着至爱丈夫的手臂,她安然入眠,与他永以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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