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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猎鹰帝国变为“神圣”猎鹰帝国——东方自由城市的建立。

布赖恩·法肯皇帝赋予光明之龙教堂以绝对的权力,帝国也更名为“神圣”猎鹰帝国。对于帝国这种背叛天空之龙的行为,许多公民表示了不满,他们逐渐离开帝国领土,并建立了东方的自由城市(即“七城联盟”或称“七城王国”,学院族国家“银­色­城邦”的前身)。

七龙纪50-60年:康复年代

烈火之战后的重建,种族之间的关系变得和谐起来。

七龙纪62年:七龙教派的分裂——龙骑士团、盲眼兄弟会以及“七城”王国的创建

在沿着“第七之龙”所设定的最佳道路前进的问题上,萨-艾朗的信徒无法达成一致意见,他们产生了分裂。萨-安拓创建了盲眼兄弟会, 集合了医治者、预言者和尸体防腐者,献身于对亚莎的崇拜。萨-巴顿则创建了龙骑士团,一个尚武的组织,在­肉­体与心智上都严加训练。

七龙纪67年:黑暗救世主的预言

萨-沙扎作出了有关黑暗救世主(即黑暗弥赛亚)的预言,这个预言预示着一个半魔鬼的英雄将会打碎魔鬼的监狱,并将血腥的混乱带到世界上来。

七龙纪74年:萨-沙扎的神秘死亡

萨-沙扎在睡梦中死去。当人们将他的尸体搬动到墓地准备埋葬的时候,尸体自动粉碎为灰烬。

七龙纪104年:龙骑士团变为秘密组织

萨-巴顿在弥留之际下令,龙骑士团要建造“隐藏的住所”,建造完成之后便撤退到其中。这些要塞分散于世界各地,专注于维持第七龙的教义,严密监视魔鬼的活动,并且训练新的龙骑士来充实他们的队伍。

龙骑士团昭显于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此后的数个世纪,他们极少离开他们的要塞,并且只会在世界极端危险的时期出现。

七龙纪461年:亡灵巫术的发现

萨-沙扎的一个信徒——贝克斯,发现了亡灵巫术道路。亡灵巫术的研究在七城联盟开始了。

七龙纪512年:兽人的创造

兽人(牛头怪、半人马、鹰身女妖等等)在七城联盟被创造出来,成为仆人、玩物和守卫。

七龙纪564年:第二次月蚀——魔鬼君主的出现

月全蚀。这一次盲眼兄弟会预知了这一事件,并联合了龙骑士团快速作出了反应。只有少数魔鬼成功逃离,进入这个世界。鄂加斯的第一个孩子——魔鬼领主不再被人提及,而唯一的魔鬼君主——卡贝勒斯出现了。

七龙纪610~660年:亡灵巫师的崛起

亡灵巫师的队伍不断壮大,直到成为七城王国强大的政治力量。

七龙纪717年:第三次月蚀——猎龙行动

短暂的月蚀期间,小队的魔鬼进入这个世界。他们寻找到龙骑士团隐藏的要塞,并发动了一场血腥的神秘战争。龙骑士团最终取得了胜利。

七龙纪751~770年:清洗亡灵巫师——七之城邦的内战

由于嫉妒亡灵巫师拥有的力量,七城联盟的魔法师们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迫害,没收亡灵巫师的财产,放逐他们,或是执行公开的死刑。

漫长而可怕的内战就这么掀起了。古老的城市被破坏,而王国的大部分土地不再适合人生存。

七龙纪771年:银­色­联盟的创立

七城联盟的幸存者在南方建立了“银­色­城邦”(第二个魔法王国),而亡灵巫师则逃到东方赫莱士的鬼魂谷。

七龙纪813~822年:断杖之战

亡灵巫师企图摧毁新生的银­色­城邦,但魔法师们却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了优势,并掉过头来入侵了赫莱士。亡灵巫师被彻底击败,而他们的王国也就此覆灭。

七龙纪843年:第四次月蚀——猎鹰皇室的没落

月全蚀。这一次,魔鬼们席卷了猎鹰帝国的首都,并对皇室进行了大屠杀。在魔鬼们被赶走之后,争夺皇位的战斗在贵族之间展开。最终狮鹫公爵伊凡取得了皇位,并将帝国更名为“神圣狮鹫帝国”。

七龙纪951年:第五次月蚀——灰­色­同盟之战

月全蚀。魔鬼军队面临一个新的联盟(灰­色­同盟)的进攻。亚历克斯·格里芬皇帝(即伊莎贝尔女王的丈夫尼科莱国王之父)追赶魔鬼进入地底深处,被杀。他的灵魂被龙骑士蒂耶鲁解救,并被封入一个名为“狮鹫之心”的宝物。亚历克斯6岁的儿子尼科莱继位。

七龙纪969年:第六次月蚀——伊莎贝尔皇后之战

一次未被历法所预见的月蚀引起了盲眼兄弟会的恐慌,魔鬼的军队趁着月蚀的机会向帝国首都进军。这次战争就是所谓的“伊莎贝尔皇后之战”,也是英雄无敌5战役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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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这次战争的最早起因是在尼科莱国王和伊莎贝尔王后的婚礼上,魔王派去的监视者阿格雷尔,为了执行魔王的命令——保护伊莎贝尔的纯洁,好让她未来生下黑暗弥赛亚,带领恶魔族军队发动了一场进攻,破坏了婚礼。

尼科莱紧急出征,而伊莎贝尔在经过必要的训练之后,也随之赶赴战场。在拜会­精­灵国王阿拉伦的过程中,她误中媚姬比娅拉的圈套,被抓了起来。虽然后来被国王的舅父哥德里克解救,最终还是不能挽回尼科莱被杀的命运。在尼科莱临死前,他封自己尚未完成婚礼的妻子伊莎贝尔为女王,继续统治狮鹫帝国。

恶魔领主阿格雷尔对伊莎贝尔一见倾心,决定要保护她,并暗中帮助帝国军队。他的意图被恶魔大君主发现,不得不展开了逃亡之旅。在宝物“狮鹫之心”的牵引下,他前去拜会传奇的龙骑士团成员蒂耶鲁,以求能够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他的一切行动,都被拜娅拉看在了眼里。

亡灵巫师马卡尔极力蛊惑伊莎贝尔,说是可以利用亡灵巫术让尼科莱复活。在帝国军队的帮助下,他入侵了术士的银­色­城邦联盟,并杀死了银­色­联盟的首领——大法师赛勒斯。在战争中获取的几样宝物,被他说成是复活尼科莱的需要,其实却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野心。哥德里克对马卡尔的计划非常怀疑,并极力劝说伊莎贝尔不要被蛊惑,却没有能够成功。

阿格雷尔在被蒂耶鲁解除诅咒之后,以一个黑暗­精­灵的身份开始了新的人生。他成为黑暗­精­灵一个氏族的首领,并征服了几个敌对的氏族。之后,他觉察到从前的同伴——恶魔军队有新的动向,于是决定进行追击,并继续保护伊莎贝尔。他追上了伊莎贝尔和马卡尔之后,劝阻伊莎贝尔不要相信马卡尔,但是伊莎贝尔不听,执意要复活尼科莱。

尼科莱被复活,成为了一个吸血鬼。而在­精­灵王国方面,英雄芬丹受命率军抗击恶魔的入侵。在这个过程中,令人感到不幸的是蒂耶鲁的死去,恶魔军队暗杀他,显然是为了阻止某些秘密被揭示。

赛勒斯的儿子泽希尔是一个还需要磨炼的法师,但他出众的天赋使得他很快就光复了被亡灵军队侵占的银­色­城邦。之后他为了蒂耶鲁的预言——伊莎贝尔将会为恶魔大君主诞下恶魔救世主,令整个世界陷入混乱和血腥——而联合了几个其他势力的英雄,共同去解救伊莎贝尔。但是,对伊莎贝尔驱邪的仪式失败了。虽然众英雄最终打败了恶魔大君主,抢回了伊莎贝尔,但却未能除去伊莎贝尔身上的魔­性­。恶魔救世主的诞生已不可避免。

(部分内容摘自英雄世界网站~~)

要在艾罗兰的军队里潜伏下来,似乎很容易。

­精­灵族人们似乎不知道什么是­阴­暗什么是诡计。我在­精­灵军队里呆的这些日子里,所见之人个个心灵美好,充满耐心,相处融洽,待人友善。细细算来,我这么些天见过的好人,竟然比我从前那么些年见过的好人还多。

我很满意。

没人细细盘查过我的来历,当然即使问到,我也倒背如流:父母在之前的战争中去世,我小小年纪孤苦一人,在森林中乱走,最后就找到一间破败的小木屋,没办法只能暂时安顿下来,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过活。森林深处只有黄蜂、马蜂和蜜蜂等等飞舞的小生物与我作伴,因此我从小就视它们为友。为了更好地研究如何驾驭蜂群和探索奥秘,我自行修习魔法,立志成为一名德鲁伊(即侍奉自然之龙西莱纳的牧师,被赋予掌管元素魔法的权力,危急时刻可以召唤元素力量)。再往后,就是长大成|人,走出森林,拜边境小村庄的养蜂老人为师继续学习时,遇到前来征募的德鲁伊长老(即德鲁伊们通过严格的锻炼和学习,获得升格后的称呼;他们­精­通元素魔法,掌管着宗教界的秘密知识),遂应召入伍。

为了圆谎,我那一手“蜂群滋扰”的魔法可谓是练得炉火纯青,每次上阵都要来上那么几下子。其实我最喜欢的魔法是破坏系的强大魔法“流星火雨”,但这一点是万万不能让这群­精­灵族人们发现的——他们对于古老的“火泪之日”(在那一天,席卷­精­灵王国首都的大火烧死了当时的最高君主艾尔尼尔和被­精­灵们视为神的万树之母伯莱世嘉,造成了毁灭­性­的巨大损失,并且迫使黑暗­精­灵与­精­灵族人之间彻底分裂反目)以及这桩惨案原来是恶魔暗中挑起的事实,还记忆忧新。

所以要是叫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原来也是一个恶魔的间谍,我可就真正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可不能指望愤怒的芬丹能够有阿格雷尔面对我时的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游戏里,雷拉格——就是阿格雷尔变身之后的名字——对伊莎贝尔女王的隐秘好感,芬丹是很唾弃的;一样能当着雷拉格的面,强力主张把伊莎贝尔女王给宰了,以免她生下恶魔救世主弥赛亚。伊莎贝尔有雷拉格罩着,芬丹还不甩她,一样喊打喊杀的,那我孤立无援,又是反面角­色­,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我谨慎地在­精­灵军队里慢慢崭露头角,而不求一举成名。群众的高度关注是我不想要的,我宁可通过缓慢累积成绩来积蓄功劳,获得晋升。太多的瞩目总会引起那么个把人的好奇和危险的追根究底。我薄弱的背景资料虽然不是一点都经不起推敲,但也经不住长时间的刨根问底。

如此这般在野外周旋,大大小小打了十来个胜仗之后,我加入的这一支军队也在艾罗兰王国出了点名。据队伍中的德鲁伊长老表示,最近在各种祭祀仪式中,西莱纳女神已经开始表示她对于我们这一支军队战功的赞许。这就代表远在首都的各位高阶德鲁伊,终将在他们的祈祷仪式中从西莱纳女神那里获得相同的信息,进而注意到我们这支生力军。

我们的前景一片大好。

在每次上阵都砍死一群包括恶魔族人马在内的敌人之后,我也如愿受到了大家的赞美和敬佩。还因为我的“蜂群滋扰”魔法实在使得出神入化,次次使出来的时候,蜜蜂、黄蜂和马蜂们都组成黑压压遮天蔽日的蜂群大军,以更快一些的速度对敌军造成更高一些的杀伤,因此大家敬佩之余,还送了我一个外号,叫“蜂群女王”。

刚听到这个外号的时候,我肚子里简直是苦笑连连,表面上还要作出一副羞涩地欢喜着的面孔来接受大家的好意。

我一个从小就有点蜂群恐惧症的人,如今却逼到获封“蜂群女王”,真是时势造英雄,形势逼死人啊。天天身边有一大堆蜂群围绕,跟前跟后的,还得假装欢喜地跟它们嬉戏,简直整得我神经衰弱,­精­神分裂,心惊­肉­跳,吓破苦胆。

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为什么如此受蜂儿们的欢迎。我没再被蛰过,可是一朝被蜂蛰,十年怕苍蝇啊,每次看到它们都恨不得绕着走,却不得不跟它们打成一片、亲密无间,这种滋味有多难受?

不过更难受的滋味随即找上门来。

我还没引起芬丹或者­精­灵王国首都塞利斯塔拉的那群高阶德鲁伊的注意,魔王卡贝勒斯的秘密使者倒是找上门了。

夜半无人,我独居的小木屋内忽然有客上门。

一个深渊恶魔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还算他识相,没弄出些什么梆梆砰砰冒烟自爆之类的出场特效。否则我这个小木屋外一定会立时遭到众多军队的层层包围。到时候我为了取信于人,也只好先下手为强,把他狠心­干­掉先。

深渊恶魔见了我道明来意,说是魔王卡贝勒斯对我最近的战果很有看法,特派遣他来给我带个话。

嗯,我想,魔王也算给我面子,还派一深渊恶魔当信使。一则不派妖姬宠姬等等前来,只怕是担心她们太崇拜我,有话也不能好好传达;二则也不派其它的魔婴魔童角魔督军之类,却大概是因为级别太低,怕我嫌他对我的重视程度不够,火起来迁怒在那些低等级生物身上,一巴掌把他们拍死,没人回去给他汇报。

深渊恶魔在恶魔族军队里也算高级生物,只是这个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深渊恶魔脸上对我却是充满了惧意。

我诧异。莫非恶魔族人和普通人的审美观迥然不同,之前乍一看到那个黛蕾尔的长相,在他眼里好比恶魔族的东施复生,芙蓉再世?

他向我恭恭敬敬行礼,絮絮说了一段开场白,大意是我近来大显身手,英姿焕发,把恶魔族弟兄们砍得缺手断脚大败亏输,已经传为恶魔族人的噩梦。他对我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跑这一趟全因为魔王的命令没法违抗,要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望我饶他一命,让他留一口气回谢尔戈去苟延残喘。

我腹中暗自乐翻了天,觉得自己很是勇武。不过表面上自然还是要淡淡的轻哼一声,问他替魔王给我带了什么话。

他这才一板一眼对我照实说了魔王的疑虑。我才明白,哦,原来是因为我近期砍人砍得春风得意,下至魔婴魔童上至深渊领主大恶魔等等,除了妖姬宠姬那一系没遭我毒手之外,无一不被我下过狠手砍翻一批。魔王虽然理解我也要装模作样地做出点成绩来取信于­精­灵军队的无奈,但如此心狠手辣,还是让魔王有点吃不消。何况他疑人皆用,用人皆疑,已经成了本­性­,所以眼下就怀疑起我的忠心来,因此特派深渊恶魔来质问我一番。

我很诚挚很严肃地再三再四向深渊恶魔阐明了我对魔王的无限忠诚,解释了如果我不这样做就无法快速进入­精­灵军队的高层,进而接近芬丹,执行魔王亲自派下的潜伏、诱惑、勾引、破坏等等重大任务。并且无限哀恳地拜托该深渊恶魔回去向魔王回报,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一心为魔王办事,还请魔王狠心割舍个把不重要的小兵,堆砌我在­精­灵军队里的晋身之阶。

那深渊恶魔听了我一席话,再加上我为了取信于他,特意现出耶泽蓓丝的真身,以妖异冶艳的美貌配合无邪纯真的眼神,电得他也是晕陶陶,立时向我保证恶魔兄弟们为了魔王的大业和耶泽蓓丝夫人的任务,情愿牺牲小我,甘当铺路石,一定如实将耶泽蓓丝夫人的忠诚和无奈,都原原本本向魔王回报清楚,以解魔王之惑。

我暗笑,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送他回了地狱,立刻缩回黛蕾尔的躯壳里。方才我为了现出真身,特意在小木屋四周设了迷雾结界,阻挡外界的窥探。可我不敢设得太招摇,怕招来德鲁伊长老等等巫师的注意和怀疑,所以这道结界也顶不了多久。既然这个深渊恶魔乖乖上钩,也省得我再费时间和口舌。既然无人发现,我还是迅速当回黛蕾尔为妙。

我有点郁闷,为何我近来的战功彪炳得连魔王都不放心,派使来查问一番,却不见塞利斯塔拉的那些大臣们牧师们前来关心一下?虽然魔王没明说我的任务以多久为限,但如果我花了三年还没能见到芬丹本人的脸,只怕魔王就要把我整张脸刺成兽人那样花花绿绿不辨五官了。

我所在的军队已经行进到一个名叫温岚的­精­灵城镇,并驻扎下来。对于我来说,经历了地狱中那些高温、炎息、熔岩、爆裂、巨大的裂缝和倾颓的建筑物之后,我很喜欢温岚这样一个安宁美丽的森林小城。

环绕温岚的芳草地是举行“三月节”的场址。鉴于此,那些缺了狂欢和宴会就不能活的花仙子和花妖们把温岚定为他们的首都。­精­灵们对此并不在意,他们认为让数量巨大的花仙子和花妖生活在温岚只会让城镇更安全。

又因为花妖们的看家本事就是“蜂群滋扰”魔法,所以被大家友情赠送了个“蜂群女王”头衔的我,在温岚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几乎和在我当耶泽蓓丝的时期,从妖姬、宠姬和媚姬那里接受到的热情不分伯仲。

嗯,谁不喜欢处在一个友善的环境里呢?我在温岚过得更是如鱼得水,简直有点乐不思蜀了。

我每天都要和花仙子和花妖们的盛情邀请推让一番,她们来邀我出席一场又一场的狂欢宴会,教授大家我在使用“蜂群滋扰”魔法时的心得;我一再告诫自己切切不可在面对如此巨大的敌方崇拜者们的时候流露出半点骄矜自满、大意轻敌的情绪,但来邀我的花妖们前仆后继,百折不挠,总是前一批人刚被我婉言谢绝陪笑送走,后一批人又已登门。

我想我马上就要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出名了。

10

果然,过不多久,那个最初招募我进入这支军队的德鲁伊长老,就带着一种强自抑制的激动神情登门了。

“黛蕾尔!这些日子以来,你表现得非常好。我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人。”

德鲁伊长老如此开门见山地表达着他的满意之情,而我也只能心虚不已地陪笑点头,连一句谦逊的礼貌用语都说不出口。

不过他并不在意。

“现在你的进步和战功,和在温岚如此受欢迎的程度,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当然,艾罗兰王国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的出­色­表现,也不会长久被埋没……”

我继续陪笑,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欺骗这么善良的人们,使我每天内心都受到谴责。

德鲁伊长老看着我这样,却大笑了出来,拍着我的肩头,豪爽地说:“黛蕾尔,你平时不是都很开朗伶俐的吗?怎么现在都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因为以前很少有人称赞过你啊?夸你几句,你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哎,这样的话,等一下要是突然受到了国王的召见,你还不是要紧张得变成个哑巴?”

我大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您说什么?!国王……是阿拉伦国王陛下要召见我么?!”

噫,这真是不见则已,一见惊人啊,直接见到了芬丹的顶头上司,­精­灵王国的大BOSS。

只是不知­精­灵国王阿拉伦如何会到了这里,又如何听说了我的事迹,起兴要召见我?

我谦恭地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德鲁伊长老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说:“是因为狮鹫帝国陷入内乱,考德威尔领主带着他的人马突然来到狮鹫帝国与艾罗兰王国的边境地带,求见阿拉伦国王陛下。我们自然是不能让他国军队进入艾罗兰王国的心腹地区的,所以国王陛下就带着军队来到此地,会见考德威尔领主。”

我暗忖,狮鹫帝国局势动荡,那领主只怕是来求政治避难的吧。

不过我当然不会说出口。整了整衣冠,我就随德鲁伊长老前往谒见­精­灵国王阿拉伦了。蜜蜂们照例一路上跟着我嗡嗡绕,有的还停在我头发上点缀,弄得我很是尴尬,生怕它们到时候一个眼错不见,就叮了国王陛下一口——这群小玩意儿是跟着我过去的,我得负责啊!

我驱赶了几次那些蜜蜂们,不过它们并不乖巧听话,照旧围着我飞来飞去,像个随身卫队似的。

我无奈,只能一路忐忑不安地到了森林中的觐见地点。还未走近,就远远看见几眼幸运之泉喷出的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道道美丽的彩虹。林间流萤飞舞,空气清新,风光极美。

我愈发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每行一步都谨慎小心,礼仪周全而举止优雅,务求全面贴近­精­灵族人的标准言行仪态,通过此次觐见一举上位。毕竟我也算是低调多时,积攒了一些人气战功之类,是时候厚积薄发,打入­精­灵族军队高层了。否则,魔王会对我的本事起疑的,虽然他看上去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谁的本事。

德鲁伊长老将我带到­精­灵国王阿拉伦面前。

我向他施礼,他和蔼地命我起身。

­精­灵国王阿拉伦已经老了,一头长发雪白雪白,照例在脸的两侧分别绑着一条长辫,额上戴着的发饰镶满绿宝石,衣着华贵,慈蔼亲切,又有一种属于一国之君的威仪之风。

他向我和颜问道:“你就是大家传说的‘蜂群女王’黛蕾尔?”

我忙欠身,恭谨回道:“不敢当。我只是学了一些如何驾驭蜂群的皮毛而已,大家实在是过奖了。”

阿拉伦国王笑着打量那群围绕我嗡嗡飞舞的蜜蜂们,说:“黛蕾尔,你做得很好。而且,为人还谦逊虚心,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世间的和谐,需要你这样的人去维持。”

我笑笑,暗忖这些­精­灵们的主导思想倒是很跟得上时代潮流。

阿拉伦国王续道:“你的出­色­表现,我们在首都就已听说了一些。能令那些高阶德鲁伊们印象深刻,黛蕾尔他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慌忙称谢,适度地表达了一些自己对西莱纳女神和艾罗兰王国的虔诚和忠心之情。正在和国王两下里客套的工夫,有人进来报告:“考德威尔领主在外求见。”

说是“在外”,其实也不过几丈开外。这­精­灵国度就算有个城市,也是幕天席地的,连城墙都没有,简直是内外通透的样板。

阿拉伦国王略一沉吟,想必他也觉得反正那个考德威尔领主远远地早已看见我在这里受到他的召见,­精­灵族人行事都光风霁月的,对内对外也都没必要掩饰什么,于是只让我退到一旁侍立,就直接把那个考德威尔领主和他带来的一彪人马都传了过来。

考德威尔领主原来是个圣骑士,全身上下被重甲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跟其他种族的打扮大相径庭。就连他座下那匹马,都是头上戴盔身上披甲,四条腿上愣还穿着喇叭筒的时髦裤子,马蹄上穿着跟大头鞋一样的铁掌,全身上下只露了鼻子出气嘴巴吃草。

我想到耶泽蓓丝那身­性­感暴露装,还有魔王那身只在头盔上留了一道缝吐息的厚重甲胄,不禁叹息了一下这世界真够疯狂,女人们一个比一个穿得火辣暴露,男人们却都惜­肉­如金,连人带马,捂得连真面目都欠奉。

考德威尔领主上前,在马上直接向阿拉伦国王施了一礼,单刀直入地说道:“阿拉伦国王,谢谢您接见我们。丧尸们已经危及到狮鹫帝国的安全和纯洁。”

国王也是个­干­脆人,应道:“到了紧要关头,我不会忘了古老的联盟誓言,这就是我要芬丹来这里的原因——”他回身一挥手,森林深处就有一人一骑,纵马飞奔而来,停在他身边。

是芬丹。

11

我一阵目眩,脑子里轰轰乱响,没想到正主儿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就出了场,一时间甚为惊慌。

我偷偷打量他,只见他一脸凛然之­色­,身形挺拔地高踞于座下骏马——哦不,是一匹银­色­独角兽——之上,面容严肃地聆听着阿拉伦国王的每一个字。

他有着一头颜­色­很正的金发,随意披于脑后;那双­精­灵族的尖耳朵之后,还一边梳着一条编起来的辫子——这也是­精­灵族的标准配备了——不过,却并不显得有丝毫娘娘腔,只柔和了他面部过于坚韧严肃的线条,为他增添了一丝飘逸的感觉。他的五官颇为英武俊挺,和我之前呆的那个真实世界里流行的美形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简而言之,他是一个长了奥兰多·布鲁姆版莱格拉斯的头发和耳朵,却拥有布拉德·皮特版阿喀琉斯的面容和身形的,­精­灵族英雄。

他的标准装束颇为复杂,内穿无袖连身棕­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很宽的金属腰带,正中还镶嵌着一枚硕大的蓝宝石;长袍外又拉里拉杂地系着绿底棕­色­花纹的半身罩袍和一条过膝的红褐­色­罩巾,上身另套着一件绿底棕­色­镶边的无袖坎肩,身后披着长长的、由树叶密密编成的披风。小臂上戴着雕花颇为复杂、同样镶嵌蓝宝石的金属护臂,右上臂刺青而左上臂戴着一个雕花金环,胸前戴着一个护符,额前环着一道圆链,两眼上下却跟我一般花花绿绿,画有类似符文或图腾似的绿­色­图案。一头金发极之亮眼,身背箭囊、手持雕弓,闪亮登场,威风凛凛。

……果然是个讲求打扮的绿­色­­骚­包肌­肉­男。我想。

这厮竟然打扮得比我­精­致多了。我一穷二白,通共只有额间一道蜜蜂形状的饰链,还是拿细细的丝线吊着的;上臂戴了一个图案相对简单得多的臂环,在手臂内侧别人轻易看不到的地方,臂环就是一个普通的细圈,只有外侧对着人的地方有个不规则图案,看上去漂亮还是漂亮的,就是跟他一比,颇为简陋。

我真孤寒啊。我叹息。

这人不知为何,让我想起现代那些频频上健身房,镇日衣着整洁,名牌加身,身上还飘散着一股古龙水味的异国帅哥。

那些人,也一个个都喜爱卖弄自己苦练出来的肱二头肌呢。

看着芬丹累累赘赘穿了一大堆的下装,再看他露在外面招摇的、清凉无比的两条肌­肉­纠结的强壮手臂,我小小地感叹了一下。

芬丹锐利的视线忽然向我这边扫过来,吓得我缩头缩脑,极度低调。

阿拉伦国王还在对考德威尔领主说着:“……他守卫着我们的边疆,并且原来担任出席贵国塔伦嘉德宫廷的特使。你希望从我们艾罗兰的­精­灵这儿得到怎样的帮助?”

我恍然。没想到原来这个­骚­包肌­肉­男还真的做过外交官。游戏里的说明还真的不是往他脸上白白贴金。

考德威尔领主也不讳言,“恕我直言,土地。”

此言一出,一时间全场鼎沸,群情大哗。他不得不继续补充解释道:“我们正在为族人寻找一块远离巫师势力影响的家园。”

看来狮鹫帝国国内已经被那个野心勃勃,欺骗了伊莎贝尔女王的亡灵巫师马卡尔搅得天翻地覆一发不可收拾了。要不然,这些心怀不满的贵族们大可集合起来与他一战;如今却不战而逃,沦落到跑来森林里­色­厉内荏,讨饭要地。

阿拉伦国王也觉得难以置信,顿了一顿才说:“如果为你们提供避难所,那么马卡尔会不会把战火烧到我这里?我们的森林,我们的田地怎么办?”

在场众人也大多是这个意见,一时间现场闹哄哄的,激愤的、忧虑的、怀疑的、犹豫的,大家脸上五颜六­色­,什么表情都有。

芬丹突然出声,结束了大家的争论。“也许会危及国家的和睦,我的国王。但是我们不能无视古联盟的誓言。”

唔,我暗想,果然是一板一眼不懂变通的家伙。执着地守着那个不知道多少年烂在地里没人管的联盟誓言,甚至可以为了信守誓言而冒着可能使战火延烧到艾罗兰王国的极大风险,这个榆木脑壳的肌­肉­男。

考德威尔领主一见­精­灵族里位高权重、威望极高的芬丹居然替自己说话,喜上眉梢,连忙打蛇随棍上。“请求您准允我们的请求,尊敬的国王。在您国土的边境地区有不是很茂密的森林,人烟稀少。请让我们使用那里的土地。如果战火逼近,我们会作为贵国的防护墙。”

哈。我暗笑。还是有备而来,连地盘都自己圈好了。

不过他们的选择的确不错,那种地带,就连地狱恶魔族也经常选择作为秘密潜入的地点,那些荒郊野岭,正是避人耳目的良好去处。

阿拉伦国王想必也很矛盾,左思右想之下,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把赌注都押在芬丹的战力上。他又像是在对着考德威尔领主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吧。芬丹一直担任戍边的任务,他曾经担任过出使贵国塔伦嘉德的宫廷特使。因此他将会作为你们的向导和联络员。”

考德威尔领主大喜过望,连连称谢。“谢谢你,尊敬的国王。还有你,芬丹队长。­精­灵的友好和荣耀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他带来的人马也个个向着阿拉伦国王恭敬行礼,满面感激,隆重致谢。

这群人的溢美之词却没使阿拉伦国王稍解眉间的忧虑之­色­。他忧心忡忡地对芬丹下令道:“把考德威尔领主和他的人民送到安全的地方,但不要冒险进入狮鹫帝国的领地。我们艾罗兰­精­灵不想惹祸上身。”

芬丹躬身受命,并且语气强有力地作出保证。“遵命,我的国王。我不会允许任何一支外族军队越过边境的。”

12

不过阿拉伦国王看上去却没因此而释怀多少。他的眼睛四下一扫,看到我的时候,他脸上略略浮起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招手命我过去。

我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面前,觉得国王身旁的芬丹那种警惕审视的眼神,简直要戳破我的脊梁骨,掀翻我的画皮。

“国王陛下有何吩咐?”我向阿拉伦行礼。

阿拉伦国王温和地对我说:“黛蕾尔,我来为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国的重臣和忠诚的英雄,芬丹。”

我看向芬丹,作出满脸仰慕崇敬的模样,向他施礼。“您好,芬丹大人。您的事迹,我早已听过多人传颂了。”

芬丹板板地在马上也向我回了一礼,阿拉伦国王脸上终于有点笑影了,说:“黛蕾尔总是这么文雅有礼,我也早已听大家说起过了。芬丹,这位女士名叫黛蕾尔,是近来国内新出现的好手,擅于驱使蜂群,很受花仙子和花妖们的敬佩哩。”

芬丹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诧­色­,应道:“哦,就是那个新近出道的‘蜂群女王’?没想到如此年轻。这样年轻就有如此好身手,前途大好啊。”

阿拉伦国王似是很满意我们这番互相的恭维和适度的吹捧,赞许地说道:“很好,既然你们都认识了,这次防守边境要塞的任务,黛蕾尔就和芬丹一道去吧。边境上要塞众多,只靠芬丹一人,只怕顾不过来,首尾失衡。敌人现在来势汹汹,多个帮手也更稳妥一些。而且黛蕾尔一直以来都表现不错,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跟在芬丹手下多历练历练,将来也好独当一面。”

我和芬丹同时大惊。不过出自于他与生俱来的而我则是装出来的那种共同的、作为­精­灵的良好涵养,使得我们只是飞快对视了一眼,而没有立刻发出疑问的声音来。

况且,国王说得也对。如果敌人同时攻击两个要塞,芬丹难道要学 分 身 术?我虽是个新人,好歹也历练过几天,积累了一些经验名声之类,带着点人马配合要塞里的重兵守城,总还不成多大问题。再说,对于一个新人来讲,无论是战场历练还是声名积累,跟着什么人能比跟着芬丹更好?

阿拉伦国王见芬丹并没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反悔还是阳奉­阴­违什么的,立即雷厉风行地当众点集兵马,拉起一支部队,直接划归我手下。加上之前我在温岚这里驻扎着的、本就拥有的一群花妖和­精­灵猎手、德鲁伊之类的,我居然不大不小也带了几十条枪,上百号人,大可以割据山头,拦路抢劫了——

阿拉伦国王又亲切地赐给我一匹银­色­独角兽作为坐骑。我受宠若惊,连忙隆重拜谢了。

那个先前带我来觐见国王的德鲁伊长老也是满脸欢喜,自告奋勇帮我拉着御赐的坐骑先;阿拉伦国王又召我近前,对我温声慰勉:“黛蕾尔,你久居边境,恐怕整个国家的大局形势不是很了解。由于恶魔领主阿格雷尔的袭击和银­色­城邦发生的战乱,艾罗兰的国土安全受到严重挑战,所以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战争的全面爆发……”

哦?我暗惊,阿格雷尔还在这附近的地盘上作乱么?还是说,他只是想穿过艾罗兰,寻找蒂耶鲁为他作法净化?

可是我万万不能表现得对进程如此了如指掌。一来太惹人注目,二来恐怕会有人怀疑我跟恶魔族的联系——我偷偷斜瞟了一眼芬丹,发现他灼灼有神的眼睛还是紧盯着我,神情间也没放松多少戒备。我头大,慌忙低下头去,恭顺聆听国王的训示。

阿拉伦国王却没发现我们之间的暗涌,续道:“……­精­灵们自尊心很强,通常会宁死不屈。我们决不容一个恶魔领主闲庭信步地轻松穿越我们的领地,不管他的目的为何!但是,这个阿格雷尔实在邪恶而强大,艾罗兰损失惨重……加上最近,连狮鹫帝国的伊莎贝尔女王,也带着一个亡灵巫师和大批军队,大败我艾罗兰军队,因此在发动下一次进攻之前,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来养­精­蓄锐……”

我愣了一愣,这梁子结得可深啊,难怪芬丹对伊莎贝尔女王的印象那么差,未来将会力主将这个引起一切纷争的大麻烦丢在谢尔戈不管,或者­干­脆当场灭掉。

话又说回来,这个伊莎贝尔女王,实在不是很有政治嗅觉和斗争智慧的一个人——说白了,她就是如今很流行的小白女猪啊!

这个结论让我偷偷笑了一笑,随即招来两道冷凝严厉的视线——糟糕,我的笑意浮现在脸上了,而这个破绽正好被警惕着我的芬丹抓个正着。我慌忙收起那丝极浅的笑纹,作端庄凝重状,继续听阿拉伦国王吩咐:“……由于我们的准备尚未充分,因此,芬丹和黛蕾尔,你们不能贸然越过边界,引发与狮鹫帝国的全面战争!”

我面­色­一整,向国王庄重地施礼应许下来。

我喜欢这个已经老去的­精­灵国王。他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无非是绕着弯地想要解释他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更多的军队。要一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在臣下面前坦然承认他的国家已经力不从心无人可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阿拉伦国王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甚至他在叙述的时候还保持了他的尊严,令我心生敬服之感。

他这样相信我,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就交给了我一支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军队,如此坦荡光明的作派,衬得我这个别有用心的秘密间谍更是猥琐­阴­暗。我感到有些狼狈,不知道如何能够报答他的全然信任,我害怕我注定让这些对我好的善良的人们失望——

不管未来的方向,指向怎样的前程,而今我已经没有退路。我必须咬牙踏上那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越过无数重重陷阱和迷雾,在求生的同时如临深渊地走着钢索,骗取着所有人的相信却不敢真的相信任何人……

如果说,人生注定是一场华丽的游戏,那么,我能不能有机会,反复存档再重新读取?这样的话,是否就能避开生命中那一切突如其来的暗礁险阻,一切突如其来不可断绝的迷茫徬徨?

13

温岚距离边境地区并不是很远。但即使这样,一路上的行军,芬丹也很少露出和善的神情,总是绷着个脸,一脸严峻。

奇怪,他当真是­精­灵族人吗?那么­精­灵族人的那些和善、亲切、很有爱的特质,都上哪里去了?这个芬丹,倒像是天生面瘫。

嗯,路还没走几天,我对他私下的称呼已经升格为“绿­色­­骚­包面瘫肌­肉­男”。我真担心,我给他起的外号,这一路上会无限增加上去,就好像以前皇帝给先帝或者太后的谥号一样,逢年过节就加赠两个吉祥赞美的字,最后拉拉杂杂字数长达几十,想一口气全念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带着军队,紧紧跟着他,一路无话。举凡大军扎营、行军进度,甚至当我们在路上遇到个把拦路劫道想趁火打劫一把的各种族流民乃至土匪强盗的时候,我都是全听芬丹的指挥。当然,如果他派我上阵,我也毫不含糊,三下五除二解决那些小野兵们。

我得让他对我放心,让他感觉我对艾罗兰王国的忠诚毋庸置疑,让他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灵族小姑娘,不过是靠着几招魔法和一点驯养蜂群的能力,在军队里凭努力上了位而已。

如此这般让他指哪打哪了几回,我乖顺努力的姿态终于能换回他偶尔放松一些的面孔。他对我的语气开始不那么严厉,虽然他的措辞还是一板一眼得让我头疼。

十来天后我们到达了丹拉德附近,这是国王为我们此次的戍边任务指定的驻防城镇。

我们先绕过此城,送了那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都不知道鼻子打哪儿出气的考德威尔领主和他的人马到附近的指定地区安顿下来。我们的军队也在当地停留了几天,帮忙那群狮鹫帝国的难民们清理居处、搭建房舍等一应事宜。而芬丹则看起来对这个不甚靠谱的领主更是不放心,抓紧临行前短暂的一点时间又教导了一通对方,考德威尔领主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唯唯诺诺,低头恭领教诲。

­精­灵军队出发返回丹拉德之前两天,我经过考德威尔领主的帐篷,看到他正站在那里指挥人搭建马厩。他那匹也是捂得密不透风的可怜的马恹恹地站在一旁,被系在一棵树上,头也垂着,虽然看不到它的面部表情,可是它的肢体语言也表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有点不忍,看看这天气也快到初夏了,考德威尔领主自己没汗腺不怕热没关系,可也不能罔顾坐骑的生理需要吧?

我走上去,一本正经地对考德威尔领主说:“领主,芬丹大人派我带话给您。”

说完了我自己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小品,“队长,皇军托我给您带个话”。不禁暗自哑然失笑。

不过考德威尔领主显得可是十分庄重,马上叫停了马厩的修建工程,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面对着我,十分殷勤地应道:“啊,啊,黛蕾尔小姐,请讲。”

这礼仪也太周全了点,在现场另外的七八个无关人员的注视下,我突然觉得有点汗。轻咳了一声,我面容很严肃地对他说:“我们­精­灵族人,一向尊重自然界的各种生物,讲求和谐融洽的方式与别人共同生存。这点,想必领主大人是知道的。”

考德威尔领主不明所以,但是基于对芬丹积威的重视,他还是连连颔首。

嗯,被吓住了就好办了。我暗喜,继续说道:“我们尊重贵国的一切风俗习惯,只是时近六月,天气渐热,贵国骑士的马匹却都穿着裤子鞋子,也颇为累赘,将来作战起来也不利机动敏捷。故此敢请领主额外下令,将这些马匹的裤子鞋子装备一律撤下,让马匹轻装上阵,岂不是会­精­神大振,更能出力?”

我耍了点小诡计:前面我说的那些什么种族之间和谐相处的­精­神,确实是芬丹说过的,我也没跟考德威尔领主说谎;但是后面那啰里啰唆一大段,却是我暗自塞进去的私货。我玩一回偷换概念的把戏,想必这个家里来了贼,只会带人往邻居家里跑着求救的领主,也不会发现。何况,就算他发现了,难道还敢去追问芬丹不成?

考德威尔领主一愕,显然是没想过我们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面露为难之­色­。我见状也不勉强,徐徐笑着说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如果领主为难,我们自然不会强求。另外,我军即将不日回师归建,望领主大人今后善自珍重……”

考德威尔领主慌忙说:“啊啊,不为难,不为难。这本是我自己的一个特殊习惯,也没想着要改……其实,我方其它军队也没有这种装束的,要改回跟圣堂军队一样的装备更好……那么我就立刻下令,把多余出来的这些东西撤掉好了。”

我抿­唇­而笑,“如此,就多谢领主大人大量了。”

我们正式回师丹拉德那一天,考德威尔领主还率领旗下军民,列队欢送我们。我跟在芬丹身后缓缓骑马而行,经过考德威尔领主马前,正站定下来两下里殷殷话别时,那匹马忽然长嘶一声,用鼻子来拱我的腿。

彼时芬丹那几句客套的话正跟考德威尔领主说到一半,见状也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我。

我有些窘迫,只得陪笑,“嘿嘿,嘿嘿。”

领主那匹马却是颇为热情,好像通人­性­一般,不停亲亲热热地用鼻子拱着我的腿,从脚一直到膝盖,凡是它够得着的地方,都拱了个遍。

众目睽睽之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它的热情,只得从自己的独角兽坐骑上俯身下去,拍拍它的头,又隔着它的头盔,抚了抚我想像中它藏在盔下的马鬃。最后弄得自己有点感伤起来,想想它对我如此亲热,我却无以为报,横竖从自己怀里搜出了几块本来打算喂我这匹银­色­独角兽的松子糖,直接喂了考德威尔领主那匹如今已是轻装上阵的马。

芬丹横了我一眼,继续跟考德威尔领主话别完毕,大军出发前往丹拉德。我连忙拨马跟上。

芬丹在我前方不远处走着,我们一路无话。忽然,他没头没脑地出声问了一句:“那匹马,为何跟你如此亲近?”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回答:“大概,是因为我脱了它的裤子吧。”

芬丹闻言,骤然勒转马头,回身瞪着我。看我满脸堆笑,一脸正直无辜的样子,他脸­色­似是有点发青,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又拨转马头,向前走了。

我继续跟在他后面,笑着摇了摇头。

唉,这个老古板。果然不能欣赏我的幽默。

14

我们再度到达丹拉德城下,芬丹领着大军进城,简单盘点了一番,见城里的建筑只有本就简陋的要塞和大本营尚未受到战火波及,其它的或者全毁,或者破败得很,需要重新修缮,便把我叫来,口述了一个进度表,要我按照他所说的先后次序,营建城中各主要建筑。他则带着自己隶下的那批人马,出城巡视去了。

我莫名其妙当了个后勤官儿,眼看城中千头万绪,颇有一时间无处着手之感。

丹拉德位处艾罗兰王国边境,早先在­精­灵族和黑暗­精­灵族在艾罗兰内斗的时候,就受过多次战火洗礼。黑暗­精­灵把这里当作最后的大本营,拼力坚守了好一阵子,双方你来我往地拉锯了很久,据说­精­灵军队还被击退了好几次。

虽然黑暗­精­灵最后退入地下,与矮人族争起了地盘;但丹拉德这座小城镇后来又还是经历了多次与恶魔及邻国军队的激战,最后被战火破坏殆尽。

我先把自己的那群杂兵在大本营里安顿好,就带着几个侍从到了丹拉德的议事堂。

这地方也很破败了,原本应该是个都市议会级别的建筑,现在却破得跟贫困地区的村委会似的。只是现在百废待兴,却不是大修政府机关楼堂馆所的时候。

我叫来当地官员——就是一个德鲁伊,让他召集人手,先把魔法行会恢复起来。再找来当地地图,分门别类圈出一些各个不同的地盘,预备尽快把招募各项兵种的不同建筑重建起来。

那个官员很高兴,也许是终于盼来了全国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芬丹率军前来驻防,觉着城市复苏有望,­干­劲也格外足。立刻传来了很多当地民众帮忙,在原先的魔法行会遗址上热火朝天地大­干­起来。

我则还在议事堂里,忙着把城中驻军的负责人叫来了解情况。但找来找去,只来了十来个花仙子,站在议事堂外,委委屈屈地回我:“战火连年,军队损失惨重,更何况我们这里距离边境要塞实在太近……如果募来更厉害的兵种,一般都是要及时补充到那些要塞里去的……城里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唉,我叹息。看着这几个士气低落的花仙子,也颇觉不忍,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们一番,然后速速传了我手下那群叽叽喳喳的花妖们来,命她们帮这几个花仙子把丹拉德的仙子树——克希尔什树好好料理一番,并在克希尔什树更高的枝­干­上补建神树建筑(其实就是花妖居所),好让她们也能在神树建筑里接受训练,将来升格为花妖或者林妖。

那些花仙子欢欢喜喜又半信半疑地跟着我带来的花妖们走了。

不知道哪个多嘴多舌的向她们吹嘘了我之前的事迹,总之是我忙到晚间,尚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些花仙子们却又纷纷跑来议事堂,闹着要我表演一手“蜂群滋扰”魔法的绝技,好让她们好好地瞻仰一番。

我头大如斗,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什么敌人?只好一挥手招了一个硕大的蜂窝,挂在她们的仙子树上,让她们自己回去慢慢研究其中的奥妙。

好不容易满足了花仙子们的要求,她们眼里闪着希望的光,欢天喜地地走了。我擦擦额上的汗,正要叫人进来随我一起去巡视工地,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议事堂大门处响起:

“这一手‘召唤蜂窝’倒是不错。”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芬丹回来了。

我一愣,随即堆起笑容,连忙过去迎接他进来。难得他夸我一言半句,我自然要客套一番:“哪里,怎么比得上终极的‘召唤凤凰’魔法。我现在连元素人都叫不出来哩。”

芬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召唤元素本就是银­色­城邦的那些法师们的拿手好戏。你学不会,也实属正常。”

虽然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那种语气委实使我有点不忿:他那意思明摆着是说我资质平庸功夫稀松,学啥啥不会才是正常发挥嘛。

可是我当然不能表现得像恶魔族那样一点就着。我笑道:“可不是么。我只会玩蜜蜂,凤凰什么的,动静太大,还是让那些法师伤脑筋吧。”

芬丹这回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稀奇之意。八成是我良好的涵养感动了他吧,我想。

他没再讽刺我什么,转而问道:“重建工作进展得如何?城中情形怎样?工程进度……”

我被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头晕。他那种口气,好像垄断跨国大公司,托拉斯巨头的CEO在问他的小秘。而且,还是那种无三陪关系的、奴隶制统治之下的小秘。

我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他汇报了丹拉德城中现状:建筑物多已不存,需全面动工修缮;驻军损失极大,现只有十来名花仙子,须得尽快补招;城中存粮、资金也都很不富裕,我已命当地官员召集民众,先把一些要紧的建筑恢复起来……

15

芬丹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凝神思索,这时开口问我:“资源呢?还有多少储备?要重建的话够不够?”

我叹气,“自然也不多。这里多年都在打仗,连系统的帐簿都找不全,我已派人统计去了,但问了当地官员,若要急着把所有建筑都恢复起来,恐怕资源供应跟不上……当地也有黑市,可价格高得离谱,我们又没钱……”

芬丹的眉头逐渐紧锁起来,刚要开口,我就抢先道:“我知道你想取缔黑市,我方才也略略了解了一下,黑市的情形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运输路线也不太通畅,这一路上都不太平,有得是拦路打劫的散兵游勇或者越界过来的流民抢掠;好容易到了这里,就算我们有钱,也没多少现成的东西可供购买。黑市的存废其实不是问题,以­精­灵族人的天­性­,若不是逼得毫无办法,又怎么会有黑市出现?为今之道,只有尽早将丹拉德附近方圆几百里地形都探清楚,肃清拦路匪徒;若有被别的势力非法占据的矿藏,尽快夺回,才是正事。我们手里有了正经东西,就算我们不去取缔,大家也不会再经营什么黑市了。”

芬丹沉吟不语,片刻后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里有丝讶异。

“这些事情,都是你想出来的?”

我正得意于自己洋洋洒洒的一篇讲话,却被他这么一问,好像很怀疑我的智慧一样,我不禁有点忿忿。

“当然了。你们­精­灵……”我刚想说“你们­精­灵族”,就猛然省悟过来,我这不是不打自招,告诉芬丹我其实不是­精­灵族人么?慌忙硬把后面的话拗回来:“你们这些­精­灵族的男人,都以为女人就没大脑么?”

芬丹一怔,显然没从我的逻辑里省过味来。“什么?”

我转了转眼珠,道:“就因为我会玩一招‘蜂群滋扰’,你就把我当作花仙子么?我可是德鲁伊的出身!再者,花仙子们虽然喜爱热闹和狂欢,天真无邪得很,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大脑的样子,可是真的到了危急时刻,为了国家和信仰,她们一样是很拼命的!”

芬丹被我这么义正辞严地一说,反而有些拧眉。“我怎么会看轻花仙子?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如此年轻,从前也未经过多少历练,怎能想得如此周全?”

我没好气,“哦,既然我这么没经验没见识,那你怎么就放心把丹拉德扔给我,自己出去游荡啦?难不成是想等我出丑,回来替我收拾烂摊子,好叫我感激?”

芬丹有点恼怒,“你怎么……”

我猜想他对我一直持有谨慎的怀疑态度,对我仍是仔细观察而非全心信任;所以要解除他的戒心,最好就是小小地闹他一下,去到尽了,反而能够让他多放心我一些。因此故意曲解他的用意,见他恼了,也并不如何害怕,反而抢白他道:“艾罗兰的子民,哪个不是年幼时期开始就历经战乱的变故?如果自己遇事仍是想也不想,凡事都不好好考虑,在动荡的时世里还能够活到今天么?你是全国仰望的大英雄,自然有得是本钱看轻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了!……”

芬丹的眉头愈拧愈深,终于开口,竟是疑问地重复:“新兵蛋子?什么是新兵蛋子?”

我气势正高昂的时候,被他没头没脑地这么一问,顿时语塞。

要我怎么解释?《士兵突击》的后遗症?那我要不要顺便为他科普一下,讲讲电视剧电视机乃至于电的产生历史和原理(就算我想讲,我也不知道啊)?蒂耶鲁所作的预言,虽然难以置信,到底合情合理,这个世界的人们想想都能听懂,所以他是先知;我么,说了半天,只怕芬丹听都听不懂,这个人又很正很主观,恐怕立时就要视我为妖怪,先砍了再说。

何况前因后果,多漫长啊,足够说上三天三夜;我决定拣最简单的一种说法来解释。

“啊,这个……这是我的独创形容词。新兵么,初来乍到,就好像还没孵出幼雏的蛋,一切都是新的,什么都需要学习……”

我信口胡诌着,芬丹的神情却从疑惑慢慢变成深思。我倒是发现,他脸上的神情,不管是哪一种,都总是那样认真。

“唔……”他慢慢说,“听起来虽然粗俗,但也有点道理。”

我气结。他不踩我就不能活么?可是我也不想再跟他扯下去,能够得他一句赞同的话,已经算我今天完成了目标。我为自己缓颊,“嘿嘿,嘿嘿。那是,话糙理不糙么。”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话?”芬丹看起来又要皱眉了。我是不知道他以前的作派,但看起来这个人遇见我之后很爱皱眉啊。我恶意地想,只怕过不了多久,他眉心那道纵深的纹路就要起来了,这个世界又没有淡斑除皱的高级美容抗皱霜,哦也也。

我慌忙绕过他,抢先举步往暮­色­已四合的屋外走去。

“大人,我要去巡视重建工地了。您要一起来吗?”

16

我一马当先到了正在热火朝天重建城内的魔法行会的工地上。芬丹随后过来,一眼看到水中高高矗立的那块怪石——­精­灵城镇魔法行会的标准基础配置,眉心就又拧作一团了。

“你怎么……?我不是命你先行恢复那些可以恢复的募兵建筑么?”他的声音很严厉。

哼,我早就知道。我从腰间掏出一张草图来,是我今天下午匆促画的丹拉德建设全图。

“我派人勘查过,招募花仙子、剑舞者和­精­灵猎手的地方,虽然破败,派人修修,还是可堪使用的,不需要一时间浪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去大规模重建。我除了派当地民众去修战舞擂台和猎人小屋之外,还特意派了我带来的那些花妖们帮忙修葺和升级仙子树,你明天早上能够招到的就不仅仅是入门等级、没受过多少训练的花仙子啦,而是升级的花妖和林妖了。”我忍不住横他一眼,看他这个打扮就知道他八成是猎手出身,对于猎手和箭手这种老本行的兵种有点强迫症,巴不得他在城外游弋一圈,回来我就给他准备一百多个训练好了升过级的猎手头领,在马路两旁列队迎接!

“魔法行会么,不建起来,招不到德鲁伊,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喜欢魔法的牧师,总得给人家一个修习魔法的去处吧?我也没法整理这城中的魔法典籍,看看还有多少我们可以学到的魔法,将来对敌,选择也更多不是?”我续道,右手在那张潦草得够可以的简图上继续指指点点。

芬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头头是道的解释而稍缓。他神情严峻地紧紧盯着我手中的草图,眉心逐渐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忽然,他决然地一甩头,冷冷地说道:“我承认你的设想并没有错。但是,军中令出如山,你如果有不同的设想,也应该跟我提出,经过讨论之后才可改变,怎可以自己擅作主张?”

我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你说完就走了,跑到城外去巡视,要我到哪里去找你……”

我还没说完,芬丹就一挥手,上来两名战舞者。“黛蕾尔轻慢军令,按例应禁闭一天一夜,以示薄惩。你们带她下去。”

靠!我想我忍不了了,即使我不是暴躁易怒的恶魔族,而是普通的人族一员,面对这种不公平的责罚,也咽不下这口气。我抗声叫道:“为什么?!你也看到了,面前这种情况,等不得你出去巡游一天再回来慢慢商讨!就算我按你说的做了,暂时停工,等你回来再跟你提建议,你是不是会一样把我抓起来关,就因为我没执行你的命令?!”

芬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是的。”

我简直火冒三丈。因为我的怒意而在我头顶上空自动集聚的一大群马蜂黄蜂蜜蜂们,已经集结成了黑压压的一团,如同乌云一般。它们嗡嗡叫着,有如天际云层里隐而不发的雷电。

在场的人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建筑活儿,纷纷停了工赶过来,却没人敢出声劝。我只听到人群里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声“啊!果然是蜂群女王!”。

那两个战舞者看看芬丹,又看看我,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愤然跨前几步,直到芬丹面前。这下我可算是第一次无限接近他了;可是,我想做的不是勾引他,诱惑他,而是——

掐死他!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够看到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颧骨并不像我想像得那样高,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还是说明了他的严肃和不好接近。

不知道谁跟我说过,凡金发肌­肉­男,多半都是帅哥。我猜那人一定是把所有的金发肌­肉­男都想像成阿喀琉斯版布拉德?皮特了。芬丹这个人,我是不知道他算不算金发帅哥,但是此刻,在火遮了眼的我看来,他那张脸,看上去就只有两个字——

刻薄!

我突然想幼稚地抓花他的脸,或者狠狠一脚跺在他脚上。可惜我现在没有穿那种细细尖尖的高跟鞋,要不然拿脚尖踢他小腿或者拿高跟踩他脚面,都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即使我们这么接近,芬丹仍旧无动于衷。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着我,眼神平静,似是很不能理解我为何对他秉公作出的处罚如此火大。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气咻咻地瞪着他,“当然有!芬丹,你知道什么叫做‘事急从权’吗?你知道什么叫做‘随机应变’吗?你从来都是这般不通情理吗?难道我就应该为自己全心全意为大局筹措而受惩罚吗?……”

芬丹微微讶然,也许是我头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而没有在后面加上“大人”的尊称,让他觉得我失礼了吧。

“随机应变我当然懂。你全心为大局筹谋的心也没有错。我惩罚你的,不是这些事,而是你擅自更改军令的错。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同意上司的命令而自行改来改去,还如何治军?大家不是会乱作一团?”

我,我想我是该死的懂了!原来艾罗兰王国经过数次大战,元气大伤,秩序混乱,他为了彻底整顿,竟要拿我开刀,杀­鸡­儆猴啊!

很好,很好。反正我本来也是一个媚姬,杀我这个媚姬,吓唬了联盟军队里其余各路诸侯,也不算亏!我咬牙切齿,深知如果我以后还要在­精­灵军队里混下去,芬丹是违抗不得的——且不说他还会不会一直罚到我死,就是他长期累积起来的崇高声望和凛凛威风,就不是我能够反抗的。我得忍一时之气,图长久之计。

我勉强咽下胸中那些不甘,那些明明忘记了魔王的威吓、自己的任务,一心为了­精­灵族打算,这份好心却被人丢到脚下践踏的忿怨……转身昂首对着那两个战舞者说:“别担心。我自己会去。”然后心中默念口诀,向空中一扬手,那盘踞在我们头顶的黑压压蜂群登时四散。

我挺胸抬头,步伐也优雅有度,向着议事堂走去——根据我下午的了解,只有那里还剩下几间简陋的板房,能供关押人犯之用。

到了那几间板房之外,我挨个观察了一番,总之都是蛛网遍结,房檐低矮,屋顶破旧,四壁萧然。我好不容易挑了一间看起来灰尘稍微少些的,低头避过门框上垂下来的沾满灰尘的蛛丝,走进房间,拂去其中一张勉强还是四条腿的木椅上的灰尘,坐了下来,对门外那两个战舞者笑了一笑。

“好啦。你们锁门吧。从现在起计,一天一夜我不出去。记得给我送饭啊。”

17

我的监禁生活颇不平静,实在有违我低调的本­色­。

先是那群承了我情的花仙子,据说正在树上研究我招来的那个蜂窝,突见蜂窝里的蜜蜂都呼喇喇飞了出来,铺天盖地往魔法行会的重建工地去了,不明所以,也跟在后面;却正好看完全场芬丹坚持关我禁闭的好戏。

于是她们一定要执意认为我是同情她们的仙子树年久失修,先派了人去重整,才违抗了芬丹的命令;所以都哭哭啼啼地跟在我后面一路过来,趴在已经残缺不全的房顶上,从每道缝隙里往下看我,还怕我乍逢大变,烦闷无聊,争着吱吱喳喳地跟我讲话。

而且她们还联合了我带来的那些花妖们,生怕我在禁闭期间受了委屈、吃睡不香,不时从房顶的隙缝里往下垂粗粗细细的树藤,上面绑了各式瓜果鲜花之类,把我这陋室里是摆得满满当当,四壁飘香。

我头疼。好不容易挨个好言好语哄回去继续­干­活,外面我带来的那些­精­灵猎手和德鲁伊也到了,拥在房间破败的板墙外面,七嘴八舌跟我问好。这其中还有那么老几位是一直跟我从微时一路打架打过来的交情,更是说着说着还有点感伤起来,说你就算当初只是一名德鲁伊,地位实在算不得很高,也没受过什么处罚,一向规行矩步奋勇为国;没想到升成了独当一面的游侠阶级,却成了这个样子,遭这样大罪……

我汗下。这事儿可不能从我这里挑了起来,虽然魔王大概会很高兴,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博得芬丹的全部信任,贸然开始挑拨离间,不是很快就会引火烧身么?

我连忙安慰窗外隔着一堵形同虚设的木板墙的老几位们,说艾罗兰遭此连番大乱,本就毫无秩序局势动荡,芬丹铁面无私,一来是为了让我这个新人更好更快地锻炼,二来也是要树立令出必行的作派,好尽快恢复社会的稳定秩序,便于大家团结一致抗敌,云云。更深刻表示说来说去都是我自己初出茅庐,以前长于荒野,无人教导,难免行差踏错,吃个教训也很好。大家速速回去,练兵的练兵,搞建设的搞建设,别在外面枯等,浪费时间无益。

又艰难地把这一群人送走,我暗忖这都折腾了大半宿了,于是四下看看,房中虽没床铺被褥,好在我也不挑剔,抓起裙裾把桌子擦­干­净,就伏在桌子上打盹。

迷迷糊糊中,听到窗外又有人喧嚷。我揉着眼睛,不情愿地艰难爬起来坐直,打叠­精­神去应付屋外来的不知又是哪路人马。

原来是当地官员和一群民众,看着天光大亮,芬丹又率军出城去扫清四边道路了,就慌忙瞒着他偷偷跑来探我,感谢我一次过为他们重建了多样建筑,还争取到黑市暂不取缔——要知道,铁面无私的芬丹手下,能容得下一个黑市暂且存活,是怎样困难的事呀。

听着他们在外面千恩万谢,我默然望天。

在艾罗兰受到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欢迎,无厘头得令我几乎有些感动。

当好人真好啊。

可惜我终究还是一个坏人。来自邪恶的一方,将来,多半也还是要回到地狱去的——

这些扑面而来的好意,只令人心酸。

我婉言感谢了他们前来探望的一片盛情,并说我在这里已经被照料得很好,大家无需担心。顺便号召了一下要大家继续努力,抓紧在短时间内把建筑都该修的修好,该盖的盖好,以向芬丹证明我当初的计划并没有错。

窗外轰然一片应声,弄得我愈发有点动容,把椅子拉来垫在脚下,爬上去开了窗,微微探出头去向大家挥手致谢,手忙脚乱间脑后绾着的大髻还挂着了墙上的蛛网,实在有点形容狼狈。

等到我再三致意完毕,将那群人也送走,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可是折腾了几乎一夜没好好合眼,困倦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包围我。我爬下椅子,又拖回桌边,擦­干­净,然后伏在桌上——

倒头睡着了。

我做了梦。

梦中依旧是那个我所熟悉的世界,是以前那个我,所经历过的种种美好。

我梦见少年时曾经无数次骑着自行车走过的那条林荫道,高中的学校里有些年头的红砖小楼,爬山虎迤逦爬了满墙;还有那栋新建起的灰­色­教学楼,我们曾经无数次在楼顶消磨时光,登高远望。还有那栋巍峨的图书馆,当我在书架之间寻找自己想借出的书时,却突如其来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望见在那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窗帘旁,清风吹拂之下,那位永在我心头的少年,正微微低头,入神地读着一本书。

在我梦里,他仍如旧,穿越过无数艰困与不可期的时光,静静坐在那里,一如当年。

我在梦里静静注视他。我想要出声,又怕惊动了这一刻的静谧与安宁。这画面那样的美,越过了无数岁月,至今我们才懂,少年时从指缝里流去的,是怎样的美好。如同梦里的这个人,他的面容半隐在蓝­色­窗帘之后,额前细碎的发随着窗缝间透入的清风轻轻飘动;午后耀眼的阳光在他发间铺了一层薄薄的亮­色­,让我看见时,只有温柔,只有心疼,只有不敢惊动。

然而事隔多年,当我在最深最寂静的夜里,月光下坐着,细细回想,才恍然发觉,当年的他,微垂的脸上,眼瞳里分明隐藏着纯净的期待和宁静的笑意。

可是我错过了,都错过了。

如今,我流落在这样一场不知真伪、毫无退路的游戏里,没有攻略,难寻秘笈,无法存档,不能重来,唯有沿着那一线极细如丝的生路,如同走在高悬于半空且下临深渊的钢索,战战兢兢,无处求生,只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失足坠落,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我辗转反侧,朦胧中,听到门口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一惊猛醒,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手一摸,原来是两行眼泪。

18

我愣住。

可是现在不是发呆或者缅怀的时候。我听到门口的战舞者仿佛在对什么人问好的声音,随即竟然是芬丹的声音,依然平静得有些冷淡地,扬了起来,在询问我关禁闭期间的表现。

战舞者似是吞吞吐吐,不敢直说。芬丹的声音似有些动怒,道:“为什么不敢直说?她偷跑了出去不成?”

唉。我想,何必叫门口那两尊门神为难?遂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扬声说道:“当然没有。我也跟芬丹大人学了一招,就是言出必行。说要老老实实在这间屋子里呆上一天一夜,就要呆满这些时间。不是我夸口,我连……”

我刚要说“我连厕所都没有去过”,又立时省悟,这话实在有些直白,可要我说得勾引人一些吧,门外不是还有两尊路人旁听么?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吧。

我这一半途噎住,芬丹反而起了一点疑心,命战舞者开锁,就要进来查看。

我慌忙喊道:“我真的没有出去过!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真的是­精­灵吗?为什么都不相信别人的?”

芬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声音板板地下令:“开门!”

啊呀。他生气了。我想。

我顶好还是稳坐钓鱼台,准备迎接他的怒火吧。如果他还要延长我吃牢饭的时间,我这次可得提前跟他申请出去方便的机会——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需要事先声明的条件,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芬丹大步踏进屋内。

他乍一进门,险些撞到门口那几根从房顶破洞中垂下来的长藤上面绑着的刺儿果。这种水果外形颇为奇怪,跟抱成团的刺猬一样长满了刺,想吃的话,须拿刀劈开带刺的褐­色­外壳,里面是一个圆白可爱的果子,味道鲜美得很。

我暗笑。这个陷阱就是我专为芬丹准备的。

他昨日史无前例地关了一位游侠的禁闭,何况我还是阿拉伦国王当众派给他,襄助此次任务的,说来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手下那么简单;再加上我被关了禁闭以后,这间小屋热闹了半天,我才不信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要不然现在我蹲的禁闭又没满24小时,他怎么突然来了?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原因,我料定,他好歹也得亲自来释放我吧?

所以,我特意跟屋顶上等着我要吃要喝的花仙子们说我想吃刺儿果,要她们给我用几根长藤结结实实绑了好几个,吊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让芬丹一进来就猝不及防,吃个暗亏!

不过,芬丹不愧是游戏里各项能力指数最高的怪力绿­色­肌­肉­男。一瞬的惊讶之后,他已迅速作出反应,在摇晃的长藤间灵巧地一闪,及时避开了首当其冲对着他荡过来的刺儿果。

只是我布置了好几个暗雷,他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旁边长藤上的刺儿果冲他荡过来,他躲闪不及,一贯露在外面卖块儿的手臂上吃了一记。

他怒哼一声,避开绑着刺儿果的部位,一手抓住那些长藤的上方,猛地使力向下一拽!那些长藤吃不住这股劲道,纷纷坠地。

刺儿果叮叮咚咚地全数掉在他脚边,他不得不颇为狼狈地连跳了数步,放开手将那几根长藤远远丢开,彻底摆脱刺儿果的荼毒,才抬起头来盯着我,眼神里充满怒意。

难得见芬丹吃瘪,我很想笑,但是又觉得这样笑出来太不给他面子。所以我咬牙死忍,估计绷得是青筋绽出,五官移位,面部扭曲,表情变形。

芬丹就这样狠狠地瞪了我一会儿,大概我的表情实在太搞笑了,他反而突然很短促地缓下神情,淡笑了一下,语带斥责地问道:“这些坑人的门道都是你搞出来的?”

被他这么一问,我再也绷不住劲,一松下脸颊,就哈哈大笑出来。

我八成还面有得­色­,因为芬丹瞪着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抹不赞同。

我暗中掐自己的大腿,咬牙切齿地把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笑意费力地忍下去,面带无辜之­色­地解释道:“我只是想吃刺儿果。这屋里其它地方都吊满了东西,只剩门口那巴掌大的地方空着……”

芬丹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我,转而站在屋里环视四周。

这间破败的小屋子里,从残缺不全的房顶的缝隙里四处垂挂下来的长藤上,密密麻麻Сhā满了树叶和鲜花,如同一幅美丽的帘幕,将陋室装饰得骤然浪漫许多。

一时间,芬丹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困惑之­色­。也许他自己并没有发觉,然而在我看来,他带着淡淡的困惑,微微偏头四下张望的神情,有丝孩子般的童稚,与他挺拔健美的肌­肉­男身型和严厉古板的行事作风颇不协调,却成为一种奇妙的对照。

我睡了大半天,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浓的时候。柔和的光线自板墙上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射­入屋内,穿过那幅长藤与鲜花组成的帘幕,在我们之间悄悄漫开。

几只蜜蜂不知何时钻过缝隙,飞入屋里,在鲜花帘幕之间穿梭。逐渐落下去的夕阳在芬丹那头很正的金发上化作无数亮点,调皮地跳着舞。

一只很没方向感的蜜蜂跌跌撞撞飞到他鼻尖前一点点,他略微偏了偏脸,想把那只蜜蜂让开。但那只蜜蜂不屈不挠地在原地弯弯绕着,芬丹若要避开它,就只能又向我面前跨出一大步。

唔,好了,这下蜜蜂是避开了——可他离我就太近了。

19

我心中猛然一跳,七上八下地想着:是现在?我执行一下魔王的任务?还是欲擒故纵一下,等他完全信任我了,我再下手?毕竟此人与一般人不同,如果我不能一击必杀,引起了他的警觉之心,那么就大有被他反击,K得永世不能超生的可能。

我正在举棋不定之间,这间简陋的小破屋果然四处漏风了——傍晚总是比较容易起风的。清凉的风猛然钻入屋内,吹得那幅鲜花帘幕簌簌作响。窗外暮­色­已至,屋内光线渐暗,我唯一能够看清楚的,只有芬丹那头耀目的金发,以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深,和他那无脑严厉肌­肉­男的外形一点也不相称。我看不清他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眼中似乎浮上了一层微微的眩惑。

为什么呢?因为此刻他距离我太近的关系?还是因为这破旧的小木屋里布置太美,气氛太好,如同不真实的梦幻?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不能适应与一位正值妙龄的美丽少女在一间­阴­暗狭小的屋子里单独相处?

最后的这个念头令我轻轻抿­唇­笑了出来。

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个绿­色­严厉肌­肉­男如此纯情哩。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精­灵根本没长这根弦——譬如说花妖吧,树­精­吧,独角兽吧,哪里来的什么爱情,无非异花传粉,传宗接代,子子孙孙往下生罢了。芬丹虽是­精­灵族里的猎手一类出身,但看多了那些树­精­花妖独角兽之流的生活,耳濡目染,缺乏感情,也未可知呢。

也许是我脸上半隐半现的那个微笑引动了芬丹的神经,他骤然后退几步,恼道:“你……你施了什么魔法在这间屋子里?”

我一怔,随即被这种纯情的说法弄得更加笑不可遏。“我?我没事在蹲禁闭的时候施什么魔法?我又不脑残,使用魔法很消耗法力的,这里又不打仗,我使出来做什么?”

我猜他不知道什么是脑残,但是他看起来好像很气恼,也顾不上问我了。

“你还说没有!这些长藤,这些叶子,这些花……还有那几只蜜蜂!你不是一向很擅长驱使蜜蜂的么?”他左右看看,忽然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我怒道:“……黑暗魔法!莫非你使出了‘迷惑心智’?!你是怎么学会黑暗魔法的?!”

我简直啼笑皆非。

“我哪里会什么黑暗魔法!我连召唤魔法都没学全哩。我也不知道什么是‘迷惑心智’魔法。芬丹,”我走上前一步,尽量诚恳地注视着他,放柔了声音。“你不相信我吗?即使我已经很努力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芬丹脸上的表情近似于狼狈了,脱口呵斥我:“你……你胡乱说些什么!……”

他还没有说完,门外就奔进一名剑舞者,语气急迫地报信:“芬丹大人!方才探子来报,一支恶魔的军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艾罗兰的边境地区,就在我们边境要塞的外围游荡,动向不明!”

芬丹的面容骤然凝重起来,冷声说:“是么?既然如此,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他们,防止恶魔入侵的悲剧重演!”

我可没他那么踌躇满志。我只知道,这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恶魔军队,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这下,命运对我的试炼又要来了——我是为了博取芬丹的信任,卖力上阵狂K恶魔,然后又招来一个深渊恶魔替魔王来面斥我呢?还是为了保留魔王的信任,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然后回来被芬丹更深一层地怀疑呢?

唉唉,这实在是无解的二选一啊。我的头更痛了。

然后,我听到一声痛呼——那个来报信的剑舞者回身奔出去传令的时候,不慎踩上了芬丹原先拽下来丢在地上的刺儿果。

我闷笑,有点歉然地看着那人,也不好解释这些地雷出现在那里的来龙去脉。

芬丹先是温言慰问了那个倒霉蛋几句,还命门外原本负责看守我的两个战舞者扶他去医疗帐篷;然后,看着他一瘸一拐挨出门去,芬丹又转过头来对着我,表情很严厉。

“你!别在这里耍些整人的花招了。恶魔军队来袭,边境五个要塞都需要人就近驻守,你也快点去吧!”

我得意地笑,还不识相地追问了一句:“可是我的禁闭期还没满呢……”

芬丹已经大步迈向门口,自然,他谨慎又不着痕迹地绕开了地上那堆刺儿果,头也不回地答我:“见你诚心悔过,特此赦免你了。”

啧,这个绿­色­严厉肌­肉­男。瞧瞧他那副口气,自己又是多大一个官儿啊,还要特赦我呢——

我手一挥,招来几十只马蜂,趁他没注意,在他背后一指他那袭树叶缀成的大披风。那些马蜂就嗡嗡地分头飞了过去,停在那堆树叶间不动。

也许是我“蜂群女王”的名头太响亮,况且我走到哪里,附近都有蜂儿飞舞,因此芬丹并没在意那些嗡嗡声。

我得意,一壁跟着他往外走,一壁招来更多马蜂往他的树叶披风上爬。

到了议事堂外,他吩咐我点齐人马,先去边境要塞巡视一番。

我正巴不得他派我这个差事。没了旁人跟着,我正好趁便觑个空子,潜出边境,好好打探一番那支恶魔军队的来历目的,好早做准备。

我唤人牵来那匹我的坐骑——御赐银­色­独角兽,翻身上马,就径直向大本营跑去,打算尽快点齐手下那群杂兵,出城去也。

刚刚跑开几十米,就听到身后有陌生的声音鬼吼鬼叫:“啊呀呀——!好多马蜂——!”

唰。是很帅气的甩动披风的声音。估计那姿势也十足潇洒,那简直是一定的。毕竟,他是“勇士、诗人和外交家”嘛。

我憋笑,一夹马腹,更快地逃离。

唉,就是可怜那些无辜路人,被那件密密麻麻爬满马蜂的披风给吓到了。

至于芬丹嘛,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怕马蜂。他怕过什么呢?

只不过,我又给了他一个当街振衣耍帅的机会。要是放在现代世界里,他这样的背景身份地位,各项软硬件设施又如此过硬,玩上这么一招,还不得抖碎一地暗恋的少女心?

芬丹在我身后怒极咆哮:“黛蕾尔——!”

我哈哈大笑,勒慢了自己坐骑的脚步,左手握缰,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伸出食指向天,随意地挥了几圈。

身后那些作怪的马蜂随着我的手势,嗡嗡地飞散了。

20

到得边境上,我才知道要塞虽多,但都不设什么驻守的长官,每座要塞都是派几十人在那里坐等,其中不乏经过良好训练的高级兵种。虽然要塞修得甚好,兵力也派得不算少,但是我却有些隐忧:万一真的有哪个恶魔领主率军打了过来,要塞这边群龙无首,估计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五个要塞之间互有大道相通,基本还算一条东西方向的直道,我暗忖,这简直是长安街嘛。所以如果我想率军依次巡视过去,也不需要走太多的弯路。

芬丹还在丹拉德或者来要塞的途中,倘若这个时候恶魔军队就打了过来,教我如何处置?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作为游侠出任务,且没有芬丹在旁;如果我有心让过恶魔军队,丢了一座要塞,虽然芬丹多半也会奋力夺回,但是从此我在­精­灵族里的前途就断送了。接触不到更高层的人和位置,也就谈不上探知什么秘密,或者暗中搞搞鬼了。

但是如果我自去守要塞,将恶魔军队打退,那么那个多疑且­阴­险的魔王,将会怎样想我?多半,是又要怀疑我的忠诚,派人来敲打我了吧。或者,他本人也是神出鬼没的,虽然不能在地面世界久留,但亲自在我面前现一现身,飞快地一巴掌把我拍死,也不是没可能。

我们在中间那座要塞附近扎营。入夜无声,我仍然想得长吁短叹。

突然,地面又有隆起。

我无奈,看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魔童费力地从地底下拱出来。除了头顶冒火,表示它已经经历过了良好的训练、升过级之外,它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大的瓶子。

我诧异。这次魔王派来的使节,降格得也太猛了吧?上次好歹是军队里仅仅排名魔鬼之下的老二深渊恶魔,这次怎么就改成最低等的魔童了?虽然好歹是个升级版的,但是这假如代表着我在魔王心目中的地位的话,那么未免也掉得太快了吧?

那只小魔童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心软了一点,想何必与这个小东西为难呢,遂放轻了声音,问道:“你是谁派来的?来此做什么?”

小魔童蹦蹦跳跳地走到我面前,紧紧抱着怀里那个瓶子——它在战场上盗取敌方法力的宝贝,仰着头看我,仍然有点惧意。

我有点想笑了。莫非我也大有进境了?连恶魔军队里的兵都能被我吓着?

“乖,说吧。我不会为难你的。”我哄它。

小魔童半信半疑,抖抖索索地向我施了一礼,终于开口:“耶、耶泽蓓丝夫人,俺、俺是拜娅拉大人派来的。”

我一愣。啥?

这小魔童不仅一开口说话土得掉渣,而且居然不是魔王,而是传说中那个坏事做尽的媚姬,我的前手下,拜娅拉派来的?

我有点想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娅莎德曾经告诉过我,单论妖姬、宠姬直至媚姬这一系,耶泽蓓丝才是最高领导人,这个拜娅拉,不过从前是一个我手下的媚姬,以后逐渐上位而已。难道,我已余威不存,就连我的前手下,也有权利给我下命令,指挥我了不成?

不过我何必与面前这个已经快吓破了胆的小魔童为难。我仍旧维持着良好的仪态和妩媚的微笑,问它道:“哦?不知道拜娅拉找我有什么事情?”

哼,疑惑归疑惑愤怒归愤怒,我言语应对里的地位可不能丢。拜娅拉想使唤我做这做那?她还没那个本事!叫魔王亲自来跟我说!

小魔童见我和蔼可亲,拘束劲儿也稍微放开了一点。它的声音天生尖细,叽叽叫着对我说道:“夫人,俺们拜娅拉大人叫俺跟您说,她这次带兵到了艾罗兰边境上,想攻下个把要塞,回去也在大王面前给您长长面子,还请您给行个方便……”

我哼哼冷笑,“哦,原来对面是她带的人啊?想得倒美。她不是早就独当一面了么,还用得着我这里给她放水。回去告诉拜娅拉,说我这里也是奉了大王的旨意出任务的,必得先守好此地的要塞,博取­精­灵族人的信任,才能深入为大王开展工作。若是我的任务没完成好的话,回去在大王面前,大家一概没面子。”

小魔童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抱着那个大瓶子,不敢吭气。估计它也听出来我语气不善,大概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回去如实汇报了八成也讨不到什么好,因此害怕万分,迟迟疑疑地在我面前磨蹭,不敢答应。

我挑眉,“没关系,你就这么跟她说。再告诉她,我在这里立足未稳,也没多大权利随便开门揖盗——”我看小魔童一脸傻呵呵浑然不解的样子,只好改口说得浅显一些。“没多大权利随便开门放她进来,还保证她的那些杂兵不被其它军队攻击。她如果带的兵多,自己凭实力打进来好了,我还乐见其成哩。”

小魔童耷拉着头,哭丧着脸,大概也觉得自己的任务没完成好,回去不好交差。我见他实在可怜兮兮的令人同情,就问了它名字,吩咐它回去汇报之后,得空就偷溜回谢尔戈去找娅莎德,让娅莎德在我手下给它寻个打杂跑腿的差事,别在地面上跟着拜娅拉兜圈送死。

小魔童闻言大喜过望,连连朝我下拜行礼,也不再犹豫着怕如实转述我的话,回去不好交待了;而是屁颠屁颠地跑开几步,一溜烟钻进地里不见了。

21

这个拜娅拉,真是不知深浅。

头天晚上刚派那个土鳖小魔童来探过我的口风,叫我硬硬地挡了回去;竟然次日一早就派了个打手,率军来打我的要塞。

这对我的尊严简直是赤果果的蔑视。生可忍,熟不可忍?!

接到前方飞报时,我在帐篷里暴走了五秒钟。

其实哪还用得着什么飞报。我的大营就扎在要塞城下几十米开外,吃饱了晚饭散步过去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我站在帐篷门口都可以看到拜娅拉那个混蛋派来的狗腿子所带来的投石车,在砸要塞城墙的时候溅出来的灰土和石块。

我怒。立即点集麾下杂兵,浩浩荡荡往要塞去。

他X的,我治不了魔王治不了阿格雷尔治不了芬丹,我还治不了你拜娅拉手下的狗腿子么?

行。拜娅拉,你明摆着急着跟我抢功,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成全你?你既然派人来试探我的底细,我不敲打敲打你,倒叫你看轻了。

我登上要塞城楼,俯瞰城下叫阵的敌军。

嗤。我冷笑,就这么几十号人,三五条枪,就敢来给我玩儿一箭双雕的­阴­招?

我不出击,自己在­精­灵族这边没法交待;我若是把恶魔族军队打退,她就可以趁机在魔王面前给我上眼药?她是打量我好欺负还是怎的?不久之后,她在魔王面前丢的那个大脸,比我这种为了潜伏下来取得对方信任而赢无关紧要的一两仗,可厉害多了。

不过,我一边指挥城上箭塔狂打,一边暗自想着,等这个任务了了,我是应该找个机会派人私下去找找阿格雷尔,掌握一下他的动向了。要不然,他都变身多时,魔王的火气也过去了,我还不识相地跑去瞎煽风点火,岂不引起魔王的警觉,整个弄巧成拙?

我大喝一声,右手很有气势地往下一挥。随即,我专程派人从丹拉德拖来的弩车,加上三个箭塔上的弓箭手,以及我阵中的猎手头领等等,可谓是万箭齐发!加上德鲁伊长老一旁施法魔法掩护,万千箭矢密密如雨,直扑城下那群恶魔族杂兵而去。

我可不怕浪费。出发来要塞之前,我已经派了人查问各处要塞的箭矢贮藏情况,为了以防万一,还从丹拉德城中另派了五支押送队,各自拖着几大车箭矢分别给各处要塞送去。

我不怕大场面,不就是COS当年的武侠贺岁大片《英雄》么?我一来又不是没资源,二来也绝非没本钱,要的就是这种密如飞蝗、草船借箭的效果!我甚至在那些箭手踌躇担忧的时候亲自上阵发表煽动­性­很强的演说,还在城头挂起一大红横幅以资鼓舞人心:让我们一起开创大场面!

于是,这一队恶魔杂兵很快全军覆没。

芬丹带着他的一彪人马闻讯赶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我们打扫战场,维修损坏的建筑,并且,预备庆贺。

我正在教要塞里那几位远古树­精­们拿着自己的枝叶当天然的大扫把打扫战场的时候,扫帚们——啊不,是原本弓着腰认真扫地的远古树­精­们,忽然直起身躯,集体欢呼雀跃——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芬丹到了。

我吩咐那几位远古树­精­继续清扫战场,转身向芬丹走去。

芬丹看样子也不是很高兴。我倒奇怪了:就算他来迟一步,没赶上亲自披挂上阵,不过我们这一仗也算是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赢得漂漂亮亮,气势非凡,他老先生究竟还有哪点不满意?

莫非他小肚­鸡­肠,还在为我之前驱马蜂戏弄他而记恨?哎呀呀。

我陪笑,抢先问候他:“大人近来可好?”想想这句话似乎太挑衅了一点,毕竟我出发前刚招了一堆马蜂去给他作披风,于是又加了一句纯粹的寒暄,调和一下气氛。“大人来迟一步,我们刚刚打退一次恶魔军队的进攻……”

他冷哼,竟然回了我一句:“如果没有马蜂无故纠缠,也许我能正好赶上哩。”

啥?我晃晃脑袋,以为自己幻听。

吓,这个绿­色­冷面严厉肌­肉­男,是在与我斗嘴?

我想我一定是很不谨慎地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表露在脸上了,因为我看见芬丹那张脸更臭了。

“你如此卖力,难道觉得箭矢都是不花钱不消耗资源,就能每天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哦,我懂了,原来他是气我大手大脚玩大场面,浪费箭枝。

我咕哝,“我倒想让它长……只可惜农民不会种。”

嗤,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服气。

且不说我心里有数,扛过五六个星期,把拜娅拉本人击退,我们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何况我出来之前早盘点过库存,算准一定够;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这里缺少箭枝,诸葛亮那不是还明摆着有一招撒手锏嘛。不过我怎么能指望游戏里的­精­灵肌­肉­男知道草船借箭的典故呢?

我只好给他普及一下。

“大人,那些箭又不是­射­去了地狱或者几万里开外,不方便拿回来。大多就在城下,”我一指要塞城楼下,那数十具被箭枝Сhā得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般的恶魔军队丢下的尸体。“我们趁夜黑风高的时候,派些人去敛回来不就可以了么?何况,要是实在找不回来,难道我们不能从恶魔那里骗取一些么?”

芬丹挑眉,似是很不以为然。“骗取?如何骗取?我­精­灵族人,行得正坐得端,整日只想着骗取,不成体统!”他义正词严地训诫我。

我­干­笑,对他这种古板守旧的态度也很不能苟同。

“大人,我们并非作­奸­犯科,乃是为了达到正义的目的,行些方便罢了。我曾听说一句话叫‘兵不厌诈’,意思是说,两军对垒,用兵之道也可不拘一格,好比您带了一支军队在恶魔的地界上转移,难道还能大张旗鼓一路杀出去?”

看见芬丹居然很严肃地点头,我抚额,大叹无奈。

唉,我和他居然有代沟。无法沟通啊无法沟通。

“大人,好比您要替艾罗兰王国保留实力,这么一路直直杀出去,您的行为的确够光明磊落了,可是让很多艾罗兰的子民无谓送了命,不能留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去参加更有意义的战斗,岂不……”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只要能够击败恶魔族,任何战斗都是有意义且必需的。我­精­灵族的勇士们,原本无分先后轻重,只要能够为了消灭恶魔而献身,一概都是光荣的!”芬丹教训我。

我的右手背在身侧,暗藏在裙摆遮掩下拧自己的大腿,拼命告诫自己不能跟这个榆木脑袋争论这些莫名其妙的是非题。

好吧,我得承认,我一直在怀疑自己的魅力,怀疑这个黛蕾尔的魅力,怀疑芬丹是不是索­性­就少了异­性­敏感度这根弦。我觉得我真的要搞砸魔王给我的任务,因为芬丹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鄙视我的行为和觉悟。

­精­灵们不是都很虚心很有爱么?唯独他无视我的各种奇思妙想,天天花样翻新地踩我。

瞧瞧,这还来劲了。

芬丹最后给我甩下一句话:“希望你记住国王陛下当初的殷殷嘱咐,不要擅自越过边境进入狮鹫帝国境内,挑起战端!”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会忘记陛下说的,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我们要不惜一切拖延全面战争的爆发么?我又没说要去侵略邻国。不过就是战后捡点洋落罢了。”

说到捡破烂——我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篇网络搞笑文,主题是假如美军进攻北京城会得到什么下场,有一段说的是美军某装甲师从塘沽登陆,沿着京通快速一路颠簸,路上无数缺失的井盖如同陷阱,到达四惠的时候坦克已经全被颠散了架,被收废品的一拥而上全部划拉走了卖给了收购站——

我灵机一动,“你就当我是当地农民,拾点破烂去废品收购站卖废铁不行啊?”

芬丹闻言两眉倒竖,看起来已经要失去身为­精­灵族的那种优美风度。

嗤,哪来的不靠谱说明,竟然说他是什么勇士、诗人和外交家。据我看,只有指环王里的­精­灵王子莱格拉斯那般的倾世风华,才配得上这样华丽丽的称呼。

哼,至于芬丹么,我还是叫他绿­色­无脑­骚­包面瘫严厉无情冷血古板肌­肉­男好了。

22

自从午后我把赠送给他的谥号——哦不,是外号——又多加了六个字之后,我和芬丹陷入了恶劣的冷战中。

被损坏的要塞建筑并不多,最严重不过是掉了几块砖、塌了一段墙,大家合力,已经修复完毕。树­精­们也够卖力,地面上的一团混乱都打扫得差不多了,就连四处飞溅的血迹,他们也都清理­干­净了。

大家已经在要塞后的那片空场上摆开一片其乐融融要庆祝的架势,结果被芬丹给喝止了。他的理由是才胜了一仗,恶魔又没完全退去,不到庆祝的时候。这也没错,但是在晚上巡夜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士兵们的情绪都不是太高。

我脑海里还想着白天芬丹跟我罗咤什么箭枝吃紧的事儿。玛丽隔壁的,我就不信他次次都能挑出我的理儿来。

我决定伪装出去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箭枝回收,循环利用一下。

夜­色­浓重的时候,我在要塞的储藏室角落里如愿刨出了好几件又脏又破旧的狮鹫帝国农民装,其中有男装,也有女装。还装备得挺齐:农­妇­穿的裙子和围裙都有,我拼拼凑凑,最后甚至还翻出来一块包头用的粗布,而且居然还有一双已经露趾了的破木屐。

我兴高采烈。暗示了城上巡夜和守卫的­精­灵们不要声张,就潜到要塞大门旁的­阴­影里,麻利地换上那一身行头,还谨慎地把自己那一头够丰厚的红发都严严实实地包在那块粗布里。

我悄悄把大门开了一条缝隙,侧身轻盈地一个滑步,就到了城外。白天激战过后的战场无人清扫,和城内的­干­净整洁形成鲜明的对比。

城外那片空地上依旧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着的恶魔尸体堆叠成小山,且都被­射­成了刺猬。半夜有丝惨白的月光照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上,土地上那一块一块已经被渗入的血染成暗红­色­的斑点,颇为触目惊心。

我有点胆小了,嘴里念了两句“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但既然已经壮着胆子出来了,就得把回收的事情做好了才能进去,否则明天不免又要被芬丹狂踩。

我一拂手,稍稍用了一点魔法,让那些刺入恶魔身体很深的箭枝变得容易拔一些。但是我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用魔法来聚敛,倒不是因为怕招来恶魔军队——反正都是老熟人了,再不然如果他们混帐到不看这分情份的话,还可以直接武力解决——我是怕自己这魔法用得爽了,可城外这魔力风起云涌的,会招来芬丹一看究竟,然后再把我拎回去关禁闭写检查什么的。

我蹑手蹑脚,动作也不慢,一会儿工夫,地上就堆满了我拔下来的箭枝。我拔一路,丢一路,计划是全都拔完了,再拼着让芬丹发觉的危险,小小地用一次魔法,把那些箭枝直接送过城墙去,然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手脚迅速地溜回自己房间假装睡觉,以防跑得慢了,让芬丹当场把我抓一现行;那些箭枝么,反正都已经在自己地盘上了,没了在光天化日之下越界的忌讳,明天一早再打发人去敛也不迟。

月­色­逐渐西沉,我加快了动作。夜里很静,白日激烈的战争场面,那些惨叫与爆炸声,仿佛都已经离得很远。

我做了许久,也放松了一些,眼看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何况城里还有我串通好的那些巡夜和守卫的眼线,因此也放了心,动作轻盈地跃过一堆箭枝,跳到要塞城墙根下,伸手到墙角的­阴­影里的某个长角恶魔的尸体上,去拔那些箭——

面前突然掩来一片­阴­影。我还来不及反应,那只伸出去的右手也在腕间被人紧紧扼住。我大惊失­色­,几乎下意识地作出应激反应,左手一扬,就是一招“深度冻结”魔法,袭向对方!

那人低哼了一声,出手竟是比我更快,我左手那招冰系破坏魔法还没完全使出来,只觉左腕亦是一紧!

这下我双手都为人所制,不由惊慌。脑海里一瞬间如电般闪过数个念头,最后却放松下来。

是啊,我怕什么?除了魔王,我谁也不怕。

如果是为正义一方所擒,那么我就是­精­灵族的“蜂群女王”黛蕾尔。如果是为狮鹫帝国的什么人所擒,那么我就是家住边境的一名贫苦农­妇­,无亲无故,想趁夜捡拾一些箭枝回去卖给打铁铺,换些钱生活。如果是为邪恶一方所擒,哼,我可是恶魔族妖­妇­一系最耀眼的恶魔领主,谢尔戈的重臣耶泽蓓丝,奉了魔王之命在此出任务,谁敢抓我?那么就到魔王面前说理去!

唔,我开始有那么一点觉得,游走于正邪两界,黑白两道通吃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想通透了这一层,我便镇静下来。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和对面这人此刻身处要塞城墙根的­阴­影中,又是视觉死角,要塞里的那些人却是看不到我们的动向的。这样对方万一真是恶魔族哪个不开眼的混帐,我要在此开骂,也没什么太多可顾忌的。

只是,虽然­阴­影掩着他的面孔,我还是好奇,以我的身手,就是拜娅拉来了,单打独斗也不见得吃亏;在这片地面上游走的人里,据我所知,除了芬丹和阿格雷尔,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两招之内就制住我?

我的­唇­边渐渐浮起一个微笑来。

阿格雷尔还没变身成黑暗­精­灵呢,现在的他,那身鲜红的重甲走到哪里都太显眼了,而且,也太硌得慌了。

……那么,可能的人选,就只剩下芬丹了。

23

我本来是有点慌张的,可是鼻端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青草香,以及能够感受到的那股温热的体温,却莫名令我心情平静下来;甚至,还慢慢浮起了一丝隐秘的喜悦。

很好,芬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自己闯进来——我正在发愁魔王给我的那个引诱的任务如何着手,绝妙的契机这不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我在现代世界的那一世,也不是什么十五六岁,单蠢怀春的小白少女了。那白衣飘飘的纯情年代,唉,如今猛然想起来,还惹得我的一颗老心怪怀念的。

要不是猛然被那场诡异的车祸甩进了这个荒谬的游戏世界里,我本也可以自封为相亲大师,出一本踩雷大全了。这年头,剩女的年龄区间从二十五六岁就开始往上延伸到正无穷,我不幸也将将卡到了下限的边边儿。

所以,我到了这里来,虽然没继承耶泽蓓丝那些勾引、­色­ 诱等等的天才,但是根据我这些日子对于芬丹此人的专业鉴定,该人在异­性­情感方面绝对缺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谓是一点经验都无;我觉着假如我选对了诸如下手时机作案方式等等先决条件的话,此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无法攻陷。

我觉得我从现代世界带过来的那些经验值和雕虫小技,虽然在­精­明锐利的阿格雷尔面前八成使不上劲,但是搞定芬丹,还应该堪堪够用……吧?

也许是他终于看清了我的表情吧,芬丹有些恼怒地开口:“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眯眯,“我还以为自己被恶魔抓住,好紧张啊……后来一看是你,我心里好高兴呢!高兴,就笑了呗。怎么?你不让啊?”

芬丹火起,又不敢爆发,只得压低了声音怒道:“你还知道高兴!真是没脑子!白天我那么千叮万嘱,叫你别越过边境,一转头你晚上就偷跑出来!坏了国王的计划,我看你如何交待!”

我愈发欢喜,“芬丹,你很担心我做错事,没法跟国王陛下交待哦?”

虽然我们两人身处城墙­阴­影里,实在不太能看清楚彼此,但是此刻芬丹看起来仍然是快要大脑充 血的样子。

“你……!你胡说什么!我是怕国王的全盘计划都被你打乱,破坏大局……”

我笑着打断他,“知道啦,知道啦。芬丹,你没看到我的伪装么?如果狮鹫帝国真的有人发现我,那我就说我是附近的贫苦农­妇­啊,无依无靠的,实在无以为生,趁夜来捡些箭枝,拿回去卖给铁匠铺,换几个钱生活啊。谁会怀疑我说的话?”

芬丹看起来真的要气得厥过去了。他突然一用力把我往他那边拉过去一点,然后伸手一下揭掉我头上用以包着头发的粗布,我的红­色­长发应声披落肩膀。

他一点也不温柔地揪住我的红发,举到我眼前来,气道:“你看看!你看看!谁会怀疑你的话?狮鹫帝国那些人,要么是黑发、褐发、棕发,要么是我这种金发,你顶着这一头这么扎眼的红头发,谁会不怀疑你?!更不要说你一个小姑娘,出手还挺狠,哼,‘深度冻结’?要是来的不是我,只怕对方会吃你的大亏,这下谁还看不出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你……你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

我的红发在他掌心和指缝间如流泻的瀑布一般柔顺而夺目,虽然他拉扯得我的头皮有点痛,我还是继续向他展开纯真的笑意——一时不察啊一时不察,我那招魔法确实挺狠,碰见个识货的容易露出破绽——只是眼下,我还是先蒙混过关吧。

“芬丹,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我的无厘头让芬丹一愣,怒道:“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混帐问题呀!”

我的右腕仍旧被他握着,他的右手却握着一把我的红发举在我眼前。我头一次感觉到他的手温热而有力,我的脸颊不由自主有点发烧。

但是我如果此刻挺不住而害羞,我计划好的那些满足魔王任务的行动就全泡汤了。我只能无视自己脸上烫热的感觉,继续作天真烂漫状。

“芬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这种随心所欲、没点章法的应对体系,彻底让芬丹失去理智。他压低着声音,不想吼得太大声招来其他麻烦,但从他双眼里,透出难以控制的灼灼怒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想给我捅多少娄子才够?竟然还串通了其他人,放你出来!要不是我实在不放心,怕你真的鲁莽起来做什么顾前不顾后的事情,夜间巡查时顺便去了一趟你的营地,我还真的不知道你把我白天的叮嘱当作马耳东风,自顾自地偷跑出来了!”

他越说越生气,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一点。

“你问我如果你被抓去,我会不会去救你?我­干­吗要去救你?如果你是因为英勇作战,力竭不敌,我还师出有名;可是你只会一直给我拆台,自己做一些无法无天的事!我­干­吗要跟在你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你不是很能­干­吗?不是‘蜂群女王’吗?不是短时间内就从一个普通的德鲁伊晋升为游侠吗?……既然你神通广大,本领通天,我还救你做什么!你想必是觉得自己能力高强,那你万一被抓起来的话,就凭自己的能力冲出来啊!靠别人算什么……”

他突然噎住,因为我使用在我们俩四只手里唯一一只未被占用、能够自由活动的——我的左手,突如其来地抱住他的腰。我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尽管他胸前那枚护符硌得我皮肤生疼。我不禁龇牙咧嘴地想,嗯,诱惑男人,果然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体力活啊。

“芬丹,你真是个好人。”

24

芬丹简直都僵在那里了。我感觉到面颊之下的躯体骤然僵硬起来,贴在他胸口的那只耳朵里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他的呼吸也蓦然紊乱了许多,因着如此的接近,他温热的鼻息吹拂在我头顶。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恼怒地低吼,此时好像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已被占用了,而右手还被我丰盈的长发纠缠着,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来。

他仓皇撒开我的右腕,想用自己的那只左手快快把我推开;不过我早就料到他这种慌张而纯情的反应,当我的右手重获自由的一瞬间,就飞快把右手也围上了他的腰间,形成一种双手环抱的姿态,把他困在当中。

我暗笑,料定他不过是闷­骚­而已,其实心底必定跟普通­精­灵族人一样,都是很有爱的。所以我接下来务必要以退为进,卖弄可怜,博取同情才是。

“芬丹,我的家人,早就都不在了……所以,我躲在森林的最深处,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我在家乡的时候,有时候会想,即使晚上屋里突然进来一个大恶魔,把我抓走了,杀掉了,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一个人会发现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原本只是想渲染一下我,哦不,黛蕾尔凄美可怜的身世而已。但是最后这一句话,我说的语气无比沉痛,一个字一个字说着的同时,也意外地击中了我心底深藏的那层隐痛。

我从原来那个世界里消失了,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呢?会有多少人想念我,记得我,想要找到我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足以令人疯狂的一切,回家去呢?

这个念头在我眼中突然迫出了来势汹汹的泪。

我的眼泪流到他胸口上。天气很热,在夏天的时候,他在上身那件绿­色­马甲里面,都是改穿一件棕­色­薄布无袖坎肩,并且还­骚­包地不系扣子。此刻,我的泪水透过那层极薄的麻布,沾湿他的胸膛。

芬丹如遭电殛,好像有点惊慌起来。

可怜的大英雄啊,以前可能没有一个女子对你做过这一切吧?不管是擅改军令,还是在禁闭室里给他设陷阱,又或者在并不富裕的时候打仗时豪爽地大洒箭矢,战后偷溜越境回收……

或者,与你这般无限接近,暧昧相拥?

哼,芬丹,我抽噎着想,我这般出尽百宝楚楚可怜,就不信你还不心软。

“你……黛蕾尔,你、你别难过……”芬丹的声音果然软了下来,且出言吞吞吐吐,全然没有了方才对我劈头一通猛轰的气势如虹口才便给。

我不应他,趁机把脸颊更用力地贴紧他的胸口,继续飙泪,无比脆弱。

“你……唉!”他无可奈何,长长叹息了一声,只是手足无措,想必神情也很尴尬,两只手更是没地方放一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色­极深,四周寂静。今夜的晚风吹起他身后那袭树叶披风,带来一阵好闻的、属于森林的清爽气息。

莫名地,令人安心。

这是一幕奇怪的场景,我想。

身侧是边境要塞那高耸的城墙,墙上还因年深日久爬满了青苔。要塞的巍峨城楼投下的巨大­阴­影,将我们两人笼罩其中。脚下散满了箭头上沾着血迹的箭枝,以及七横八竖的恶魔尸体。这是日间激烈厮杀的战场,实在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然而,当我的面颊下,熨帖着那个绿­色­严厉肌­肉­男胸口温热的肌肤时,我却奇妙地感到某种温馨的意味。

我距离他如此之近,能够听到他如擂鼓般激烈的心跳声,能够闻到他身上总是带着的青草香。我深深呼吸,鼻端钻入的,是一种清晨在幽静的山林里才独有的清新气息,令人心灵平静而想要亲近。

在那一瞬间,我眼里莫名涌出了大颗的泪珠。因为这种感觉,这种温馨而平静的感觉,已经离我很久不见,令我不由自主地怀念和留恋。

我想,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这样任由自己失控下去。

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游戏里的人物。就算他再好,也不是我应该拿着这样认真的心情去欣赏的。

我不能够沉迷,只应该沉着。我不可以在他身上寻找什么心灵上的平静,我应该自己冷静。

我连续深呼吸了数次,感觉自己头脑里那一时的眩晕慢慢散去。

我警告自己,这不过是一个任务。一个不能容许任何失败的任务。魔王无疑要比芬丹无情得多,他冷血而狠毒,毫无容忍且缺乏耐心;我若想在他面前保得­性­命无忧,就只能完成他的命令,且,全身而退。

我咬牙,想着这一抱的猛药,火候是够了,接下来也许我应该试试欲擒故纵或者若即若离。撩拨这种事情,贵在有意无意之间。去得太尽,只会弄巧成拙。何况,我也不能够在这种虚幻的温情当中,耽溺得太久。

主意既定,我慌忙直起身子,仓皇地拿手背拭着脸上纵横的泪痕,带着不敢直视芬丹的不安神情,声音颤颤地说:“啊……真、真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

我适时一眨眼,睫毛上颤危危含着的最后一滴泪珠应声坠落脸颊。我猛然一低头,飞快地说:“芬丹,我……我很抱歉!”

然后我转身飞奔向要塞的大门。那一转头之间,我忘了他的左手还握着我的头发,这一下猛然扯掉了好几根,头皮上一阵疼痛。

可我都顾不得了。我灵活地侧身钻过大门微敞的那道缝隙,无视一路上巡夜和值守的­精­灵们,直冲过那道要塞,跑过那几十米距离,奔进自己的营帐。然后呼呼喘息,心跳得很快。

假如我是真的耶泽蓓丝,也许芬丹根本不会给我这个可乘之机。我看得出来,他对于真正的恶魔是很敏锐的。大概正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恶魔,行为作派没有那种狠毒邪恶或者故意妖娆,他才会一时间放松了戒心,造成我有机可乘,趁便下手。

但我不是真的耶泽蓓丝,所以现在就轮到我更加地伤脑筋。

第一步看来是成功地走出去了,但以后呢?

现在我实在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完成这个任务了。我真是低估自己原本的那颗心,对于芬丹代表的这种光明系的一种自然向往之情。毕竟,哪个正常人不想做正面角­色­,维护正义的英雄呢?那种趋光的本能让我不停地想要弃暗投明啊啊啊啊——

原来,这成功的第一步只是让我明白了,自己就是一没脑子的向日葵。

25

芬丹好几天没理我了。

这样下去可不妙。

魔王近来又派了人来逼问我的进展——不过这次,可能代表魔王心情还算好吧,他派来的是个妖姬,反而跟我叙了半天的旧,顺带把谢尔戈国内近况都竹筒倒豆子,告诉我了。

对于我来说,这个妖姬也算没来错。娅莎德资质实在有限,我虽然临行前给她交待了那么一番话,让她有个奔头,但是她每周给我传来的那些谢尔戈的八卦要闻,实在让我哭笑不得。最后,我灌了一脑袋谢尔戈的爱恨情仇攀高踩低之类的无聊消息,忍不住回信给娅莎德,嘱咐她如果有空或者有机会,就去参加一下谢尔戈的恶魔军队的训练啥的,也好增进点知识和能力。

于是娅莎德这阵子都卖力地去培训了。我想要得到有用的信息,还得另辟蹊径。我叹息,她那些恶魔八卦,实在只有给我添乱的份儿。

好在谢尔戈的妖姬一系,看起来除了拜娅拉从头到尾跟我离心离德之外,其他人都视我为偶像,要从她们那里得到我想要的消息,并不困难。

也许我是时候培养一些妖姬来时常给我通通消息,免得我对谢尔戈的近况一无所知,万一魔王哪天真的恼了我,我还蒙在鼓里,没有及早预防哩。

我再三向那个妖姬保证,进展绝对喜人,虽然我白天又出现在另外一个要塞,给拜娅拉新派来的那一队小股恶魔一顿胖揍,但那一来是因为要进一步博取­精­灵族的信任,奠定我的地位和声望;二来是气不过拜娅拉无视我的计划还不肯配合我,绝非出于跟魔王离心离德。而且,我几天前的晚上就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魔王要我使用引诱的手段,我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妖姬很振奋,喜滋滋地走了。

而我么,唉,完全没她想像中作为偶像级人物的那般风光,还得腆着脸去继续招惹任务对象。

我在训练场边找到芬丹,他正坐在场边的一棵大树下,身形半隐在树荫里,看来是要暗中监视场中的那群人训练有无偷懒,随时抓人去挨剋。

“你来做什么?”他好像不太欢迎我的出现,皱眉问道。

我嘿嘿笑,“来了解一下近来我军的训练情况嘛。不是说近期要集中训练一批高级的兵力?我来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芬丹看起来很不满意我抱有的不劳而获心态,训诫我:“不要老是想着从别人那里拣现成的!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名游侠了,自己带的兵,要自己训练出来,他们才会更肯替你努力……要不然,你老是从别人那里抢,谁会服气你?”

我喜笑颜开,“芬丹,你是在担心我资历尚浅,怕大家心里不服我么?没想到你这么肯为我……”看到芬丹那突变的、好像要宰了我的眼神,我连忙改口,“肯为别人着想,怪不得大家都崇敬你哩。”

芬丹冷哼一声,索­性­继续远望场中,不理我了。

我继续嘻嘻笑着,心想:你这个人倒是真放心我,连我麾下的杂兵也没去仔细了解了解。我早就跟在他们ρi股后面督战许多时日,那一个个杂兵早就都训练圆熟,升级成功啦。

“芬丹,”我作出天真的样子,追着他没话找话。“魔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混蛋。”芬丹言简意赅。

我差一点喷了。这人,怎么一点没有普通­精­灵族人说起话来那般文雅和弯弯绕?简洁得令人喷饭。

魔王是个啥人,我能不知道么?丫就是一满脑子想抢了别人老婆来给自己生儿子的混球,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混球。

我继续天真无邪,“他为什么老要跟大家为敌?”

这也是废话。游戏里没有一股反面势力,还怎么玩?那就变成啥恋爱养成的游戏了。

芬丹斜了我一眼,好像有点受不了我如此白痴。

“他只有主宰整个亚山,才能光明正大在地面上呆着。”他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信口敷衍我,显然是不想在我身上多浪费半点脑细胞。“换了是你被关在熔岩地狱里,你想不想逃出来?跑到地面上来自由自在地到处行动?”

我暗笑。逗着他玩,好有趣。

我继续耍白痴,“那就跟对待那个考德威尔领主一样,大家给他划出一块小地方来让他闲晃呗,大不了各国加派人手监视着他的动向,不让他乱来不就得了?”

芬丹这回可真被我的谬论折服了,我想。因为他居然露出一些深思的表情来,慢慢拖长了声音说:“哦……这也是个办法,为什么大家之前都没有想到?”

我傻眼,我不过是故意玩脑残……这样也行?!

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芬丹­唇­边却缓缓露出一线笑容,伸手敲了我的头一下。“不过还要各国加派人马时时监视,太麻烦了。不如大家联合起来把他消灭了,多么一劳永逸?”

我额头上吃了一记,不由得一边伸手揉着挨打的地方,一边嘟嘟囔囔:“……那时候大家就该玩内战了……”

这个游戏里的发展史,总结总结,可不就印证了这一句话?外患既平,内乱继起,大家打完了大仗就各乱各的:学院族里出现了亡灵巫师,于是一通乱打;森林­精­灵族里出现了黑暗­精­灵,恶魔趁机搞了个挑拨分化的“火泪之日”,于是连国王和神树的命都搭进去了——

芬丹脸上的笑容消失,皱起眉来问了一句:“什么?!”

我慌忙双手齐摆,脸上陪笑:“啊啊,没有啦……和谐嘛,和谐社会才是我们要追求和建设的终极目标!!!”

芬丹对我的觉悟好像还算满意,松开了眉头,又转过头去注视着训练场,不理我了。

26

我很觉无趣,原来引诱这种勾当是如此困难的技术活儿。

还是单刀直入好了。

我托着腮帮子,天真无邪地望着场中­操­练的­精­灵猎手们,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被我上次一大肆铺张浪费之后,他们的箭还够不够用。”

果然,我感觉芬丹的两记眼刀立刻嗖嗖地钉在我身上。我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抖掉他那喷火必杀的眼神攻击。

“哎,芬丹,”我没大没小地直呼他的名字,“上次我在城外不是敛了不少箭枝?后来,还有没有派人去搬回来接着用?”

芬丹不睬我。

我很熟络地用自己的手肘顶了顶他的手臂。“哎,芬丹,说嘛说嘛。你都不知道,那身农­妇­的衣服有多脏!要我打扮成那样,出城去捡破烂,真是苦刑。要不是想到你说我不知体谅国家艰苦,就奋起一股力量的话,真要被那身衣服脏死在当场了——”

芬丹绷着脸,被我的Сhā科打诨也搅和得没法再继续摆严厉,冷哼了一声说道:“难怪那些箭上落满灰土,大家练习时都弄个灰头土脸。”

我蓦然大喜,扭过脸去,扯着他手臂问道:“芬丹,你真的叫人把那些箭都拿回来用啦?”

芬丹横我一眼,似乎很不悦,懒得应我。

我继续拉扯他的手臂。“芬丹,你看,我的办法虽然笨了点,但是,最后能够奏效的,总还是好办法嘛。你觉得呢?”

芬丹瞪着我抓着他手臂的那双魔爪,眉头愈皱愈紧。迫不得已,他终于开了口:“怎么?你如此鲁莽,做事不顾后果,还想让我赞扬你不成?”

我嘻嘻笑。虽然如此面带愠­色­,但是他好像没有要甩开我的意思哎。

我猜想,对于芬丹这种纯情严厉肌­肉­男来说,不太排斥,就是好的开始。

可惜事态发展得太快,没给我进一步勾引的机会。

有人匆匆来报:“芬丹大人!有恶魔族的细作,在西部两座要塞附近出没!”

芬丹立刻站起身来,顺势把我的魔爪甩开,神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我立刻带人去看看。”他转向我,皱了皱眉,没有叫我的名字,只是简单地吩咐我:“你留在这里,继续巡视这座要塞及附近要塞的周边状况,提防恶魔军队来袭击。”

我也跟着他站起来,视线遗憾地流连在他那只方才被我揪着的手臂上。

嗯,他上臂戴的那个雕花臂环,真­精­美啊。

坐得离他近了,才发现他背的箭囊,囊口、背带上,都绘着­精­美异常的纹路。就连他照例在脸的两侧结的小辫子,辫梢都是以同样的雕花细环束着。

唔,还是真­骚­包。

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那双尖尖的­精­灵耳朵,不由得又联想到指环王里风华绝代的莱格拉斯,不禁喃喃自言自语:“人家莱格拉斯,就是一袭布衣,也是­干­净简洁,所谓粗服乱头不掩国­色­,照样身手轻盈,无限风华……同样都是­精­灵,怎么差这么远?”

“莱格拉斯是谁?”我忽然听到芬丹的声音,还离我挺近。

我吓了一跳,“你不是带人走了吗?”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在这里赞了一回莱格拉斯的美形。早知道他如此神出鬼没,我就应该再谨慎些。

芬丹的表情却不甚好,似是在等着我回答问题。我暂且安慰自己:时下正是用人之际,就当他是求贤若渴。关于他那些恶劣的态度……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回。自从认识他开始,他似乎就从来没有赞同过我的言行似的。

我很纠结地抓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清楚这复杂的前因后果。最后,觉得还是战情如催命,无谓我这里还浪费他时间;我简要叙述的好。

“啊……他是,嗯,幼时我母亲给我讲床边故事时,里面的主人公,是个很俊美又身手不凡的­精­灵王子。”

我尽量把莱格拉斯形容得普通一点,以前从网上看来的那些铺天盖地的赞美之词更是一点不敢用,以免芬丹生出了什么疑心。毕竟,在艾罗兰这个地方,本来就是­精­灵满地跑,有什么可稀罕?而且N多年来没有什么王子出现了,我又怎么解释我口中的母亲为何要整一个王子出来骗幼小的我乖乖睡觉。

谁知芬丹果然根本不信我。

“是么?可你方才说得却是满面仰慕,十分向往的样子,可见此人除了身份断不可能是我艾罗兰的王子之外,说不定真有其人,否则你怎会露出那样神往之­色­。”

我很纠结地瞪着他,只想赶快把他轰去别的要塞督战。

“啊是啦是啦他就是我从小到大的梦中情人啦!如果这个就是大人想听到的,那么我已经说啦。大人请快快上路吧,恶魔军队可是不等人的——”

奇怪,我如此体贴,如此识大体,却不得芬丹的欢心。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上马走了。

徒留我在原地,很迷惘地生生挨了他这两记眼刀。

唔,剜得我心中开始有点七上八下了。别是要惩罚我的先兆吧?

27

也许我应该趁早在要塞里整理出一间舒服点的单人牢房,把柔软被褥美味饭食乃至无聊时解闷用的书籍都事先备好,免得他打仗回来又要关我禁闭时,我还像上次一般措手不及,凄凉孤寒。

说做就做。我招手唤来两名花妖,命其中一人去通知我麾下杂兵和城防军队加强防守,注意巡逻;又命另一人速速去给我找出间适合关上一天一夜的房间来。

那花妖也是当初在丹拉德随了大队人马趴过我破烂房顶送过我瓜果鲜花的,自然立时明白了我的用意,忍笑而去。

不过上天果然很眷顾我。

芬丹这一去,就在西边几座要塞呆了一个多星期。好容易率军回防,又给我玩了一招过门而不入,直接浩浩荡荡又往东边两座要塞去巡视了。

要塞里的驻军都很不解。

我更不解。

这厮莫非想玩大禹治水?

可眼看我们往这几座要塞驻防都已经快一个月了,近期来攻城的恶魔军队是愈来愈强了,人数也翻着番的往上涨,快赶上杂交水稻的亩产了。拜娅拉似乎想跟我较劲。

可我跟她可较劲不起。

我已经打死打伤无数恶魔了,就算我还能顶得住拜娅拉这些狗腿子千万次的来,我也快要顶不住魔王派人来对我千万次的问。

魔王现在是每周必定派一妖姬过来了解情况顺便训诫兼震慑我一番,随着我打退的恶魔军队愈来愈多,妖姬们带来的魔王口信也愈来愈猛。上次更是放了狠话,要我在这个月结束之前用行动表达一下自己对魔王的效忠,吓得我夜间频频盗汗。

我左思右想,没个计较。什么用行动表示效忠?还不是就明说了让我私下放水,输掉一仗,让拜娅拉攻下这座要塞?

那时候我也可以等着芬丹大军回来劈我了——

等等。这个主意似乎有戏。

芬丹不是喜欢在要塞外面那条连通各要塞的长安街上游弋么,那我就选个他的大军就在左近的日子,故意佯装力战不敌,先把这座要塞输给拜娅拉。然后,拜娅拉那个人一心为了让我在魔王面前多多没脸,最好是出任务的时候就工伤挂掉,以后再没机会跟她在魔王面前争宠,因此她必定会挥军追来,要对我赶尽杀绝。我只要跑在她前面让芬丹看见就行了。

我很愉快。没想到我­奸­猾起来也有几分天分。

好在这座要塞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斗减员,兵力也不是太足,又因为这阵子拜娅拉的军队都在其它几座要塞附近袭扰,那边情势更为吃紧,所以丹拉德及周边地区征来的兵力,多数都补充到其它几座要塞去了。

我手下的杂兵们本就不多,加上芬丹一直提防我这艾罗兰突然冒起的新贵,根本没怎么给我补充兵力,所以我的计划要实行起来,却也不难。看着兵力不敌,卖个破绽让拜娅拉攻上城头就算了。

说做就做。

话说又是一个双方短兵相接的激战之日。拜娅拉这回是铁了心啦,不但正儿八经派了个就是在谢尔戈也是挂得上号的恶魔领主领兵,而且派来的兵力也又翻了一番。

我都奇怪,拜娅拉这次从地狱折腾上来多少人?怎么可能还在频频派人袭扰其它几座要塞的情况下,弄了这么庞大一支军队来攻击我这里?

……还是,魔王故意要试探我对他的忠心,因此也默许了拜娅拉的这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个教训的行为?

我已不敢往下想。城外敌人发起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势,尤其是这次敌军中的深渊领主,人数非常多,他们都是­精­通“连珠火球”和“流星火雨”的施法生物,一道魔法下来能劈死我一片人马,就算我凭手里这些小杂兵能挡得住这一役,恐怕下次敌人再来袭的时候,我也得大败而逃。

……还是,顺势卖个好给魔王吧。反正,在游戏里,丢了一座要塞没什么,只要让芬丹再夺回来就行了。

我开始寻找一个体面退出,把要塞让给恶魔军队的机会。

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太好找。­精­灵族人确实挺血­性­,都拼死在与恶魔战斗。两军在阵前绞杀成一团,我都不敢使用大面积群体破坏魔法,生怕不分彼此地来上一记,反而又断送了自己好些手下。

我从要塞高塔上下来,决定亲自到战场上去寻机将剩下那些手下带出来。­精­灵族军队死伤过半,我看着也很痛心啊。就连我那匹绑在城下一株树上的坐骑银­色­独角兽,都不安地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发出愤怒的鼻音。

我这一出现不要紧,对面那恶魔领主究竟想­干­吗?还真的笨到跟我来擒贼先擒王这一招?我愤怒,避过他的一记“霹雳闪电”魔法。

我靠,我要怒了。在我面前卖弄破坏魔法?耶泽蓓丝的魔法本来就不弱,在我认命地继承了她的身体和事业之后,为了保命起见,更是没日没夜地钻研魔法,现在好歹也是小有所成。丫竟敢拿霹雳闪电劈我?不知道我是出身媚姬,远在当小杂兵的时候就不肯吃亏,天生会反击的么?

他X的,对面那家伙还来劲了。大概是刚才我躲得实在有些狼狈,他觉得有机可乘。趁我立足未稳之时,他又来了一招“连珠火球”——

“黛蕾尔,小心!”

我还没来得及自己躲开,就听到这样一声尖厉的大叫,随即身体上被人用力推了一记,重重往远处跌去。

28

我被推得成了个滚地葫芦,骨碌碌摔了一串跟头,连滚了好几圈,好容易头晕目眩地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看简直目眦尽裂。

我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焦土。除了七横八竖躺下的双方军队之外,一个花妖正伤痕累累地面朝下伏在地上,原先可爱明净的外表已不复见,头发也燎得长一截短一截的。

我惊呼一声,飞奔过去,也不敢移动她,听她含含糊糊哼了一声,才小心地扶着她的上身慢慢翻过来,急急问道:“你……你怎么样了?还好吧?我马上带你去急救帐篷,你撑着点!”

那花妖艰难地摇头,指着要塞里,断断续续地说:“黛、黛蕾尔……看来,我们今日……是守不住了……去……去找芬丹大人……他、他一定能够……帮我们……把要塞再……再夺回来……”

我一阵激动,眼里泪下。此时我才认出,原来她就是我们初入丹拉德之时,负责守城的花仙子之一。只是在我派人重建了仙子神树之后,大约她经过严格训练,已经升级成了花妖,此次,也随队出征。不料,却是她救了我!

我一阵心酸,不由得痛泣出声。

假使她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是­精­灵黛蕾尔,而是魔王的要臣耶泽蓓丝,她会后悔救我吗?假使她知道我本来就是要退出要塞,把这个地方拱手让给恶魔军队,以迎合魔王的要求,消弭他对我产生的疑心,她会后悔救我吗?……

“黛蕾尔……”那个花妖又气若游丝地唤我,还奋力拉了一拉我的手。

“你……你是艾罗兰的……新希望……你还帮助过我们……那么善良,是个好人……以后,要和芬丹大人……一起为……艾罗兰……好好——”

好好什么呢?我没听到。

事实上,我再也听不到,她希望我和芬丹一起为艾罗兰好好什么。

我还在软弱地痛泣,愧疚的泪水爬满一脸。

我把那名花妖的遗体放下,站起身来环视战场,最后,咬牙吼道:“撤退!”

我跳上城下自己那匹银­色­独角兽,回头看到­精­灵军队剩下的那些老弱残兵,虽然也许都杀红了眼,不解我为何下此命令,还是无条件遵循了我的指令,都跌跌撞撞地保持队形跟在我身后。

我一咬牙,双足一夹马腹,冲出要塞。

我离开要塞几百米之后,勒马回头望去,看见恶魔军队已经得意洋洋接管了要塞,城上飘起鲜红­色­的恶魔旗帜。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直到缰绳勒进了掌心,勒出一道血痕。掌心传来的疼痛使我回神,我毅然转身,尽量不让自己的脆弱和愧疚流露出来,冷冷地喝道:“全军后退十里扎营!”

他X的,我也不知道十里这个距离是过远还是过近。反正我就呆在这儿了,我就不信拜娅拉会真的私自瞒着魔王,把我谋害在这里。今夜想必会有魔王的信使再度前来慰勉于我吧,毕竟这场大捷是谢尔戈期盼已久的胜利,我在拼尽全部兵力之前就主动撤退,也算做了个姿态给魔王看;拜娅拉想借刀杀人?我也可以趁机在魔王面前给她上点眼药!

我派了几名没受伤、还跑得动的剑舞者出去四处寻找芬丹的大军,汇报要塞失守之事,就将剩下的人分成几组,除了伤员都在医疗帐篷接受救治之外,其余人等虽然兵力捉襟见肘,但仍要继续巡逻,防止恶魔军队进一步前进。

入夜,我独自出了营。

我知道魔王派来的信使会找到我。

在森林的深处,我身后传来一个妖姬的声音,向我传达着魔王的满意和嘉许,说我这一役既有效消耗了­精­灵军队的兵力,又将要塞不着痕迹地巧妙让于恶魔军队之手,还做足了姿态,使自己日后不至于引起­精­灵族人的怀疑,为继续潜伏下来完成魔王交给我的任务创造了良好的条件。魔王对此十分满意,特意派了一个妖姬来慰勉我的辛苦,鼓励我继续为谢尔戈做出更大的贡献云云。

我按捺着心底汹涌的情绪,殷殷地向妖姬表达了深受魔王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托她一定回报给魔王。

妖姬显得很是兴奋,不住口地称赞我能在如此险恶的情况下顺利杀出,找到一条两全其美之道,不愧是全体妖姬一系的偶像。

我却忽然作忧愁状,亮出日间受伤的手臂给那妖姬看,伤感地说:“可日间那领军的恶魔领主,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怂恿,一上来就对我招招追命,要不是我躲得快,险些在他手下就把命给送了,坏了大王的大事!你也是我妖姬一系,自然也是我信得过的人;回去见到大王之后,千万帮我向大王说明此事,就说我耶泽蓓丝伪装成­精­灵族人,孤身一人在此,若是有人想瞒着大王暗中算计我,以我们现在所辖的兵力之比,我是万万不敌的,纵有再多的忠心,也只怕哪天就不能为大王继续效力了——”说着,还默默掉了几滴泪,显得万分悲哀的样子。

那妖姬常做密探,自然也不是傻子,亲眼看了我手臂上纵横交错、有些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也大表愕然,愤然道:“夫人受了这样大委屈,一定是拜娅拉嫉妒夫人的地位和成就,瞒着大王做这些勾当!大王是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敢瞒着他搞这些手脚的,夫人放心,我回去就立刻向大王回报,大王一定会为夫人主持公道的!”

我拭泪,动容地再三谢了那位妖姬,说我全仗大王给我作主,自己是万万不敢在大王指示之前就跟拜娅拉斗这个气的。那妖姬更加义愤填膺,拍着胸脯一壁安慰我,一壁愤愤地走了,说要一五一十,都跟魔王禀报清楚,必定要极力在魔王面前为我争取,云云。

妖姬离开之后,我放下了那只受伤且拭泪的手。

手臂上日间所受的伤还隐隐作痛,但我更加隐隐作痛的是在自己的心底,良心的苛责令我觉得无颜面对那名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生命的花妖。

我凝望着远处那座要塞的方向,默默地想:假使有一天,我不得不背叛了这些如此相信我维护我的,善良的人们,我又会作何感想?假使有一天,他们都知道了原来我是如此­阴­险邪恶,不值得他们浪费半点气力维护的,他们又会如何?

假使有一天,芬丹知道了我原是恶魔领主,是魔王面前得意的要臣耶泽蓓丝,那么他又会怎样?是恨我欺瞒,后悔当初与我分享了那个温情的拥抱,还是索­性­结果了我?

……我想,多半是后者罢。

29

我又轻手轻脚地回了营。

看来拜娅拉还是很谨慎的,并不肯上我的当。我在此扎营,她也并没有更进一步地来­骚­扰我的残兵败将。

也许,是那名妖姬在魔王面前的进言起了作用?

我派人偷偷溜到要塞城下监视,得到的回报是:那名日前击败我军的恶魔领主还在城内驻守,却并不见什么更大的官儿的踪影,想必只有那人负责这座要塞,上面再没有什么其他领导了。

芬丹来得很快。不过一两天时间,他已经率领大军,抵达要塞城下。

我带着那堆老弱残兵在大营门口迎接他。他从远处策马而来,穿过两旁列队的­精­灵军队,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但是我却心虚地调开了视线。

芬丹来到我的面前,从他的坐骑银­色­独角兽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并没有立刻说话。

我只得向他施礼,毕竟他才是艾罗兰第一大将,我么,初出茅庐,又打了败仗,实在没有底气跟他拿乔。“……芬丹大人。”

我低眉顺目,唯恐芬丹拿我出气,虽然这简直就是一定的。

果然,我眼前一花,芬丹嗖地一声已经从独角兽背上敏捷地跳了下来,挺拔的身影站在我面前,将我笼罩在他身躯的­阴­影里。

“黛蕾尔,你还晓得站在这里?”他冷笑着,显然是气极了。“你不是很有主见吗?不是智计百出吗?怎么就能在短短两周之内丢了一座要塞?而且,还伤亡惨重——!”

我无语,也实在想不出来能有什么话可以说。再多的话,此刻说出来不过是推卸责任。每当我想到那个在我面前倒下去的花妖时,我都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想,我跟魔王其实一样,不愧是谢尔戈出来的恶魔。我们,其实都是,草菅人命。

我的沉默助长了芬丹的怒火,他的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冷冷说道:“怎么不说话,嗯?!你不是一向都很有大堆正当的理由,来解释你自己做的事情吗?”

我迫不得己,终于叹息,开口道:“我……要塞确是在我手里失守的,我无话可说。”

芬丹看起来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那么,你有什么理由来解释要塞的失守?”他厉声问我。

我摇头,回答还是简洁得很。

“没有。”

奇怪,平时我拉里拉杂说上一堆话,芬丹好像也不太高兴。那么今天我的话总算少了许多,按理说这下应该遂了他的心意,可是他看上去却更加愤怒了。

我真是左右为难,动辄得咎啊。

芬丹回头呼喝。“加兰!加兰!”

从他身后迅速跑上来一个战舞者。此人双手持剑,足蹬长靴,只穿着短裤,在腰间系着锦布,赤 ­祼­的上身和大腿上都画满花花绿绿的图案,看起来和芬丹一样­骚­包。

嗯,大概是芬丹之前未现身过的心腹。

他径直跑到芬丹面前停住,行了一个礼。芬丹喝令他:“把导致要塞失守,应负领军之责的黛蕾尔带下去暂押起来,等我明日收复了要塞,再来讨论关于对她的处罚!”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寂静。先前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场面登时冷寂下来,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那个战舞者加兰也不多话,­干­脆地向芬丹再施了一礼,就转向我,向我一摊手,示意请我识相点自行上路。

我暗叹,获得这样的处置并不稀奇,芬丹在盛怒中没把我砍了就是好事。我表现得很从容也很合作,向芬丹深施一礼,道:“预祝大人明日旗开得胜,收复我艾罗兰国土。”

芬丹冷哼一声没理我,我也不等他再数落,转身向加兰指示的方向走去。

我想,大军流落城外,不知道这一次我将会被关在哪里。要塞里那间我预先收拾出来的VIP牢房,也落入拜娅拉那个混帐手下的手里了,此刻搞不好已经变作了丫的行宫;我么,只好自己在此餐风露宿,凄凉捱苦。

不过这次我蹲禁闭蹲得是心甘情愿得很。我的良心仍持续受谴责中,即使看到那个加兰把我带到一间低矮的破草棚子的前面,我也连抗辩都没有一声,就乖乖地俯身钻了进去,席地盘腿而坐。

也不知道这个加兰知道不知道我上回蹲禁闭的盛况。反正我看他的表情是挺惊异的,显然是没有想到我如此合作。

我坐在地上,抬头对他露出微笑。

“行了,我就乖乖呆在这里了,你可以回去向芬丹大人复命了。”

加兰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仍是叫来两名剑舞者在门外守卫,自己则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几秒钟后,我居然还听到“咔嗒”一声上锁的声音。

我环顾这间下雨滴雨刮风漏风的草棚子,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门上上锁能管得了什么?我要是真想出去,找一扇看起来更歪一点的破墙,踹破一个洞就行。反正这间破草棚子,真要关人是关不住的,这硬件设施,太没威慑力了。也就是­精­灵族人都老实,关在这地方还能关得住。我么,我要不是受到了良心的极大谴责,不想乱说乱动的话——

门上有人轻叩。随即门开了,几名花妖拖着大堆的茅草进来。

我诧异地看着她们。

她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其中一个轻声对我解释:“黛蕾尔,我们本来还想偷跑来看你,可是芬丹大人这次真的很生气,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偷偷前来看你,违者也一概处罚……我们听加兰回去说了这里的情形,就再三恳求芬丹大人,好歹给你送些茅草来,晚上也好将就着打个盹……”

我感动,十分感动。

看着她们,我很想说: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善良的对待。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不想失去这些在我生命中消失了很久的美好。

我只有连连诚挚地感谢,谢得她们都不好意思了,帮我把那大堆的茅草在地面上找了一片不太潮湿的地方铺好,告辞出去了。

30

晚饭照例是门口那两名守卫送进来,然后第二天的三餐也是如此。

却再没有人来看过我。我猜,应该是他们都被芬丹的震怒和命令给吓阻了。毕竟,芬丹虽然是个挺严肃的人,但应该之前也不会经常­性­地发脾气,至少我在打这个游戏的时候,他气极了也不过就是声音大点,然后摆个痛心疾首的POSE罢了。这么动辄关人禁闭,我可真没想到过。

既然没有访客,我也就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毫无仪态可言了。记得以前那个现实世界里,新近冒出一天才百米飞人,破纪录简直比打喷嚏还容易;我记得看过一个对他的特写,就是说他天生喜欢秀,只要有镜头对着他,不管是录像还是照相,他必定大摆帅气潇洒的POSE,口齿伶俐,阳光友善,讨人喜欢,形象上佳。然而一旦媒体都不在场,他立刻变成一只锯嘴葫芦,沉在沙发里只知道吃炸­鸡­块。那形象与聚光灯前,判若两人。

我因此愈发欣赏他。因为我本­性­也是如此,容易人来疯,人后就浑然不顾形象。

此刻我无所事事,趴在墙缝上往外张望了一气,只看到我那匹御赐坐骑到处蹓跶,啃这座草棚子旁的小树。

我头大。它可别啃得兴起,把我这座破草棚子也给啃塌了。我看这座草棚子是百分之三百的豆腐渣工程,倒下来虽然砸不死人,但整个浑身淤青不良于行还是没问题的——

我吹口哨,它高兴地蹓跶过来,大鼻子凑在我往外张望的那道墙缝处,把我的视野堵了个严严实实。额头上那根犄角还顺便“卜”地一声,把我头顶上的那片茅草墙扎了个透明窟窿,犄角尖堪堪擦着我头顶挽起的发髻而过。

我吓了一跳,拉下脸来教训它:“你怎么能这样谋害主人?快自己玩去吧,随便找几个同类过家家去好了。我还得在这里呆上几天呢。这几天放你大假。你尽可以自己快活去,只是不许闯祸,知道吗?”

它的大鼻子在墙外冲着我的脸呼呼喷气,也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有。我伤脑筋,又对它挥手,让它退下。

我们­鸡­同鸭讲了这么一阵子,它似乎终于是搞明白我的用意了,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一步三回头地晃开了。

不过我才不担心它。它一向自己玩得挺好。上次我被芬丹在丹拉德关禁闭,被放出来之后,手下那群杂兵个个一脸苦笑地向我汇报那匹御赐坐骑的劣行,什么踢破了本就残破的马厩啦,自己想上街去蹓跶啦,跑到湖里去洗澡,泡着不肯出来啦,等等。我那几个杂兵也是花了点气力才把它拉到议事堂外的树上系好,等着我被平安放归大自然。

它是走了,可是我更加无所事事了。

我从地上拾起一片一头较为尖利的破石片,开始往木墙上刻字。

唔,刻什么字好呢?先把芬丹的谥号……啊不,是那些很长的外号,刻上去?

不靠谱。到时候黑墙白字,还不是一铁板钉钉的诽谤证据?

那么我只好刻点别的。

拿着那块破石片,我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这样拿着一块破石片,用力在雨后湿润的泥土地面上刻下字迹的时候,又是为什么呢。

那个时候,年少的我,脑后梳着一条极长的马尾辫,独自一人躲在没有人能够找得到自己的地方,泪流满面,在学校后山上的那株最大的老树下,一字字刻着:

为什么水晶球里面看不出他在变

为什么结局没欢笑而是泪流满面

我愿意在他回来前继续安静沉睡

但他已去到别座城堡吻另一双嘴

为什么对流星许愿却从来没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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