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呢?美丽的小姐,你‘蜂群女王’的名声已然传扬在外,想必本事也很大……又是怎么落到丧尸的手里的呢?”
我愤愤地呼出一口气,胸中犹自不平。“还不是因为在数量巨大的丧尸军团进攻我艾罗兰首都的时候,被无能又脑残的同僚给拖累!居然自己单枪匹马冲杀到一群死灵中去了!我为了救她,只好自己也闷头往丧尸堆里冲……”
拉特格四下看看,然后好脾气地对我微笑。“看来,至少你在被丧尸暗算之前,还成功把你那位,呃,‘无能又脑残’的同僚给救回去了。不过,美丽的小姐,什么叫做‘脑残’?”
我一愣,看着他认真求知的神情,哈哈大笑。
“就是笨蛋,白痴,愚不可及的大傻瓜!要不是落到这个地步,以我们精灵的良好修养,实在也不愿意骂人啊……”我感叹。
拉特格煞有介事地严肃点头,说:“唔,虽然从前我没有追求过精灵族的小姐们,但想来她们定然也不会和你一样有趣和……呃,美丽动人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悉悉索索地挪动身躯,靠近我们两个牢房之间用来分隔的那道监栅,一只手臂弯曲,以肘撑地,另一只手却握着监栅上的一道铁栏杆,眼睛闪闪亮地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暗自沿着他的视线作延长线,最后发觉,他眼神的落点,是我当初为了摆脱鼻涕泡儿的纠缠,而削落的那一段裙摆之下,露出的腿。
我大怒,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种马男用眼神吃了豆腐,实在太亏了!
我一翻手,使出“神秘水晶”魔法,顿时牢房里放出一道光,一块巨大的紫色水晶倏然出现在我们之间,高高耸立,阻隔了他的视线。
我气哼哼地一翻身,不理会身后他发出的遗憾的叹息,径自埋进地上那堆稻草里,睡觉了。
哼,要不是天干物燥,这里又有这么多稻草,须得小心火烛,我就干脆引一道“火墙阻隔”魔法,不但让他什么也看不见,还要把他烤成外焦里嫩!
56
这一回我结结实实地蹲了一回大狱。不过拜隔壁那个经常Сhā科打诨,卖弄风流倜傥,嬉皮笑脸的种马男所赐,我的监狱生活也并不如何难熬。
这天种马男闲得无聊,开始睡午觉了,说是要把自从自己加入狮鹫帝国恶狼属国的军队之后,这些年来东奔西跑,没休息够的那些积劳都一次睡个干净。
我也埋在那堆稻草里,右臂屈起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我忽然想起了芬丹。
芬丹,也许你都没有想到,你连关了我两次禁闭,原来就是要给我突击培训,好让我今天更能适应被那堆丧尸关押在这黑暗不见天日的潮湿地牢里吧?
拉特格在隔壁那一边睡得很香似的,呼吸十分平缓,好像很是适应这里的环境。那堂皇的态度,仿佛这里是哪个城镇舒适的客栈,而他不过是浪迹天涯,停留在此的观光客。
我想起那夜在中央要塞之外,城楼之下的阴影里,芬丹是那样气急败坏地攫住我的手臂和头发,教训我说:你这样一头红发,怎么能够冒充得了狮鹫帝国的普通农妇呢?
那时候,我歪着头,假意天真烂漫地问他:芬丹,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我遗憾地想着,那时候,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可是,芬丹,我现在真的被人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真没想到啊,你这样一个绿色无脑骚包面瘫严厉无情冷血古板肌肉男,居然还能惹下这等风流债,害得我莫名其妙就吃了个暗亏,还得跟在你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
现在,你找到翡翠龙了吗。
回到塞利斯塔拉了吗。
塞利斯塔拉陷落了吗。
安雯是注定守不住那座城的,那么……阿拉伦国王,那慈蔼的,如父亲一般的老国王,为了他的首都,已经燃烧尽了最后一点能量,去接受他口中念念不忘的,西莱纳的审判了吗。
那么,芬丹,你向他发誓了吗。发誓要赶在恶魔之前,找到蒂耶鲁?
芬丹,你知道吗,已经晚了,在你应承他的那一瞬间,已经晚了。
蒂耶鲁注定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芬丹找到他之前的一刻,死在拜娅拉的手下。我一直不能够明白,蒂耶鲁是龙骑士,是游戏世界里仿佛能够了解一切的哲人,他都能够帮助阿格雷尔摆脱恶魔的身体,那么为什么又不能够帮助自己摆脱最终的命运呢。
我突如其来地,有点感伤。
“嘿,黛蕾尔,你醒着么。”隔壁传来拉特格大呼小叫的声音。
我一惊,猛然坐起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正半靠在墙上,跷着腿,嘴里斜斜叼一根稻草,双手屈起枕在脑后,显得十分惬意似的。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样大呼小叫,看来你已经痊愈了。”我讽刺他。
他也不在意,照样招摇地对我嬉皮笑脸,不正经地冲我挤挤眼睛。
“看你心事重重,莫非……是在想着什么人吗?”
我心底暗暗一惊,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幸好这地牢里采光很差,我不用担心他隔着这么远还能看出来。我懒得理他,反诘道:“是啊,我在想着,我被丧尸抓去了,不知道有谁会来救我!我实在不想再在这个活死人墓里,对着一个只会骗取未经世事的少女芳心的男人呆着了……”
我的话音还没落,眼前骤然一花,感觉有一股力量,抓住了我的上臂,直接把我提溜了起来。我大吃一惊,等到自己的身体站稳,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拉特格!
他就站在我面前,微微得意地笑着。
“瞧,女士,我并不是你想像中那种只知道骗取女人欢心的、没用的小白脸。不过是‘次元之旅’魔法么,其实,我也会。”
我吓了一跳,亟待挣脱,却发现他的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我的双臂。我被困在他面前不到一尺之处,气得涨红了脸。
玛丽隔壁的,我虎落平阳啊,居然被一个小白脸给非礼了!作为熟知游戏进度的穿越女来说,我实在是混得太逊了。居然自己触发了这种蹩脚的隐藏情节,还浑然不知,一派天真地动用魔法帮他治伤哩!
我气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我倒不知道,您风流倜傥的盛名,原来都是靠强迫女孩子得来的?看来是我错了,您不是什么狮鹫帝国的浪子骑士,倒是采花大盗哩!”
拉特格微微一怔,随即仰首大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愉快极了。
“黛蕾尔,你总是这么有趣吗?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唔,耳朵尖尖的精灵姑娘,原来比那些呆呆的人族女子好多了……”
我怒从心头起,伸脚就想踢他。谁知道他一定是被姑娘们踢得多了,经验丰富,双手倏然一收,将我生生拽进了他的怀里。
我猝不及防,踉跄几步,撞到了他身上冷硬的盔甲。
我这下可谓是恶向胆边生,敢占我的便宜?我既然能用魔法把你治好,当然也可以用魔法把你废掉!
我突然仰首,冲着他灿烂一笑。
“拉特格……”我柔声唤着他,果然见他微微愣神的样子。“你觉得……跟我很来电么?”
话音未落,我的温柔笑颜突然变成了罗刹的狰狞脸孔,恶狠狠地喝道:“那就让你尝尝触电的滋味!”手上也不闲着,一记“霹雳闪电”魔法,就从天而降,直劈他的头顶。
陡然生变之下,拉特格的反应却是极快,他双手紧紧箝住我的身体两侧,猛然向一旁侧身,连转了几个圈之后堪堪躲开。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一记霹雳闪电,“啪”地一声劈到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把地上烧焦了一片。
他作状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摇头咋舌道:“女士,你实在太狠心了。”
我冷笑,“您早该了解,精灵族的姑娘不是您想像中那种小可爱,倒像是睚眦必报的小气鬼,您可得小心一点儿,免得被我们的蜂儿蛰了!”
拉特格哈哈大笑,凝视着我说:“不,黛蕾尔,我猜,精灵姑娘必定也都是小可爱,除了你之外。你才是‘蜂群女王’啊……不过,我很好奇,对于拜倒在你裙下的追求者,你总是这样跟蜂儿一样蛰人么?”
我大大地一愣。这个满嘴里跑火车的浪子,到底在说什么?
拉特格仍在继续,以一种蛊惑人心的眼神,赞叹:“黛蕾尔,你真是我所遇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我心中警铃大作,冷冷撇开头说:“不过是救了你一回,用不着就感激得以身相许。”
拉特格挑眉,语气里有着极度的兴味。“以身相许?唔,这倒是个绝好的主意……”
他贴近我,以一种无比诱惑却真诚的语气,低叹道:“女士,你实在太吸引我了——”
他还没说完,只听得“砰”的一声,地牢大门被人踢开。
57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7日更新:
俺就知道……筒子们都喜欢这种对决的戏份……^^;
俺一向不太擅长写这种情节,筒子们先看着,不满意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不过写的时候还是很愉快的,想想男主平时那都什么形象啊,恨不得恶战一场之后头发还不乱呢,绝对英明神武……
结果现在巴巴儿地飞快赶来,赶得头发都乱了形象也顾不上了,却正好抓一现行……:P
唔,剧透了剧透了……俺赶快顶锅盖,下……^^
·本章俺也加了个背景音乐,是Matchbox 20的《If You're Gone》,不过这首歌比较冷门,找到的链接也比较慢,想听的筒子们请耐心些哦~~
PS. 不想听的童鞋,请直接按IE页面上方的那个“停止”键哦~~
芬丹就站在那里。他背光而立,显得身形无比高大,金发稍乱,微微喘息。
我吓了一跳,脑子迅速反应过来,双掌在拉特格胸前狠狠一推,他没有防备,被我推了个踉跄。
我慌忙往后跳开数步,对着门口的芬丹陪笑:“嘿嘿,嘿嘿。芬丹,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可是芬丹看到我,却显得并不是那么高兴。
他仍然直直地站在门口,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欣喜地飞奔过来,唤着我的名字,帮我把牢房门打开。
我有点讪讪,莫不是他看到了什么吧?可是我跟拉特格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站得稍微接近了一些罢了——
好吧,就算是很接近,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做什么,就算是站得很近了耳语,也不过只是他对我多说了两句调戏的话罢了。
拉特格慢慢站直,也回头望着地牢大门处的芬丹,又转过脸来望了望我,脸上慢慢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摸着下巴道:“唔……这样倒是有趣,有趣……”
我恼恨他刚才调戏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什么有趣?你就知道有趣!被丧尸关起来也有趣?有趣到你要在这里调戏一起蹲监狱的难友?你如果老是这种吊儿郎当的劲头,你们狮鹫帝国看来要摆脱马卡尔那个老吸血鬼的魔爪,是没有希望啦!”
拉特格的双眼蓦然眯起,口中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语调,笑着回我:“怎么?黛蕾尔,你很关心我的命运哦?假如我又被那个‘老吸血鬼’给捉去,怎么办呢?”
我愤然顿足,悻悻道:“凉拌!谁管你怎么回事!你能不能严肃一点,别老是拿我开心……”
芬丹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走进这阴暗、潮湿且低矮的地牢,停在我那一间牢房之外,语气平平地说:“……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好。”
我慌忙冲到监牢的门旁,讨好地冲他微笑。
“哪有?哪有?这间又发霉又狭小的黑屋子,可比你以前关我的那两回差多了,也没有那些花妖树精德鲁伊们来探监了……芬丹,你来救我,我好高兴啊……”
芬丹没有立刻回答我,视线向下滑到我那条□了大半的右腿上,眼神冷了一冷。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慌忙解释:“啊这个不是我故意的……是当初我要冲出城去救安雯,我那匹御赐的大笨马咬着我的裙角,怎么也不让我去,我一着急,就把它叼着的那一截给削断了……”
芬丹的眉心皱到了一起,仿佛十分不悦的样子。
我暗叫不好,连忙动之以情:“芬丹,你还记得么,那一夜在艾罗兰边境的中央要塞城外,我偷溜越境去捡拾箭枝,你发现了我……那个时候,我问你,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当我真的被那些丧尸抓来的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想起当时的情景,想着你当时并没有回答我……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仰着头望他,脸上漾起明媚灿烂的笑容,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芬丹皱着眉,地牢里的暗影投在他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瞬,仿佛终究看不过去我脸上绽开的那个够没心没肺的白痴笑容,有些恼怒地开口:“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心里暗喜,终于让我抓住了一个昨日重现的机会!我笑眯眯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被丧尸抓住,好紧张啊……后来一看是你,我心里好高兴呢!高兴,就笑了呗。怎么?你不让啊?”
……他果然记得那一幕。因为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什么苛责我的话来,最后,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那时候,我出动了眼泪和拥抱,对于他来说,怎样也算得上是印象深刻的一剂猛药吧!
我笑眯眯地身形一闪,使出“次元之旅”魔法,穿过自己那间牢房的监栅,站在芬丹面前。
不知道他有没有特意把鼻涕泡儿带来?如果没有带来的话该多好,我就可以蹭他的马骑了……我YY地想着。来个共骑一乘,随着坐骑飞奔的进度,感情也能一日千里?魔王知道了要是一高兴,会不会就少派几次特使来?我实在是有点烦了那些无孔不入又要招人次次提心吊胆的谢尔戈来使了……
我脑海里粉红色的泡泡还没冒完,突然感觉腕间一紧。低头看去,不禁目瞪口呆。
芬丹攫起我的左手,简单地说:“走吧,跟我回塞利斯塔拉。眼下有得是事情得做,在这儿磨磨蹭蹭干什么?”
我的眼珠子都要瞪得凸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我愣着没动,芬丹有点恼火,一拽我的手腕,愠道:“愣着做什么呢!你还想再跟你的这位,呃,难友……多花点时间话别?”
我看着他好像要甩开我的手自顾自走掉,慌忙用右手一把捉住他那只还扣在我左腕上的手,陪笑说道:“不不不……没事了,我们走吧,走吧。”
现在反而掉了个个儿,是我拽着芬丹往地牢大门口走了。可是还没走出几步,拉特格的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带笑响起:“黛蕾尔,你这样无情哦?也不跟我道一声别,就急着走么?”
我停住脚步,一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用“次元之旅”魔法,也从牢房里出来了,此刻正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走廊上,眉眼里都带着一丝轻飘飘的笑意,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我这一停,芬丹也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在我和拉特格之间扫了一扫,冷哼了一声。
我简直是头皮发麻脑袋发炸,太阳|茓都烦得一跳一跳的。最后,决定先解决拉特格这个大麻烦。
“那个,拉特格,祝你好运。”我假笑,飞快地说完,就扭头想走。
谁知道这个不怀好意的种马男,果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怎么?黛蕾尔?你很怕芬丹大人么?”他吊儿郎当地笑着,不正经地勾起一边唇角,笑容里有些暧昧。
“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大人……”他慢慢走到我们面前,微微向芬丹点了个头,算是见礼。“久仰,久仰。”
芬丹拧着眉,也向他点了个头回礼,微带着些询问的严厉视线却锁在我脸上。
58
我汗下。“那个,芬丹,这位,是,嗯,狮鹫帝国恶狼属国的骑士,拉特格。”
芬丹冷哼,“我知道他是谁。”
我继续汗,你知道还来瞪我做什么!可是又恶人无胆,陪笑续道:“他是因为不满马卡尔控制了狮鹫帝国,所以就,嗯,起来反抗……不过因为势单力薄,还是失手被擒……”
芬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非常英勇。”
我怎么听,都觉得他板板的语气里好像带有一丝嘲笑的意味。可是我哪敢在他的气头上质疑他。
“……呃,他被关进来的时候,我看他伤得实在,嗯,有点重……于是,就用‘活力再生’魔法帮他治了治伤……”
芬丹哼笑,“你的魔法造诣,确实不错。看来他已经完全恢复活力了。”
我简直被他这种皮笑肉不笑弄得毛骨悚然,索性直接使出蛮力,把他往门外拽去。“啊是啦是啦多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也不求他报答啦,我比较着急知道塞利斯塔拉怎么样了?我还能帮上什么样的忙?我们快回去吧……”
我竟然没拉动他。芬丹仍然站在原地,和拉特格对视了短短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我产生的错觉,我觉得四周的空气乍然降温至零下,直要冻得我瑟瑟发抖。
然后,他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是么?你还心急想知道塞利斯塔拉怎么样了?”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探究地缓缓扫过我脸上每一个地方。
“塞利斯塔拉失陷了。国王陛下过世了……”
我脱口低呼一声:“啊!”
虽然这些是我早已知道的结果,但是此刻听芬丹以这样一种神情、这样一种语气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莫名的泪水迅速充塞了我的眼中,使我有丝哽咽。
“怎、怎么会……我们明明已经那么拼命了……”
芬丹面沉如水,表情严峻,仿佛我的追问,又使他想起了那些令他难过的瞬间。
“我把翡翠龙带了回去,却只看到浑身是伤的国王,还在对我自责说全都是他的错……我劝他好好休息,我们已经有了翡翠龙的帮助,艾罗兰最终将获得拯救……可是他拒绝相信,只让我发誓,去找到圣人蒂耶鲁,获知卡贝勒斯的秘密,完成他没有勇气完成的遗愿——”
我情不自禁地返身走近他的面前,紧紧地握了一握他扣在我腕间的那只手,轻声说:“芬丹,你知道么,在塞利斯塔拉即将面临亡灵军团的围攻时,我曾经像你一样地劝着国王陛下……但是,国王陛下对我说:有一些事情,你不会明白……那是你的努力,所无法达到的愿望……”
芬丹微微一震,我凝视着他的脸,继续柔声说道:“我想,国王陛下的意思是,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但是他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此刻,他必定已经在西莱纳女神的座前安息,因为他保卫艾罗兰的英勇无畏,获得了西莱纳女神的谅解……那么,你还活着,你既然答应了他,就帮他实现他的遗愿,找到蒂耶鲁,拯救亚山。好么,好么?”
芬丹沉默着,有那么片刻没有说话。然而他注视我的眼神里,慢慢地燃起了两簇小小的、发亮的火焰。
我殷切地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
“拯救亚山。这是只有你才能够完成的,无比艰险的任务……你一定能够做到,我毫不怀疑,正如国王陛下想的那样。所以,他能够放心地离开,去接受西莱纳的审判……”
芬丹握在我腕间的手忽然紧了一紧。我微微一愕,他已经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只是大步流星地拽着我往门外走去。我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只来得及向身后的拉特格挥了挥手,就被动地跟着他一道出了地牢的大门。
拉特格在我们身后,微微提高了声音,对我叫道:“黛蕾尔!谢谢你啦!有艾尔拉思的指引,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后背上直冒冷汗,偷眼望了望身旁的芬丹。
糟,果然面如锅底。
还在思忖如何把话题岔开的当儿,我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即只觉得身体腾空——嗖的一下,我居然被芬丹扔上了一匹银色独角兽的后背!
我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座下那匹银色独角兽又长声嘶鸣,居然人立而起!我一个没防备,就要骨碌碌往下滚。
腰间再度被人捞住,我睁眼一看,竟然是芬丹,威风凛凛地一手拉住了我,另外一手拉住了那匹银色独角兽的缰绳,生生将那匹银色独角兽拽成重新四蹄着地。
我脸上轰然一下热辣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烫,烫得感觉耳朵根都要烧起来一样。
芬丹却没有看我,他用力在我腰上一推,让我的身躯在独角兽背上坐正,又把缰绳往我脸前一抛,不等我手忙脚乱地去接好,就径自走向旁边的另一匹银色独角兽,翻身上马,一手绰住缰绳,向地牢门口再扫过去一眼,冷哼道:“……想都不要想。”
他一声吆喝,率先策马冲出去。我慌忙抓住缰绳,催动自己座下那匹银色独角兽。这时才发现,这厮居然是鼻涕泡儿!难怪刚才突然人立起来,想必是见了我十分欢喜,还没等跟我亲热,我就被芬丹抛了上马,因此它急得想要找我蹭蹭脸什么的吧。
我忍不住拍了它脖子一下,低斥道:“大笨马!差点害我摔个倒栽葱!”
鼻涕泡儿低嘶一声,显得十分理亏的样子。我再轻踢它一脚,它就撒开脚步,颠颠地跟上了芬丹的坐骑。
59
我低叹。芬丹还想得真周到。连鼻涕泡儿都记得给我带着,好像生怕我占了他便宜似的……不过,刚才他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好像,对拉特格,不太友好?
我追到芬丹身旁,与他并驾齐驱,满脸堆笑地问道:“芬丹,你不喜欢拉特格?”
芬丹从马上回头,横了我一眼,又把脸转回去,直视前方,语气板板的。
“眼下狮鹫帝国大乱,连他们的国王都成了吸血鬼,女王也被丧尸蒙蔽……他们的骑士,都不太可靠。”
我孜孜不倦地继续追问:“可是,拉特格是为了反抗马卡尔对狮鹫帝国的控制……”
芬丹懒得理我的样子,继续策马前行,端凝直视前方。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倒很容易相信他! ”
我被他斥得一缩脖子,悻悻然自言自语道:“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何况如果他要和那些丧尸合作,何必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丢进黑牢里?”
芬丹一勒马,鼻涕泡儿倒很乖觉,立刻也停了下来,扬起脖子嘶叫了一声。
芬丹狠狠地对我剜了一眼,声音里带了一些明显的怒气。
“坏人还会写在脸上?你倒是很维护他嘛!……没关系,照他那种实力,没过多久又会被那群僵尸丢进地牢里的。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要靠你去救他呢!……”
我被他的火气轰得简直灰头土脸,尸骨无存。再也不敢多替拉特格辩解一个字了,臊眉搭眼地拽拽鼻涕泡儿的缰绳,催着它快走。
鼻涕泡儿在原地来回颠了几步。
我看芬丹好像没有要立刻走的意思,再看看身后跟着的军队也被迫停了下来等着我们,只好硬着头皮,陪笑换了个话题:“那个……芬丹,我们不说这个。你已经夺回了塞利斯塔拉吧。那么,安雯……”
芬丹没看我,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起伏。
“我回到塞利斯塔拉的时候,国王陛下只来得及将寻找蒂耶鲁的任务托付给我,就去世了。我再冲向塞利斯塔拉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那个亡灵巫师攻陷了塞利斯塔拉……安雯在守城战中受了重伤,我给她留下了一些兵力,应该足够让她撑到我把你和塔兰纳救出来。好在我先找到了塔兰纳,他被那些丧尸们关押在比较近便的平原上的一处监狱里……我已经先让他星夜兼程赶返塞利斯塔拉,替安雯守城了。但是,这还不够……”
他突然转向我,双眼炯炯地直视着我。
“蒂耶鲁正在等我,塞利斯塔拉岌岌可危,它需要更多英雄保卫。黛蕾尔,即使你也吃了很多苦……但是我们必须赶快回到塞利斯塔拉去,那里需要你。”
我默然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想起来?在游戏里,我——或者说,黛蕾尔——就连坐一趟亡灵的监牢、被芬丹救出,然后再与塔兰纳一道回防塞利斯塔拉,好让芬丹能够安心地扬帆出海,去寻找蒂耶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事情。
在我孤独一人,坐在不见天日的潮湿地牢里,想着我曾经在中央要塞城外问过芬丹的问题,想着他会不会来救我的时候,其实我们两人的命运,早已经不可改变。即使我从来没有问过他那样的问题,即使我们两人根本就是交恶的状态……他也总是会来救我的,因为,游戏的脚本就是这样写好的!
我突然问道:“芬丹,你还记得么,我曾经在中央要塞的城外问过你,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芬丹皱眉,显然很不能理解我的疑问。“我这不是已经来救你了吗?”他语气板板地回答。
我静静地摇头,一笑。
“不,不是那样的……芬丹,假如我从来没有问过你那样的问题,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也会来救我么?”
芬丹有点恼了,“当然了!你不是精灵族人么?我能够坐视艾罗兰的游侠被抓去了而不管不顾么?……”
我摇着头,打断了他。
“芬丹,即使你讨厌我,你也愿意来救我吗?”
芬丹被我问得一头雾水,不禁恼道:“你这问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呀!我讨厌你做什么?而且,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是我必须得来,知道了么?”
我张着嘴,想继续追问下去,仿佛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始终不能从他的回答里找到令人心里温暖的答案;但是最后,我只是笑了一笑,恢复了先前那种一团和气的表情,甚至还冲他眨眨眼,促狭地笑道:
“知道啦。知道啦。芬丹,你不讨厌我,那就说明你很欣赏我了?哇哈哈哈哈……”
芬丹的眉头蹙了起来,对我的玩笑果然一时很不能接受。但他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疑惑地看着我,慢慢开口问道:“黛蕾尔……你有心事?你……为什么要重复追问这个来不来救你的问题?”
哎哟,这个绿色木鱼肌肉男,突然敏锐起来了。
我踢了一脚鼻涕泡儿,催它首先快快往前面的大路上跑去。
“……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
60
我们日夜兼程,到最后累得我简直在马背上就头一点一点地打盹,下了马之后双腿酸痛得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走路都迟缓兼外八。
这天半夜我们终于来到河边。河对岸不远处就是塞利斯塔拉了。我们只在河边找到两三条船,芬丹命一部分人先行上船回城,而我们则在河边宿营一夜……不,是半夜。
我疲惫得双脚一沾地,就想倒在鼻涕泡儿脚下马上睡着。然而我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实在太有失我游侠的风度和理智了,虽然我已经困得快要把风度和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强拖着疲倦的身子,在河边的一片空地上督促大家扎营。芬丹去了河边码头,监督另一部分军队登船回城的情形。正好这边的码头有塔兰纳派出的战舞者迎接,芬丹就派了那个花花刺青男加兰,同着塔兰纳派出的战舞者一道率领部分人马先行回城。
你来我往的寒暄应酬一定很累人,因为当芬丹终于从冗长的河边送行中抽身回到营地时,我早已经督促着大家搭好帐篷,各自觅食完毕,回去休息了。而我自己么,则是守在一堆篝火前,伏在鼻涕泡儿背上,一边等着他回来,一边打盹儿。
虽然听到芬丹停在我身旁唤了我两声,但是我困倦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等到我从一个短暂的梦里惊醒时,我发现身上盖着那袭再熟悉不过的、拉风至极的树叶大披风。鼻涕泡儿也睡得懵懵懂懂的,刚刚睁眼来看我,似乎一时还没认出来这个顶了一身密密麻麻的绿叶子的人就是我。
篝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我往里面添了几根木柴。看看天色还早,只是夜色不再那么深浓了,就拽着那袭树叶大披风站起来,示意鼻涕泡儿可以继续睡,而我自己则打算去把这一大堆树叶子物归原主。
芬丹在河边。他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漫望着平静的水面。
我七手八脚地爬上那块石头,他听到动静,回身向我看来,却对我的笨拙动作皱了皱眉。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将那袭树叶披风递给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谢谢你,芬丹……不过,这情节真是老套啊,够天雷……”
他听不懂我的后半句在说什么,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我笑着解释:“唔,听说啊,就算看见了谁睡觉,披风是不能随便乱盖的……因为那个人醒了以后,会感动莫名,想要追着你报答的。”
芬丹板着脸,显然对我的胡言乱语很不满意。
“你到底在说什么?哪里来的这么荒谬的说法!”
我笑着,用肩膀顶顶他的上臂。
“哎,芬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替安雯盖过披风吗?”
我估计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地把他惹恼了,因为他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声音也严厉得可怕。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精灵族人,原本就应该身处于森林的任何地方,都能安然入睡的!用得着盖什么披风……只有你,睡就睡了,居然睡在火堆旁边还在叫冷!……”
我大窘,难道我居然说了梦话,还被他听见了?我……我应该没有磨牙打呼噜兼流口水吧?我一向对自己的睡相还是很有信心的,自从小时候睡不带栏杆的儿童床,一夜翻身能滚到地上三四次之后,我就养成了睡相克制的好习惯。但是我怎么会说梦话呢?我明明连个成形的梦都没有做啊!哪来的什么感想可以通过梦里的言语来抒发。
我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我们两人就这样,几乎肩并着肩,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默默地注视了那黎明前平缓流淌的河流许久。
河水冲刷过河岸两旁以及河底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音。在黎明之前的时候,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东方的天空,一点一点地露出极浅的鱼肚白。
仿佛这样的景象,我也曾经在回忆里见过一次。
仍然是那次学校组织的春游远足,在前一夜疯狂而闹热的篝火晚会之后,还有很多人,直到半夜还不肯睡去,嚷嚷着要一起跑去农家院外不远的小河边看什么日出。于是几乎多半个班的人都群起响应,约定好凌晨五点在农家院门口集合。
然后,大家就各自回屋,睡了个东倒西歪。
等到我乖乖地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接头暗号去了农家院大门口的时候,却只发现大猫小猫三四只理智尚存,勉强挣扎着爬了起来要去看日出。
我们一小撮人还是坚持着去了小河边,各自拣选了适合落坐的石头坐下,一起眼巴巴地望着东方的天空,翘首企盼。
等了一会儿,有人不耐烦了,各自开始找消遣的乐子:有人拿着石片打水漂,有人玩水草,有人拣选河岸上被水经年日久冲刷出来的鹅卵石。
坐在我身旁,不远之处的,那个少年,却折了一片柳叶,撮在唇上,试着吹起一首歌。
吹了许久,那旋律仍断断续续,他摇头哂笑,丢开柳叶,从口袋里拿出口琴来,重新吹起方才那一段旋律。
在他的口琴声和大家的笑闹声里,东方破晓,一轮朝阳从染满大半个天空的霞霭里悄然升上天际。
我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跟身旁那个人说。然而那轮朝阳,那悠扬而低回的旋律,总萦绕在我的心头,事隔多年,仍难忘怀。那样美丽,那样绚烂,又那样宁静的景致,我再也没有遇见过。
后来,多年以后,我偶然经过一家小小的咖啡厅门前,听见里面播放的,正是我记忆中的这首歌。我忍不住推门而入,询问店员这首歌的名字。
那个店员对我说:BECAUSE I LOVE YOU。
我在得到答案的一霎那震撼,似乎心里点燃着了一根红烛,亮光忽明忽暗,令人忽悲忽喜;尔后,又有丝恍惚,仿佛自己的生命从前流经过的许多流域,都那样花开遍野,却无处可寻。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这首歌。
于我而言,生命里每个有着那个少年的瞬间,都是那样仓惶而模糊,无影无踪,无法追寻。在往后许多独自一个人的夜里,我都会想要回到那日出前的一刻,追问他一个,已经在我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问题:
段知澄,你是想对谁,唱这一首BECAUSE I LOVE YOU呢?
61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11日更新:
JJ半夜的时候就开始抽了……
俺等到3点都没好,于是怏怏地去睡觉了。
话说,今天是光棍节呢。
可是俺却只能在这里放超大的天雷……^^;
这两章出现的歌BECAUSE I LOVE YOU,一直是俺的心头好。很温柔的歌,歌词也深得俺心。
终于有机会用在文里,所以硬着头皮顶着锅盖,也要上了……
如果以前就蹲过俺的坑的童鞋,可能会发现俺的一个爱好,就是每个坑里必定要有一两首歌或者一两首诗,来作为伏笔,且衬托气氛……
嗯,所以不知不觉俺就又雷了。
背景音乐还是上一章的BECAUSE I LOVE YOU,如果有不想听的童鞋,请按IE页面上方的“停止”键即可。:)
“黛蕾尔……黛蕾尔?”
芬丹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抱歉地看着他笑笑。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将那袭树叶大披风穿回了身上,脸色却并不太好看,仿佛对我的心不在焉显得很不悦似的。
我有点汗下,只能一边讪笑着,一边把视线调开望着远处的天空,避开芬丹那张严厉的面孔。
东方的天际出现的那一抹鱼肚白,逐渐扩大到整个天空,又逐渐转为愈来愈明亮的颜色。
朝晨的彩霞染满了大半个天空,在那层极美的霞霭之后,一轮红日已然露出了一点点头顶。
河对岸不远就是塞利斯塔拉,此刻我却听到有一股隐隐的、抑扬顿挫却听不清楚内容的吟唱声,从河对岸遥遥传来。
我有点诧异地望着芬丹,他也似是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对我说:“想必是已经得知了今日我们要回去,城里的精灵们,按照传统,从一清早日出的时候开始,就唱起挽歌,哀悼在这次战争中为国捐躯的勇士们……按照惯例,他们会一直唱到朝阳完全升起。然后,等我们回到了塞利斯塔拉,日落时,他们又会再唱一回相同的挽歌,来告慰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勇士们……”
晕,这个在游戏里我可没玩到过。难道又是一个隐藏剧情?我觉得作为一个精灵族人,不知道这种传统实在说不过去,脸上有些发烧,讪讪地解释道:“我从小生活在森林的深处,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人告诉过我这种仪式……”为了防止芬丹对我起疑,我还作出眼泪汪汪的样子,显得十分痛心疾首似的。
“芬丹,我真失礼……其实,在塞利斯塔拉,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从前根本就不懂的,大家一定觉得我很冒失……所以,就算我被抓去了,也是应得的,我没能保护好国王陛下……”
芬丹果然皱了皱眉,好像不太能够苟同我的说法一样。
“没关系,没有人怪你。”他简单地说,“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无论你是长在塞利斯塔拉或是森林的最深处,都不会影响西莱纳女神对你的勇气的肯定。”
我被他说得既有些放心,又有些良心不安。放心的是刚才我不懂塞利斯塔拉的这一番仪式,所幸遮掩得好,并没在他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良心不安的却是我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恶魔领主,和那些英勇捐躯的精灵族勇士们都不一样,还谈什么获得西莱纳女神的肯定呢。
我们又静静地在河边坐着听了一回。那吟唱之声,虽然传到我们这里时已是细碎幽微,但那份尊严庄重却丝毫未减。听得我心中也涌起一股朦胧的凄恻。
芬丹忽然伸手,从自己的树叶大披风上信手摘下一片叶子,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怎么卷了卷,就放在唇边,应和着河对岸隐隐的吟唱声,吹起了一段旋律。
我也没有多问,听着那段旋律和河对岸的吟唱之声却是颇为合拍,暗想应该就是他所说的精灵们唱着的挽歌。是不是这段挽歌响起的时候,所有的精灵,凡是听到的,都要应和,以示敬意?
芬丹的音乐天分却是不错,那一截树叶也被他吹得呜呜咽咽,音韵悠长,很有些一咏三叹的低回。
不知不觉间,朝阳已完全从云霞之后露出了脸儿来。芬丹停下了吹奏,目光深远地凝视着水面,表情里似有一丝沉重。
“黛蕾尔,以前没人教过你,你不会唱这首歌吧……”他静静地开了口。
我心底一惊,莫名地跳漏了一拍,随口应道:“啊,是……”忽然临急生智,说道:“但我会一首歌,也很美,可以代表我的一番心意和敬意,唱给那些为了艾罗兰献身的勇士们听……”
芬丹仿佛有丝意外,“哦?是什么歌?”
我的脑海里飞速闪过自己刚才沉缅于回忆里的时候,所记起来的那首BECAUSE I LOVE YOU的歌词。好在这首歌的歌词,稍作修改,硬从另外一个方面解释,也能说得通,加上旋律又柔和优美,正是我此刻拿来应付芬丹的最好选择。
我清了清嗓子,想着:穿越女唱歌,这个情节,也十分眼熟啊。可是,情势比人强,我今天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以这种天雷十八式蒙混过关了——
“If I got down on my knees and I pleaded with you
If I crossed a million oceans just to be with you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If I climbed the highest mountain just to hold you tight
If I said that I would miss you every single night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Well, I’m sorry if it sounds kind of sad, it’s just that
Worried, so worried
that you let me down...
Because I miss you, miss you...
So don’t let me down...
If I swam the longest river just to call your name
If I said the way I feel for you would never change
Would you ever fool around?
Well, I’m sorry if it sounds kind of bad, just that
Worried, that’s so worried
is that you let me down...”
我尽量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委婉地把这首歌唱完,但是当我这样唱着的时候,我的眼里不可遏止地浮起了一层氤氲的悲伤。不知是因为那些我曾经错过、且永不再来的美好;还是流落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令人心伤的无所归依;又或者,只是为了河对岸那座城市里牺牲了生命,来保护自己家园的精灵们。
我唱完,芬丹很久没有说话。河水在我们面前潺缓地流过,我们身后是一片日出时寂静而清新的山林;芬丹凝视河面的侧影,不见了方才有丝严肃的线条,显得柔和而沉稳。
他出神似的遥望着那条河流的远方,静静地说道:“我终将离开故土,去寻找迷雾中失落的小岛。蒂耶鲁正在等着我……”
我有点惊讶于他突如其来地提起寻找蒂耶鲁的任务,但我一时间也想不到如何应对,所以只是沉默地同他一样注视着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芬丹转过头来凝视着我,说:“我原以为,这里是我的战场,保卫艾罗兰……但是,命运却将我推向那片远离故土的茫茫大海之中……黛蕾尔,你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来替我指挥艾罗兰的军队,在我再度归来之前,保卫这片饱经战火蹂躏却依然坚韧不拔的土地?”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
原本我就已经知道,黛蕾尔注定要和另一名芬丹从监狱中救出的精灵游侠塔兰纳一道,受命戍守艾罗兰首都塞利斯塔拉。但是我却并没想过,我的任务降临于芬丹恳切的托付里。
他注视着我的眼神,那样深长,那样真诚,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这样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里能够透露出多少令人无法拒绝、无法漠视的澄澈挚切,令我心中轻轻一动。
即使不出于游戏本身的设定,我也无法拒绝这样的任务。
河水依旧哗哗地流向远方,映着初升之日的水面上出现了平底船和大型帆船的帆影。我遥望着不远处的码头,昨夜留在河的这一边过夜的军队已经自行开始往河边聚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我即将面对新的任务。
我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如你所愿。”
62
在精灵们的挽歌声中,我们又回到了塞利斯塔拉。
站在一片狼藉、尚未恢复战前原状的凌乱街道上,我环视四周,颇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意。
我那件右腿那边缺了一半的长裙,也不能再穿了。不过精灵族人平时的标准服饰都是一件,连个替换的都没预备。所以我先找了个裁缝,帮我尽快照着身上这条裙子原先的模样,重新做一条。自己么,暂时还只能穿着这条斜裙摆的怪模怪样裙子,四处闲晃。
入城时天色已晚,此刻暮色已完全覆盖了塞利斯塔拉。
我经过城中唯一全新的建筑——飞龙神祠,不禁停下脚步来张望。
飞龙神祠同样建于水中,外墙纹饰华美的小楼顶端,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头圆环,圆环的空心里还有温润的祥光缭绕,如一面透明却难以穿越的障壁。粗大虬结的长藤从两边一路攀爬缠绕在小楼和巨石圆环之上,古朴而气势雄浑。神祠前还有一片一片平整过的圆形石头立在水中,上面建着低矮的小房子,似乎是配套建筑。
我看得入神,不由赞叹:“真美。”
身后有人轻嗤,“那是当然。你还是这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火上心头,谁说话这么刻薄?一回身,却看到形容狼狈,扶着一根木杖,身上多处以布裹伤的安雯,正站在那里。
看到她如此伤重落魄,我先前的气也消了,叹了口气说:“你一定要跟芬丹学吗?一天不踩我几次就好像心里难受似的?”
安雯微微一挑眉,显然对我这种结论很是不满似的。对我这个曾经拼力救过她一回的恩人,语气里也没多少敬意。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么。我一直不能理解,你这么笨,出道时间又短,西莱纳女神又没有特别眷顾你,为什么……”
她忽然咽住不说了,脸上显出难以忍受的神情来。
我也不好跟一个重伤号争执,摇了摇头息事宁人地说:“算了,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跟你争什么。只是,你以后好歹也看在我曾经救过你一次的份上,对我的态度也应该至少有点起码的客气吧?”
安雯把脸撇到一边去。
“你救了我,指望我从此就感激你么。没错,我是承了你的情,但是自此以后,我所过的日子,你又怎么知道是怎样一种情形。人人都怪我不该贸然冲出城去,可是当时的情势之下,城门将破,出不出城,难道还能有多少差别么。可是,你被俘之后,每个人就责怪都是我连累了你……”她的视线落在我右腿上被截短的裙摆那里,语气有些黯然而萧索。
“就连芬丹大人匆匆率军赶回,重夺塞利斯塔拉之后,我奄奄一息地躺在丧尸囚禁我的棚子里,看到他一脚把棚子的门踢开,察看了我的伤势之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身为堂堂艾罗兰的游侠,身经百战,怎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我很意外,干笑道:“呃,这个,呵呵,芬丹大人不是指塞利斯塔拉失陷……或者国王陛下为国捐躯的事么?”
安雯闻言飞快地抬起头来,狠狠横了我一眼。
“我不用你假惺惺地来粉饰太平。塞利斯塔拉失陷,国王陛下为国献身,都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敌众我寡,实力实在相差悬殊……只有你被丧尸捉去,大家都归结为我的过失所致!……”
我汗下。我原本就猜测得到我奋不顾身地出城救她一遭,自己的形象在艾罗兰众人心目里会光辉很多;但是我没料到自己被亡灵巫师捉去蹲了一阵子苦牢,这下对于安雯想来定然是必杀了——就算芬丹从前顾念着她头顶那层“西莱纳女神护佑”的光芒,而对她和颜悦色或者多有青睐,历经了我这一趟丧尸黑牢N日游以后,大家心里那架好感度的天平,定然又会向我这一方倾倒过来啦。
不过看到安雯如今这般落魄,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婉言安慰她道:“没关系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也没缺手断腿的,大家看我这样活蹦乱跳,过几天就会把这件事忘了的。”
安雯倏然抬起头来,对着我冷笑。
“黛蕾尔,你说得倒是轻巧!……忘记,谁会忘记?谁会忘记塞利斯塔拉一度失守,国王陛下力战重伤,为国捐躯?!而这些,都会归结在我的身上!何况,还有你……为什么我伤成这个样子还要背负如此沉重的罪孽,你却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她忿忿地迫近我几步,眸子里燃烧起委屈不甘的火花。
“你知不知道芬丹大人动了多大的肝火?若不是我当时已经重伤,只怕也会被他按照守城不利的罪名关起来!然后,他根本没有在塞利斯塔拉多做停留,只丢给我几匹独角兽几只绿龙,就赶着去救你了……你凭什么?你明明没有像我这样经历过后来那残酷无比的守城战……你明明性命无忧,根本没有像我这样,后来是下了必死的决心,要跟那些丧尸死战到底——”
我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热泪滑过安雯那张美丽的脸,那具曾经高傲地挺立着的、玲珑有致的身躯,此刻却伏在一根木杖上,仿佛无力站直。
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安雯,你说别人都不能忘……可是你却忘了,当时替你生受那些丧尸一记‘冥府诅咒’的,是黛蕾尔。”
芬丹!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安雯都是惊异地一齐回头望着他。芬丹在我们瞪圆了的双眼之下,仍不为所动。
“安雯,我们艾罗兰讲求和谐,所以也要讲求公平。塞利斯塔拉失陷,甚至国王陛下……那些,不能算是你的错,也没有人怪过你,你尽力了。但是,黛蕾尔为了救你,被丧尸抓去,多少人都看到了,我问过能够找到的所有人,关于当天的情形……我认为,我当日对你说的那一句话,并没有说错。你身为堂堂艾罗兰的游侠,身经百战,怎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他又重复了一遍当日说过的话。这显然深深打击到了安雯,她的脸上简直是泪流成河。
63
“芬丹大人……你怎么能够这样……就算黛蕾尔救了我一次,我不是也偿还了么……我拼了命地想要守住塞利斯塔拉,就算我当日真的死了,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芬丹大人,我对艾罗兰……的一片真心,难道你不知道么?”
安雯哭泣着,说得断断续续。我在一旁,心下暗叹。
……只怕她是想说“芬丹大人,我对你的一片真心,难道你不知道么”吧。
可惜,说不定这个榆木脑壳的绿色严厉无情冷血肌肉男,是真的不知道。
这,可算得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吧。
……嗯?!不对。我这么一说的话……那么,谁是沟渠?
我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就听到芬丹的声音。与安雯的激动凄切完全不同,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沉稳,甚至还带了一丝疑惑之情,仿佛不明白自己已经是秉公办事了,安雯为什么还要反应这么大。
“安雯,你对艾罗兰的忠心,西莱纳女神都肯定你了,没有人会怀疑你。你曾经为艾罗兰立下许多功绩,也不容置疑。但是我们每一样都要分清楚来看,就好比黛蕾尔虽然以前做过很多冒失的事,也犯过错,但是她这一次奋不顾身地出城去救你,就算是她立的功……”
我头大。这不是越描越黑么?这个绿色严厉大木鱼!果然不懂得女性的微妙心理。我慌忙打岔:“安雯这次守城表现得极为英勇,身负重伤还坚持到底,跟她比起来,我那点实在不算什么,不过就是蹲了几天苦牢么,也没有受什么大刑伺候,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芬丹奇怪地瞥我一眼,仿佛很讶异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谦虚了。不过,他还是开口打断了我。“你有你的功劳,也有你的过失。安雯有安雯的功劳,也有她自己的过失,这些都要一一分开来看待,才能够显得公平!你们为什么非要把这些都混为一谈呢?”
我无语,既然他非要强调功过单算,想必安雯心里就更纠结了吧。看到安雯黯然的神情,我这次真真切切地叹息了一声。
唔,真是郎心如铁啊。
幸好我没有跟着她一样掺和。
不过,接下来,狗血的那种情节——女配角啜泣一声转身仓皇跑掉,并没有上演。如果安雯伤成这样还能演出如此高难度的情节,那么芬丹想必会对她的伤势大为起疑吧。
安雯只是抽泣了一声,就形容十分惨淡地转身扶着木杖要走。而芬丹居然也不再理我们,径直进了飞龙神祠。我有点尴尬地左右看看,最后选择走向安雯。
我打了个唿哨,一直懒懒散散地跟在我身后十几米远自己玩的鼻涕泡儿颠颠地小跑过来。我扶住安雯,说道:“算了,伤得这么重,还逞什么强?上我那匹独角兽上去吧,让它送你回去。”
安雯看了看我,我原本以为她会很倔强很天雷地噙着眼泪对我说“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之类的,但是她大概是确实伤重不便长时间行走吧,居然连声谢都没道,就摸索着在我的勉力搀扶下,困难地爬上了马。
我也不想虚情假意地陪着她一路走回去——开玩笑,那样我堂堂一个艾罗兰的游侠,看起来岂不像是她的贴身侍女一般,没得坠了我的身份?
我对她简单地点了个头说:“你让它载你回去吧。之后它会自行回来找我的。横竖塞利斯塔拉就这么大,它自己也跑不丢。”
安雯高踞在马背上,神色似是有点复杂。最后,她轻哼了一声,说:“黛蕾尔,即使你真的替我受了那一记‘冥府诅咒’,我也不喜欢你。”
我哑然失笑,耸了耸肩。“安雯,我干吗要你喜欢?我不如多指望指望西莱纳女神喜欢我,不是好得多吗?”
安雯似是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别出心裁,默默轻点了一下头,没再说话,策马离去了。
我在飞龙神祠外面蹓跶着等芬丹出来。谁知这一等就等了许久。我信步一路蹓跶到了战火蹂躏之后幸存下来的市集——如果那寥寥几家店面和更多的废墟还能算是市集的话。
我一天没好好吃饭,腹如雷鸣,最后进了一家小酒馆。一进门就看见许久不见的猎鹰男温利尔,正巧坐在酒馆靠窗的那席雅座上。
温利尔见我进来,也很是高兴的样子,招手叫我。我心想打个招呼也是好的,就走了过去。
温利尔盛情邀请我入席和他一起喝两杯,我心想这人在塞利斯塔拉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就没推辞,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跟他寒暄起来。
温利尔肩头的法尔肯却不在。我问起时,温利尔笑笑说道:“明日一早我又要率军启程去曼西尔驻防了,我派法尔肯去侦察一下沿路的动静。”
我哦了一声,遗憾地叹息。大约是我的失望之情表现得太明显,引得温利尔笑着摇了摇头,问我:“你那匹很喜欢听到别人表扬它的银色独角兽呢?怎么也不见了踪影?”
我随口答道:“我让它送安雯回去了,拄着拐杖就乱跑,伤得那么重了还不多在家里歇歇就算啦,唉。”
温利尔眉毛一挑,显得很意外的样子。“安雯?怎么她现在竟然已经可以上街了么?那过几天岂不是就要按令被关满三天了……”
我惊讶,“关三天?怎么原来还要关她的?”
酒保送了一壶温好的酒上来,温利尔一边替我斟着,一边解释:“黛蕾尔,不知道你以前喝过没有,这种果酒其实没什么酒力的,我们喝起来就像果汁一样……唔,安雯毕竟没守住塞利斯塔拉,国……不,先王陛下,也因此为国捐躯……就算不全是她的责任,但是按照军令,也是要至少关满七天的。只是芬丹大人鉴于她也已经拼尽全力,身负重伤,特别准许她伤愈后再领受惩罚,而且刑期也减为三天……”
我大惊,虽然脸上还是陪笑谢过他替我斟酒的盛情,但心下尤其忿忿。
64
芬丹,你这个绿色徇私混球肌肉男!我才犯了针尖那么大一点错,你就关了我两回!加起来何止三天!现在看人家伤重了,就心软了,怜香惜玉了,减免惩罚了,延后执行了……我为了她挨了一记“冥府诅咒”,还蹲了那么多天丧尸的苦牢,就为了我吃过的苦,她也不只该蹲上三天就算完吧!你刚才还在假惺惺跟我讲什么公平!我看在你眼里,根本没有公平!
我愤愤地想着,越想越觉得胸中一股恶气憋闷难忍。
我气得简直口干舌燥,觉得若不尽快吃点什么吞咽一下,就难以遏制胸口那股汹涌的恶气。可惜此刻桌上除了两三盘点心之外就是酒壶了,我来不及去抓点心,顺手拿了就在手边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带着水果那种独有的清甜味道的酒液滑过我喉咙,在胸口燃起一股热流。我又连灌了两杯,才勉强把喉间梗着的那个硬块冲回肚里。
我砰地一声把酒杯大力拍在桌上,看见对面的温利尔早已是目瞪口呆,定定地看着我大马金刀地又去拿酒壶,自己先前那种帮忙斟酒的绅士风度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豪爽地又给自己倒满一杯,伸手去盘里拈了一块点心,举止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笑道:“我喝得太猛了么。毕竟在丧尸的黑牢里捱了好一阵子,骤然重获自由,心里也很激动,不由多喝几杯……”
温利尔这才反应过来一样,笑着称赞我道:“黛蕾尔为人率直,作战又英勇,这种性格理应有好酒量相配的。何况果酒并没多大劲道,我还没见过喝这个能喝醉的哩。所以我虽然明天就要出发,今晚也能放心喝上一点……”
我理解地点着头,跟他谈笑风生,甚至点了更多下酒的小菜,喝得非常畅快,宾主尽欢。最后,竟然还等到了负责探路的法尔肯完成任务,飞回来落在温利尔肩头,扑棱着翅膀跟我们咭咭嘎嘎,像是气氛融洽的闲聊。
最后眼见已经月上东山,温利尔很有风度地结了帐,还要和法尔肯一起送我回住处。我再三谢绝了一番,说他明日还要出行,及早回营休息才是正经。于是我们在市集外分别,我一路闲逛着,回了国会。
艾罗兰的国会建筑倒也有趣——不消说是依树而傍水修建的了,那株颇为巨大的神树上还修建着国会的配套建筑——一间间精致而结实的小树屋。
我也分到一间,此刻喝了些果酒,虽然远没到醉的地步,也觉得有些微醺,笑着进了国会,穿过长廊,爬上修得如同栈道一般的木梯,打算回屋去睡觉。
芬丹的那间小树屋却在我回屋的必经之路上。我经过他那间树屋的时候,脚下顿了一顿。屋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想来他若不是夜不归宿,就是早已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蹑手蹑脚想在不打扰其他人的情况下溜回自己的房间去。刚要离开,芬丹那间树屋的房门却无声无息自动开了,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芬丹的声音在屋里静静响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缓过来,拍抚着胸口,探头往屋里望去,却看见芬丹端坐在房间那一端的木椅上,桌上摊开着一张海图——我奇怪,这房间里乌漆马黑的,他也看得见?
我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半晌,芬丹又开口了,语气里有丝不耐。
“进来吧。”
我暗忖,我不想半夜三更进你的房间啊,瓜田李下的,要是我真的按照魔王的命令对你下了手,算谁的呀——可是我没胆说出来,只能一步步挨到屋里,进了门就往门边的墙上一贴,尽量离他远点。
月光从大敞的房门和窗子里照进室内,给屋里的一切都镶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当然,芬丹除外。
他的神情半隐在暗影里,模糊难辨,但我可知道,那决称不上什么柔和。
他轻哼了一声,说:“去喝酒了?庆祝自己重获自由么?”
我一想起他对安雯的从轻发落就有气,语气生硬地应道:“嗯。顺带去去霉气。”
芬丹的脚在桌下骤然向后一蹬,他坐着的那把椅子的木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咯吱吱声响,向后滑去。他的右脚再一顿,身形微动,我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移动的,他的椅子就转成了正对我的方向。他仍然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看似闲适随意地向后靠着椅背,淡淡说道:“黛蕾尔,安雯固然有错,连累你吃了这么多苦……但是为了艾罗兰的和谐着想,我希望你不要跟她太计较这些。”
我心头一把火轰地一声,烧到了头顶。我重重地往背后的墙上一靠,不怎么认真地调笑道:“怎么?大人看不过去我挟恩威压她么?我被她针对的时候,怎么不见大人如此打抱不平?不过我怎么敢跟她比呢,大人跟她认识更久,自然更加回护一些!我犯了错,可是要结结实实该关几天就关几天的,怎么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芬丹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我的反唇相讥很不悦似的。“黛蕾尔,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犯了错要按律行事,她犯了错,一样要接受惩罚!……”
我截口,跟他针锋相对道:“那是当然了。我先修了魔法行会,也没耽误其它建筑的工程,还得关上一天呢;她害我被丧尸捉去,且丢了塞利斯塔拉,不过才关三天!芬丹大人,这就是您口口声声标榜的和谐与公平?”
芬丹一愣,道:“这两样没法比较……塞利斯塔拉的失陷,不完全都是她的错……”
我冷笑,几步走到他面前,右手紧握成拳,砰地一声捶在木桌上。“那么,我又对丹拉德做了什么?……她又对我做了什么?”
芬丹的眉头愈发紧皱起来,对我的气冲牛斗似乎很不能理解,且对我的咄咄逼人有些愠怒了。
“黛蕾尔,你当初丢失中央要塞,我一样……”
我气得咬牙切齿,俯低身躯,逼视到他眼前来。
“芬丹,这个,能一样么?!我丢了中央要塞,我认罚!可是,丢失一个要塞,和丢失了艾罗兰的首都,这其中的重要性,能一样么?!”
芬丹的脸色沉了下去,语气也板板的。
“无论是边境还是首都,一样是我艾罗兰的国土,一样不容有失!”
65
我一拍桌子,气得反而笑了出来。“哈!好!都一样……我早应该知道,反正在你眼里,什么都是一样的!我活该被劈一记‘冥府诅咒’,活该去蹲那个丧尸的地牢,谁叫我多事去救她呢!……”
芬丹的脸半隐在暗影里,但我也能模糊看出来,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黛蕾尔,你为了她受了一记‘冥府诅咒’,所以想要她因为自己的过失受罚,这本没有错……”他先前那貌似闲适的姿态忽尔消失,他向我倾身,虽然我们的姿势仍是我站而他坐,但他双手支撑在椅子扶手上,上半身前倾,后背绷成一条直线,充满了不知名的张力。
“那么,你记得在你丢失中央要塞一役里,为了救你而受了一记‘连珠火球’的那个花妖么?”
我如遭电殛。全身原先蕴满的怒气忽尔全都消失,我噔噔噔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堪堪站住。
芬丹的眼眸仍然紧紧锁住我的,眸光深不见底。
“黛蕾尔,艾罗兰的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一样平等,一样珍贵的。那个花妖为了救你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丢失了中央要塞,却仅仅被关了三天;你为了救安雯,生受了一记‘冥府诅咒’,且被俘数日才获救,安雯丢失了塞利斯塔拉,自己也伤重险些不治,我也关她三天,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公平的处置么?是我徇私,我偏袒么?”他的语气是那样平静,仿佛只是一种叙述,其下却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波涛滚滚而暗潮汹涌。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要我自己来计算这其中的出入。
我,和安雯一样,都丢失了重要的国土,都被他人所救;所不同的是,救我的那人,为我送了性命;而救安雯的那人,虽然挨了一记魔法蹲了一阵子苦牢,却还活蹦乱跳地,活生生站在芬丹面前,跟他争论处罚的轻重与公平!
呵,我明白了。在芬丹看来,他就算是徇了私,就算是偏袒了谁,那个受惠的人,也是我,而不是安雯!
我笑起来,连连点着头,却觉得胸口发紧,闷得难以喘息。
我一步步向后退去,脸上的笑容无法控制地愈来愈大,声音却也是无法控制地发着抖。
“我明白了,明白了……芬丹,原来,是我占尽了便宜,却不肯就此收手放过别人,我好贪心啊……好恶毒啊——”我的声线抖得都变形了,沉重的泪意涌上了我的眼眶。方才的那点微醺的酒意几乎全都醒了,只有一线酒力不肯散去,一定要支配着我的意识,让我说出更多任性的话。
“原来,我就应该在救安雯的时候被那记‘冥府诅咒’劈死,她这三天禁闭就蹲得十足十的值得了!”
“黛蕾尔!……”芬丹大喝一声,从椅子里陡然站起。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月色的映衬下,骤然在我面前形成巨大的暗影,几乎要笼罩住我的全身。
我看得出来,我最后这句话实在太必杀了。此时,他怒不可遏。
我想,魔王派给我的任务,是不是彻底失败了呢。我是不是应该灰溜溜地滚回谢尔戈去,把自己的左脸主动送到魔王手边,乖乖等着他继续往我的左脸上刻花呢。
月色投在芬丹的身上,使得他挺拔的身躯显得那样高不可攀,他向我倾身的那个姿态令人觉得压迫而危险。我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他的威名赫赫并非浪得虚名,他真正地盛怒起来的时候,那股逼人的气势是我完全想像不到的陌生而夺人呼吸。
我想,我以前,太小看他了。
芬丹几步逼到我面前,近得我可以看见他的胸膛因为蕴满了气怒而剧烈地起伏。
他重重地呼吸,语气低沉地开口说道:“……黛蕾尔,你使我很失望。”
这句话一瞬间在我眼中迫出了大颗的泪珠。
他却恍若不见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当初,重新夺回塞利斯塔拉之后,没耽搁一点时间,带着军队,不眠不休地日夜兼程,赶去救你……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飞快赶路,但你还是在丧尸的地牢里被囚禁了好几天……可是,我决不愿意看到你就因为这几天,就咄咄逼人地跟别人过不去,认为所有的人都亏欠了你……”
眼泪汹涌地冲出我的眼眶,我委屈地反驳:“我并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甘心——”
我噎住了。这句话后面的部分,令我心惊。我不甘心什么呢?不甘心看到芬丹对安雯网开一面,格外宽容?还是不甘心他不惜训斥我,来维护别人?……
可是,我凭什么不甘心呢。
他们认识在前,即使有什么别样的情谊,也是合情合理的。即使芬丹只是为了他口口声声追求和维护的公平与和谐,那又有什么错呢。他优容的安雯,至少是一个真诚地仰慕他的、彻头彻尾的精灵游侠;而我呢,我只是假惺惺顶着黛蕾尔这个躯壳,想要破坏艾罗兰与狮鹫帝国的同盟,骗取他的心的恶魔领主啊。
也许芬丹许久没有等到我下面的话,淡淡叹了一口气,方才的气怒略略平息了一些,说道:“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经此一役,你的名望在艾罗兰几乎达到了顶点,就是当我离开故土,出海去寻找蒂耶鲁的时候,你也是大家眼里塞利斯塔拉守将的不二人选,众望所归……只是,你初当大任,要认真和前辈塔兰纳学习,好好完成这个任务,别再见了什么熟人就兴高采烈地去喝酒喝一整晚,到了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
我一怔,简直不敢相信他如此编排我。我忿忿地反驳:“没有这样的事。我没喝醉,而且温利尔也说了,果酒是喝不醉人的……”
芬丹冷哼了一声。
“哦?你倒是很听从他的么。等我走了以后,你要是也能用这种态度听从塔兰纳的教导,我就放心了。”
我被他语气里带着的一丝微微的嘲讽意味气得脸上发热。
“你还是去训诫训诫安雯,让她别上了战场就不长脑子,不管不顾地只知道闷头往死灵堆里冲吧。”我不冷不热地回敬他。“我虽然喜欢作怪,但好歹本事比她强点,要不是被人拖累,多半也能自保……”
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口有个怯生生的声音说了一句:“芬丹大人,黛蕾尔……你们,是在争执么?”
我一回头,喝!门外赫然站着于尔辛、塔兰纳和韦恩加尔几个人。说话的正是于尔辛。
难道我们方才天翻地覆的争吵和飙泪惊动了睡在邻近树屋的他们?可是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我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我在黑暗里,也感觉自己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羞窘万分,讷讷说不出话来。
还是芬丹首先沉下脸来,用他习惯的严厉面瘫脸控制了局面。他冷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最后以一种很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没有。只是黛蕾尔今天才回来,不清楚关于安雯的处罚事宜,我已向她解释清楚了。大家明天不是各自要出城去执行任务么,都回去早点休息吧。”
塔兰纳和韦恩加尔沉默地扫了我和芬丹一眼,不言不语地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于尔辛也许是担心留我一个人下来,再跟芬丹起什么争执,就大着胆子挨近我几步,伸手拉着我的手臂,柔声说:“黛蕾尔,你这些天来也很辛苦了……只怕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们一起走。”
我望着她那温柔沉静、带着一丝息事宁人的祈求的神情,也不好意思拒绝,瞥了芬丹一眼,就低下头默默跟着于尔辛出去了。
66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16日更新:
今天多写一点。
其它的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有童鞋教我,为主角辩解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儿,那俺就还是免了吧~
加上一段配乐,陈绮贞的《还是会寂寞》。
最近突然很喜欢这首歌,虽然用在这里不算很适合,还是用一用吧~~^^
嗯,觉得将来这首歌还会再用到的。
照例,不想听的童鞋们,可以按IE窗口上方的“停止”键。:)
于尔辛十分善解人意,一路上并没有问我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挽着我走到她的房门口,向我道了个别,带点忧虑地望了我一眼。我向她点点头,甚至还扯开一个不太自然的、安抚的笑容,她这才自己开门进去了。
我则继续机械地沿着阶梯往前走,到了自己分到的那间小树屋,开了门进去就一头扎到床上,合衣躺下,闷闷地望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
我本以为自己会在脑海里想很多事情,或者胸口会卷拥着方才累积的那些复杂的不平,而难以入睡;但是没想到自己头一沾枕,不多时就陷入了梦乡。
我一夜无梦,睡得非常沉。也许是晚上喝的那些果酒的酒力起了一定的作用,又或者这些日子以来,我只是太累,需要充足的睡眠。
我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时间。我仿佛深陷在睡意的泥沼里,即使自己想要挣扎,也出不来。温暖柔软的被褥和房里隐约萦绕的一丝青草香,助长了我的安逸之感,我愈发沉入更深的睡眠里,迟迟不愿醒来。
最后,我终于被那束照在眼睛上的炽烈的阳光弄得不舒服,从睡梦里由深及浅,最后慢慢醒了过来。
我往窗外一望,见已日上三竿,奇怪怎么没有人来叫醒我。一想到我万一误了什么重要的会议或者别的什么,而被芬丹用眼刀嗖嗖地凌迟的下场,我就不禁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全清醒了。
我慌忙飞快地起身梳洗,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理好,猛地拉开门,准备尽快赶去国会。
一路上经过的所有树屋都房门紧闭,悄无人声。我奔过那条长长的阶梯,心里不禁有点奇怪。
从后门进了国会,里面的人也出奇的寥寥。我在走廊上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德鲁伊长老,向他心虚地请教:“请问……大家这都是上哪儿去了?为什么都这会儿了,国会里还没有什么人?”
那个德鲁伊长老一见是我,却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失声叫道:“黛蕾尔?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今天是芬丹大人率军离开艾罗兰,出海去寻找圣人蒂耶鲁的日子啊!大家自然都到码头上去为他送行了啊!”
我大吃一惊,感觉就好像后脑上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无法置信地反问:“什么?!怎么可能?他昨天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那个德鲁伊长老向我解释:“这也是临时决定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了,芬丹大人原本就想近几天择日启程的,但是想到先王陛下交待的任务紧急,愈快愈好,就临时下令,今日出发……没有人去通知你么?”
我愣愣地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一跺脚,直是气急败坏。
芬丹竟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这个小气记恨的混蛋,竟然连跟我道一声别的工夫都没有么?就因为他昨天晚上,忽然发现我令他失望,于是,我就连跟他道别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么?!
我冲出国会,看见在门外蹓跶的鼻涕泡儿,翻身上马,骑着它一口气冲到了河边。
码头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只停泊着一条孤零零的三桅帆船。昨天岸边停泊着十几只华丽的平底船、大型帆船等等的盛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码头上一跃下马,遥望着远方的水面,气得用力顿足。
芬丹,你干吗要跑得那么快?我难道会赶在你起航之前,把你宰了不成?!
难道你害怕,今早醒来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现我突然变成一个不可理喻且不知悔改的泼妇,因此你连让我冷静下来道一声歉的机会都替我省了?
我虽然有的时候在气头上不那么聪明,可是我也懂得说对不起——虽然我还是气那个安雯为什么就能获得跟我一样的刑期,但是芬丹的处置并没有什么错,毕竟安雯重伤而我仍然活蹦乱跳,为了艾罗兰的和谐起见,我也应该把刑期的问题抛到脑后么。
我张了张嘴,想对着一片浩瀚的水面说些什么,也许是我欠了他很久的一句谢谢,或者是一声对不起我很抱歉——
可是最后,我却只觉得胸口似是翻滚着无数汹涌的情绪,朦胧了我的眼底,梗得我难以呼吸,艰于吞咽。
我放开喉咙,双手握拳,用力冲着远方大喊:“芬丹!!你这个大混蛋!!”
“唉,你别喊叫了……喊他也听不见,咳咳……”一个气虚体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一回头,却发现安雯扶着那根木杖,脸色苍白地从码头边的那座贤者之屋里踱出来。
我讶然,“你怎么在这里?”
安雯走路都走得慢吞吞的,似是受了极重的伤一般。我只好上去搀扶她。
她走到码头上,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说道:“来给芬丹大人送行。还是受伤以后身体虚弱啊……所以只好先在贤者之屋里休息一阵子再回去,而且还可以顺便请屋子的主人,魔法师来帮我诊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迅速恢复的偏方……”
我真想白她一眼,可是想到她此刻是个重伤号,还是忍住了这个不太厚道的冲动。
安雯瞟了我一眼,突然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很生气他没跟你道别?那当然了,你几天几夜没好好睡啦?不是没人想去叫你,只是你睡得那么沉,只怕投石车来了,你也只会被石头砸在睡梦里醒不了……”
我怒。这个安雯,仗恃着自己是重伤员,就可以任意刻薄我么?
安雯也看到了我的怒目以对,不过她好像就跟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地遥望着远方的水面。
“听说你昨晚又惹芬丹大人生气?唔,你这种样子,还真是令人担心塞利斯塔拉在你戍守之下的前景啊。”她的唇边浮起一个嘲讽般的笑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有点寂寥。
“芬丹大人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他总是严厉且公正,那样沉稳,掌控一切,是位令人信赖并可以依靠的领导者……他从不轻易让他的情绪显露于外……可是这一次,他就这么飞快地走了,就好像是气得……不知道还要再怎么面对你一样……”她继续自言自语,轻似无声。
我听了个影影绰绰,而且她的句法越来越繁杂,弄得我似懂非懂,心下不免急躁起来。
安雯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烦闷,忽然回头冲我嫣然一笑,笑容里竟然显得有丝愉快的意味。
“芬丹大人心急,想要早日寻找到蒂耶鲁大师。艾罗兰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完成……整个塞利斯塔拉,百废待兴,当然不可能等你睡醒了,才恢复运转,是么?”
我愠怒不已,极力告诫自己要克制!克制!这女人好歹也被我救回来过一次,如果我现在把她给掐死,那我之前的英勇行动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安雯瞧着我目眦尽裂的样子,施施然起身,也不要我搀扶了,慢慢走下码头的平台,上了路旁一直停靠着的一辆马车——确切的说,是她那匹独角兽坐骑拉着的车。
她忽然又好像想起些什么似的,从车上探头出来,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对我叫道:“芬丹大人,当然会就这样走掉了。你不知道么?他一向最讨厌和人道别的场面……”
我大惊,紧追了几步,吼了回去:“可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排斥过大家给他送行啊……比如上次在塞利斯塔拉……”
安雯很不屑地轻嗤一声,又对我吼了回来:“笨蛋!他又不是不会和人道别,他只是讨厌而已……说不定,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道别吧……又或者,他讨厌和你道别……”
我简直像被一道天雷立劈在当场,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安雯的马车慢慢向前行去,她忽然勒停独角兽,从车里重新探出半个上身,冲我吼得气势汹汹:“黛蕾尔,你这个笨蛋!只会一直给芬丹大人闯祸!如果不是因为你当初拼命救了我……我是不会跟你说这么多的!你给我记住!我比你能够想像的更加讨厌你!!你以后最好给我滚远一点,免得惹我心烦!!”
她吼完,也不等我回应,就重新催动拉车的独角兽,慢慢向塞利斯塔拉城门去了。
我呆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那辆马车的背影,许久许久,才向她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怒气冲冲地低声说道:“在战场上得了西莱纳女神的护佑,很了不得么?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也很惹我心烦啊……”
只是,为什么,我望着这个令人心烦的背影,会慢慢地、不可遏止地微笑起来呢。
67
不过芬丹跑得实在太快,他虽然把塞利斯塔拉的城防任务交给了我和塔兰纳,但是却并没有进一步向我详细布置分工等等。
因此,我只好拐回国会,等待塔兰纳向我二次传达芬丹大人的指示精神。
此刻,我正在国会的某间议事厅里,面对着神情极端严肃的塔兰纳那副义正词严如聆天条的模样,和自己的昏昏欲睡作着长久而坚持不懈的斗争。
塔兰纳和我一样长着一头红发,面部线条却有些极为尖利的感觉,平日总是皱眉瞠目,双唇紧抿成一条线,脸上画着红色图案,背了一柄大剑,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地来去,一脸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几百万的模样。
我有些不满。芬丹干吗非要派他来跟我合作?难道鉴于上次我跟安雯的美女配结果针尖对麦芒,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这次特意派一如此严厉刻板的尖嘴猴腮严厉男来压制一下我的气焰?
塔兰纳神情虽悍,但身材精瘦结实,看着跟其他精灵族男游侠高大健美颇不一样。但是这也无可厚非——如果谁像他那样,在“火泪之日”的惨案里受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的话,八成也会像他这样,变得愤世嫉俗,严厉精悍。
我一边听他喋喋不休地向我称赞芬丹为了艾罗兰不辞辛劳不畏艰险的崇高献身精神,一边在脑海里搜寻他的游戏说明。
我记得,在游戏里,他是恶魔暗中挑起的“火泪之日”唯一的幸存者,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同胞惨死于自己面前,令当时很年轻的他几近崩溃。此后每次只要看到有战友在战场上倒下,他的心中便会燃起无限怒火。这种狂热的复仇欲望甚至令他周围的人也受到感染,他的得意看家绝技就是“精灵之怒”——与阿拉伦国王秉承自同一脉的当家本领。
我有点寒。
要是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还不得把我立劈于剑下?不管他今时今日的能力能不能将我一击致命,我也都不能冒这个险啊。
芬丹,你怎么派这么一个难缠的人来跟我合作呢?莫非,你就是看中了塔兰纳是老资格的游侠,性格又刻板严厉,正好对付我的那种随意散漫?
哼。我暗忖,岂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么。塔兰纳就算再难缠,难不成还能真的像芬丹那样把我抓起来关禁闭么。我如今可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塞利斯塔拉守将,为了救同袍被亡灵族抓去蹲了大牢的经历,更是如金子一般闪闪发光。想抓我小辫子?哼,先问问群众答应不答应吧!
当然,眼下,我得先把他应付过去。
我满脸堆笑,听着塔兰纳对我严肃地转述着芬丹的话:“……芬丹大人临行前,千叮万嘱,要我们决不可以再出现以前那种情形,令塞利斯塔拉陷落,使她的花园在丧尸们的践踏下变质腐烂……我们已经建起了一座牢固的,可以抵御任何进攻的要塞,守卫着我们的首都……所以,他寄希望于我们,一定要足够勇敢,足够骁勇善战,替他指挥军队,直到他寻找到蒂耶鲁,平安归来……”
我万分恭谨地点头表示受教。塔兰纳似乎对我的合作态度显得十分满意似的,续道:“那么我们就来分一下工……”
我也不跟他抢最基本最艰苦的差事,我猜他也不放心真的放手把日常城防都交给我来管理。所以我摊摊手,很自然地接受了他交给我的巡逻差事。至于日常的城防总管么,我很愉快地祝贺了他的上任。
我们合作愉快。
塔兰纳确实行事严谨得很,事事亲力亲为,每日不惜时间体力地在城头来回巡视,检视各处军备武器人防等等,兢兢业业得很。
我么,在船坞造了几艘有大有小的帆船平底船之类,带着自己手下的一帮子杂兵就天天在海岸线附近游弋,有时候能顺便在海上救起几个遇险的农民或步兵,还得了他们极力要留下的一两千金币的答谢。
还别说,有几次跑得远了,不但扫荡了一下遇上的几艘海难搁浅的废弃船只,得了些金钱宝物之类的意外之喜,而且还在距塞利斯塔拉一两天路程的海岸线边上遥遥望见一彪亡灵巫师的人马。我直接一声令下,泊船登岸,大军从天而降,直接把那些对塞利斯塔拉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我是说,把那些丧尸干掉在距离塞利斯塔拉几百里开外。
这种事情多了,塔兰纳对我的终日四处游荡也就没什么微词了。而且,他还乐得我能减轻些他负责的城防压力。我每次回城去补充兵力的时候,他给得也格外痛快。
而且对于我在艾罗兰的首都混成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件事,魔王似乎也乐见其成。他大概是想通过我冉冉上升的地位,先借刀杀人,干掉他最近看着很不爽的亡灵势力,然后再图谋艾罗兰吧。因此,最近他派来了解我情况的妖姬们,也一个比一个喜笑颜开,对我传达的,也多是些大王看那些骷髅僵尸不顺眼,更加不喜欢他们妄想把手伸进亚山世界,在大王的大计里也想分一杯羹的贪婪;因此大王命我尽量消耗掉亡灵军队的势力不需容情,等等。
这个要求我自然是很愉快地乐意效劳的。
当然,妖姬们也会向我传达一些谢尔戈的八卦,恶魔炼狱的不和谐音。譬如大王最近顶顶恼火的,不是拜娅拉又搞砸了他交给的什么任务,而是阿格雷尔为什么还在嚣张地四处乱走而没人管;但阿格雷尔那个叛徒难缠到了极点,大王先后派去的N名座下得力的恶魔领主都是大败而归,气得大王现在一门心思大多都在如何剿灭阿格雷尔这个可恶的叛徒身上,相比之下夫人这边的进展已经算是顺利的了,云云。
唔,我真正在塞利斯塔拉混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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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种好日子没过多久。
某天夜里,我枫桥夜泊在距离塞利斯塔拉尚有一天航程的某个小岛上。
艾罗兰终年的四季气候都有如春夏交接之时,基本上都是二十多度的气温,实在很适合我一贯以来的喜好。再加上绿化得好,风景优美而气候宜人,在扎营之后再出门散散步,实在是一种小小的享受。何况我有大把的正当理由——勘察周围环境和情况么。
我偷溜出营,正独自一人在海滩上漫步的当儿,又被魔王派来的特使袭击了。
眼看一个妖姬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风风火火地向我冲过来,我吓了一大跳,慌忙挥手布下结界,遮掩我们的行藏。
那妖姬甚悲戚地向我汇报:“夫人,大事不好!”
我一怔,还能有什么不好?你们都抢先一步找到了蒂耶鲁,把他杀害了,还能有什么大事对你们不好?
当然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我缓下面容来,和颜悦色安慰她:“别着急,慢慢说。有什么我能出得上力的,我一定尽力。”
那妖姬稍微定了定神,就娓娓叙述了一番拜娅拉如何抢在芬丹之前赶到了龙雾岛,并派了一名恶魔领主,在龙雾岛上成功拖住了芬丹的脚步,继而布下“火墙阻隔”之术,将芬丹阻于火墙之外,让他尽速击败那名恶魔领主之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蒂耶鲁被拜娅拉杀了——
我很感叹。“那个蒂耶鲁,不是号称‘龙骑士’,十分厉害么?怎么也如此轻易地就让我们给害……消灭了?”
那妖姬有些得意,“夫人,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大王派了上千人马,合力围剿他一个人。这人虽然十分难缠,毕竟还是让拜娅拉成功杀掉了……”
我心下颇为不忍,想着救人却成了这样的结果,芬丹一定很挫败,很沮丧了?但是我再有什么抱不平的情绪,也不好在这个妖姬面前显示出来,于是只能作出一副欢喜的模样,问道:“既然是这样,再好也不过了!大王一定也很满意了,怎么还要派你来找我呢?”
那妖姬叹气,“都是那个芬丹,太厉害了!那个蒂耶鲁,拼着临死前最后一口气,把一切都告诉了芬丹,说他制作了一个带有魔力的卷轴,十分重要,落入了拜娅拉手里,让芬丹尽快找到拜娅拉……”
我当然知道,那个卷轴就是对伊莎贝尔女王作法驱魔净化的关键么。难怪魔王要派拜娅拉去争夺。但是我可不能显示得对于游戏的进程如此成竹在胸。于是我故作惊异,失声道:“……难道,那个芬丹追上了拜娅拉,又把卷轴抢走了?!”
那妖姬沉重地点头,我假情假意地叹息。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那么,大王一定很震怒了?大王要我怎么做?”
那妖姬诚实说道:“大王很感叹……说若是派夫人您去,说不定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可惜夫人在这里潜伏,走不开……大王对芬丹的能力是戒备到了极点,觉得这个人本领之高,光凭硬碰硬,看来是打不败他的……”
我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由得脸色一沉,眉心也皱了起来。
果然那妖姬贴近我,一字一字续道:“大王说,要夫人不惜一切代价,绝对要破坏掉艾罗兰与狮鹫帝国可能的结盟!另外,芬丹实力太强,只怕是派了阿格雷尔那个叛徒来与他正面交手,都讨不着多大的便宜……如果夫人实在不能干脆地结果了他,大王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当然也表示理解……不过,大王也要夫人尽量削弱他的实力和斗志,让他不能全力与我谢尔戈为敌……”
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心中寒浸浸地,逐渐渗出一股透骨的冷意来。
我暗自咬紧了牙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只是淡淡的,沉吟了一刻,才做出郑重的样子,对那妖姬说道:“……我明白了。我一定尽力……”
我的话说到这里就停止了,但那妖姬显然像是得着了某种允诺似的,自行解读了我那句其实并未说完的话。“是!我一定回禀大王,说夫人是我妖姬一系最杰出的人才,必定会为了大王的吩咐竭尽全力……”
我笑笑,不置可否,只是向她点了点头,续道:“那个马卡尔野心极大,在狮鹫帝国控制了一番局面……而芬丹追求正义,很是厌恶亡灵族,我看,倒是可以从这里下手,挑拨一番……这么一来,也许他们的联盟,就不可能成就……”
那妖姬连声称是,跟我道别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等到那妖姬的身影消失之后,我才解开了方才自己设下的结界,陷入沉思。
魔王看来是气急败坏,一定要我在艾罗兰做出点名堂来了。
可是,我如何去挑拨艾罗兰与狮鹫帝国之间的关系呢。
芬丹憎恨亡灵巫师,但我又能如何利用他的这丝厌恶呢。即使狮鹫帝国暂时为马卡尔所掌控,但芬丹仍旧力主艾罗兰收留诸如考德威尔领主那样对亡灵族心怀不满的狮鹫帝国贵族,可见他心目里的二分法还是很清晰的——只反对作乱的亡灵巫师马卡尔,而不反对其余狮鹫帝国的统治阶层——
芬丹那样信誓旦旦地要信守古老的联盟誓言,我从哪里下手才能破坏掉这坚实的联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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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丹击败拜娅拉,夺回蒂耶鲁的卷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塞利斯塔拉。最近,人人都是一派欢喜,殷切期待着他的凯旋——如果说,最终没能来得及援救蒂耶鲁的一次出征,也能算得上是凯旋的话。
我仍旧隔一两日就带了手下杂兵出海,沿着海岸线游弋。
自从芬丹成功带回翡翠龙,各城镇中纷纷建造起飞龙神祠之后,我们在兵力上的劣势立即消失,反而在翡翠龙的鼓舞下,城中各兵种勤勉刻苦地日夜操练,逐渐发展出了兵力优势。虽然亡灵军团还是不断前来骚扰,但是我们应付起来却要游刃有余得多。
就连塔兰纳那样刻板严苛的人,都不由得对眼下的优势产生了十足的信心。我能够带出城去巡逻海防的兵力,也愈来愈多了。
这日,我的船队照例往东去,航行了大约多半天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花妖飞到我的船上落下,喜滋滋向我报告说:“黛蕾尔!芬丹大人回来了!他的船队就在前面!我们航行在最前面的那艘船,都已经跟他们遇上了!”
我大喜过望,可是算算看,我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船速毕竟有限。可是我又不会飞。
还是那个花妖机灵,给我出主意道:“黛蕾尔,你不是这次带了几只翡翠龙出海么。它们都会飞啊。你拜托其中一只带你飞过去,不就好了么。”
我一听很有道理,就速速奔了去后舱。果然,那几只翡翠龙都在甲板上悠闲地伏着晒太阳。
我很谦恭地对它们解释了一番我的请求,它们倒也很通人性,十分高贵地点头同意了。随即其中就有一只站出来,舒展了一下自己巨大的双翅,就俯下身来,示意我骑上它的背。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跟芬丹扯过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我暗忖,我跟这些高贵的绿龙们认真亲善睦邻一番,搞好一下双边关系,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出一本《黛蕾尔骑龙旅行记》哩。啧啧,骑着龙多么威风,速度又快,以后万一魔王要是看我不顺眼了,派人来砍我,我也能溜得快些。
我收回思绪,千恩万谢地爬上了龙背。那只翡翠龙展翅陡然飞向天空,唬了我一跳,慌忙不顾形象地抓住它后颈上的尖刺,还不忘对它道歉:“得罪了!不这样我就掉下去了,我笨手笨脚,您多包涵……”
翡翠龙倒是不以为忤,尖啸一声,继续跟着先前来报信的那个花妖,一道向芬丹的座船飞去。
……骑龙原来就像坐直升机,而且,还是一没机舱二没安全带的那种。我头晕眼花,只恨自己忘记投保人身安全险和旅行意外险。
那只龙眼力也够好,一眼看准了芬丹的座船,疾速俯冲而下,时速从每小时几十公里陡降至零,吧哒一声降落在芬丹座船的甲板上。
我这一回可结结实实地吓破了胆,在龙背上死命抱着那几根极粗的倒刺不敢撒手。直到那只龙都落地了好久,我还是闭着眼睛坐了半晌,才慢慢松手,七手八脚地滑下地来。
我再也不要写什么黛蕾尔骑龙旅行记了。我想。我简直已经被折腾出恐高症了。还有,眩晕、恶心、想吐等诸多并发症也一起找上门——别人晕车晕船晕飞机,我……我晕龙了……
翡翠龙真不愧是森林精灵族的终极兵种啊,连本方的游侠都能吓得半死,更不要提战场上的敌人了。
我伏在那只翡翠龙的颈子上,又闭了一回眼睛,才费力地开口,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句对它的辛劳的感谢,以及表达了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我听着自己的声音竟然都有点沙哑而陌生,像是被风吹倒了嗓子似的。
那只翡翠龙倒是很淡定地低嘶了一声,听着声音里还颇为愉快。
我好不容易才平复了砰砰乱跳的心脏,站起身来抚着胸口一回头,就看见久违了的芬丹站在那里。
更奇怪的是,此刻甲板上居然除了他就没别人。
那只翡翠龙嘶叫一声,似是在与他打招呼。芬丹向它微笑颔首之后,那只翡翠龙居然双足发力一蹬,又振翅飞向天空。也许它自觉是完成了此次运送任务,要回去跟它的同伴会合吧。
芬丹还是那么整洁清爽的模样,一头金发耀目而平顺,身上的衣饰虽然仍旧那么繁复,却一丝不乱。相比之下,我方才在天空中狂放地飞着,丰盈的红发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不说,只怕那么死命抱着翡翠龙后颈上的倒刺,衣服也揉得皱褶迭出了。
我慌忙拽拽自己的长裙,又伸手去脑后抚平自己的红发,陪笑道:“嘿嘿,嘿嘿。芬丹,你来得好快呀。”
芬丹湛蓝的眼眸冷冷地落在我脸上,说:“当然。我船上的士兵们老早就挤在甲板上观看骑龙飞行的盛况,我怎能不出来看个究竟呢。”
我瀑布汗,他不会又觉得我在作怪吧?我好声好气地说道:“哦呵呵……这个,我可以解释……”
“……你最好给我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芬丹厉声打断。他的神色陡然严厉了十倍,吓得我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唉,他又对我吼叫了。我苦闷地想着,看来我想要完成魔王的任务,还是遥遥无期啊。可是魔王已经被最近一连串的挫败激得没多少耐心了,虽然他如愿杀害了蒂耶鲁,但是卷轴并没有同时被毁掉,而且还落到了芬丹的手里……他要我破坏艾罗兰与狮鹫帝国的同盟,要我削弱芬丹的实力与斗志,可是,我又从何下手呢。芬丹怎样才能被我所影响呢。
我想得愈发闷闷不乐了,心不在焉,鬼使神差之下,居然蹦出来一句:“哼,这么凶做什么。这还不是因为听说你回来了,心里高兴,急着见到你么。”
我的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这一下我真是羞愤欲死,觉得这才是自己最大的一次胡言乱语,只想在甲板上钻个洞,土遁!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简直要拧断自己的脖子。脸上烫得简直能媲美电磁炉,皮肤表层之下都已经开了锅。
然后,我听到芬丹很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声音里也骤然别扭了十倍,僵硬地说:“你……下次不准再随意役使翡翠龙!它们都是精灵族的圣物,行动何等敏捷迅速,你以为跟你喜欢玩的那些蜜蜂一样?还胆大包天地骑在龙背上,你也不怕万一掉下来摔断脖子!”
我暗忖,如果真的倒栽下来,我就立刻施法从黛蕾尔这具身体里跳出来,不就可以了么。
要知道,我的法子可比当初拜娅拉假扮成伊莎贝尔女王的好友比阿特丽斯稳妥得多——拜娅拉是把比阿特丽斯直接杀掉了,尸身埋在夏宫的菜圃里,自己则直接化为她的模样;这个法子一来不能持久,二来容易在被人攻击的时候现出原形。而我么,直接借用黛蕾尔的身体,这样除非蒂耶鲁再世,否则我是绝不容易露出马脚的。而且,在这种危急时刻,只要及时跳出这具身体,还能保得一命。
当然,我不能让芬丹知道这些。于是我只能用最拿手的一招打哈哈来蒙混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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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那……那我到了西莱纳女神座前,只能如实报告她说:我是笨死的。”我嬉皮笑脸。
芬丹很稀奇地瞪着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么,我才不信他还能对我大吼大叫。
我的温柔一刀……啊我是说,和颜悦色的招数,果然成功堵住了他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气。我暗喜。
芬丹瞪着我,许久许久,突然愤愤一甩头,冷哼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么,连西莱纳女神都不怕。”
我暗忖,我当然不怕了,我是恶魔领主么,只怕魔王……当然这话不能坦白说了,只好满脸堆笑,岔开话题,端正了脸色说道:“最近亡灵大军在艾罗兰的土地上肆意横行……而且他们神出鬼没,听说就算我们带人快要追上了,他们用个‘次元之旅’魔法,一闪身就又没了踪影……那个魔法在我们手里,可没有这么厉害。不知道到底是谁……”
芬丹的脸色沉了下来,走到船舷边,扶着栏杆,漫望着前方的水面,语气低沉。“是被马卡尔复活成吸血鬼的狮鹫帝国的尼科莱国王!”
我当然知道那是变成吸血鬼的尼科莱国王。于是我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故作惊诧地应道:“啊?怎么会……尼科莱国王,在世时不是很英勇么。怎么会被马卡尔那个混帐所控制,变成吸血鬼,还带着那么多丧尸,来祸害我艾罗兰……”
“因为他的妻子,伊莎贝尔女王,轻率地错信了马卡尔,用招魂护身符、冥界手杖、死亡阴影斗篷和无悔指环这四样宝物,制成了吸血鬼披风……然后通过暗夜仪式,诅咒了尼科莱国王的灵魂,将他的灵魂,从他们所信仰的光明之龙艾尔拉思座前,召回他冰冷的躯壳之内,使他成为了一个吸血鬼,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芬丹详尽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他遥望着远方,语气沉痛地低声说道:“呵,尼科莱,一个尊贵的国王和同盟,是我最大的对手!”
我愣了一愣,转过头来望着他,却正好看到他仰首朝天,凝视那一片阴晦的天空。此地本应也是一片晴空丽日,但由于亡灵军队大规模的入侵以及变成了吸血鬼的尼科莱国王的强大灵力,天空已经变得终日阴沉,乌云密布,难见一线阳光。
芬丹的脸上逐渐浮现极为痛心的神情,自言自语道:“虽然黑暗的天空使我心灰意冷,但是我不会停止努力——”
我这下可真是怔住了。
这个不可一世的绿色无情肌肉男,一贯外表极其强大,以硬汉形象大杀四方,却原来也会有灰心丧志的一刻么?
可能我那强烈的诧异表情实在太夸张,芬丹转过头来就看到了我瞠目结舌的面孔,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训斥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我背后是有恶魔还是丧尸?”
我心想,你背后倒是啥也没有,不过面前就有一如假包换的恶魔领主……但是我虽是穿越到耶泽蓓丝身上的霉女,也不敢真给他包退包换啊,只好又祭出我的必杀绝技——满脸堆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感慨,原来艾罗兰的大英雄,也有触景生情的一刻……”
芬丹这次却没如我想像中那般,板起脸来骂我胡思乱想,破坏他的形象。他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当年我受命出使塔伦嘉德宫廷时,尼科莱国王已经是个英武的青年了。他年少气盛,但是又好学不倦,尤其醉心于研究武学,经常跟我讨教一些魔法和招式……”
哦,我想,敢情他跟尼科莱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师徒情分。只是这绿色面瘫肌肉男忒也托大,他现在才多大岁数?就算是年少成名,出使邻国,也不至于端着架子大模大样地去教导那位小他没几岁的邻国国王吧?他那个时候又能会得多少过人的本事?
我的腹诽一定是写在脸上了。因为我发觉芬丹的脸陡然沉了下来,狠狠剜了我一眼,冷冷说道:“本事的高低,并不取决于年龄!像你这样做什么事都懒懒散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成一身本领,不辜负阿拉伦先王陛下的期望,独当一面!”
我暗忖,我现在可不是就已经独当一面,被魔王派来艾罗兰出任务么。而且我这也是单独行动,拜娅拉那个丑女不但不会帮忙,只会拖我后腿给我坏事!只不过我不能告诉他罢了。
我嘻嘻笑着,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先王陛下想必也明白,我再万般努力,毕竟艾罗兰的芬丹只有一个,我也不可能学到你那样少为人师的地步嘛。不过我最近不是大有进境么?塞利斯塔拉在我的手里很稳固,简直是坚如磐石哈哈哈!”
芬丹一听,脸色更臭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原本就是把城防任务派给你和塔兰纳两个人的!你本事这么大,怎么许多防守战役还要塔兰纳去打?”
我大乐,碍于四下虽无人,但谁知道那些杂兵们都藏在什么地方,我不可鲁莽造次,因此只好冲他眨眨眼示意。
“芬丹,你很关心我哦?我都不知道你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我看,不会是别人主动跑来告诉你的吧……”
芬丹终于面如锅底。
“我还用得着问别人?!你在塞利斯塔拉附近居然还在训练什么水军,天天带着几条船在河上来回巡逻,时不时的就去扫荡什么海难沉船,把城防任务都交给塔兰纳来管,你以为我不知道?!”
哎哟,他吼叫了。
我缩缩脖子,好言好语地辩解:“塞利斯塔拉临水,万一有人走水路来攻击我们,怎么办?何况我沿着河岸巡视,好几次及时发现敌军,直接大队人马泊船上岸,就把他们劈在离城还有几十里的地方了……我这也是给塔兰纳分担一点城防压力么。嘿嘿,嘿嘿。”
谁知我的诡辩并不奏效,芬丹怒极咆哮:“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就带那么几拨杂兵,好意思说是‘大队人马’?!你那点实力,真要是在海上遇见了人数众多的敌人,还不是直接又被人抓去关?!你就那么喜欢蹲监狱?!”
糟,真的生气了。我谄媚地笑,声音都很柔顺。
“最近风平浪静,只宜出行……啊不不不不!”我见芬丹好像勃然大怒要拂袖而去,慌忙狠跑两步追上他,伸手过去拖住他的树叶大披风。嗯,这一招屡试不爽。
“芬丹,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你临走前嘱咐过我,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低眉顺目,做低伏小,心里却在腹诽:你不是都提前关了我好几回,算是给了我一通如何蹲监狱的火线培训么。我如今也算结业了,不多实战两回,你那个培训,岂非无用——
“芬丹,我不会再轻易涉险,也不会让你再花那么多力气去救我……”我正色对他说着,直视他余怒未消的面容。
“因为,我想帮助你,完成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我说着,心里却暗想:这一招连先前对我印象奇差的阿格雷尔都能一击必杀了,我不相信芬丹能在我无限诚恳的声音和神色之下幸免。
……果然不出我所料。
芬丹回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我。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似乎想要生气,却被我的最后一句分外诚恳真挚的话给噎了回去,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他忍耐地皱眉,声音板板地说:“……很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然后,他就猛地一转身,我配合地松开了扯着他披风的手。他大步向舱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喝:“全速前进!尽快赶回塞利斯塔拉!”
71
不消说,芬丹在塞利斯塔拉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连我这个伪称的水军头领,也带着手下杂兵混在大军里,又狐假虎威了一回。
不过芬丹永远是那种在涌上来的大堆鲜花、赞扬和荣誉面前保持头脑冷静的模范干部。他入城之后,几乎立即把那个花花刺青男加兰召来了。
芬丹雄赳赳气昂昂地骑在他那匹银色独角兽上。他的那匹坐骑的打扮风格跟他本人一样,尤其骚包得很,就连头颈两侧垂落的长长鬃毛,都要编成一根根的麻花辫,顶端套着金环而辫梢吊着更大的金质饰环;甚至它的独角根部也套着极之精美的金色头饰,更不要说它脖子上套的那条做工细致式样别致的粗链了——就算眼下艾罗兰的天空被吸血鬼王尼科莱的强大魔力弄得终日阴晦,芬丹那匹坐骑还是闪亮登场了,引得我不禁皱眉,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战场,就靠把敌人眼睛晃花来取胜……”
芬丹听到了我的诽谤之词,横过来凌厉的一眼,连带着注视加兰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我必须竭尽所能抓到伊莎贝尔,加兰。我一想到蒂耶鲁的话,就不禁为亚山感到忧心忡忡。”他严肃地说道。
多日不见,加兰身上的刺青愈发的多了,只怕他把自己这次征程里的光辉事迹都刻上去了吧。我想,这样他迟早有一天身上再也没地方刻下别的内容了。到时候他要怎么办?洗了之前的刺青,重新再刻?
加兰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也很严肃地向芬丹说:“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我暗笑。好问题。只怕加兰早就有觉悟,如果没点让他跑腿的难办事儿,芬丹是不会急着找来他的吧。
果然,芬丹颔首。“我需要一个人替我前往银色城邦。我可以找到伊莎贝尔,但却无法对她施行蒂耶鲁的仪式。你必须帮我找到一个法师并带他回来。”
加兰的思维看来一贯是简单的直线。他干脆地应道:“就那样?找个法师捆了,然后拖到这里来?”
我在旁边没忍住,“噗”地一声喷了。
芬丹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对我这种不严肃的态度非常不满。“当然不是。找到大法师赛勒斯的儿子泽希尔。把情况告诉他。拿上先王阿拉伦的遗嘱——这样他们就会明白你是代表着整个艾罗兰王国在说话。尽你最快速度找到他!”
说来加兰还是十分任劳任怨任蹂躏的。他默然又坚定地点了个头,就转身匆匆去了。我十分同情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看来,他又得连续跑上一二十天了……估计就是腿和后脚跟,也得磨掉几寸了……”
谁知道芬丹的耳朵实在尖得很,居然又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拨转马头对着我,冷冷说道:“怎么?你同情他辛苦?要不然把你那匹鼻涕泡儿借给他?”
我大骇,指着他嚷嚷道:“你怎么知道我那匹银色独角兽叫……!”自从知道了温利尔那只猎鹰居然就叫“法尔肯”之后,为了免得自己露出马脚,显得我跟普通精灵族人的习惯不一样,我明明没跟别人提起过鼻涕泡儿的名字啊。
芬丹扫了我一眼,嗤道:“你在我面前经常这么叫它,我再记不住,不是跟你那脑子一样了?给堂堂一匹御赐的银色独角兽起这种名字,亏你想得出来!以后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再大呼小叫,如果别人知道了,你堂堂一个艾罗兰游侠……”
我头皮发炸,慌忙讨饶。“哎呀我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大家万一知道了鼻涕泡儿这个名字,显得我蠢么……我以后小心些就好了嘛。”为了免得他再严厉斥责我,我连忙转移话题。“芬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跟吸血鬼王尼科莱决一死战?”
芬丹诧异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嘿嘿笑。穿越女么,只有熟知剧情这么一丁点儿好处,我就算不能将其发扬光大,事先预知自己未来的动向,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我是猜的。既然你不认同我在塞利斯塔拉附近建立水军的努力,想必是有更重要的差事让我去做了……”我双手合十,眼神圣洁地望着他。“说吧,说吧,需要我为艾罗兰做些什么?我义不容辞……”
芬丹受不了似的横我一眼,撇开脸去,冷冷说道:“你和塔兰纳一道,明日各自率领军队,前往艾罗兰西南部地区的里尔和纳格雷德两座城镇驻防,为下一步清剿尼科莱的亡灵大军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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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怎么原来我不是跟他一起行动的么?呜,一想到路上得面对塔兰纳那张苦大仇深刻薄死板的脸孔,我就头大如斗。
我眼巴巴地望他。“芬丹,你……你不跟我们一起行动么?那个,如果派我们都去了西南,塞利斯塔拉怎么办?”
我盯着的其实不过是芬丹的多半个后脑勺,但是好在我声音里的哀怜之情还是下足了本钱,芬丹还是转过头来,板板地回答了我。“我已经问过了,安雯已经大致康复,也已完成了三日监禁的刑期,塞利斯塔拉的城防,还是由她来负责吧。你和塔兰纳先去西南部地区,各自发展城镇的防御和兵力,为进攻尼科莱国王的亡灵大军做好一切准备。我……”
其实我很想替他接个一句半句,说他不放心他的得意弟子安雯什么的,所以还得在塞利斯塔拉逗留几天,替她布置好了一切再动身,把我就没那么怜香惜玉地直接扔在与亡灵大军短兵相接的前线云云。
不过我也知情识趣得很,只怕我这句话一说出来,芬丹会当场跟我翻脸。于是我只干笑了两声,然后善解人意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了解,塞利斯塔拉这里尚有未了之事么。大人不必心急,我们先走一步,在前方打点打点,也是很好的。这样大人一去,就不用再花时间在整军备战上了,可以直接点齐兵马,奔赴第一线……”
芬丹看起来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无奈。我虽然说得很虚情假意,但是我表面上好像并没有流露出来啊。怎么如今我配合他了,他也不高兴?
我懒得继续往下想,还是早点回去研究一下地图,面对自己残酷的命运吧。于是,我如实向芬丹汇报我要回去找塔兰纳一道研究行军路线,恭顺地等他批准。
谁知道芬丹却并不爽快批准。
他的脸上恢复了面瘫的神情,没什么表情地说:“哦,没关系。只有一条大路可以从塞利斯塔拉过去,研究不研究都只能这么走。”
我一愣,随即又想起一个借口,说:“既然这样,那我去问问塔兰纳,对这次的任务有没有什么想法。反正我们两人各守一座城,总得分工协作一下。早点商量好了,也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谁知道这个合情合理的说法还是没有得到芬丹的批准。
“塔兰纳忙着跟安雯交接城防要事,你去捣什么乱?”芬丹显得很不满意我对此次任务的过度热忱,教训我。
我想我算是明白了,敢情是怕我又去给安雯找麻烦啊。我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点了点头说:“哦,既是这样,那让他先忙吧,反正我们一路上同行,研究地图和防务的时间多得是……”
芬丹显得更加愤愤,呵斥我道:“你脑子里又在转什么作怪的念头了?”
我愕然,大感冤枉,无辜地摊手,叫屈道:“我是说真的,哪来什么作怪的念头?这种时候是作怪的好时机么?你不是也叮嘱我多跟塔兰纳讨教么,难得我认真起了这个心……再说,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你不是派我们同出这个任务么?难道我都不跟他通个气,就自顾自地在自己的城镇里关起门来胡乱折腾么?那才真的是作怪哩!”
奇怪啊奇怪,今天我愈是心平气和,芬丹看起来就愈是心浮气躁。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怒,厉声说道:“你哪来这么多歪理!你回去整军,然后休息!三天之后,跟我一道出发!去西南部地区,对垒尼科莱的亡灵大军!”
他用的一连串感叹号砸得我头晕。我不解地问:“可是塔兰纳……我的任务又跟他不一样了么?”
芬丹气哼哼地策马离开,临走之前,硬梆梆地给我扔下了几个简短的句子:“你的任务照旧!你不用管别人!到时候把我交待给你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我和鼻涕泡儿几乎被他疾驰而去的坐骑掀起的一阵尘土淹没在那层烟雾里。鼻涕泡儿打了个嚏喷,那双大眼睛无辜地盯着我。
我也很纠结而无解,抚了抚它的脖子以示安慰,叹息道:“……这一定,还是因为老年人到了更年期的关系。谁知道精灵族人的平均寿命都是多少啊……万一他只是长得永远年轻,实际年龄却趋于天文数字,怎么办?”
鼻涕泡儿打了个响鼻,好像在嗤笑我够小白的推论。
我拍拍它的屁屁,任它蹓蹓跶跶地在塞利斯塔拉街头悠闲地走着。
……不是这样最好。我可不想像阿格雷尔那样,出个任务最后都出成了大叔控。
73
三天之后,我照例低眉顺目地跟在芬丹马后出城,往艾罗兰西南部地区进发。
塔兰纳已经提前两天风风火火地走了。据说他是一天也多等不了,一想到有亡灵大军在艾罗兰的土地上肆虐,就寝食难安。他临行前,我也并未有什么机会正儿八经跟他商议两座城镇联防或者协作之类的事情,不过既然我这次出征又是跟着芬丹的,我想我自己也就不用再花太多时间在这些公务上了。
别看芬丹还是一样绷着那张面瘫的脸,行军速度却不慢,大军星夜兼程,一昼夜跑了一两百里地,真个是跑得气喘吁吁,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在距离预定目的地——纳格雷德还有不到一天路程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塔兰纳已经在里尔发展得风生水起,而且于尔辛也及时率军赶回,进驻了纳格雷德,同样整顿城防,招募兵力,有声有色地发展起来。
芬丹听了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我却大惊失色——怎么在不知不觉间,我的守将位置被于尔辛给取代了?莫非我是哪里做得不好,露出了马脚不成?那就难怪芬丹突然改变主意,要和我一起出征了,原来是带在身边方便监视啊……
我正在胡思乱想,纠结得直抓头发,芬丹却在一旁淡淡开了口:“你另有任务。于尔辛虽然为人温柔,但行事向来稳重,让她顶替你驻守纳格雷德,是更好的选择。”
我苦恼,认真跟他探讨,“那……你是觉得我这爆脾气,只适合冲锋陷阵当炮灰?”
芬丹懒得理我,一绰缰绳,淡淡说道:“只要能为艾罗兰的和谐出力,无论什么任务都是一样光荣的。莫非你是不想为艾罗兰出力了么?”
我抚额长叹,无可奈何。我怎么就会忘了他这种绝对平等的论调呢?当然了,在他眼里,艾罗兰寸土必争,每个岗位都一样光荣……除了还有一个至今空悬无人继承的国王大位之外,艾罗兰简直是向着共产主义奔去的样板。
……不过,我得说,芬丹这个人,简直就是封建大家长的观念!次次都摆出那么一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样子来打压我!简直就是迫害忠良——
我正犹自愤愤,惊喜就突然而至了。
有位花妖匆匆飞来,向芬丹报告:“芬丹大人,于尔辛派我前来通报您一声,狮鹫帝国秘密反抗军的首领,前来纳格雷德,求见大人!”
芬丹微微讶然。“他们为了何事来我艾罗兰?”
那位花妖摇了摇头,禀报道:“来人说兹事体大,一定要面见大人您,才能讨论。于尔辛想着毕竟我艾罗兰不方便在本国腹地一带招待这种非正式的外国来使,就提议在距离纳格雷德数天路程之外,有一道双向传送门,可将人传送至地下一片无主荒地,不妨在那个地方由那位首领与您秘密见面商谈。您意下如何?”
芬丹沉吟片刻,干脆利落地点头应道:“……可以。只不过,我们须得改变计划,先行攻下那道传送门附近的亡灵城镇亚皮-辛了。”
那位花妖颔首记下。芬丹又吩咐她道:“通知塔兰纳和于尔辛,让他们集合城中积攒的多余兵力,命人尽快运送到亚皮-辛附近,和我们会合。我们这就改变进军路线,直接向亚皮-辛进发。”
那位花妖应着去了。芬丹微一皱眉,喝令道:“大军改道!先攻下纳格雷德附近敌军占据的要塞,然后通过双向传送门,尽快攻占亚皮-辛!”
我背后那群杂兵们顿时轰然答应,精神抖擞起来。
当然那个敌占要塞并不难打。我们很快结束了战斗,浩浩荡荡杀奔那道双向传送门去。
通过传送门的旅程很快,也很恍惚。仿佛只是嗖的一声,眼前一花,人已经到了另外一端的传送门外,另一片土地上。
我还呆愣着遥望远方阴云笼罩下隐隐约约的亡灵城镇里冥府神祠、荒弃塔和陵墓那些高耸入云的黑暗尖顶,身后就传来芬丹轻声的呵斥:“呆站在这里做什么?你跟我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座下的鼻涕泡儿已经颠颠地跟上了芬丹那匹坐骑的脚步。我再一回头,才发现我们两人居然是单独行动,不由有些迷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芬丹头也不回,率先驰上了一个小小的山坡。“去拜见一位古代的先知,盲眼兄弟会的成员。”
我定睛一看,那小山坡上果然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茅草棚顶的先知小屋。
我先汗了一汗,这传说中的先知,果真是世外高人,艰苦朴素。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杜甫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不由得感慨了一下下:大抵这世间若要成为某方面的圣人,总应先吃得苦中苦,住得起茅草屋。
芬丹在先知小屋门口下了马,横我一眼。我慌忙从鼻涕泡儿背上滚鞍爬下,恭恭敬敬地站到芬丹身后两步之遥,俨然他的跟班狗腿子,衬托出他三顾茅庐的高人气势。
那先知却的确先知得紧——连屋门都没锁,还抢先扬声招呼我们入内。
我和芬丹进了小茅屋,一位白胡子长及脚踝的老人坐在窗下的木桌前,却并不直视我们,反而转过身去望着案头一本厚重至极的大书。
芬丹向他施礼,语气也恭谨得很。“在下艾罗兰的芬丹,前来拜见先知大师。”
我也有样学样。“在下……艾罗兰的黛蕾尔,随芬丹大人一道,有幸拜见先知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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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那先知听出我在“艾罗兰”三个字之前的细微停顿,他忽然猛地转回身来,深埋在一堆白胡子白眉毛之下的那双原本混浊的老眼突然放亮了许多,熠熠有神。
不过先知就是先知,故弄玄虚的本事是极大的。他并不言语,紧盯着我和芬丹来回看了好几个回合,才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笑道:“哦……有趣,有趣。”
我心底暗自打鼓。谁知道这种古代先知啊世外高人啊,有多厉害的本事?万一我的伪装被他看穿,我岂不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好在先知并没有拆穿我,只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们,说道:“唔,我避世隐居在此几百年了,没想到如今的艾罗兰,竟然出了如此趣事——”他拖长尾音,巧妙地把一抹似是而非的嘲笑语气隐藏在庄重的声调里。
“我原本还以为,只有人族那些年纪轻轻又爱胡思乱想的狮鹫帝国子民们,才会懂得这些个小小把戏哩。”
我和芬丹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费解的样子。世外高人果然言论不同凡响,是我等凡人这点智商所不能理解的。
不过,这位白胡子老先知,也颇为有趣,口口声声说自己避世隐居多年,可这小茅屋虽孤零零地修在小山坡上,但山坡下就有一道双向传送门,大约每天来来去去人来人往,交通流量也很不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最繁华的地方就是最僻静的?
我的腹诽大约先知并不知晓——或者并不在意,他只是洋洋自得地一笑,正色对芬丹说:“黑夜驱之不散地笼罩着这片受亡灵控制的大陆,尼科莱因此得以一次又一次的复活!不过,只要凤凰加入军队就可以打破这种不利的局面,并且我可以慷慨地向你们提供一些凤凰……”
芬丹闻言大喜,不由得回头与我交换一个欣喜的眼神。不过我猜他跟我一样清楚,先知并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慷慨的——
果然,先知提出了他的条件。
“……只要你们帮我找到四件古代矮人的宝物:矮人白金胸甲、矮人白金护胫、矮人白金神盾和矮人白金头盔!”
我微笑。对于我这个打通过这个游戏的穿越女来说,这并不难找。不过我还是很好地扮演了自己有些小白的跟班角色,满脸问号地说道:“这些宝物,我们可以在哪里找到?”
先知瞥了我一眼,我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决没流露出一丝一毫明知故问的感觉来。
先知耐心地回答我:“地下世界里,亡灵占据了四个隐秘的地点,将这四样宝物分别存放,并且建起小型的要塞把守……”
芬丹露出沉吟之色。我猜他是在考虑穷兵黩武地去攻打这几个要塞,就为了还不知道数量多少的几只凤凰,究竟值不值得。
先知显然很渴望得到这四样矮人的宝物,见芬丹沉吟不语,连忙又娓娓动听地劝说道:“……我相信,只有像你这样的艾罗兰的大英雄,才能集齐所有宝物,也只有你这样的英雄,才配拥有如凤凰这般如此壮丽的生物。凤凰对你未来击败吸血鬼王尼科莱的战役大有帮助,为什么不肯为我这老头儿完成一个心愿,换取这不死的神鸟的力量呢?”
芬丹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短促有力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好的。承蒙您的指点,我也相信,一旦找到矮人的宝物, 尼科莱灭亡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句话可谓是把先知说得心花怒放,他脸上堆起层层叠叠的笑意来,居然亲自站起身来,送我们出了他的小茅屋。
骑马下山的途中,我问芬丹:“你真的相信先知能够给你足够多的凤凰,帮助你打败尼科莱?”
芬丹很不悦地瞪了我一眼,说道:“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先知既然给出了这样的指示,于我们而言又是举手之劳,多获得一份力量总是好的,哪怕先知只回报给我们一只两只,我们总也可以用来激励艾罗兰的军队更加英勇无畏……”
我笑了。
芬丹,我知道先知会给你多少只这不死的神鸟呢。
一件宝物,换一只凤凰。最后好歹再多追加一只,算是你辛苦来去的跑腿费。
满打满算,只有五只,多么苦恼。确实象征意义大于一切呢。还不如指望里尔和纳格雷德的飞龙神祠,能够召来更多绿得华丽丽的翡翠龙,还比较现实哩。
但是,就是你这样永远很正面的态度,让我佩服,让我放心。仿佛不管肩上担负着多沉重的担子,多重大的责任,你也有信心、有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完成所有的任务,一定会达到光明的彼岸,一定会,带领着在困苦中茫然失措的人们,一往无前。
我在艾罗兰西南部,笼罩着阴云的天空下,对芬丹微笑。
“嗯,我很期待亲眼见识到真正的凤凰。一定很值得我们如此的辛苦。”
芬丹薄怒,“你就知道看热闹!凤凰是神鸟,应当怀着尊敬的心情……”
我才不怕他那张严厉的面瘫脸,大摇大摆地一夹马腹,催着鼻涕泡儿跑在他坐骑的前头。
“当然,当然。我会崇拜地仰视华丽丽的凤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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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皮-辛虽然号称吸血鬼的首都,听着如雷贯耳,但实际攻打起来却不是太难的一件事。城中守军也不算很多,加上那个负责守城的亡灵巫师简直脑残,经常带了大批军队出城蹓跶,抢占周边矿产。还没等我们分兵诱惑,芬丹就带了大批人马在一座水银提炼室附近把他堵了个正着。
于是我任由芬丹跟那个亡灵巫师在平原上拉开架势互砍,自己则施施然带了手下一群杂兵,很从容地从战场上溜了号,直接开进了此时已经唱了空城计的亚皮-辛。
城中连守军都没几个,我摆出八国联军的霸道阵势,架起投石车轰了两炮,轰塌一个城楼箭塔,再命手下一群精灵猎手和德鲁伊长老,分别将城上那些丧尸骷髅兵之类射死,也就结束了他们徒劳的抵抗。
我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强力镇压各处丧尸们可能有的抵触情绪。不过我却没料到这群骨头架子们本来就一无士气二无良心,对亡灵巫师也并没有多少忠心可言;城头变幻大王旗,新主人召他们进入军队,他们也机械地来了,毫不反抗。这一番耿耿之情,跟恶魔军队那种松散到匪夷所思的向心力都有一拼,实在令我感慨万千。
所以,当芬丹结束了城外一个提炼室引发的血案,大军得胜入城时,看到的就是我在广场上挨个点着那堆骨龙,点得眼花缭乱。
芬丹怫然不悦,大步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咆哮:“黛蕾尔!你究竟在做什么!跟这些罪恶的亡灵生物混在一起……!”
我早就注意到他阴云密布的神情,哼,我就知道他思想古板得紧,不会那么轻易同意我征用这些亡灵族军队上阵。这个绿色严厉古板冷血无情肌肉男。
瞧瞧他此刻瞪我的神情,简直就像是重新体现我面前那堆鬼龙的看家本领——死亡凝视。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恶劣表情。
“从这个城里暂且征些兵来用。”
芬丹勃然大怒,“我们艾罗兰,尚未落魄到需要跟这些丧尸结盟的地步!”
我抚额大叹,“谁说要跟这些丧尸结盟了。我是让这些丧尸暂时为我所用,也算为自己从前的罪孽赎一赎罪么。”
芬丹仍然拒不接受现实。“我们不需要这些僵尸和骷髅为我艾罗兰出力!他们的虚情假意是不见容于西莱纳的光辉之下的!他们的罪孽无法洗清,无法救赎……”
这几句话却说得我心里陡然打了个突。
我脸上的笑容倏然凝滞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重整旗鼓,虚伪地笑道:“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座城镇被亡灵巫师毒害已深,它所受到的诅咒,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消除……在它经过净化,重新成为森林精灵的家园之前……”
“……我们是不能够让他们混迹于艾罗兰的军队中,使西莱纳的荣耀蒙羞的!”芬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我讪讪地摸摸鼻子,打算不再跟他讲什么道理,最多他单独派我出任务的时候,我阳奉阴违就是了。
嗤,这个绿色严厉古板冷血肌肉男。
※※※※※※※
我们在亚皮-辛休养生息了数日,直到塔兰纳带着里尔和纳格雷德征到的兵力赶来与我们会合,将那些兵力补充进我们的大军里。
我们与塔兰纳在亚皮-辛城外告别。芬丹一点时间也没浪费,立即启程向着通往那未知的地下世界的双向传送门进军了。
我们一路扫荡沿途被小股亡灵军队的散兵游勇占领的矿产资源以及各类征兵点。不过每个地点里守卫的丧尸不过三五名,这种以百敌一的感觉实在有点恃强凌弱,胜之不武。芬丹痛快地派我上了阵,大约是他觉得这种小仗太没难度。我也次次完美收官,大胜而归。
这种一路以多敌少地杀将过去,时日长了未免有些乏味。这一地区,吸血鬼王尼科莱率领的亡灵大军势力尚渗透未深,我们一路行军也容易许多。
忽然有一位平时充作探子的剑舞者来报:“前方发现一座诡异的石头巨像!”
我骑在马上,本来昏昏欲睡,却忽然精神一振。
芬丹很不满地瞪我一眼,才问那人道:“究竟是何种石像?如何诡异?”
那个剑舞者吞吞吐吐,半天才直言道:“是……看着像神话里的斯芬克司!我们小心谨慎地接近它,它却并不搭理;只是到了近前,不知哪里传来的一种很威严的声音,却说:我不见你们这些小兵,叫你们领军的英雄来。我给他一个机会回答谜题。”
我拊掌大喜,撺掇芬丹:“那么我们就去看看。”
芬丹看起来更加不满我的过度热心,横我一眼,训诫我:“不要什么时候总是想着玩!眼下讨伐丧尸大军要紧……”
那个剑舞者偷眼觑着我们两人,迟疑地Сhā嘴说道:“那个……芬丹大人,那座石像,设起一道魔障,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如果绕道的话,要多花好几天,很不值得……”
我愈发振奋,循循善诱地堂皇劝道:“芬丹,既然这样,我们就一道去看个究竟么。何必走回头路绕远?难道你对自己的智慧没信心,觉得自己答不上它的问题?有西莱纳女神的护佑,就算我们答不上来,它要惩罚我们,最多不过跟它打一架罢啦,总比绕出去几百里省事吧?”
芬丹不置可否,沉吟了半晌,才不甚情愿似的一点头,命令道:“大军暂且原地停留下来,注意戒备,等待我的命令。黛蕾尔,你和我一道去看看。”
我欢天喜地催着鼻涕泡儿往前跑。鼻涕泡儿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家伙,一到这种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嗖嗖地就奔到了那座所谓的斯芬克司石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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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石像果然是狮身人面,蹲踞在路旁,看上去造型古朴,饱经风霜,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
芬丹似是颇不情愿地随后赶到,纵马上前,刚到那座石像跟前,空中就回响起沉闷空洞的声音,如同从某个石窟的最深处发出来的一样。
“远道而来的旅人啊!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芬丹一愣,不由得回头扫了我一眼。我向他拼命点头示意,他才慢慢地说:“……愿意。”
那沉闷的声音又机械而平板地响了起来,一丝感情都没有。
“听好了,问题是——当一个精灵成年时会发生什么事?”
这谜题可真够新鲜,我看到芬丹不由得怔住。好在斯芬克司也算是善解人意,并没有让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回答一通,而是给他提供了三个选项:
“……他将进行一次先知的探索。或者,他会制作自己的弓箭。或者,他会结婚。”
我听到最后一个选项的时候,饶是我一再命令自己面对着神秘的斯芬克司,要严肃而庄重,还是不禁“噗”地失笑出声。
这狮身人面像,太幽默了。这种问题和搞笑的选项,碰上芬丹这严厉古板冷血无情的绿色肌肉男,简直就是绝配啊绝配!我倒要看看芬丹如何回答?
我眼光闪闪发亮,直盯着芬丹不放,双眸炯炯有神,唯恐错过了什么最好的镜头。
芬丹被我这样毫不掩饰的热情八卦眼神盯视得十分不自在,不禁有点恼羞成怒地咳嗽了一声,才勉强缓下声音,对那座石像答道:“……他将进行一次先知的探索。”
石像显然很满意他的对答如流,半空中“啪”的一声,掉下来两个不大不小的麻袋,正好落在芬丹马前。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抢上前去捡起来想看个究竟。谁知道第一个麻袋拎起来十分沉重。我就地解开麻袋口绑着的绳子,敞开一看,哇!全是黄澄澄的金币。
鼻涕泡儿在我身后兴奋地嘶叫。我就地盘腿一坐,就开始点钱,花了一点工夫才数好确切的数字——两万金币!
我十分兴奋。这狮身人面像,出手真阔绰大方。
我又去捡另外那个麻袋。这个倒是很轻,我轻易就拎起来,拿到眼前细细一看,哪是什么普通的麻袋,乃是一件我曾在艾罗兰的宝物商人那里看到过的初级宝物——无尽黄金口袋。
话说,当初这口袋被我私下命名为“二百五钱包”,盖因为它每天能替拥有者所属的王国增加二百五十金币的固定收入。不过艾罗兰虽然幕天席地,崇尚自然,但其实并不缺钱,所以当时虽然那宝物商人极力向我推荐游说,我还是没有买下来。
不过现在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啦。
我喜滋滋把那个二百五钱包掖进怀里,招手叫鼻涕泡儿过来驮那一麻袋的两万金币。
鼻涕泡儿颠颠地凑过来,我还没把那麻袋扎好,原先那个沉闷空洞的声音忽然复又响起:“远道而来的旅人啊!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咦?不是每次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的么?我奇怪地望着面前的斯芬克司像。空气里静了半晌,我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疑问地望着它。
它果然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远道而来的旅人啊!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我这下有点莫名其妙的开心了,笑着向芬丹说:“唔,多刺激呀,原来我也算是英雄,可以跟它对答一个问题的!”
芬丹皱眉,很不能苟同地看着我笑逐颜开的模样。不过我才不管他会怎么想,已经抢先回答了斯芬克司:“愿意,愿意!”
斯芬克司果然端庄凝肃得很,也不跟我多废话,新的谜题就当头砸向了我。“精灵们在哪里记录他们的故事?”
我大愕,这个问题我还真没仔细考虑过。何况我乃是一个冒牌的精灵族人,我怎么会知道正确答案?
据说游戏里斯芬克司的谜题总共有30道之多,每次遇上它的时候,它问出的问题都是随机选择的。我从前玩这个游戏的时候,碰上的谜题都是很简单的——
我总共碰上两次,第一次斯芬克司问我的是:塔伦嘉德是什么?选项有三:圣堂势力的首都,或一把传说中的宝剑,或黑暗精灵的指甲油。这问题的答案还用问么?
第二次斯芬克司问我的就更加搞笑了——我是说问题的选项。它问我阿格雷尔有什么特殊能力,选项则是:速度极快,或拥有特殊火系魔法,或风流倜傥迷倒了所有美女……我承认,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风流倜傥的选项时我就喷了。
正是这愉快的答题经验让我麻痹了。没想到自己进到游戏世界里,亲身经历一回斯芬克司的考验时,却要面对这么难的一道题!
其实对于这种自己不能确定正确答案的选择题,在原来的那个世界,我上学的时候,也有对策,就是照着选项推理猜测一番。当然这次不能蒙头乱猜一气,万一猜错了可是要打架出人命的——
我勉强在脸上陪着谄媚的笑容,静听斯芬克司公布谜底——哦不,是三个可能的选项:“在他们的纹身上?或者,在树上?又或者,在书上?”
我的头嗡地一下子涨大了好几倍。
……这,这三个选项,听起来都很有可能啊。不像刚才芬丹答的那一道题,至少最后那个他要结婚的选项首先就可以排除——如果那个选项正确的话,那么应该早已经成年了的芬丹,怎么不是已婚人士,而且还如此古板严厉,铁面无私,不解风情呢?
我慌了神,后背上滋滋地无声无息冒了一身冷汗。正抓耳挠腮,将哀恳的眼神投向一旁的芬丹的时候,突然看见他狠狠拧着的眉毛愈发凝重纠结了十倍,脸色也铁青得很,仿佛很不悦地看到我这个来自于边境密林深处的小土妞竟然对精灵族人的习俗都如此不能了解。
我无比可怜地耷拉着头,垮着脸儿,眼里汪着两泡泪花,求救地一直望着他不放。不过芬丹还没下定决心帮我作弊,斯芬克司却终于似是没了耐心一般,那沉闷刻板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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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跳了一下。估计额头上冒的虚汗已经要淌成两条小河,险些把脸上的描花都要冲掉了。
我也知道要让芬丹帮我作弊,有点强人所难。他是那么正直的一个人,生平只怕最见不得这种暗地里耍小聪明搞小动作的举动,若是自己遇见了只会严厉训斥纠正……却沦落到今天不得不出手帮我作弊,他的立场整个儿颠倒过来要做帮凶,他能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还是个大问题哩。
可是他不能不帮我。答不上斯芬克司的问题,最多不过就是开战么。打架我们倒是不怕——只是一来耽误时间耽误精力;二来我们乃是孤身前来没带人马,有点势单力孤;三来打完了斯芬克司设在路当中的那道魔障还是不可能撤去,我们还是得臊眉搭眼地挨回去继续回答它的新问题——前提是它还没被我们激怒的话。
所以我料定,这次芬丹虽然会因为违背他一贯执拗遵循的道德风范和善良风俗等等而在内心天人交战七上八下一回,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给我暗示,帮我过关。
于是我顽固地死死盯着他不放,脸上摆出弃狗的可怜神情,眼睛巴巴儿地看着他,眼睑眨了几眨,泪珠就要掉下来;哀恳地蠕动嘴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副大难临头无力自救的模样,可怜相做了个十足十。
芬丹咬牙切齿,额际青筋直跳,居然额角也隐隐渗出了汗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颧骨附近却忽然隐隐泛出一层极浅的潮红。然后,他终于动了一下,却是伸出了右手食指,轻轻拨开自己胸口那几层衣服,在自己层层叠叠的马甲半掩下的胸口上,慢慢地、诱惑地打着圈子。
我如遭电殛,觉得头皮都要炸了,脊椎跟着发麻,汗毛直竖,觉得自己身上和头顶都是热一阵冷一阵,像发起了高热一般体温上下波动。
这……这个绿色严厉古板无情肌肉男!怎么忽然玩起勾引的手势了?!难道他刚才被一道我所看不见的天雷给劈了不成?还是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脑袋被鼻涕泡儿给踢了一记,踢得忽然开窍了?!
我茫然不解地呆呆盯着他。
芬丹的脸色似乎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仿佛做出这种诱惑的手势会要了他的亲命一样,脸上一副豁出去为国牺牲的凛然样子,简直像是在上大刑。要让这个绿色古板严厉冷血无情肌肉男作出这样的动作,想必是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吧。
我愈发疑惑了。
芬丹拧眉瞠目,狠狠瞪着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切齿地将自己的眼神指向右手食指的移动方向。
我的视线茫然地随着他的食指,在他半掩半露的结实胸膛上滑行,脑子里简直是一团浆糊,懵懵懂懂。
芬丹的手臂结实而有力,上臂绘着绿色图案,但一点也不显得突兀或凌乱,反而给他的气质里增添了某种神秘的色彩。他的绿色无袖马甲上没有扣子,只在胸口的位置以两道细绳串起两边的前襟,略带古铜色的胸膛在马甲的遮掩之下半隐半现出胸肌的线条。他的右手食指就在那隐隐约约的线条之上慢慢滑动,划出令人眼花缭乱脸红心跳的轨迹。
忽然,我脑海中似乎有一道闪电劈过,我似有所悟。
我突然想起了他那个同样很面瘫兼死板的花花刺青男心腹,加兰。
此刻芬丹在自己胸口上划着的轨迹,细细看来,可不就是刺青的图案么!
我大喜过望,真像是黑夜里突然见着了光亮一般,如获至宝地直跳起来,大吼道:“在他们的纹身上!”
我的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又是一个极为沉重的麻袋从天而降,啪的一下掉在我脚边。我还没来得及蹲下身去看个清楚,一块很大的布就飘下来,盖了我满头满身。
我猝不及防,被那块大布压倒在地,自个儿在那块大布里喘息、挣扎、抽筋,好不容易挣了出来,颠过来倒过去地举着翻了好几个个儿,总算看出,那实际上是一件外面缀着密密层层的凤凰羽毛,下摆还缀着三根华丽丽的尾羽的高级宝物——凤羽披风!
我欣喜若狂,立刻将那件凤羽披风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地睨视芬丹那件绿色树叶大披风。
哼,如今我也得了一件比你那装备更拉风的华丽丽披风啦。我得意洋洋地想。
唔,斯芬克司真慷慨。为什么会有人畏惧它哩?我掂了掂那个掉在我脚旁的沉重麻袋,那重量跟芬丹先前答对谜题之后获得的那个钱袋差不多了,约摸里面也有个两万金币吧。这一下子我们就白白得了艾罗兰全境所有城镇的N天收入啊。
我喜滋滋向那尊狮身人面像道谢。“谢谢啊,谢谢啊。您真是太慷慨了,我们十分感激您的赐予……”
不过斯芬克司却酷得可以,一点都不给我面子。那个沉闷空洞的声音死板板地再度响起,语气里毫无起伏,措辞简短。
“斯芬克司正在考虑重大问题,没有兴趣和你玩谜题游戏。”
我被它噎了一记,讪讪地摸摸鼻子,扛起装满金币的麻袋,一只绑在芬丹马上,一只绑在鼻涕泡儿背上。压得鼻涕泡儿颠踬了几步。
我骑在马上,暗自回想起方才的一番惊险,悄悄冒了一身冷汗。
可是这样又怎么能够怪我呢。精灵游侠里就有很多人没有浑身刺得花花绿绿的么。比如芬丹本人,还有温婉的独角兽少女于尔辛,还有我——或者说,黛蕾尔。
我望着自己那双光洁而没有一丝刺青的白皙手臂,心惊肉跳地想着:如果没有芬丹的暗示,我此刻八成是会被斯芬克司立劈于面前,而不是如此光鲜亮丽地身着华丽丽的凤羽披风,马背上驮着沉甸甸的四万金币,风光无限地凯旋归来吧?
原地驻守的大军眼见我们满载而归,都很诧异。好在斯芬克司很痛快地撤除了它设在大路上的魔障,我们就唯恐它会临时改变主意一般,卯足了劲儿急行军,匆匆一阵风似的从大路上刮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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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那道通往地下世界的双向传送门,芬丹又派出几个探子四处去探路,我则带了一彪人马,周围跑着看了一圈。
这地带虽然是无主的荒地,却也不怎么荒凉。传送门西边就有一片地面崎岖尚未平整过的岩地,上面七零八落建着一些互不相干的建筑。譬如,招募僵尸的地|茓,英雄可以在其中练习自己的攻击或防御技能的竞技场,可以廉价购买急救帐篷、弩车和投石车的战争机械工厂,以及……一个掩藏在层层叠叠的钟|乳石柱之后的,小酒馆。
此地还有如此娱乐场所?我一时好奇,就带着我那些杂兵过去了。
那个小酒馆座落在一片高高耸立的钟|乳石柱之间的狭窄空地上,我很奇怪这么狭小的地方,竟然还有足够的空地来建起一个简陋的酒馆,以及酒馆前崎岖的小径。
我在小酒馆前下了马,鼻涕泡儿对酒馆大门外的一片奇怪的巨大蘑菇产生了奇怪的兴趣,于是我嘱咐它不可擅自乱啃,谨防食物中毒之后,就走进了酒馆大门。
看来游戏里的酒馆都是一样的木结构,一楼的外面还支着几根木柱,这样二楼就延展出来一截,面积反而要大过一楼。白色的外墙上,深色细长的木条镶嵌出类似米字和栏杆的装饰图案。一楼门外的地面上铺着白色地砖,房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白色烟雾。酒馆房檐上垂挂着一个装饰用的木质轮子,楼上挑起小小的酒旗。
倒是好一派悠闲平静。
我推门进去,可能因为这里毕竟是地下世界,不如地面上那么繁华热闹,酒馆里人并不算多,只有六七个侍卫骑士模样的人坐在楼下,喝酒的方式也很文雅,看上去场面有点冷清。酒保也并不如何热情,见我进来只是招呼了一声,就又有点发呆。
我颇感无聊地环视了室内一周,正要出门,就听见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女士,干吗这么急着走呢。”
我大骇,猛然回头,赫然发现拉特格就站在那里!他懒洋洋地半倚在楼梯上,脸上带着有点轻佻的笑意,眼神炯炯地注视着我。
我惊异万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拉特格依然神态轻松地倚靠在楼梯上,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头微微往身后一偏,说道:“难得在如此的乱世里再次相逢,看来我们很有缘啊,女士。何不随我上楼去雅座里坐一坐,喝上一杯,庆祝一下这命中注定的相逢?”
我太阳|茓都一跳一跳的,头痛地谢绝他的好意:“只是我尚有任务在身,恐怕不能……”
拉特格微微一顿,随即慢慢地拾级而下,直接走到我的面前,眼中微带笑意。“哦,好巧。要叫您失望了——我来此也不是为了与您巧遇,实在十分遗憾。而是,为了与贵国的芬丹大人会面——”
我一怔,“你也要与他会面?莫非你就是……”于尔辛派来的人说的那个狮鹫帝国秘密反抗军的首领?
我反应过来,反而坦然,微微一笑,说道:“想不到啊,自从上次一别之后,您竟然飞快地集结起了一支实力令人瞩目的军队哩。如此说来,正要郑重恭喜您了。”
拉特格似乎对我突然周到起来的礼仪不甚满意。他咂咂嘴,突然单手一揽我的腰,十分绅士地对我感叹:“女士,您冷淡而高贵的礼节,却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他怡然对我微笑,手扶在我腰间,似是要对我邀舞的样子,却含着那样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略略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美丽的小姐,反正既然等一下也是要会面的,何不此刻就与我一道移步楼上雅座,一起静候芬丹大人的到来呢?”
我愣了一下,暗忖他作如此神秘状,不晓得有什么要事与我们商谈,我在芬丹得信赶来之前为他打个前站,倒也没什么。于是我回头命一名剑舞者速速去给芬丹报信,然后姿势有点艰涩地一闪腰,躲开了他扶在我腰后的那只魔爪的控制,手向前方的楼梯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也好,就劳驾您前面为我带路了。”
拉特格微微一挑眉,纵声大笑,果然很干脆地大步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到了楼上。
他率先进入一个小小的房间,我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暗想这游戏里的酒馆居然还有包间么。如果我进去了,万一这包间里还附带那种强行中奖式的三陪啥的,然后我再被芬丹抓个正着,我就不用在艾罗兰混了……
但不知为何,我还是毅然踏入那间屋子。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拉特格其实不会害我;也许是因为上次救他的经历,令我在他面前总有着隐隐的一丝优越感,觉得他纵然再英雄一世,沦落的时候还不是要靠我这个小女子?
房门在我身后吱吱呀呀地关闭,我及时伸出一只脚,隔在房门与门框之间,阻止了房门完全关上。
拉特格一怔,随即拊掌大笑。“美丽的小姐,多时不见,你对我还是这么有警觉心啊。即使我已经是狮鹫帝国反抗军的首领,也不行么?”
我一挑眉,做了个手势,招来一个蜂窝,卡在房门与门框之间,才施施然步向桌旁,安然落座。
“拉特格队长,这无关警觉心,只是一些必要的谨慎。”我微笑,看着经过门外的酒馆伙计被门口卡着的那个大蜂窝吓得托盘几乎脱手。
拉特格也看到了那个倒霉的伙计,他的眉眼间逐渐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缓缓地说:“吓阻,嗯?黛蕾尔小姐,我已经知道你‘蜂群女王’的名声了,上次也在你手下的蜂儿那里吃到了一点小小的苦头,你实在不需要如此谨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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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愉快地托着腮,建议他道:“既然如此,您何不走到门边去,招呼一下那个伙计?也许您需要再来点儿酒?我想等一下将会有好一番商谈,没有些提神的东西怎么行呢?”
拉特格并不走近门边,反而停在我身旁,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撑在我的椅背上,露齿笑道:“提神何需用酒?对我来说,美色当前,就是最好的提神方式了……”他微微向我俯下一点身子来,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
我也不着恼,“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门口那个蜂窝里登时嗡嗡飞出几十只蜜蜂来,在这间简陋的小房间里愈发显得黑压压一片,气势十足地直扑拉特格。
拉特格猛然一旋身,到了我另外一侧。他的双手仍然保持着一手撑桌、一手扶椅背的姿势,只不过互相交换了位置。不过这次,蜜蜂扑过来的时候,必定就要先经过我。他狡猾地将大半身躯掩在我的身后。
我讽刺他:“队长,您的勇气,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啊。”
拉特格也不生气,表情十分良善地答道:“在美女面前和在敌人面前,自然要表现得不太一样。那些勇猛,还是留给敌人吧。”
我有些意外地挑眉望着他,忍不住失笑,先前对他的那点防备之心也淡了许多。“您的坦率,真是令人意外啊。”
也许是我的神情流露出一线欣赏的意味,拉特格反而愣了一愣,大约他从来没见过我对他如此心平气和、和颜悦色,他停顿了一瞬,脸上慢慢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影来,俯望我的那张面容也因此而明朗了许多。
“黛蕾尔,很高兴我终于能够获得你的肯定……”他又自动略去了我名字之后的称谓,不过这一次,我已经很习惯他暧昧的语气了。
那不过是一种习惯吧。我想。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声音里再亲昵,语气里再亲密,但是他的眼中永远是一片空茫,就如同我原来那个世界里的家乡,头顶上那一片浅蓝的天空。
所以,击溃他的保护色的最好方法,就是单刀直入。
我突然想通透了这一层,于是镇静下来,依然一手托腮,仰脸望着他,并不躲藏,而是冲着他微笑,静静地开口问道:“拉特格,我很好奇,你从前在狮鹫帝国四处流浪的时候,难道不曾想家么?”
“家?”拉特格怔了片刻,突然双手一推,直起身子,仰首哈哈大笑起来。“黛蕾尔,你的想法还真是特别啊……如果你想问的是我家里究竟有没有藏着一个夫人,那么我的回答是没有。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对他的调侃并不当真。“我对您的夫人不感兴趣,即使您有,也大可放心。我所好奇的,是贵国这些骑士们……我以前,也曾见过贵国的贵族,考德威尔领主,就曾带领手下人马,来我艾罗兰求援……”
“哈!考德威尔领主?哥德里克公爵的兄弟?”拉特格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长腿一勾,就将桌旁一把空着的椅子勾到自己旁边,径自在我身边坐了。“恕我冒失,女士,可我觉得,他可算不上是个真正的骑士——带着自己手下的人马,不考虑和其他反抗势力联合起来共同抗击丧尸的侵略,却想着跑来邻国求救,要了一片土地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农民,勇气也该比他多些罢?”
我有点意外,想不到考德威尔领主居然跟哥德里克还有这种关系——我虽然打通了这个游戏,但这种细枝末节的片段,我还是不曾多留意的——老实说,我记得最清楚的部分,就是发生在精灵王国艾罗兰、黑暗精灵的领地易格池沃与恶魔的国度谢尔戈的这几次战役;其他的诸如人族、亡灵族、矮人族或兽人这些出场的族群,我都没有格外用心地注意过,自然也错过了一些小细节。眼下拉特格这样的评论,不免让我有些真的好奇起来。
“原来如此。也许他想保全自己的势力,伺机而动呢。”我回忆起那个非要连人带马裹得严严实实的考德威尔领主,不由得抿唇一笑。“我不过会玩蜜蜂而已,别的大事也想不到……只是,我怎么也不太明白,贵国的女王陛下,既然被丧尸蒙蔽,做了许多错事,却为什么并没有人敢质疑她的决定?”
拉特格闻言,神色却有些黯淡,勉强笑道:“……这不是有我们么。”
我也笑,伸手替他斟了一满杯麦酒,放到他支在桌上的手肘边。“尼科莱国王已经被复活成了吸血鬼,不但救不了狮鹫帝国,反而来为害我艾罗兰……就算芬丹大人同意帮你们将丧尸驱逐出狮鹫帝国的国土,但所造成的悲剧,终究难以挽回……”
拉特格不言不语,放在桌上的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嗒嗒”声。
他这种严峻的面色反而看得我有些不忍,想着现在天下大乱,就连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也不得不背负起如此重任;于是婉言安慰他道:“不过,我相信你们信奉的艾尔拉思,必定不会当真离你们而去。有它的护佑和指引,即使一时的黑暗笼罩狮鹫帝国,但这不过是命运给予你们的一种试炼,光明终将重新降临于世间……”
拉特格慢慢抬起眼帘来注视着我,唇角渐渐泛起一个难解的笑意。
“黛蕾尔……”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略略停了一停,唇角的笑意却陡然变为那抹我所熟悉的、不太正经的调笑。他骤然向我这边倾身,一直到了距离我鼻尖数寸之遥才停住,他的笑意漾在眼底,热热的呼吸吹拂到我脸上来。
“还记得么?我曾经说过,有艾尔拉思的指引,我们会再见面的。今日一见,才知道艾尔拉思果然还是眷顾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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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神态,莫名地令我心慌。我坐直了身躯,尽量向后倾,想避开他的呼吸范围,一本正经地谢绝道:“不过是假惺惺说了两句好话给你听,你实在不用如此感动。”
拉特格直直地注视着我,但室内的静默不过维持了片刻,房门口就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叩指声。我一惊,下意识回过头去,却看到门口用来卡着门缝的那个蜂窝已经无影无踪,而芬丹正站在那里。他背光而立,走廊上的小油灯明灭不定,照得他脸上的神色晦暗难辨。
我大为惊讶,喃喃地说:“你……你驱逐了我召唤来的蜂窝……原来,你对召唤魔法也很在行!我、我从来不知道……”
芬丹很少用到召唤魔法。跟着他上过这么多次战场,我一没见他用过黑暗魔法,二没见他用过召唤魔法。当然在游戏里,用召唤魔法最得心应手的,原本就应该是银色城邦那群法师们;而森林精灵族也就是我——或者应该说,黛蕾尔天生就有些这方面的天分。
以芬丹这么高的能力值,驱散我召来的个把蜜蜂,倒应该不是难事。只是今天我为了堵门兼防身,召来的却是个高级的蜂窝,没点功力想轻易挥手之间就把它驱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芬丹偏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把偌大一个蜂窝给轰走了。
他露了这一手高妙的本事,我又好歹称赞了他一句半句,不过他看上去却并不开心。难道我称赞他赞得不到位,引得他不满意?
他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形,像是要把狭小的门口全部堵上。
他就这样不言不语也不移动,室内的静寂蔓延开来,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要漫过我们的头顶,夺人呼吸一般。
我慌忙站起身来,顺便屈肘格挡开拉特格的过度接近,回头对芬丹微笑。
“芬丹,你来了啊。这位……哦呵呵,好巧啊,就是狮鹫帝国反抗军的新任首领,原恶狼公国的骑士,拉特格。我们,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我解释得结结巴巴,想来这两个男人其实也并不需要我这一番假惺惺的引见之词,只不过我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室内这太过诡异的沉默。
芬丹静静地注视了我和拉特格片刻,才简单地说道:“……我知道。于尔辛已经派人来告诉我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先遇见他……”
我愕然,怎么我已经不受他信任了么?连于尔辛传来的消息,我也没资格知道了?但我没法在这个时候责问他,只好假笑了两声。
“是么?哦呵呵呵……我只是凑巧看到这里有一家小酒馆,就进来看个究竟……其实你也不用特意告诉我,反正我自己到最后都会碰上的么……”我言不及义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最后,我的假笑在芬丹深不见底的注视里,不由自主地消失了。我尴尬地抓抓头发,胡乱找了一个话题:“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谈论到尼科莱国王被丧尸复活成了吸血鬼的问题……”
提到尼科莱国王,芬丹的脸上峻容稍霁,终于肯走进屋来,对着也已起身的拉特格略点了个头,就站在我身后,没有落座的意思,却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完成蒂耶鲁的遗愿,保护亚山世界免遭潜藏在伊莎贝尔女王身上不安因素的威胁。但是,吸血鬼王尼科莱和他的军队严重阻挠了这计划的实施,并危及到艾罗兰的安全。我们必须把尼科莱永久驱逐出生命世界……拉特格队长,对这一后果,您和您麾下的军队及人民,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和面对?”
拉特格微微愕然,似乎没有想到芬丹一上来就把话说得这么透彻。少了那些铺垫,他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算适合,张了张嘴,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这结局是狮鹫帝国每位子民都不愿见到的。如果您问我是否愿意配合您实现蒂耶鲁大师的遗愿,甚至为伊莎贝尔女王举行驱魔或净化仪式,我的答案都将是毫不犹豫的肯定……”他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低。“但是,尼科莱国王在狮鹫帝国子民的心目中享有着崇高的威望,虽然他被马卡尔变成了吸血鬼,但……艾尔拉思在上,作为狮鹫帝国的一份子,我实在不愿看到一位受人尊敬的国王就此永远消亡……”
芬丹皱起了眉,冷冷说道:“这就是您带来的意见?反对我艾罗兰的军队消灭吸血鬼王?那么,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丧尸的大军在艾罗兰和狮鹫帝国的土地上肆虐?我曾出使塔伦嘉德宫廷,与尼科莱国王陛下熟识;这个决定,对我来说一样难下!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而破坏整个亚山的和谐与未来!……”
我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听着他平板的语气说出一个个字,不知为何,却能想见他心底在平静表面之下掩藏着的狂风巨浪。我忍不住出声说道:“拉特格,你知道么,当年芬丹大人出使塔伦嘉德宫廷的时候,曾经与尼科莱国王一道研究过魔法和武学……今日他却不得不下定决心消灭昔日的朋友,他所面临的情形和你一样困难!可是——”
拉特格突然仰首,短暂地笑了几声,然后直视着我们,一双浅蓝色的眼眸炯炯有神。
“哈!黛蕾尔,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不分好坏轻重的人么?我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怎么可能今日能够代表狮鹫帝国的反抗势力,前来与芬丹大人会谈?既然尼科莱国王的命运……注定要如此坎坷,我……只能以亚山的未来为重!”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伟大的艾尔拉思啊!为何您要为狮鹫帝国安排这样一条曲折的路?伊莎贝尔女王受了那些丧尸的蒙蔽,而我们,却不得不亲手送我们的国王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从他的声音里首次听出了真诚的沉痛,也不禁为之动容,喃喃道:“这可谓是‘爱之适以害之’了……”
芬丹听到了我的话,挑起一边的眉毛,仿佛等着我解释。我只好又补上一句:“啊我是说,伊莎贝尔女王对尼科莱国王的爱,却反而害了他……还掀起这么一场天翻地覆的变乱……”
芬丹沉吟,一抹沉痛之色在他眼中闪过,瞬即结为冷凝的光点,闪耀了一下。他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是呵……这是怎样一种危险的感情呢……如果没有这种爱的存在,也许,尼科莱国王本来不必落得这样的结局……”
我也听到了他的话,刚要抗辩,拉特格就大笑了两声,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此时,桌上的油灯爆起两点灯花,随即油尽灯灭;我刚好看见那两点火花映照在拉特格浅蓝色的眼眸中,如清冷的天空中一掠而过的闪电。
“是啊,古谚说得好,‘到地狱之路往往是好意所铺成的’。女王陛下的好意,却为尼科莱国王铺了一条通往永不翻身的地狱的不归路——”他哼笑,眼中那两点小小的火花,随着油灯的燃尽,归于寂灭。
81
我心不在焉地骑在马上。
那天,拉特格和芬丹,在小酒馆楼上那间号称雅座的房间里,闭门密谈了一阵子,甚至把我也轰了出去。
我就跟鼻涕泡儿蹲在酒馆门外,观察地上那些生长得很茂盛又很嚣张的巨大蘑菇们。
最后,酒馆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芬丹走了出来,静静对我说:“任务分派已定。狮鹫帝国反抗军会帮我们打下一两座亡灵势力霸占了的城镇,而我们,则会去消灭余下的尼科莱率领的亡灵大军。”
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以他们两人每次会面都相见两厌的样子,会在酒馆里掐起来哩。却不料聊了这么一会儿就能达成共识。这些身居高位的男人啊,果然都懂得什么叫做公事公办。
芬丹翻身上了门外他的坐骑,就要催马离去。
我不禁又踮着脚往小酒馆里张望了几眼。拉特格并没有跟着芬丹一道出来。但是方才我被他俩踢出来之前,他那个微茫的笑意,那带着笑容却归于寂灭的寂寥神情,还有那句他引用的古谚,都莫名地令我产生某种不安和微微的担忧。
从认识以来,他总是那样满不在乎地笑着。略略歪着唇,嘴角带着的,永远是有丝轻佻而不正经的调笑意味。我只知道要在他的调笑前愤怒,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生性潇洒不羁、喜欢周游世界的人,是如何勉强自己进入纪律最为严厉的军队,一步步摸爬滚打,直至今日的位置。
我也不曾想过,他是否和芬丹一样,做出反对狮鹫帝国现任统治者,以及变成吸血鬼的、曾经那样令人尊敬的前任国王的决定之时,心中都怀着满腔沉重的怅痛。也许,他的伤痛会更加深刻更难忘怀吧,那毕竟是他的祖国,他曾经为之奋斗多年的国度。而且,他要面对的,岂止是强大的亡灵军队和不明就里的人们的非议那么简单?
我突然有点后悔没对他更和颜悦色一点。作为黛蕾尔,我再惆怅,再觉得孤立无援,总有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可以倚靠,遇见了不得的事情,只要丢给他就好。作为耶泽蓓丝,我更是可以横行邪恶世界而无拘无阻。可是拉特格,好像并没有我这么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同情他。也许是因为他经常逗着我玩的那种轻松态度,是我莫名其妙被抛到游戏中以后从来不曾见过的。也许是他看到我的时候,眼中骤然亮起的那片光芒,让我觉得他或者真心把我当作了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鼻涕泡儿骤然来了一个急停。我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到马下。
我头晕眼花地及时拽住缰绳,好歹是没摔下去。鼻涕泡儿长嘶一声,大约也是被我勒得很是不适。
芬丹的声音从我马前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薄责。
“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看你心事重重的,又在想什么呢?这种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一个派出去探路的剑舞者急匆匆飞奔到芬丹马前,对他说了些什么。芬丹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厉声追问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
那名剑舞者连连点头。我心下疑惑,轻夹了一下马腹,鼻涕泡儿就颠颠地蹓跶到芬丹的马旁,正好让我把芬丹的下一句话听了个清楚。
“我们要和鬼龙战斗!?这些讨厌的堕落神灵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在游戏里,这一关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把散落在艾罗兰各地的小股鬼龙都一一击杀。当所有鬼龙都被杀掉之后,吸血鬼王尼科莱才会真正被击败。
我叹了口气,主动自告奋勇道:“让我先来对付这些鬼龙吧。你先去完成先知给你的任务,集齐四件矮人的宝物送给他,换回凤凰……”
芬丹皱着眉看我,仿佛很不放心似的。
“你?你一个人行不行?我们已经拿到了三件宝物,据我看,那些关卡的兵力也不怎么多,想必第四件也很容易拿到……你还是去把宝物送交给先知好了。谁知道那些鬼龙到底有多少?”
虽然被他怀疑了我的实力,我还是笑了出来。
“怎么,芬丹,你担心我只是贸然前去送死?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名号响当当的‘蜂群女王’,对付几只鬼龙还不在话下!何况,先知如此看重你,谁知道是不是万一看到只有我送去,先知会不满意啊……”
芬丹愠道:“简直胡来!自己的本事又没多大,还整天想往最危险的地方钻!”他寒着脸思考了一瞬,忽发奇想,对我命令道:“你,先去拿来第四件矮人的宝物,然后把这四件宝物都穿在身上!怎么说这些宝物在战场上也应该可以抵抗很大一部分受到的攻击……”
我大为吃惊,不禁反问道:“你……你说什么?!你让我把要给先知的宝物……穿在自己身上?!万一弄坏了怎么办?那么我们就满足不了先知的要求,得不到凤凰了……”
“去他的凤凰!让你穿你就穿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呀!”芬丹原本那种属于精灵的风度忽然消失,他粗鲁地呵斥了我几句;我看到芬丹的马前跪伏的那名剑舞者突然惊愕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大约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大人,居然会说出这么没原则的话吧?
我也很惊讶。跟他一样惊讶。
怎么办呢。
芬丹,你的原则呢。上哪里去了呢。
魔王如果知道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很高兴?他手下的要臣耶泽蓓丝,终于能够成功地使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暂时忘却了他的风度,和他的原则呢。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这也是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是不是代表着,魔王给我的任务那无比艰难的前途,终于亮起了一线完成的可能?
但是,当你得知了一切的真相,会不会断然推开我的手,将我遗弃在谢尔戈那炽热翻滚的熔岩地狱里呢。
我不敢想下去。
我在马鞍后挂着的皮袋里摸到了矮人白金头盔,慢吞吞地摸索着将它戴到头上。沉重的头盔压着我脑后盘着的发髻,沉甸甸地坠得我的头皮发疼。
我系好了颚下的头盔带子,慢慢地仰起脸来,对着芬丹微笑。
“瞧,还不错嘛。”
82
我就这样滑稽地顶着一个矮人白金头盔,戴着矮人白金护胫,手持着沉重的矮人白金神盾,率军劈开了最后一道关卡,消灭了剩余的亡灵军队的顽强抵抗,冲进关卡内,缴获了最后一件先知要求的宝物——矮人白金胸甲。
我把胸甲往自己身上一套,压得我登时差点一个倒栽葱摔下马去。就连鼻涕泡儿,也颠踬了几步,喉间发出不满的低嘶。
我笑笑,拍了拍鼻涕泡儿的颈侧,从腰间摸出几块松子糖安抚它:“乖,你辛苦了,来吃糖吧。”说罢又惦起独角兽无法刷牙,为了它的健康起见,我又补上一句惯常警告它的话:“快吃吧,吃完了去小溪那边漱漱口,不然你早晚会长蛀牙!”
鼻涕泡儿蹦跳,咯嘣咯嘣地咬着松子糖,并不理睬我的谆谆告诫。我悻悻地双足一夹它的肚子,吼道:“全军注意!目标东南方向,穿越双向传送门,打倒那一群鬼龙!”
大家齐齐应声,群情汹涌地杀奔传送门去了。这些嫉恶如仇的精灵们啊,打恶魔和亡灵几乎就不用动员,总是一呼百应,异常奋勇。
穿过双向传送门,我却傻了眼——原来芬丹早已率军赶到,此时他正指挥着手下大军,跟一群身上缭绕着黑气的鬼龙激战。我披挂着那一套矮人白金套装,叮叮当当地极是显眼。芬丹也听到了我出场的声音,不由得从马上掉过头向我这边望过来。
我有点窘,不等芬丹冲我吼叫,就拔起后背上背着的弓——精灵游侠的标准装备,指着那几只快要被芬丹的手下砍死的鬼龙,高呼道:“大家跟我上啊!”
话音刚落,忽见一阵极其狂猛的飓风从我们面前卷了过去,随即那群鬼龙发出惨绝人寰的啸叫,身躯猛然炸裂开来,粉身碎骨!
我呆呆地骑在鼻涕泡儿的背上,保持着原先那个指着鬼龙位置的姿势,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尘土混杂着黑灰,飘落到我头上身上来。
我滑稽可笑地呆滞了半晌,忽然大喝道:“‘内向爆裂’魔法?怎么可能?……”
我当然知道如此高级的一记破坏系魔法是谁发出的。在场的人里,只有我和芬丹懂得如此高阶的魔法招式。
可是……芬丹,他怎么会轻易把这一招给使出来?用不着啊……鬼龙虽然可怕,以芬丹的魔法造诣,要击败它们还是不在话下,何必急于用杀伤力这么大的魔法?这真是……太、太不和谐了——
我的腹诽想必芬丹都看在眼里,他薄怒地瞪了我一眼,不悦地纵马走到我面前,愠道:“那么惊讶做什么?我不将这些鬼龙一击致命,难道还要容他们活得更长久些,伤了我艾罗兰更多勇士不成?”
我仍然张着嘴,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呆呆地道:“啊不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样。鬼龙么,早死早好……可是你刚才怎么没有用这一招……”
芬丹恼道:“你以为我能力通天,不管来多少只鬼龙都能一击毙命?刚才鬼龙数量太多,用了这一招也杀不完!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用脑子……”
我刚要反驳,就发现手下那些杂兵们都是一脸愣愣的样子,仰首望着天空,还有些人居然张大了嘴。我讶异,天空里有什么异象么?于是抬头望去,一看之下,我也愣住了。
原本一片阴晦,黑云压城的天空里,乌云似乎没有先前那样浓密了,竟然还有一线阳光,自重重叠叠的乌云隙缝中顽强地穿过,照耀在我们身上。
芬丹也注意到了我们的拙样,仰首望着天空,面容为之一正,慢慢地说:“随着龙的死去,艾罗兰再次迎来了纯净的光明……这是巧合吗?不!”
我惦记起身上披挂着的叮当白金四件套,慌忙叮哩咣啷地折腾了一番,脱下来给他。“芬丹,先知要求的四件宝物都在这里了,我们……还是先去完成他的要求吧,横竖此地离他的小屋也不远……”
芬丹的眉头皱起来,我慌忙补上一句:“我的本事虽然跟你没法比,好歹也不像最初那样稀松平常,不能自保了。就算没有这几件宝物,我自认为也不会落居下风的,你放心。”
他好像并不高兴,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质疑的眼光。既然他不肯接那四件套,我也只能扛在肩膀上,催动鼻涕泡儿往记忆中的方向去。不是我夸口,我记路的本事和良好的方向感,一向是我从前在朋友中耀武扬威的本钱——说来也奇怪,为什么我从前那个世界的朋友,几乎个个都是路痴哩?
我偷眼瞟身旁的芬丹。这人不但纵横艾罗兰及狮鹫帝国,还出海去过龙雾岛寻找蒂耶鲁,想来方向感是绝佳的了。只是此时他座下的独角兽却落后鼻涕泡儿半个身位,显得很不情愿似的。
我也知道他坚持要我先穿着这四件套,其实多半是为了我好。但是这四件套一来颇为沉重,二来倒是万一我穿着打打杀杀,弄上了划痕血迹等等,却如何向先知交待。不如抢先送还了先知,拿到凤凰助阵;而且留守后方的于尔辛、塔兰纳等人也会留意艾罗兰境内出没的宝物商人,一俟有了合身的护甲之类便会买下,派人送到前线。到时候我大可再披挂起来,效用多少也不会输给这四件套太多。
何况我们每次攻城或是与敌方首领交战,对方多半身上也带着一两件宝物,若是输了,只顾落荒而逃,那些宝物倒都丢在地上等我们去捡。这么几仗下来,我手里也可以攒上几样好东西了。
我远远看见那个小山坡以及坡顶的茅草小屋,就率先纵马冲上山坡,一闪身下了马,将那四件套在手中毕恭毕敬捧了,静候芬丹去敲门。
芬丹抬起手来,在叩门之前,略略犹豫了一下,就笃笃笃有节奏地叩了三声木门。
83
先知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显得很遥远,十分不真实。
“门外的可是艾罗兰的芬丹?你完成我的心愿了么?”
芬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正是。我找到了四件……先知要求的遗物。”
木门吱呀呀一声自动向内敞开。芬丹跨入屋里,我手捧了那四件套,紧随其后,貌甚谦恭。
先知仍然在窗下研究着一本极厚的魔法书,见我们二人进来,并不起身,只是笑道:“很好,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随意地向一旁的一张木几指了一指,说道:“把这四样矮人的宝物放在那边即可。”
我做足一个恭谨有礼的随从应该做到的一切,小碎步地过去,将那四件套尽量不发出太大响动地轻轻放在木几上,又恭顺地退到芬丹身后一步之处,垂手而立,一句话都没有说。
开玩笑,谁知道这个先知有多大本事。我可不想在他面前露了形迹,让他觉得我可疑,进而作法察看我的真面目什么的。我这张精灵游侠的画皮可经不起他的推敲。
还好先知并未为难我,只是笑着对芬丹说道:“西莱纳女神会保佑你的!当你再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那传说中的神鸟,就会在门外等候着为你效力——”
芬丹向他施礼致谢,我们两人就一起告退。芬丹在门口短暂地停下了脚步,语气沉沉地说道:“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摸不准他是在跟先知还是跟我说话,抑或只是自言自语。所以我没有应他,只是指着门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单纯而振奋。“瞧!真的是凤凰!五只凤凰……它们的样子多么华丽而有气势啊,不愧是传说中的神鸟……”
芬丹步出门外,仰首望着空中扑扇着巨大的双翼,全身散发着炎息和明亮火焰光芒的凤凰,面容上没有一丝欣喜之色,反而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语气低沉。
“……虽然很残酷,但是尼科莱必须得死,才能结束这疯狂而混乱的一切……唉!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望着空中华丽的凤凰,眼神幽深。
“重生吧,我的敌人!无尽的黑夜赐予他力量;我必须将黎明带到世间!”
我一愣,这是哪门子的咒语?“芬丹,你为什么要祈祷尼科莱复活……”
芬丹收回仰望的视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在祈祷。我是在感叹。在你去取第四件先知要求的宝物时,我在那群鬼龙附近,曾经与尼科莱的亡灵大军狭路相逢……”
我“啊!”地脱口低呼了一声。
难怪我穿过传送门的时候,总觉得跟鬼龙大战的精灵军队好像少了些。不过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芬丹拨出一部分军队去戍守新攻下的、原本为亡灵势力所霸占的城镇了。现在我才明白,那些少了的兵力,原来都是在那场与尼科莱的亡灵大军乍然相逢的遭遇战中折损了。
先知的声音,忽然从小屋里传出,打断了我们的话。
“如果你们不能杀尽那些鬼龙的话,再击败尼科莱几次都是没有用的……他会凭仗鬼龙的力量,一再复活,甚至抢夺你们已经攻下来的城镇,继续为害艾罗兰……”
我和芬丹同时转过了头,望着屋里。然而我们身后那扇木门已经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关闭,只有先知的声音,遥遥地穿过门缝,传进我们的耳朵里。
“所以,你们只有杀尽那些盘踞在艾罗兰各处的鬼龙,才能真正消灭吸血鬼王尼科莱的势力!去吧,愿西莱纳女神保佑你们——”
芬丹的眉头愈皱愈紧,最后,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转向我,断然下令:“黛蕾尔,你率领着你的那部分人马,到地下去募兵。”
我一听简直气结。
什么?人家于尔辛顶替了我的位置,可以在纳格雷德那个风光如画四季如春的地方坐镇一方,当土皇帝,我就只能带了一堆杂兵,在黑暗湿冷的地下四处对付那些忽然冒出来的鬼魂僵尸们,或者不怀好意的黑暗精灵们?
我忿忿。“芬丹,为什么要我……”
芬丹一勒缰绳,打马奔下山坡,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地下还有两座亡灵城镇,并不难打……”
我精神为之一振。这种时候立点功,将来万一要是被芬丹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好歹也能来点功过相抵,让我少受点罪吧?退一万步讲,魔王现在看着日益壮大、风头盖过恶魔族的亡灵势力,也十分不顺眼;如果我能趁机消灭一些亡灵势力,博得精灵们更高的赞誉和信任,将来在魔王面前也能表表功么。
“我知道了,你要让我打下那两座城镇?我一定尽力!”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芬丹在山坡下勒住马,忍不住回头狠狠横了我一眼。
“打什么打。我已经把那两座亡灵城镇打下来了。亡灵势力在艾罗兰的土地上蔓延,能早削弱他们一分是一分!”他对我继续说教,“你去看看那两座城镇能不能实施净化仪式……如果可以的话,募些兵,把地下那些矿产资源都占领一下,注意把守这两座城,别叫那些丧尸又给占去了!”
我一愣,这么省事的任务?我以前跟他出任务的时候怎么没有如此省心的福利呢。我问:“芬丹,那你做什么?”
芬丹看起来更不悦了,声音死板板地答我:“我?我继续在地面上解放艾罗兰的土地!尼科莱变成吸血鬼以后,实力陡然增强了十倍都不止,就算让你去,也不免被打得丢盔卸甲地跑回来,让我艾罗兰的子民白白牺牲!所以还是我去,你给我管好地下那些事情就好!万一要发起总攻,需要你助阵的时候,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84
我的大脑不太够用,兜了几转,才明白其实他的意思是我反正也打不过尼科莱的亡灵大军,还是不要白白去送死,在地下游弋一下,维持着他已经打下来的局面,就很好啦。
这样也好。我也没那么高的情操,一定要逞那个能。为了艾罗兰的事情太上心了,也难免得多花些口舌气力在魔王面前找借口辩解。既然芬丹已经自动自发地省了我的事,我当然应该欢欢喜喜地接受他的好意。
于是我带了自己麾下原本那一两百号人马,再度穿越双向传送门——话说这里的双向传送门真是多得出奇啊,我统计了一下,就这么一阵子,我地上地下总共遇上四五道了,还每道都能把我传送出老远,如果不仔细记一下方位和地图的话,真的会不小心被门传到丧尸聚集的老巢里去。
地下世界如地面上的世界一般广阔,所不同的是地下世界无法如地上一般畅行无阻。很多地方被各种各样的钟|乳石柱、石墙、广阔的地下湖、单向或双向传送门的出入口等等隔开,因而分成一片一片各自内部才能通行的巨大的地下迷宫,各自由不同的阶梯或单向、双向传送门而跟地上的不同国土相连。整个地下世界在我看来,其实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溶洞群。只是有些地方因着黑暗精灵、矮人族或亡灵族人马经常出没的关系,铺设了较好的大路,或修建了华丽的石头大厅——但总的来说,这里还是一片溶洞群。
纳布-修马城的位置很奇怪。在这一片艾罗兰的土地上,我们能够找到的通往地下的通道并不多,而且全是双向传送门,圈出一片地下的范围里,纳布-修马城位于正中央的位置,且几乎四面环水,仅有一条小路与外界相通。一条宽阔的地下河贯穿了这一片地下世界,将纳布-修马城也阻隔得易守难攻。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芬丹——因为当我到达这座亡灵城镇时,城头飘起的已经是艾罗兰王国的绿色旗帜了。只是芬丹并没有派游侠在此驻守,我入城之后只有一个苦着脸的德鲁伊长老出来迎接我,对我大吐了一番要和这群骷髅丧尸吸血鬼等等同流合污是多么痛苦之类的苦水。
我好脾气地听他诉说着,一边温和地安抚他,鼓励他这也是为国效力为国牺牲,一边简单盘点了一下城中能够募集的人马,暗忖大多数都是芬丹不肯接收的亡灵族,只怕我募兵的任务还前途多艰哩。
我简单询问了一下目前这一片地下世界的状况,那位德鲁伊长老告知,在离此五六天路程的地方还有一座亡灵城镇,也已被森林精灵族收复了,名叫夏格拉克提。
我主意已定,就派那位德鲁伊长老前往夏格拉克提,看看能否在当地为芬丹募集一些他喜欢的人马。我当然不敢说我个人认为鬼龙或者大尸巫也是很趁手好用的手下,也不敢公然当着我手下那群精灵杂兵的面就带着鬼龙大尸巫等等出城闲晃,不过当我将那位德鲁伊长老送出纳布-修马城之后,我就起了一些四处探寻的心思。
这城附近还有什么矿产资源、募兵建筑之类,那位德鲁伊长老倒还了解,说是芬丹路过的时候顺手就给一块打下来了。但是远至几天路程以外还有什么情况,他就也说不清楚了,只怕他也没有离开过纳布-修马城吧。可是我却是带着占矿募兵的任务来的,好歹得有点拿得出手的成果,才好向芬丹交差吧?
于是我轻装简从,打算先在城周围跑一圈巡视一下即有资源,了解大致布局再说。反正这城方圆一百里应该都是芬丹打下来的安全区了,亡灵势力也被他剪灭了个干净;我还怕会遭到什么人的暗算不成。
我四周跑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地下世界终日阴暗无光,极其静寂幽深,透露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
我回到纳布-修马城外不远之处,在一个岔路口上翻身下了马,信手在鼻涕泡儿ρi股上拍了一下,表示它可以自己去玩了。鼻涕泡儿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蹦跳了几下,就不客气地自己踱开了。
我施施然在纳布-修马城四周蹓跶,仔细端详每道岔路的方向,脑子里想着也许应该在这座城唯一通往外界的路上设岗把守,以防万一……
我正在四处张望,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打算架设岗亭收取买路钱的时候,眼前忽然一花!只听得“唰”的一声,一股阴风裹挟着深重的寒气,挟带着极深的杀意,兜头向我猛然袭来!
我大惊之下,几乎是靠着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飞快往旁边就地一滚。
那股阴风原来竟是来自于一柄刃带花纹、极其锋锐的长剑。那青灰色的剑芒上带着嗜血的杀意,劈开我颊侧骤然凝结起来的空气,在我脸颊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血珠一滴滴渗出皮肤。而那道剑气的去势仍未停止,方向巧妙一偏,就直指我的胸口而来!
我仓促间不及拔剑——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长剑或其它顶用的兵器傍身,只能硬着头皮以血肉之躯相抵——我双臂倏然抬高护住心口要害之处;电光石火之间,那柄剑直直划过我的手臂,带起一阵尖锐的痛楚,而长剑去势未歇,直接向我身上刺去。我再狼狈地向旁边闪身,火红的凤羽披风在寒意凛冽里翻卷出一道艳光,却倏然生生被那道青灰色的剑芒钉在地上!
85
我仓皇地抬起头来,视线望进一双空茫而无情的绿色眼眸里。那眼眸的主人有着一头自然披散的及肩金发,身着纹样精美的铁甲,但那身甲胄的表面并未泛起金属的寒光,反而却笼罩着一层隐隐的、绿色的毒瘴之气。
那人的面容一片死寂,五官奇怪地扭曲着,惨白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悚人的黑气,他双颊深陷,不正常的皱纹在他那张本应年轻英武的面孔上刻下深深的沟壑。
这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啊。
我的心头泛起了浓重的寒意,慢慢地说道:“……尼科莱国王!”
他就是,被马卡尔所操纵的邪恶仪式吸血鬼化了的狮鹫帝国前任君主,尼科莱国王!
他双手紧握着那柄长剑的剑柄,剑尖已经连同我身上的那袭凤羽披风的一角,一同刺入地里;剑身此时呈现着一种奇怪的青黑色,他的整个人身上都泛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慢慢地抬起眼来看着我,死灰的面色上逐渐浮起一个机械而不自然的笑意来,声音里不带一丝高低起伏。
“一个……精灵?你们不在森林里摆弄植物,来占我们的坟墓……做什么?”
看清了他究竟是谁,我反而平静下来。他突然出现在此,只有一种可能。
在我们头顶上那片地面的附近地区内,他必定与芬丹大军再度遭遇,并再度被击败了——而根据先知的说法以及我以前通关的心得,如果这一关的鬼龙不被全部消灭的话,即使尼科莱被击败,也是不会死的。他只会使出那招在他身上效力无穷的“次元之旅”魔法,突降至距离他败战之地距离最近的一座被艾罗兰军队占领的城镇,并且率领身上的残余兵力,意图攻下那座精灵驻守的城镇,以作为东山再起的本钱。
而这一次,必定是因为方圆几十里之内,只有纳布-修马这座地下城距离他最近,因此他就带着残兵败将来偷袭了;却不料我正在城外赤手空拳地巡视,因此他这个时间差打得恰恰好——
我微笑,回敬他:“一个……变成吸血鬼的国王?你不在坟墓里安安静静沉睡,来占我们的城市做什么?”
尼科莱显然怔了一下。但是他这种已经变成无生命的吸血鬼,只靠着一点灵力来驱使自己那具已经冰冷的肉体躯壳的人,是没有任何感情存在的。因此他很快回以冷冷一笑,声音平平地说:“既然你在这里,我就要先杀了你,再占领那座城,好重整旗鼓,跟艾罗兰的芬丹再战……”
我啐他,“你做梦!鬼龙的灵力是不足以支撑你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的!你很快就会感觉到末日的降临!”我一边叫嚣着好吸引他的注意力、拖延一点时间,一边飞快地在脑海里思索脱身之道。
可是我能怎么脱身呢。他虽然刚刚被芬丹击败,但手下那三五十号丧尸幽灵,也足够把我团团围住,瓮中捉鳖……反观我呢,不但只身出城,且衣角被钉在地上,走避不得;就连鼻涕泡儿也被我打发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蹓弯呢……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艾罗兰的圣人蒂耶鲁法力何等高深,不是仍然败于拜娅拉的大部队围剿之下,丢了性命么?那我的造诣与蒂耶鲁相比可谓是远远不及,面对同样的境地,又怎样才能侥幸逃生呢。
我最好的可能,只是勉强与他周旋,暗自盼望鼻涕泡儿够聪明,能发现这边情形不对,回城去帮我搬些杂兵出来,先把那三五十号亡灵兵们砍了,我自己与尼科莱单独对阵,方有一线生机。
唉,看来这件得来不易的华丽丽的凤羽披风,今天算是不保了。但这件凤羽披风,何止一件华丽丽的拉风装束这么简单?穿上它之后使出的火系破坏魔法的威力能增加百分之五十,我若是想要来一记金蝉脱壳,贸然把它抛弃在地上,不知道尼科莱捡到之后会不会占为己有,那披风的威力也就为他所用?
我咬咬牙,趁着那群骷髅小鬼们还没得令发起攻击之前,甩手就是一记高级破坏魔法,我最喜欢的一招“流星火雨”!
漫天火焰幻化为无数火球,激射而下。所到之处,大地被烧成一片焦土,黑色的地面冒着缕缕黑烟,而那些骷髅和小鬼们发出长声凄厉的惨叫,身躯在火焰和黑烟中化为灰烬。
我虽然身处危境,也不由得对自己法力的精进稍微得意了一下。但那股得意之色尚未从我脸上消褪,我就看见眼前那位面色青黑、眼眶深陷的吸血鬼王尼科莱,神情骤然狰狞了十倍,连语调里都冒起了一股森森寒气。
“好身手啊……看来不给你一点深刻的印象,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的……”他桀桀地笑了起来,声音似笑似哭。
我脸上那一抹极淡的得意笑容凝结在那里。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他向着我举起了左手,一团青黑色的雾气在他掌心凝结,逐渐变为深黑色。
我勃然变色。
他是要蓄力,向我发出黑暗魔法最终极的“冥府诅咒”!
上一次我挨了这一记魔法之后的后果,我可还记得很清楚。我还不想再沦落到那种下场。可是我的凤羽披风此刻却有一角被他的剑钉在地上,使我一时难以脱身;我的手飞快摸到颏下系起的凤羽披风的两条系带,急切间却一时难以将那个纠缠在一起的死结打开。
我的额角滴滴渗出了冷汗,手里仍不停,用力拽着那个系结,终于将那个死结扯松了一些。
怎么就会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呢,哪怕是短剑也行啊。我恼恨地咬着下唇,暗忖。如果凤羽披风不是一件增强火系魔法的宝物,我或许还能一把火把它给燎个干净;可惜现在——它是防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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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尼科莱举高了手,掌心那团黑气已经演变成大如一片黑云也似,就要向我当头挥来;我情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当初我在亡灵族阴暗的地牢里为了吓阻拉特格而使出的那一招魔法,心下蓦然一喜——哦哦哦,好在这凤羽披风防火不防雷——于是抢在尼科莱发出那记“冥府诅咒”魔法之前片刻举高了自己的右手,冲着那被尼科莱的剑尖死死钉在地上的披风一角狠狠挥去,喝道:“霹雳闪电!”
地底的阴暗半空中骤然凝结起一道近乎白色的亮芒,倏然“啪”地一声劈下,正中那片衣角附近,瞬时燎黑了四周一片衣料及土地,那些变得焦黑薄脆的凤凰羽毛和华美衣料应声断裂!
几乎同时,尼科莱那道“冥府诅咒”挟带着汹涌风势,狂猛向我当头袭至。我只觉一阵罡风扑面,其中又蕴含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欲呕的毒气,其威力比当初拉雯给我的那一记要猛烈十倍都不止。我想到芬丹曾有的叹息,想到芬丹这样英雄一世的人都不免要感叹一句尼科莱变成了吸血鬼之后实力如何大增,心下更是恐惧到了极点。
仓促之间来不及做更多的应变,我右臂半屈举在脸前,右手用力握拳一顿,随即右手伸平,掌心面对自己,以小臂为半径划了一个圆,最后回到原先的位置再握拳用力一顿——这是光明魔法里唯一能够提升防御力的“坚韧不屈”魔法,虽然这记魔法级别不高,威力也不见得很大,但此刻我也只能寄望这临时抱佛脚的一招会多多少少管些用——
几乎在我右手重新握拳一顿的同时,尼科莱发出的那记“冥府诅咒”击中了我。强大的风势将我击倒,并且骨碌碌一路滚出去好远。飞沙走石,被狂风卷起的砂石不断打在我的身上,划出无数道细小却刺痛的血痕;我感觉有如在最深最阴冷的海底溺水一般,眼耳口鼻都灌满了细薄如水却汹涌如浪的沙子,使我艰于呼吸视听。
我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尼科莱变成吸血鬼之后,无论是哪一项能力值都高过我一截,自然使出的魔法的威力也就愈加强大,是我难以抵御的。但是眼下,又有谁来救我呢。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那件已经被我自己燎得不成样子的凤羽披风的遗迹,有气无力地拖在我身后。我再把方才扯松的死结用力扯开,把那件凤羽披风解下来,恨恨地扔在地上,啐了一口,吐出嘴里的泥沙,再胡乱用手抹了一轮自己脏污的脸,睁大眼睛眨了眨,才发现尼科莱那一记“冥府诅咒”威力太大,居然把我脑后终年挽起的那个大发髻给打散了——我脚边的地面上纷纷扬扬落着小小一片红发,脑后则是长发披散,状甚疯狂——
我咬牙切齿地笑了一笑。
“很好,尼科莱国王。你先后数次被芬丹击败,不敢与他正面对敌,就跑到这里来耍什么威风?”我低头,看到我先前刚刚在塞利斯塔拉做好的那件新的酒红色长裙又被刚才的魔法风势撕扯得破破烂烂,简直要衣不蔽体了,更是心头一把火突突直冒。
尼科莱却似乎对我这种乍然性感起来的装束没有兴趣——倒也是,他看见他的老婆,那个小白女王的时候,都只想要吸血了,我跟他又非亲非故,能引起什么别样的心思呢?
他十分缓慢地将嘴角往上牵了一下,脸部已经僵硬多时的肌肉极不自然地扭曲。
“我只想要杀!杀了你们……”
我冷笑,“我倒觉得你没有这个本事!”
尼科莱一片死黑的僵冷面孔上突然抽搐了一下,仿佛对我不知死活的叫嚣显得很不悦似的。他摊开双手,在胸前交叉之后又用力向两侧摊开,口中尖声长啸——随着他的动作,一队鬼龙骤然出现在他身后!
我不禁大吃一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在自己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从来没有看到过吸血鬼王尼科莱居然还会召唤鬼龙!这个本事应该只有资料片里的另一位立志要与恶魔和拜娅拉斗争到底的亡灵巫师阿兰蒂尔才有啊!而且,阿兰蒂尔召唤出来的鬼龙只有一只,其实是以鬼龙的外形出现的“死亡化身”,生命力、攻击力、破坏值等等诸般能力都非常强大……不知道尼科莱又是怎么召唤出这么多鬼龙的?而且,这些鬼龙是普通的鬼龙,还是死亡化身呢?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深重的寒意,直入四肢百骸。
我也会召唤魔法,但是我的功力,尚不足以召唤来凤凰与之相抗啊。那么,无论是召来蜂群、蜂窝还是元素人(这里是地底世界,召来的要么就是慢吞吞的土元素,要么就是没几点魔法值,且魔法值一没了就形同废人的水元素),我都无法跟一群鬼龙相抗衡——难道我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我咬一咬牙,刚要做出召唤蜂窝的手势,打算拼力一搏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如一波接一波愈来愈高的浪潮一般,飞快向着我们这边卷拥过来。
我愕然地回头,竟然看见芬丹伏在他那匹银色独角兽的背上,一骑绝尘,向我飞奔而来!他上半身前倾,重心压得很低,全身紧绷,双腿紧夹马腹,整个人的姿态就是一副竭尽全力纵马飞驰的样子,在我视野里逐渐接近,无限扩大。
他那一头很正的金发和身后的树叶大披风在疾驰过的风里扬起,马蹄声如急雨一般嗒嗒地敲在石头地面上,发出扣人心弦的急促声响,愈来愈近。每一声,都仿佛叩在我的心上。
我愣愣地回头望着他,召唤蜂窝的手势迟迟忘了做出。我的眼里猝然涌上了脆弱而汹涌的泪。
在这一刻,我终于忘记了我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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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戈那人间地狱里滚烫的熔岩流在我眼前一晃而过,魔王得意大笑的声音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遥遥回响,然而我所能记得的,只是眼中炽热的泪水,朦胧了那个正在向我纵马飞驰而来的身影,那单调而急促的马蹄得得声,踏在石头地面上发出空洞而紧迫的声响,却在我心底化为一道不容忽视的暖流,充塞了我的身体,堵塞了我的喉咙,使我难以呼吸,令我无限动容。
就在我呆愣的这短短一瞬之间,芬丹已然策马奔到了我的面前。他飞快一勒缰绳,座下那匹银色独角兽长嘶一声,在我面前人立起来。芬丹身影一闪,已然跃下马背,径直冲向我。他的那一头金发被风微微吹乱,几绺不听话的金发垂在他脸侧,随着他疾步奔向我而带起的那一阵风而轻轻飘动。
他的双眼眯了起来,一把攫住我的双臂,我注意到他下颌紧缩,脸庞绷成严厉愤怒的线条。
“黛蕾尔,你怎么……”他的声音里含着一抹不可置信。我猜我的样子一定是狼狈到了极点。毕竟以前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吸血鬼王尼科莱这么强悍的敌手,所以我现下的样子,肯定是连芬丹都意想不到的凄惨吧。
我勉强勾起唇角,说笑道:“你大概又会说我,学艺不精吧……嗯,我承认你没说错。我确实是技不如人……”
我这么痛快地认错,却没换来芬丹的肯定。他只是皱紧了眉,脸上不敢置信的神情里逐渐渗入了一些发狠和……唔,如果我没让沙子迷了眼睛的话,我会说那大概就叫“痛惜”。可是我现在双眼被沙子迷得发红发肿,又涨满了泪雾,实在不敢肯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芬丹骤然放开我,声音里出现了一股强大的愤怒。“尼科莱!我已将所有黑龙全部消灭!你再也不会得到任何亡灵法力的支持……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我最后再说一遍,尼科莱,你如果现在投降,我以我的名誉,以艾罗兰的名义发誓,可以饶你一次……”
我惊讶地盯着他。这样全身紧绷,蓄势待发,姿态里愤怒高涨,甚至涌现了杀意的他,实在是太不和谐了,太不可思议了。精灵族一向虽讲求公平正义,但他们更讲求的宗旨乃是“以融洽的方式与别人共同生存”;精灵族的大英雄芬丹,不是一向追求精灵族的最高境界——像微风一样敏捷,像溪流一样优美,像瀑布一样强壮,像橡树一样贤明么?可是现在,他充满耐性的美好内心呢?他像溪流一样优美的举止呢?我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阴霾满天,暴风骤雨。
此时,忽然从纳布-修马城那边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听着似是我留在城里的那些人马终于发觉了情形不对,又或者是鼻涕泡儿见势不妙,跑回城去搬救兵——总之,迟来的救兵们正在慌慌乱乱往这边急行军中,杂沓的马蹄声,一声胜似一声,似是要砸在人的心上。
我不由得面色一喜。芬丹不知是如何得知了尼科莱居然跑到这里来,大概仓促启程长途奔袭之下,也没带多少人马,只有猎手头领数人,独角兽三五只而已,连那好不容易从先知手里得到的五只凤凰也没带。若是要对阵尼科莱手下的那群鬼龙,兵力实在处于绝对劣势。眼下终于盼来了援兵,这样我们便可放手与尼科莱最终决战,岂不令人大喜过望?
尼科莱慢慢拔起地上的剑,双手合握住剑柄,慢慢举高到胸口,冷不防忽然喝道:“移形换位!”
我大愕,眼前一花,觉得身子轻飘飘地,被一阵怪风卷起。仿佛只是一瞬间恍神的工夫,我的双脚已重新落了地。我睁大双眼,定睛望去,却不由得骇然:尼科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居然把我们带离了地下,重新到了地面上一片密林之中。
这“移形换位”魔法,我也知道,乃是光明魔法里的一招,能将本方部队传送至战场上的任何位置。尼科莱生前是狮鹫帝国的国王,懂得光明魔法并不奇怪。然而他此刻身为吸血鬼,使出来的“移形换位”也变了调儿,居然把我们一起打包转移到援兵鞭长莫及的地上来了!
尼科莱发出一声有些得意的冷哼,重新以右手举起了那柄沉重的剑,直指向芬丹,遥遥指着芬丹胸口的位置,青黑色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扭曲笑意。
“看到你并没有让我想起我的朋友,我只看到了生命的热血……我要吸血,吸尽你们两人的热血,品味这新鲜温热的甘甜……”
芬丹绷紧的下颌微微动了一动,忍耐地咬紧了牙关。他的湛蓝眼眸里忽而浮现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仰首向天,遥望着那永远都只是奇异地显现着残阳如血,被晚霞染红的天际,他的语气平静下来,静得有丝可怕。
“艾罗兰纯净的光明,再一次照耀于我身。一切都结束了,尼科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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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一霎那,我看见尼科莱右手挥起了剑,而左手也同时平摊开来,双手之间似是蓄积了极大的力量。他仰天长啸,身后的鬼龙也跟着他一起挥动翅膀,发出哮叫,口中喷出沉重的黑色毒雾。尼科莱双臂陡然前振,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鬼龙一同振翅飞高,骤然向我和芬丹的方向俯冲下来!
我正要使力,脚下就一个颠踬,晃了几晃才站稳。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腿上原来已经血痕遍布,青青紫紫。也许脚也扭到了,我咬牙,额上痛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喉间不由得迸出一声压抑着疼痛的闷哼。
芬丹飞快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仅仅一秒的时间,他就毅然决然地转开头去,直指尼科莱和那群鬼龙的方向,声音清直,断然喝道:“末日审判!”
随着他一招破坏魔法的终极杀招“末日审判”出手,半空中倏然滚过一阵阵低而沉闷的雷声,仿佛蕴含着无限力量,自空中骤然降下无数来势汹汹的火焰,明亮而刺眼,将空气蓦然烤得炽热难当。有如熔岩流一般滚烫的空气流过我的面颊,在我颊上带起一阵刺痛。
不愧是终极破坏魔法的绝招,“末日审判”魔法能够对战场上的所有生物,不分敌我,全部造成巨大的火属性杀伤;而且如果身在战场中心位置的人——嗯,此刻就是尼科莱了——还会受到额外的伤害。魔法的效力通常取决于施法者的能力值,而芬丹这个游戏中几乎具有最高能力值的大英雄,发出的魔法杀伤力更是惊人——
我就这样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一切。那群先前张牙舞爪,喷吐着有毒的黑雾的鬼龙们,发出长而尖厉的哮叫,随即“砰”的一声,被“末日审判”魔法的威力炸得粉粉碎碎,尸骨无存。就连吸血鬼王尼科莱,也被这记魔法掀起的巨大气浪一连逼退了十几步,身形摇晃,脚步踉跄,连手中的剑也似乎拿不稳……
忽然,我听见身旁的芬丹似是气怒地低咒了一声,随即单手将我推到他身后,压低声音薄责道:“呆站着做什么呢!你以为自己的防御力足够好到能完全抵抗这记魔法的威力么?!”
我被他那一下子推得一阵头晕眼花,脚下颠踬了好几步才重新站稳。等我重新站定时,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扯着芬丹的那袭树叶大披风,多半边身子都被他高大挺拔的身躯遮挡着,而芬丹的树叶大披风上却已经多了好几个混杂了泥土和血迹的花花手印。
我吃了一惊,连忙顺手揪起他那袭树叶大披风的一角,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这下那一角披风可谓是乍然五彩缤纷起来,黑色的泥灰、暗红的血迹,在那一角披风上留下了斑驳的印子。
哦,我头脑有些迟钝地想,原来自己已经受了这么不大不小的伤啦。难怪我有点反应迟钝。想来是失血的关系。
芬丹这时也回过头来,却正好目击了我偷偷拿他的披风擦脸的行径。我被他当场抓了一个现行,不由得有些讪讪的,陪笑道:“嘿嘿,嘿嘿。芬丹,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有这么脏……”说着,还徒劳无功地用手掸了掸那脏污的披风一角,谄媚道:“这个……这个还不算太脏,我一定帮你洗干净。嘿嘿……芬丹,你来救我,我好高兴啊……”
芬丹突然双眉紧皱,狠狠地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动作有些粗暴地三下五除二把那袭树叶大披风解下来,向我兜头兜脸罩下,吼道:“黛蕾尔,你都在做些什么呀!瞧瞧你那衣服,难道还能叫衣服啊?!把这件披风穿上,裹紧!别到时候让别人看了你笑话!”
我被他吼得缩了缩脑袋,七手八脚从那件树叶大披风里挣扎着露出脸来,再在他的严厉注视下七手八脚地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涎着脸陪笑道:“好嘛,芬丹,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尼科莱就这样突然在我眼前冒出来?他这么神出鬼没……”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惦起尼科莱的结局,慌忙往旁边一闪,绕开芬丹的身躯,放眼望去,却看到尼科莱双膝跪地,脊背微弓,左手按着腰间空空的剑鞘,而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虽然手中仍旧提溜着那柄剑,却仿佛再也无力站起身来。他的头低低地垂着,面色灰败,嘴唇却是紫黑色的,令我不由得惊诧地“啊!”了一声。
89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9日更新:
尼科莱的结局就是如此了……
唉~~小白女王手下最大的牺牲品……
本章添加了背景音乐,不想听的童鞋请按ESC键或者IE窗口上方的“停止”键哦。
这一章的背景音乐就是俺在填坑的时候听的,Energy的《某年某月某一天》。
其实俺对Energy这个组合没啥研究……这首歌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载到电脑里的,就一直静静地躺在“我的音乐”那个文件夹里。
后来某天在填坑的时候觉得四周静极无聊,随手点开这首歌,忽然觉得它给俺的感觉很配这一段情节。
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说过,俺是歌词控。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俺在填他日再相逢的时候,多次用到陈晓东的《爱不是一切》。
其实那首歌的曲子实在非常之蹩脚,一点意境都没有,全然浪费了林夕的大作。但俺爱极了歌词,还是用进了文里。
说回这章的背景音乐。歌词如下:
干干净净的天风景在后退
空荡荡的车厢里你的脸轻靠着我的肩安心地睡了
如果什么都会变爱能不能例外
想承担这样甜蜜的重量守着你到终点
虽然我还不知道到达幸福最快速的路线
虽然我不能解释但时间终于会证明一切baby
爱到某年某月某一天直到我微笑地闭上眼
闪过心里最后的画面还是蓝天里的你
爱到某年某月某一天渴望一直守护一个人的感觉
让我邀请你一起去看一看永远
浮浮沉沉的心有多少试炼
只希望我的怀里是一个没有风没有雨小小的世界
如果什么都会变爱一定能例外
在你和我和天空的面前许下一个预言
短短的旅程长长的一辈子
从此你的每一天都让爱都让我陪着你一起走
无论最后是什么时候一直到我们都走不动
爱上了一个人不再是一个人紧紧牵着你的手
爱到某年某月某一天直到我微笑地闭上眼
闪过心里最后的画面还是蓝天里的你
爱到某年某月某一天渴望一直守护一个人的感觉
让我邀请你一起去看看永远
我所有的缱绻
当然,这歌词很通用于一切坎坷的恋爱经历,咔咔。
不过……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尼科莱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有没有再次想到他的王后呢?@^^@
吸血鬼王尼科莱闻声抬起头来,古怪地看了看我,突然问道:“哦,原来,你就是‘蜂群女王’,黛蕾尔?”
我点头,悲悯地望着他。
他,可能是这游戏中最大的悲剧。他娶错了老婆,才落得如此结局。他心爱的女人,不但为他和他的国家带来了深重无尽的灾难,而且在害他殒命之后,还错信亡灵巫师马卡尔,将他本已安息的灵魂重新招回,害得他最终沦为吸血鬼。
而现在,他虽然甘愿为了亚山的和平再一次受死,但与前次不同的是,他的灵魂无法再次回归他信仰的光明之龙艾尔拉思庇护之下,而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也许是我眼神中的善意打动了他,他也点了点头,竟然语气很平和地对我说道:“女士,记住,坚持自己要走的路。不要轻易为人左右,因为那将使你付出巨大而不可挽回的代价——”
我愣住。他是在告诫我?还是在感叹他的爱人,伊莎贝尔女王铸下的一连串错误?这悲叹令我动容,我以觐见他国君主的方式,微微屈膝,对他深施一礼。
尼科莱怔了一怔,蓦然飘忽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传去十里。
“女士,我已不是狮鹫帝国的国王了。”
我认真道:“不管是不是被马卡尔所骗,您永远都是受人爱戴的神圣狮鹫帝国的国王。”
芬丹闻言,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丝不赞同之意;然而更多的是矛盾之色。
我向尼科莱再次施礼。“永别了,国王陛下。愿艾尔拉思仁慈的温暖,常在您身。”
尼科莱青黑的面容,在夜色映照下显得格外凄厉。但他首次在俯首就擒之后,露出了似笑似哭的那么一线微薄的笑意。
“别了,女士。愿艾尔拉思的光芒与你同在。”
他彻底弯腰跪了下去,深深俯低他的头。这场面令我不忍,我侧过了脸去,他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使我的心里起了震撼的涟漪。
即使是光明之龙艾尔拉思的力量,也没能救得了他。那么,艾尔拉思又能够帮我多少?
这时,迟来的援军终于匆匆赶到,居然是由那个死板严厉的塔兰纳率领的,人数还很不少。鼻涕泡儿一马当先,长嘶着靠过来,在我身上挨挨蹭蹭。
芬丹的那匹坐骑原本就跟随在我们左右。我敷衍地摸了摸鼻涕泡儿的头颈,转身打算跃上它的后背;而芬丹已经重新上了马,姿态又恢复了一贯的正气凛然威风八面。
我裹着芬丹的那袭树叶大披风,在鼻涕泡儿背上调整了几个姿势才最终坐定,却正巧听见一旁的芬丹低声说:“亚山已经失去和谐,古老的联盟还必须感谢我第二次杀死他这件事……呵!蒂耶鲁,我的使命可能比你想像中的还要艰难!”
我闻言不禁抬头望着他。我在他的脸上看到真诚的痛苦和悲悯,这让我突然明白,他的内心或许真的并不如他的言行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强硬和古板。
可是芬丹并没有容许自己脆弱得太久。他一抖缰绳,语调平平地说道:“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死亡,尼科莱国王。”
尼科莱垂着头,似是有椎心的痛苦从他声音中绞出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芬丹。那我的灵魂怎么办?它已经从艾尔拉思那里被人偷走,并将在无尽的虚空中游荡……没有人能找得回它了,它也迷路了,再也回不去艾尔拉思身边……”
芬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仿佛有那么一瞬,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困惑而无助。尼科莱纯粹的悲剧也许撼动了他心底那些长久以来一直深信的正义与道德的基石,他以一种不确定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突然,他仿佛被这样的自己所惊吓到了,身体猛然一震,重新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但我必须毁掉你!”
我大愕,而尼科莱却很坦然地面对这样的最终宣判。他黯然地答道:“我不反对。快,来吧,让我得到安宁……”
芬丹举起了手,却好似总不忍立刻下手一般,几次三番,那股魔法都没有使出来。
我心里也十分难过,可是看着局面僵在这里,总不是办法。夜长梦多,难道要等马卡尔得了消息,来援救变成吸血鬼的尼科莱,然后再让尼科莱受更多摆布与折磨?
我咬了咬牙,从马上探身过去,对芬丹低声说道:“他想要安宁,这只是这么微小的一个愿望……你不能给他么?等马卡尔来了,他要的安宁就又会落空了!……”
芬丹微微一震,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重新举起手。一束明亮耀目的金色光芒在他掌心凝结,随着他右手断然挥下,直指尼科莱眉心,那束光芒如箭离弦,倏然飞向尼科莱!
当那束光芒碰到尼科莱的一霎那,爆起无限刺目的细碎光点,我不禁仓促低下头去,以手掩面。
等我慢慢放下遮面的手时,尼科莱早已无影无踪。只有一轮初升的朝日,重又出现在艾罗兰王国的天空里,映着絮白的浮云,喷薄而出。
朝阳的光芒给芬丹肃穆紧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他没有望向我,也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看原先尼科莱跪着的地方;他只是直直地望向前方,表情深沉而坚毅,精灵族军队绿色的旗帜在他身后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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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捷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艾罗兰。
人人欢欣鼓舞,我们所到之处,都热闹得像过五月节。
精灵们很少这样兴奋的。可如今,不但我们次次进城都是夹道欢迎的阵仗,居然还有当地居民扶老携幼,载歌载舞,鼓掌撒花,掷果盈车——
开什么玩笑。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掷果盈车”可是对一个男人俊美皮相的最高褒奖,在我看来,那个绿色古板严肃肌肉男可没俊美到足以令观众掷果盈车的地步。
我紧随他的马后,气闷地望着路旁热情的群众居然一捧捧地把鲜花和水果往他马上丢着递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一缩头,及时避开一个向我当头飞来的水晶瓜——嗯,这种小瓜的长相和味道都很像原来那个现实世界里的白兰瓜或者小香瓜一类,只是瓜皮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漂亮得很,所以得名水晶瓜。此刻若不是我眼疾手快躲得及时,那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瓜几乎变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凶器,要温柔地杀我——
砰的一声,那个水晶瓜险险地掠过我的头顶,重重砸在我所乘坐的马车地板上。
我本来打算骑着鼻涕泡儿,与芬丹并驾齐驱,一道入城。我在来时的路上途经纳格雷德,已经在城中最好的裁缝那里定做了一身新的酒红色吊带长裙,来替换我先前那袭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像破布条一样的旧裙子。
虽然纳格雷德的裁缝手艺十分杰出,甚至各附送了一只红宝石制成的胸针别在两侧吊带的尾端以作装饰,使得我穿上新衣服之后更加精神焕发光彩照人——但是,我在最终歼灭吸血鬼王尼科莱的一战中受的那些伤虽然结了疤,不过还是看着很狰狞,不算痊愈。于是,芬丹下令让我不得乱跑乱跳,必须坐着由鼻涕泡儿拉着的敞篷马车入城。
我十分不服。但是我清楚,和这人争辩没什么用。于是我就气闷地坐了一路的马车,直到今日的吉勒丹城外。虽然我的伤已经完全好利索了,疤也都掉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先前那触目惊心七横八竖的印痕遗迹了——可是我仍然没有获得骑马的许可。
所以我只能更加气闷地坐在舒适的车里,懒洋洋坐没坐相地半倚在软垫里,躲闪着这些失去准头,往我的车里飞的鲜花水果。
鼻涕泡儿却是典型的人来疯。虽然据说像它们这样高傲的银色独角兽自诩天生神兽,清高劲儿不同寻常,只容许最纯洁的Chu女碰触它们,但是鼻涕泡儿的好奇心可是也超乎寻常得很。它不让别人碰是一回事,有热闹它还非要看个分明不可。此刻它正蹦蹦跳跳,脚步轻盈,看上去乐得很。
不过——我支着下巴,瞪着芬丹想,那为什么他那匹银色独角兽会心甘情愿给他当坐骑?亚山人都知道他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大英雄,那么,莫非他还是……嘿嘿嘿嘿。
我胡思乱想中,摸着下巴,邪恶地笑了几声。那天我们与斯芬克司石像的对答又忽然浮现在脑海中。那时,斯芬克司丢给芬丹的问题是,当一个精灵成年时会发生什么事。而选项有三:他将进行一次先知的探索;他会制作自己的弓箭。或者,他会结婚——
嗯。看来这人是大龄未婚滞销品了。我越过鼻涕泡儿的头顶,望着前面马上雄赳赳气昂昂的芬丹的背影。
他的那袭树叶大披风被我裹了好几天,本来我是打算随便经过一个城镇,不管这个城镇是不是仍被尼科莱或者马卡尔的亡灵法力影响而尚未净化好,我都先找一件大黑或者大白袍子穿着,好把那袭树叶大披风洗洗干净还给芬丹。但是芬丹这个人头脑一贯死板得很,坚决不同意我打扮成什么吸血鬼或者大尸巫的样子,所以我们直到回师纳格雷德,我抓住于尔辛帮我找了一件衣服换上,那袭树叶大披风这才算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不过我洗得真够干净。那些尘土和血污一点都看不到了。我托着腮美滋滋地赞赏着自己做粗活的手艺。
忽然耳中听到破空声响,我下意识向旁一侧身,嗖的一声,居然是一个刺儿果——我以前在丹拉德的时候用来整过芬丹的宝器,这会儿可是贴着我的身躯就飞了过去,撞到马车的车壁上,又反弹回我的脚下,骨碌碌滚了几个圈才停下。
我一阵愤怒,这刺儿果要是落在我身上,就是绝对的一个天雷啊,得把我扎出几个透明窟窿!这是谁这么单蠢小白,心黑手辣?
我往外一探头,才发现路旁热情的群众原来基本上都是把大束的鲜花双手献给入城的凯旋之师,大串或者大捧的水果也都是拿在手里递过去的,其他人生命安全都无虞;只有我和芬丹,因为是骑马或乘车入城,又是此次大捷的领军人物,所以受到的欢迎也格外——呃,特殊些。
鼻涕泡儿的独角上都挂了好几个鲜花绿叶编成的花圈,看着很有夏威夷度假风。芬丹虽然大约是不习惯被当成众矢之的地这样被热烈欢迎,但是他怎么会拒绝他热爱的艾罗兰的人民们呢?所以他虽然背影看上去绷得紧紧,肩膀的线条也僵硬得很,但是好歹还没有发作,仍然维持着他的风范和气度。
我缩回了头,向道路两旁欢呼雀跃的人们敷衍地招招手,眼疾手快地接住几束向我抛掷过来的鲜花,并报以热情洋溢的笑容和飞吻,顺便脚下一踢,将刚才那个不知被谁丢进来的刺儿果踢开一点距离。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芬丹要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往吉勒丹呢?
吉勒丹极为接近艾罗兰王国与狮鹫帝国的边境线,也是边境城镇里规模较大的一座了,当年,曾是艾罗兰王国与狮鹫帝国签订灰色联盟协议的地点。
难道……芬丹是在击败了马卡尔复活的吸血鬼王尼科莱之后,担心狮鹫帝国那边有什么异动,才星夜赶往吉勒丹督阵的?
91
我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直到我们进了吉勒丹的都市议会,按照人头分派了居处,把那些带来的兵力也都安顿妥当之后,我还在神游天外。
“黛蕾尔……黛蕾尔!”
我一唬抬头,发现芬丹不知何时居然站在我眼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特写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噔噔噔噔倒退了两步。
芬丹似乎对我这下意识的反应十分不满,他眉心微微攒起,却并没有跟我生气,只是语气平平地说:“……在想什么?”
我正在拍抚着自己的胸口缓气,却听到他在关心我的想法,不由微微扬起了眉,有丝诧异。
不过难得我心里没替魔王的任务转什么念头,我不妨老老实实地把刚才考虑的问出来。
芬丹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考虑得不错。我的确是接获边境急报,说尼科莱的死讯已经传到狮鹫帝国,自从尼科莱复活成吸血鬼之后,精神大受打击,一直躲在以前居住过的修道院里深居简出、避不露面的伊莎贝尔女王,已经开始为尼科莱服孝,还认定是我艾罗兰的军队杀了尼科莱……并且,马卡尔也通令狮鹫帝国所有军队,说已经征得了女王陛下的同意,即日大军开拔,进攻艾罗兰……”
我大为震惊,脱口忿忿道:“简直颠倒黑白!她也不看看尼科莱国王是因为谁才落得如此结局!……”
芬丹一挑眉,神色间有一抹意外之色,却并没立时否定我的说辞,只是续道:“伊莎贝尔女王和马卡尔已经率领狮鹫帝国大军,向我艾罗兰进发了。只怕,不日即将到达吉勒丹附近……”他缓下了神情,视线落在我的手臂上,语气有点低沉。
“我艾罗兰,还要面对一次更大的危机……黛蕾尔,你上回受伤未愈,这次就不必时时刻刻都在前线冲锋了……我已派人去里尔召回塔兰纳助阵。你可前去里尔,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戍守。你不是很气恼我之前让于尔辛代替你戍守纳格雷德么,现在你也有同样的机会了。记着,好好表现——”
我结结实实地大吃一惊。
什么?他居然肯在如此大敌当前的时候,不派我冲锋陷阵去当炮灰磨炼了,反而把我派回安全系数十足的大后方去守城?须知里尔城虽然临水,但若要进攻,从水上也不易;如果走陆路,就要先经过纳格雷德城外不远处的那个双向传送门——说起来,纳格雷德反而算是里尔的一道门户了;这样的城镇,还用我去表现什么?随便派个路人甲,只怕都能守得固若金汤。
我一口回绝。“我不要。”
芬丹怔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会临阵抗命,置前几回的违抗军令蹲禁闭的处罚经历于不顾。他的脸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死板板的,十分不悦。“为什么不?”
我笑笑说:“阿拉伦先王陛下不是命我跟着你历练么,可没命我去塔兰纳留下的地方捡现成的。那样我历练不出来什么,也攒不了什么更能服人的功绩。我才不去。你随便派个谁去接手里尔吧,我要在这里。”
芬丹的双眉都要拧成一团,似乎完全没想到我违抗军令,还如此振振有词。他恼道:“不行!你这是目无军纪,阵前抗命!……”
我截口道:“好啊,那就惩罚我吧,把我关在吉勒丹的禁闭室里好了。我看这里地方宽敞,陈设豪华,可比里尔强多了。我就呆在这里,省得去了里尔还要钻小黑屋……”
芬丹额上有几道青筋隐隐爆起,微微跳动着,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黛蕾尔!你怎么总是这样!不知道接受教训!我是你的上级,派你去里尔是理所应当,你必须要听从——”
哼,跟我比口才么?他能比得过我才怪。我很流利地应道:“阿拉伦先王陛下是你的上级,派你亲自带我历练,也是理所应当!你现在拒不听从,莫非是以为阿拉伦先王陛下已经在西莱纳女神座前,无法再命令你了?”
我承认我有点卑鄙。但是看来阿拉伦国王是芬丹的死|茓,如果我不祭出阿拉伦国王响亮的名头来压死他,他就不可能任由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一回。
我继续微笑。不过芬丹的神情就没那么好看了,大约是因为我提起了为国捐躯的阿拉伦国王,他怒不可遏地在议事大厅里大步来回兜着圈子,脚底生风,额冒青烟,飞禽走兽闲杂人等纷纷借故暂时走避。一时间,这间原本人就没几个的大厅里居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突然,芬丹不发一语地大步流星往议事大厅门口走去,似是已经气炸了肺一样,头也不回地把我扔在原地。
我泰然自若地笔直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依然很镇定。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冲我发火,我难得良心发现一回,不是为了魔王的任务才留下来与他同甘苦,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把我远远地丢出他的视线去。
我凝视着他高大挺拔,有如山川一般沉稳,又隐隐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的背影,微微地勾起了唇角,笑了。
番外篇 芬丹【之一】
我成长于艾罗兰的山林里,祖祖辈辈,都是精灵猎手。
我的叔叔是一名秘箭手,且气力过人,练就了一手“力场箭”的绝技。
我还记得童年的一天,我跟着母亲和婶婶,在山林里那条曲曲弯弯的小径上一路走了很久,送同样身为精灵猎手的父亲,以及更出色的秘箭手叔叔,出征。
那一夜,我仰望天空,看见天空里的月亮呈现一种奇异的血红色。
母亲说,第五次月全蚀已经降临,来自于熔岩地狱的恶魔组成了浩浩荡荡的大军,重新开始了进犯亚山的侵略。艾罗兰与邻国狮鹫帝国以及银色城邦,结成了“灰色同盟”,共同抗击恶魔的入侵。
父亲和叔叔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艾罗兰的军队,为了精灵的光荣与和谐而战。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的鲜血洒在了亚山大地的哪一个角落里。
从没有人再来告诉过我们,父亲和叔叔的任何消息。只是当我成名之后,有一天,阿拉伦国王陛下忽然召见我,亲手递给我一张已经显得有些老旧的榆木弓。弓上有火烧的痕迹,还有天长日久,已经渗入木头深处的一块块暗黑色的陈旧血痕。
阿拉伦国王陛下对我说,那张弓,是我父亲的遗物。当年,父亲有幸在阿拉伦国王陛下——彼时国王陛下还不是国王,只是一名经验丰富、威望崇高的资深游侠——亲率的军队辖下。
听说国王陛下有个习惯,就是每次战后必定派人收殓战死疆场的将士遗体,并收集他们的遗物,以备日后访求家属并归还。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接下那张弓,单膝跪地,右手覆在心口,向阿拉伦国王陛下深施一礼。
我想我以后一定要遵照国王陛下所说的一切来行事。不管他的命令是否会令人不解,只要是他的吩咐,我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后来曾经有人告诉我,那张弓虽然的确是我父亲的遗物,但国王陛下收集起来的原因却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彼时,艾罗兰面临极大的困境,人手短缺,给养中断,就连兵器都凑不够数,有些将士,只能赤手空拳去和那些恶魔战斗——国王陛下下令收集阵亡将士的兵器,其实是为了发给那些仍然活着却苦无兵器傍身的将士们使用。只不过机缘巧合,我年少成名,国王陛下细心询问了我的家世背景,发觉我父亲当年亦在他麾下战斗过,便命人细细访查,终于找到那一张弓,拿来送给我。
还有人告诉我,其实当年,虽然经历了第五次月全蚀,但灰色同盟才是首先发起进攻的一方。虽然恶魔也在熔岩地狱谢尔戈集结了重兵,但灰色同盟却下手得更快,狮鹫帝国大军甚至追赶不敌而溃退的恶魔军队到了地底深处,恶魔们的王国;而艾罗兰和银色城邦的部队并未遵循同盟的誓言跟进,狮鹫帝国当时的国王亚历克斯·格里芬皇帝因此被杀。
我听了之后,极端愤怒。头脑里又很混乱。这人告诉我的,完全是与我平日所听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故事,我应该相信哪一个?
但是愤怒到了极点,大约往往能够奇异地冷静下来吧。我想我就是愤怒到了极点。
我冷静地问他叫什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那个人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只说,他曾是艾罗兰最伟大的圣人、龙骑士蒂耶鲁年轻时忠实的助手。
他叫鄂加。
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就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后来,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成了艾罗兰精灵游侠的标竿。
那个时候,我不过刚刚成年,年少气盛。但我已经懂得,有些事情,在这动荡的世间里,假如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最好自己就懂得舍弃。
比如年少时的那种锐气。比如年少时的那种感情用事。比如不切实际的奢望。
沉潜和稳重才能造就一个人。我每战必身先士卒,奋勇无畏。我吃过很多甚至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苦,我深知如果要为艾罗兰做更大的贡献,就须得先做出更大的牺牲。因此我驰骋疆场,转战南北,在艰苦中如同修行一般磨砺自己的各项能力,从来不叫一声苦,从来不把自己的任何情绪形诸于色。
很快,我成为艾罗兰的第一重臣。
能够为艾罗兰、为维护这得来不易的和谐而贡献自己的一切,才是身为一个精灵最应该做的事情。
阿拉伦国王陛下开始放心地把很多重责大任交给我,比如出使邻国的塔伦嘉德宫廷,比如率领艾罗兰全部的军队,比如带着新进的游侠们出任务,培养他们,好早日独当一面,为国效力。
我做这一切都游刃有余。
直到,有一天,狮鹫帝国的考德威尔领主率军前来求援,乞求艾罗兰的庇护。
我照例受召参加这次会面。考德威尔领主与我从前也是在狮鹫帝国打过交道的,我对他并不陌生,对狮鹫帝国的现状也并不陌生。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场的,居然还有一位陌生的精灵少女。
她有着一头丰盈的酒红色长发,一部分在脑后挽成一个大大的髻。脸上画着与她的红发颜色相同的蜜蜂翅膀描红,身上穿着一袭与她的红发颜色亦是完全相同的细吊带长裙,虽然比一般精灵族人的衣服都长上许多,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
她态度看似恭谨地侍立在一旁,脸微微低垂着,然而那双精灵慧黠的大眼睛却骨碌碌地转着,将场中一切尽收于心。
她和一般精灵族人似乎不太一样,和我所熟识的那些精灵游侠更是迥然不同。
精灵们都爱美,喜欢用美丽的饰物认真装扮自己。即使是男人也是如此。然而此刻俏生生站在那里的那名精灵少女,装束却极为简单。额间一道以细细的丝线串起的长翅蜜蜂状额饰,丰盈的红发间简单地点缀着几颗圆滚滚的珍珠,右臂上戴着一个图案简单的金色臂环,却愈发映衬得她肌肤白皙,近乎透明。
我知道她也在偷偷打量着我。那两道视线其实毫不掩饰地落在我脸上,灼灼地扫视我的全身,令我颇不自在。
我并不擅长与女子相处。我想这个毛病是从年少时,自从明白父亲再也回不来之后,母亲终日不断的眼泪中养成的。
后来我也出来从军。艾罗兰的军队里女子甚多,比如花仙子,花妖。女性游侠也不算少。
最后,还是一个德鲁伊长老教会我一招。他告诉我,只要把那些女子都看作是男子就行了。归根结底,女子来参军,目的和男子一样,也都是为了保护艾罗兰的荣耀与和谐么。
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
阿拉伦国王开始指派一些年轻没有经验的游侠到我手下,跟着我一道出任务,磨炼意志,积累经验。其中自然也有女子,比如,出身于剑舞者的安雯。
我按照以前那位德鲁伊长老教我的方法来做,果然感觉自然得多。我尽心指导着国王陛下派到我手下的每一个人。好在,一直以来都很顺利。
可是,这一次,国王陛下却把这个精灵少女指派给了我,同样的任务,却莫名地令我内心深处微微有些排斥。
我并不想带着她一起出任务。这个念头使我心惊。
阿拉伦国王陛下对我来说,近似于亦父亦师,我怎么会不愿意接下他给我的任务?
可是这个名叫黛蕾尔的红发少女,年纪轻轻就闯出了“蜂群女王”的名号,还长着一双太聪明慧黠的明亮眼睛……
却让人意外地感到某种危险。
我不敢接近,不敢深究,不敢承认自己的直觉竟然是这样。我是艾罗兰的大英雄,我应该是从来不曾迟疑,不曾畏惧,不曾忐忑……
可是那位德鲁伊长老的法子,这一次却没法奏效。
这让我心慌。
我没法子把她真的当作男子来看待。
我给她派怎样的任务,她都有本事给我打个折扣,又完成得很好。她绝对不会按照一般人会用的方式来完成任务,她总是智计百出,机巧不断。就连她说的话,也比一般人难懂得多。我从来不能从她的言行里猜出她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不是男子,也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在我眼里,是一间仿佛房门大敞,坦坦荡荡,但当你走过去却发现根本看不清楚屋里究竟有些什么的房子。
她总是肆意妄为,事情却从来没有出格过。这种不可控制、不可捉摸的感觉令我心烦意乱,令我担忧着不知什么时候她会终于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她在我眼里愈来愈成为一个难解的谜。
我终于忍无可忍,几次训诫,甚至在丹拉德把她关了禁闭。
但是她又让我大大意外了一次。
门外的战舞者,每次换班的时候都会来向我报告近况。于是我知道,几乎全丹拉德的人都去她的禁闭室外慰问过了。盛况空前。
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我推开那间破旧的小木屋的房门,躲过她故意布置的几根绑着刺儿果的长藤偷袭之后,看到的那幅景象。
破败简陋的小屋子里,四处漏风的房顶上的空隙里,居然挂满了一根根虬结的长藤,其上Сhā满树叶和鲜花,垂挂下来,清风吹动,如同一幅美丽至极的天然鲜花帘幕,在傍晚的清澈风里带起一阵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气。
我走遍艾罗兰的千山万水,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一时间,这景象震慑我的心神,我大大地愣住了。
只是,她给我的意外只不过是个开始。
我派她去守卫要塞,她不但给我浪费箭枝,而且夜间还无视我的警告以及国王陛下的谆谆教诲,化装偷跑出城去越境捡拾箭枝,简直无法无天!
那晚,我一时心血来潮,巡视的时候暗中注意了一下她的房间,见她的房间黑灯瞎火毫无动静,反而起了疑心,去查看时,才发现她已经偷溜到城外去了。
我大为气恼,匆匆赶去,将她捉个正着。
以为她会辩解,会挣扎,却不料她的反应根本异于常人。
她先是漫天抛出一些全无联系,却令我难以回答的问题,然后在我真正着恼的时候,又突如其来紧紧抱住我的腰。
然后,她哭了。
我原以为女人的泪水都像母亲那样的哀凄或软弱,我以为我已经看多了那样的哭泣,再也不会为之动容分毫。
然而眼望着那个平日里那样活力十足生机勃勃的女子,忽然显现出我从没想到过的一面,那种啜泣轻而压抑,仿佛要在突如其来的软弱里勉强挺直她自己细瘦的背脊,她的双肩在破旧农妇装的掩盖之下仍然单薄却顽强,那种纯粹而可笑的细小坚持,令人迷惑。
这样的哭泣,不像软弱,反而像是一种慷慨的分享。仿佛只有她深深信任的人,才能够看得到她最脆弱又最努力的时候。
这种不在我预期之中的泪水,出乎意料地滚烫,仿佛要烧穿我胸口的肌肤,一直烧灼到我的心上,使我的胸膛里的一切熊熊燃烧,化为灰烬。
即使在哭泣的时候也不忘记为难我的这个人,令我心烦意乱。有种不可解的情绪在胸口挣扎叫嚣,似乎正要凝结成形。
我不敢再往下想。也不能再往下想。
黛蕾尔,你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所遇见的最大难题,然而我只有咬牙面对,及早完成这个漫长而折磨人的任务,才能够摆脱掉这些困扰,重回往日的清静。
但在任务完成之前,我要怎样才能避开这些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困扰呢?
呵!西莱纳女神在上,假如这就是我人生所能遇见的最艰难的试炼,那么我很想知道,我的解脱之日到底是什么时候。
希望那一天及早到来。
不然,我有种模糊的担心,怕自己会输掉,这场不见硝烟的试炼。
92
芬丹在门口忽然一个急刹车,转回头来瞪着我,却正好把我的满面得意之色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狠狠拧着两道浓眉,仿佛在原地咬牙切齿了一阵,蓦地又大踏步地走回来,直到我的面前站定。
我这回可惊诧得很。仰望着他那阴晴不定的莫测神情,我的心里竟然莫名其妙有点忐忑。
芬丹就那样沉默地直直盯着我的脸,仿佛一直想要盯进我的心里去,直到我被他盯毛了,不太自然地咧嘴陪笑,试探地问道:“芬丹?你……你怎么了?”
芬丹维持着先前那个姿势不变,我却看到他的牙关似是隐忍地咬紧了。他的额上有一条青筋若隐若现,他的双拳握了又松,最后,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拉出一条火红闪亮的披风来!
我大吃一惊,这不是凤羽披风么!再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一条完好无损的凤羽披风!
芬丹将那件凤羽披风很不耐似的在手里团了团,敷衍似的卷成形状难看的一大卷,往我怀里一塞,简单地说:“给你,穿上。”然后居然扭头就又要走!
我慌忙一手抱紧那团凤羽披风,同时出声叫道:“等等!芬丹!”
芬丹刚走出几步的身影僵硬地定住,他停在那里,并没有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追上他的身后,指腹触到凤羽披风外面那一层厚实、温软而华丽的凤凰羽毛,心里也有如那层凤羽一般,骤然软软暖暖起来,只是七上八下,混乱得不可思议。
我在芬丹身后一步之遥站定,望着他紧绷的背脊,却突然不敢绕到他眼前去直视他。
我像是在怀中抱着一只活生生的宠物凤凰那样,轻柔而爱惜地抚摸着那件披风外面缀着的一层凤羽,停顿了片刻,才柔声说道:“这是你为我新寻来的么?我很喜欢。……芬丹,谢谢你。”
芬丹的双肩似是轻轻一颤,随即他挺直了脊背,声音很是生硬而不自然地回答:“……这没什么,你不用客气。”
我听出他语调里的那丝紧绷,自己先前的那丝紧张却反而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继续轻抚着那袭披风上缀着的华美的凤凰羽毛,那层凤羽细密而柔顺,用手沿着它的羽毛走向一直细细抚过去,就如同溪水一样平滑温柔。
真奇怪,这样一件能够增强火系魔法、亦是来自于火系的终极圣兽凤凰的宝物,却能够在这样的一个瞬间,给人以水般的感受。这是多么矛盾,又多么奇妙的事情呀?
我静静地微笑起来。种种往事,一时间都仿佛随同那平缓柔滑的溪流,被重新带回我的眼前,清晰如昨。
我的手忽而一停顿,望着芬丹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语气更加柔和。
“……芬丹,你想要做什么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虽然你老是对我吼叫,看我百般不顺眼,时常怀疑我的能力,还连着关了我两次禁闭……
可是,芬丹,你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来救我,为什么要强迫我把那几件先知要求的宝物穿在身上,为什么要替我寻来一件新的凤羽披风来替换从前在战争中损毁了的那件,为什么要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把我派回安全的大后方,做一些不重要的工作呢。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忽然不敢深究下去。
我不是这游戏里单蠢的小白女王,要阿格雷尔三番五次出生入死地拼力相救,还不明白他的心意。我虽然从前在那个现实世界里,也没什么正儿八经谈恋爱的丰富经验,但好歹虚长了二十五岁,就算一时间不甚通透,到了不得不认真从头想起的时候,还是强似面前这个EQ奇低的榆木脑袋的。
我想,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我呢。
他为什么要一再容许我破坏他为人处事的原则底线,还那样拼命地再三来救我呢。
……他,为什么要费这番气力,去找一件全新的凤羽披风,送给我呢。
我方才的那短短的一个似是疑问、又好像只是一种叙述的句子出口,芬丹并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他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忽然紧握成拳。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闷声说道:“我……我现在该去整理我的武器装备了!你……你要是没事的话,自己先随意在这城里逛逛吧!”说完,没等我再出声,他就匆匆几步跨出大门,转过拐角,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落荒而逃了!
然而我并没有立时追上去。
我将怀中那袭凤羽披风缓缓展开,摊在阳光下,披风上流丽华美的凤凰羽毛映着今日午后的阳光,有如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绚烂异常。
我将那袭凤羽披风陡然“唰”地一展,再反手摊开一甩,那袭披风就在我身后轻飘飘地铺展开来,如一道壮美的彩云。
我微笑起来,将那袭凤羽披风的丝带在颈下系好。我望着门外芬丹离去的方向,挑了挑眉。
芬丹,你想摆脱我,可没那么容易呢。即使不为魔王,我也要完成我的任务。
不为魔王,不为谢尔戈的利益,不为精灵族,不为艾罗兰的和谐……
不为了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就只是我自己,想要完成这个任务。
芬丹,你说,你肯不肯成全我呢。
93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15日更新:
我度过了很愉快的一个结婚纪念日,以及一个周末。
虽然这种天气泡温泉,直是冰火两重天——温泉水滚烫,泡在里面如同老火煲汤;而室外气温又太冷,带着一身水从温泉出来时便很快会冻得瑟瑟发抖……
但是,还是很愉快。
愉快到了晚间我们很庸俗地打麻将消磨时间,我们俩居然包办了整晚胡牌的大多数——我胡十三不靠或清一色,狼宝宝胡一条龙或杠上开花。
可惜最后国士无双没打成,否则就更完美了,咔咔。^^
嗯,说回这一章的背景音乐,是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
照例吼一嗓子,不想听的童鞋,请按ESC键或者IE窗口上方的“停止”键哦。
俺确实比较,那个,含蓄……
既然这一章和下一章,都要提到张爱玲那段名言,俺就拿这首歌来配了~~:)
另外,再小声问一句,谁想看吻戏?哦呵呵呵呵~~@^^@
这人又躲了我好几天。
吉勒丹也算是座大中城镇了。还不像丹拉德那种小城,再想躲也地方有限,大家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此刻在吉勒丹,一则是关于狮鹫帝国与亡灵势力的联军入侵艾罗兰的各路小道消息,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们要开会研究分析;二则是接获芬丹命令,从艾罗兰各地前来会合的各路人马,也是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我们要安排一应事宜,布置工作,忙得整天脚打后脑勺。
就算狮鹫帝国的伊莎贝尔女王不济事,那个老骷髅头子马卡尔也不是吃素的。联军来势汹汹得很,我们每日得到的密报都是他们的亡灵大军又向吉勒丹推进了多少多少哩。于是吉勒丹城内更加紧锣密鼓地备战备荒,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氛围。
这天终于把临战前的准备都搞定,各路人马也都各自入营。我在城墙上下来回跑了N多圈,终于把最后一项加固工程也监工完毕,累得腰酸背痛。
吉勒丹原先也没有守将——这群心灵美好的森领精灵哪有什么防人之心,能出一个像芬丹这样纵横亚山世界的大英雄,还真令人惊叹。不过好在我们已经在这里布置了许久,大家也从起初的一团忙乱中渐渐厘清了各项工作职能,所以现在各项工作运转有序,也并不真的需要样样事情都派个监工来监督。
于是,当我半是监督半是凑热闹地跟着大家从城墙上巡视完毕下来之后,就发现芬丹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跑没影了,而其他人居然还安之若素得很。那群人来找芬丹商量琐事,找不到他就来找我——谁叫我是当初唯一一个跟着他凯旋的大军进城的精灵游侠呢?
我在接连解决了四五拨诸如派人去打扫水井坚壁清野或把城里还在种花种草的人手抽调回来赶制兵器等等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杂事之后,决定还是亲自四处访查一圈,把艾罗兰的大管家……哦不,我是说,艾罗兰的大英雄找回来亲自主持这些事情的好。
我问了好些人,最后终于得到了差不多听上去有些道理的答案——
芬丹大人去城外一片小树林里了。也许是又一场大战即将来临,他需要一个地方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对敌之策呢。
我暗忖,他哪需要思考什么对策。他只要带够了兵力,基本上就没输过。当然要他单枪匹马来个长坂坡那是不太现实,但带些与敌方相比处于劣势的兵力还能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对他来说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一边腹诽,一边出了城。
艾罗兰这个地方基本上就是超大一片大森林。不过当然那些林子也有密有疏,尚属错落有致。吉勒丹城外三里那片林地,面积就不大,只是很幽静,座落在一片先前战争中遗下的村庄房屋等等简陋建筑的废墟旁边,西风呜咽,绿荫掩映着一片断壁残垣,气氛也够苍凉,适合一个人独处,静静地思考。
我沿着一条别人踩出来的小径进了林子。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小径上铺满的那些落叶上,脚下轻微地沙沙作响。
在林地的深处,我看见了芬丹。
隔着重重树影,我看到芬丹正坐在一株大树下的石头上,爱惜地擦拭着他那张弓。
那张弓也许是榆木做成的,很平常的一张弓,还颇为破旧。不但弓身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更因为年深日久,弓上的陈旧血迹都深深地渗进了榆木的木纹里,显得颇为沧桑。
以芬丹如今在艾罗兰的地位,他想用什么样的好弓会没得用呢。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对这张旧榆木弓有着那么深刻的执念。
也许是他家祖传的宝贝,只是貌不惊人而已,实则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也未可知哩。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他今时今日修炼成的能力值来看,高得几乎爆灯,拿不拿有特殊效用或者加能力值的宝弓,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他就算不拿弓箭,上了战场大手一挥,“内向爆裂”或者“末日审判”这等终极魔法出手,那简直是尸横遍野,无人幸免啊,还用得着拿什么弓愣充老猎手。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凝视了芬丹许久。我一开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故而他也没有注意到我,只是微低了头,将那张弓放在膝上,一手将之固定住,另一只手却拿了一块麻布,手劲看起来颇为轻柔;就连他脸上的神情,亦是柔和得紧。一双湛蓝眼眸,却炯炯有神地仔细盯着那张弓,似乎惟恐自己错过了哪个角落忘记擦干净。他的双唇也微微抿着,似乎认真得像个单纯的小学生一样。
那专注的神情使我想起奥兰多版莱格拉斯。只是芬丹这绿色肌肉男,并不像莱格拉斯那样唇红齿白丰容盛鬋。我不得不承认,小莱的确是空前绝后,虽然我此刻注视着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精灵族英雄。
不过,芬丹注视自己那张弓的神情,让我觉得那张弓仿佛就是他的心上人一般。小莱在指环王里也常常露出那样的神情,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这不过是艺术的美化和虚构。
今日总算见着了真人秀。
树影婆娑,再炽烈的日光,也要被森林深处丛生的巨大树冠打碎,细细碎碎地从茂密的枝叶间洒下来,落在芬丹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调皮的光点在他的一头金发上跃动。
我不由得有点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芬丹仿佛终于发觉了我的存在,放下手里的弓,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我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于是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哦?是你。”
我的大脑继续短路中,呆呆地下意识接了一句话:“……是我。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话音方落,我就惊觉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时间,竟然觉得惊心动魄!
记得张爱玲曾说:
这一段话,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不知多少女子欣赏,端详,心心念念,虔诚相信世上尚有这样美好的相遇。
我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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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2月16日更新:
哇哈哈哈哈~~~我终于写到吻戏啊吻戏啦~~:)
嗯,俺尽力了……
童鞋们,俺是亲妈,但是,嗯哼,俺决心在这篇文里尝试诸多狗血的情节~~
所以俺只好在吻戏之后紧急叫停了~~^^
表急,想听表白么?哦呵呵~~所以说好戏在后面么……
这一章的背景配乐,是Vanessa Carlton的A Thousand Miles。
照例,不想听的童鞋,请按ESC键~~
想听的童鞋,请耐心等一等……这个链接下载得有点慢……^^;
话说,这首歌是电影《律政俏佳人》的原声大碟里的一首,俺当年一听就十分喜欢。
主要是这首歌适合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轻快地走在大街上听。
用在这里,是因为歌名,嗯,女主不是觉得自己是穿越了千万里才能到这里的么。
当然,基于俺是歌词控,有兴致的童鞋也可以百度一下这首歌的歌词,看看说的是什么意思~~:P
这个么,就当作俺埋下的一个小小的伏笔好了~~(唉,应该说,俺是伏笔控……)
为什么我会在面对这个虚幻的人物的时候,脑海中浮现起这样一句话?
那个坐在树下,阳光洒满一身的人,本来不过是一个游戏中虚构出来的人物。但是此刻,当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对着我露出一个宁静的笑容的时候,我突然又觉得,这个人的存在,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我是被雷劈了,还是被驴踢了?
正在我犹自张口结舌的工夫,芬丹反而把他那张弓重新斜背起来,缓缓走到我面前停下,望着我,淡淡微笑。
“是啊。我在这里好久了。”
我闻言更是如遭电殛。虽然明明知道他不过是单纯地要回答我先前脱口而出的那个问题,但是他的回答简直该死的太恰到好处了,简直是严丝合缝地契合上了我脑子里被驴踢出来的那句话和那种情境。
我鬼使神差地,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我想,现在这里,想必就是‘时间无涯的荒野’吧……”
在一个不真实的游戏里,一片不真实的森林里,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在艾罗兰被战火烤炙过的荒野里,残破的废墟旁,这样不真实的一个人,此刻正真实地站在我面前。
他不在我那个世界的千万人之中,他的时间也不在我所熟悉的那千万年之中;可是,唯有他,原来也在这里。
他说,他在这里好久了。
哦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
他的身上,仍旧带着那种好闻的青草香。而且今日,是一种被阳光照耀过的芳草香气,漾着某种温暖的意味,细密而悠长,丝丝缕缕,沁入我的胸腔。
此刻,他距离我这样近。近得仿佛我只要微微踮起脚尖,就能碰触到他略薄的双唇。那双唇总是紧紧抿成严厉而不好接近的线条,总是无情地吐出许多训诫我的话语……
阳光薄薄地打在他的双唇之上,他看上去似乎也带着一丝微微的紧张。可是,他要紧张些什么呢?这一瞬并没有大敌当前,艾罗兰的安全也稳固无虞——
我忽然微微弯起双眼,轻轻笑了。
我想,此刻四下无人,这个纯情的绿色肌肉男,大约是害怕我非礼他吧?
……那么,我何不成全他。
这种带了微微一丝恶作剧的大胆想法一旦在我胸口燃烧起来,就轰然一下子烧成一片火海,将我的理智炸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激起我躯体深处隐藏着的冒险细胞蠢蠢欲动。
我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因为怕他产生什么情绪上的反弹,这个吻来得快,结束得更快,有如蜻蜓点水一般。
我再看他,却不由得一愣。
……他呆住了。
那呆滞的表情,笨拙得可爱。像是被雷狠狠地劈了,把脑子都劈坏了;又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定在了当场。总之,他的表情是那种无法置信的目瞪口呆,全身僵直,不敢动弹。
我失笑了出来,不禁起了更多戏弄他的坏心眼,再度踮脚,这次变本加厉地双手捧住他的脸,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这个吻持续得要久一点。我坏心地想,趁着他呆滞不及反应的时候,我还是多占点便宜吧。谁知道过了这个村,还有没有下一个店。
这个绿色严厉肌肉男的唇,意外地温热而柔软。我轻啄了他一下,从自己的唇间迸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有丝恶作剧得逞般的吃吃轻笑。然后,再啄他一下。
然后,突然,我感觉到他的一只手蓦地扣住我的脑后,另一只手却揽过我的腰间,在我后背上停留,微一用力,就将我的身躯推向他自己。我猝不及防,刚要离开的嘴唇重重地撞上了他的。我的脸轰然炸成一片飞红,脑袋里所有的意识也骤然炸得粉粉碎碎,只剩一团浆糊。炽烈的日光照射在我们身上,我只觉得这阳光骤然灼热起来,令我难以睁开眼睛。他扣在我脑后的那只手如此有力,使我难以挣脱,只能顺服,一直就这样,耽溺下去——
这个吻也许持续了很久,也许只持续了片刻;因为芬丹突然放开我,很狼狈地倒退了两步,表情里还是那样不敢置信。他的脸上泛着潮红,一脸很迷惘的样子,喃喃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被他甩开,有点不爽,但是看到他这种十分纯情的拙样,又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咬着下唇,眼神闪闪亮地盯着他看。
芬丹先前的呼吸很急促,脸上红潮未褪;此刻被我这么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反而平静了下来,眼神逐渐变得深幽,慢慢对着我的脸伸出手来,声音里犹带着一丝沙哑,说道:“黛蕾尔,你……”
我们身后,突然远远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伴随着气喘,一个剑舞者边跑边大声吼道:
“大人!探子飞报,狮鹫帝国伊莎贝尔女王和那个亡灵巫师马卡尔率领的军队,已经到达了吉勒丹东南郊外!”
芬丹对我伸过来的手,在半空中忽然凝住,然后,慢慢紧握成拳。握得那样紧,用力得手背上都绽起了青筋。
他的面容之上,那一抹温情脉脉骤然隐去。他深深地呼吸,狠狠地咬着牙,神情逐渐变得冷凝。
“等了许久的这一天,终于到了。”他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亡灵军队都涌向艾罗兰,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屈服……可是,我们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马卡尔,你所犯下的罪行,包括尼科莱国王的那份,艾罗兰会一道向你讨还——”
林中原先那种温情的景致,似乎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我们头顶密布的战云,那样阴暗,那样低矮,压迫得人透不过气。
我凝视着他严峻的神情,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如此沉重,挤压在我胸口,迫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那名来报信的剑舞者伏在我们脚下,恭顺地等候着芬丹的吩咐。可是芬丹并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我,方才那双轻轻落在我唇上的双唇,此刻紧抿成倔强而坚毅的线条,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不容更改的决心。
令人几乎窒息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延伸。
最后,我终于意识到他在等待着我说话。但是,我又能够说什么呢?
我勉强地笑了笑,低声说道:“是的,你说得没错……艾罗兰决不会在丧尸面前屈服,即使要付出再巨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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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想不到,所要付出的代价,竟然是如此巨大,沉重到我们几乎无法负荷的地步。
吉勒丹,就是当年狮鹫帝国与艾罗兰王国签订灰色联盟协议的地点。此次,马卡尔选择这里作为正面交锋的地点,也不令人意外。他要在这古老的联盟缔约之地,击败艾罗兰的军队,同样击碎两国信守至今的联盟誓言。
只是我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双方势均力敌,激战进行了两天两夜,战场上一片死伤枕藉。
芬丹一直没有下去休息过,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熬红了。但也许,他的眼睛,是因为看到一片片精灵军队在骷髅大军的面前倒下去,而被巨大的怒意和仇恨烧红的。
最后,在双方都熬到了极限,只凭着一线毅力咬牙坚持的时候,马卡尔却派了人来,要求停战。
芬丹冷笑一声拒绝了。但是马卡尔似乎心意已定,接二连三派了好几名使者前来,一再要求停战和谈。来人甚至带了话来,表示吉勒丹仍是令人生畏的钢铁联盟缔结之地,狮鹫帝国的伊莎贝尔女王对此也终于有了充分的认识和尊重,不再起意要侵占此处。只是和谈兹事体大,敢请艾罗兰这方的芬丹大人和另一位领军的黛蕾尔女士一道,前往吉勒丹城外一处荒野上,靠近狮鹫帝国边境的密林之中,与狮鹫帝国方面的首领伊莎贝尔女王以及马卡尔会面,郑重商议。除去双方会面人数是绝对公平的二对二之外,且均不可带兵前往,以示公允。
芬丹本欲再度拒绝,然而手下数名得力的德鲁伊长老和高阶德鲁伊,都纷纷进谏,力劝他先以缓兵之计稳住狮鹫帝国,毕竟历经数次与恶魔以及亡灵军队的恶战,艾罗兰元气大伤,此次能够拿得出手的兵力,本就有限。休养生息,徐图来日,也不失为一条迂回的致胜之道,云云。
我也觉得有道理。我手下亦是损兵折将,一些战力水准本就有限的兵种,比如花妖们、战舞者们,几乎损失净尽。如果能够有一个机会缓口气,或许还能保存一线日后东山再起的生机。否则,倘若此刻魔王再派人来攻,不用我里应外合,艾罗兰也是危险得很了。
芬丹审时度势,衡量了很久利弊得失。想必战无不胜的他,要接受这样一场惨平的战局,甚为不易。但是精灵军队已折损大半,他也不忍无视下属的鲜血。最后,他毅然下了决定:
同意狮鹫帝国女王的请求,即刻休战。三日后前往预定地点,进行和议。
还别说,马卡尔这一次倒是说话算话。那名使者走后不久,亡灵军队就大幅后撤了。吉勒丹之困也顺利解除。
芬丹夜间仍在召见手下,清点人手,盘点损失,商议对策。我也想参与,不过被芬丹挡在了门外,命令我除了休息之外,不得乱说乱动,或者做别的事情。
临行前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近芬丹很是辛苦。自从阿拉伦国王把我指派到他手下之后,我仿佛就没有见过他好好休息。
他总是很忙,四处奔波,还乘船出海去寻找翡翠龙、营救蒂耶鲁、满世界跟吸血鬼王尼科莱缠斗,还要不时应付突如其来的大批恶魔军队。
我很奇怪他那一身健美的肌肉,怎么还没有消失的迹象。如此日夜操劳,我觉得就算是个胖子也得减没了肚腩吧?可是芬丹,果然不愧绿色肌肉男的称呼,除了严厉的面瘫脸少了些出现的时间,无情的言行也少了很多以外,他的肱二头肌看起来还是跟布拉德·皮特版阿喀琉斯一样。莫非,他是寓教于乐,以赛代练,打仗的时候顺便就能健身?
唔,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倒实在是叹为观止。
我辗转反侧,想着那天他对我伸过来,却被突如其来的战报阻止在半空的那只手。
那时,他想对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我想着,自己那时,不知为何,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哩。也许,是想着终于可以完成魔王交给我的这件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或者,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感叹,感叹在不可能相逢的千万人之中,不可能越过的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居然发现,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想了很久,才朦胧睡去。却也睡得并不安稳。夜间常有支离破碎的不同梦境,如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里变幻不定。最后,当我一惊而醒,陡然坐起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丝丝鱼肚白。
我再也睡不着了,决定整装出门去看一看。
清晨的吉勒丹上空弥漫着一层朦胧的薄雾,昨夜人们为了取暖而点燃的丛丛篝火此时都几乎燃尽,只在柴堆上冒起缕缕轻烟。
街上一片清冷景象,并没有什么行人来往。我信步走到吉勒丹的都市议会门口,想起自己昨夜似乎是蹓跶回的住处,我那匹御赐坐骑被我扔在了这里,于是就想进去找找。
议会门口的守卫也无精打采地站着,我跟他打招呼:“你好啊。我的那匹银色独角兽好像忘在这里没有骑回去……我可不可以进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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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声吓了他一跳,慌忙一边帮我拉开紧闭的大门,一边对我说着:“昨夜大家议事到很晚才各自散了,现在里面除了芬丹大人,只怕没有其他人在了……您那匹银色独角兽,可能还在附近吧……我没看到……”
我笑笑。我对鼻涕泡儿啊,向来都放纵得很。如今它不仅被我惯得喜欢吃糖,还非得我或者芬丹亲自去喂才行。我是它的主人,要给它喂食倒也罢了;只是有一次我正在偷偷给它喂松子糖的时候,正巧芬丹经过,板起脸来教训我又胡乱给它吃不该吃的东西。我陪笑,怂恿芬丹也试着给它喂一粒——之前我这样怂恿过许多人,可惜无一人成事,都被鼻涕泡儿用鼻子喷走了,搞得我一度想给它换个名字叫“大喷子”或者“喷壶”。芬丹被我纠缠不过,不耐烦地拿了颗糖给它吃,谁知道它很合作,上来就一口咬走,还拿它的鼻子磨蹭芬丹的手。由此我坚决认为它是典型的势利眼,攀高踩低的主儿,见了我的直属上司,艾罗兰最著名的英雄,第一勇将芬丹,知道这人是个大官儿,所以才肯纾尊降贵让芬丹喂它——别人么?哼哼,都还不在它老先生的眼里!
只是我经常兴致一起就随处乱走,鼻涕泡儿就被我满街乱丢,时日久了也懂得自得其乐,自行去寻觅一个好地方呆着,这个时候又如何去找。
我跨进吉勒丹的都市议会。
其实艾罗兰城镇的都市议会都一样,根本不见现代世界里国会山庄或者人民大会堂那个派头,光是上百级台阶都能走得人心生敬畏——精灵们的城镇,通常都是依着森林里最大一棵树,树周围必定还有一圈湖或者江河一类的水,然后在树下平整出一块地方,砌上圆形巨石,在石头上另行加盖二层小楼,楼顶再背靠着大树建起两座石碑一样的东西,呈“11”字形平行而立,中间还镶着加了魔法的一个发亮的植物圆环,碑上刻着花花绿绿的装饰图案。整栋建筑美则美矣,就是有点实用性不强。
议会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长廊在我面前展开。我慢慢走去,各个房间里皆是人去屋空——我不禁暗想,精灵们一点也不敬业,好好一座市议会,居然夜里连个值班工作人员都不留。
我沿着长廊尽头回旋的楼梯上了二层,并不见芬丹的人影。我又沿着回旋楼梯爬上房顶,气喘吁吁地绕过那两座平行的花碑,一眼就看见芬丹正在楼顶平台上凭栏远眺。朝晨带着一丝清冷的风穿过他那一头极耀目的金发,吹起他身后那袭树叶编成的大披风。
我走到他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头望过来,当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脸上峻容稍缓,露出一丝难得的淡淡笑意。
我被他这种柔和的神情慑住,不由得愣愣地停下了脚步。
芬丹见我停在距他数步之遥,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黛蕾尔,你过来。”
呀嗬!居然还叫我过去?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疑惑地抬头望天。
却正好看到,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议会的楼顶是这座城镇里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朝晨的彩霞染满天空,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
我走到芬丹身旁,不由得赞叹道:“今天的日出,格外的美呵。”
芬丹静静应道:“是的。黛蕾尔,你看那朝阳……不论这世间发生多少阴暗丑恶流血厮杀之事,唯有这轮朝阳,不受任何影响,照样每日清晨,都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
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抹唏嘘,知道他心中还是为了这几日牺牲的精灵军队勇士们伤感,遂大咧咧地伸出手,大模大样地拍拍他支在栏杆上的那只手的手背。
“放心,芬丹,他们此刻都在西莱纳女神的座前,领受着她的恩德沐浴,生命归于平静……西莱纳女神决不会忘记每一位曾为她和这世界的和谐,浴血拼杀过的人……”我说得娓娓动听,实在像是一位十足的精灵族人。
“何况,我们今日接受狮鹫帝国女王的请求,前去与她和谈,不是也是为了尽早结束战争,避免更多的流血,让艾罗兰尽快恢复和平么。”
芬丹默默地听着我慷慨激昂的开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另外一只手伸过来,覆盖在我拍着他手背的那只手上。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心跳顿时加快了一倍,突突突地像机关枪开火,简直要把自己的胸膛打成一副筛子。
芬丹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紧地握了一握我那只手,语气重新归为坚定。
“是的,黛蕾尔,你说得对。何况,今日是我们两人一同前往,就算马卡尔再有什么坏心,量他也不能同时敌得过我们两人联手之力吧。”他转过脸来,深深地注视着我,一时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向我点了点头。
“黛蕾尔,我们两人一起去,就什么都不用怕。”
我震惊地回望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句话蓦然迫出了我眼底来势汹汹的泪意。在我能够掩饰之前,大颗的泪珠就滑出我的眼眶,滚落到我的脸颊上了。
——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从来没有。即使是在那个我只能在梦里怀念的世界,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说。
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所要面对的,就只有阴谋、算计、潜伏、心机……还有魔王的威逼,我心底深藏的恐惧,我从来都是那么不安,害怕任何一个人看出我只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我害怕恶魔族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耶泽蓓丝,又害怕精灵族和正义的一方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黛蕾尔。我究竟是谁?到底有谁愿意握着我的手,跨过这恐惧与生死的幽谷,解除我的担心和噩梦,让我能够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这轮灿烂夺目的朝阳之下,即使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我也可以在每一个如此美丽的清晨,在安详的甜蜜的梦里醒来,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我那只被他的掌心覆盖住的手,蓦然紧紧握住了自己掌心之下的,他另一只手的手背。他的手掌那样温暖,令我不由自主想要安心,想要相信——
我的手背上终于感受到他掌心渗出的汗,令我不禁低头,微微笑了。
原来,他也很紧张。
啧,这个绿色纯情肌肉男。
不过,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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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在都市议会附近的独角兽花园,捉住正在与另一只银色独角兽眉来眼去的鼻涕泡儿。
鼻涕泡儿对于我搅了它的好事感到有点沮丧。不过芬丹的积威,一贯对它也是奏效的。当它看到走在我身旁的芬丹时,它立刻乖乖地低头,跟我们走了。
众人闹哄哄地把我和芬丹送到城外五里,直到芬丹不耐,觉得再送下去就要直接到约定好的那片荒野树林了,那时未免显得艾罗兰这一方不够意思,说让单独前往,还带了这些人马。所以他严格喝止了大家的十八相送,在一番再三再四的挥手告别之后,我们终于在大家的一片依依不舍中上路了。
那片密林坐落于艾罗兰和狮鹫帝国交界的边境线上,说起来,马卡尔选择这个地方,实在公允得有些可疑。不过我们的探子也盯了这片密林很久,并不见狮鹫帝国有暗中布置埋伏的情形。
我对芬丹低声道:“……一切未免顺利得有些古怪。”
芬丹倒是光风霁月得很。
“怕什么?即使这是一个圈套,难道凭他们两个的本事,还能高过魔王卡贝勒斯么?如果对方是魔王,只有我们两人去,胜算高与不高,倒要好好想一想。不过女王本人又不是从小习武,乃是在他们的婚礼被恶魔搅散,尼科莱国王领兵出征之后才仓促学着当一名骑士,能力确实有限得很。就是马卡尔,他一个人能够对付我们两人么?”
我暗叹。芬丹说得倒是不错。只是,马卡尔这人为何这一次久攻不下之后,那么干脆地把自己这方的军队撤回了狮鹫帝国境内,还积极与我们议和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们进入了那片密林——事先约定好的会面地点。风轻轻吹过那一大片树冠,簌簌作响。今日的风似乎有点大,抬头仰望,天空也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分割成无数的细碎小块,且有一片一片的浮云,被风吹了过来,无声地掩住了太阳,只有一缕缕被云遮去了大半的柔光,从云层的隙缝里斜斜照下来,落在树的顶端。
我们早到了一些,不过好在狮鹫帝国那些人也还懂得守时。
我们在那片密林里略略等了一会儿,就听到有马蹄之声细碎地敲在林间小径的落叶上,笃笃地向我们这边不急不缓地驰来。一时间那两匹马已经到了我们眼前——正是狮鹫帝国的伊莎贝尔女王,以及那个居心险恶的亡灵巫师马卡尔。
我不着痕迹地悄悄端详着他们两人。
伊莎贝尔女王,我是闻名已久了。阿格雷尔心心念念的游戏女一号么,魔王也惦记了许久的生育工具——她一头棕色短发,五官倒也颇为俏丽,身材么更是不错,披着厚重的甲胄,都能看出她身材的玲珑曲线,难怪有当游戏女主角的本钱。只是她颧骨略高,双颊因而显得削瘦,茶褐色的瞳眸里闪出一丝防备之光,腰间悬着一柄入鞘的长剑,全身披甲,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很奇怪的是,我总觉得她那双眼眸里似乎并没有盛着什么情绪或者其它东西,显得大而空洞;而且她的双眼形状细长,看起来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好接近。真可谓虽未艳若桃李,却绝对冷若冰霜。
也许是我对她的印象有点先入为主了。不过我实在不能苟同阿格雷尔的品味。
他可谓是游戏里最腹黑的男人了,怎么就会看上面前这个游戏里脑容量最少的女人呢?莫非……真是南辕北辙,异性相吸?
……也说不定啊。想我如此活泼开朗聪明大方,还不是看上一个绿色严厉面瘫冷血无情肌肉男么。
我不由自主唇角微微浮起一丝微笑,却听到芬丹在旁边用力咳嗽。“嗯哼!”
我吓了一跳,慌忙收起脸上不该有的柔和表情,端出一副同样面瘫而不卑不亢的神色来,很高贵地睨视着面前的小白女王,以及,那个传说中阴狠狡诈的老骷髅头子,马卡尔。
马卡尔就是一脸老相,阴沉的眼眸,虚伪的神情,络腮的花白胡子,一脸褶子,手伸出来也看得到干枯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穿着一袭亡灵巫师的标准服饰——黑色连帽长袍,肩上扛了一柄顶端缀着好几个白森森头骨的骷髅杖,从杖端垂下来一根短短的铁链,上面还穿着六七个头骨,稍一动作,那串头骨就互相摇荡碰撞,发出清脆的“喀喀”之声,听上去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他骑着一匹骨头架子搭成的亡灵马,那马大概跟骨龙鬼龙一样,都是以亡灵之力驱使的,本身并没有生命可言。马的眼眶是两个深深的黑洞,看着阴惨惨的。
芬丹出使过狮鹫帝国的塔伦嘉德宫廷,想必和伊莎贝尔女王也曾打过几个照面,此时已经先与女王颔首为礼,对女王身旁的骷髅头子马卡尔却是不理不睬。
马卡尔眉一皱,尖声尖气地笑道:“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既然已经见过了我狮鹫帝国的女王陛下,我们就来谈一谈停战的问题吧……”
芬丹冷冷打断他,视线漫望着远方。“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丧尸来谈什么停战。狮鹫帝国的最高君主是伊莎贝尔女王,摄政王是哥德里克公爵,我艾罗兰只会和这两位谈。”
马卡尔大笑,“哥德里克公爵?他已经老了。不再能够在狮鹫帝国发挥他有限的影响力了……至于最高君主,我倒是想问问芬丹大人,何必拘泥这个头衔呢?贵国的最高君主,又在哪里呢?”
芬丹的脸一瞬间变得铁青,脸上的线条都化为严峻愤怒的刚硬。“请不要侮辱已逝者!如果不是你指使亡灵军队入侵我艾罗兰,围攻塞利斯塔拉……”
我一见不妙,慌忙接口:“我艾罗兰忍辱负重,为了大局着想,也为了信守与狮鹫帝国的古老联盟誓言,今日才同意来与女王陛下和谈。狮鹫帝国原本就是人族建立的国度,但不知为何女王陛下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却任由一个亡灵巫师在这里对人族和精灵的联盟指手划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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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卡尔一愣,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我一样,盯着我看了许久,慢慢笑道:“原来,这就是艾罗兰新近冒起的女英雄,‘蜂群女王’黛蕾尔啊……”
我冷下面容,道:“是又怎样?却不知您有何指教?”
马卡尔继续笑,却在马上忽然对伊莎贝尔女王那边倾身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请看,这两位就是击败了尼科莱先王陛下的,艾罗兰的英雄呢……确实不凡,也难怪尼科莱先王陛下也力竭不敌……是不是?”
也许是听到了“尼科莱”这个名字吧,伊莎贝尔女王终于震动了一下,有种深沉的痛苦注入了她的眼眸之中,使得那张原先漠无表情的脸倏然充满了怨愤。
她慢慢地把视线凝定在我和芬丹的身上,来回看了我们几个回合,缓缓开口了,声调里还是带着一抹机械。
“芬丹大人……黛蕾尔女士……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先夫,尼科莱?他是那样善良,那样英勇的一个人……他都已经活过来了……你们还要再杀了他……有没有想过,有人会因此而痛苦?”
我和芬丹不由得相顾一怔。
这女人头脑还是那么不清不楚,是非颠倒,黑白不分么?
这却是棘手得紧。如果马卡尔这个老骷髅头子不跟着来,我们还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能慢慢解释清楚,让她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应该把矛头指向罪魁祸首马卡尔而不是我们。可是现在马卡尔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怕只会趁机兴风作浪,情势大大的不妙,这和谈要怎么谈下去?
我担心芬丹又会正义凛然痛斥马卡尔的卑劣以及伊莎贝尔女王的偏听偏信,所以抢先说道:“女王陛下,是狮鹫帝国一方先提出停战和谈的要求,我们念及不忍旧日联盟的双方子民生灵涂炭,才慨然应允的。我们拿出了十足的诚意,那么,贵国的诚意,又在哪里?”
马卡尔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诡光。“诚意?你?你跟我们谈诚意?”他向女王那边飞快地递了一个眼色。
我心里隐约飞速掠过一抹不祥的预感,还没等我有时间厘清这预感从何而来,就看到马卡尔和伊莎贝尔女王,居然同时举高了手——
我暗叫不好,飞快转头望了一眼芬丹,脑子里一瞬间变得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说,身体已经在电光石火间抢先一步替我下了决定。
我的双腿倏然一夹马腹,鼻涕泡儿吃痛,短促嘶叫了一声,就猛然冲着芬丹的坐骑当头直直冲撞了过去。本来鼻涕泡儿就不怎么老实地非要斜斜站着,这一下直冲出去,正好对上芬丹的坐骑。那匹银色独角兽也不是吃素的,反应也极快,立刻向旁边疾速躲闪;鼻涕泡儿自己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笨蛋,眼见要撞上了芬丹的坐骑,脚下也极力想要急刹车——
这一下子,它仓促间猛然人立起来。几乎与此同时,两道极强的力道已经袭至,砰的一声重击在我身上。我胸口气血翻涌,头晕目眩,手上脱力,再也握不住缰绳,全身被这股巨大的气浪掀起,向后飞去,再撞击到地上,去势未歇,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其间我的头和胸口还不知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钻心的痛。最后,我的身体重重落在密林深处原本就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我伏在地上,气息奄奄。
他X的,马卡尔这个骷髅控,当真厉害。现下蒙蔽了伊莎贝尔女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我们都击败了尼科莱,女王居然还是听他的……
不过也难怪,本来女王就因为看见自己的丈夫变成了一个吸血鬼而受了太大的刺激,不太正常了;只要马卡尔跟她如此这般,添油加醋,说尼科莱本来还有机会复活成正常人,但都是因为我和芬丹杀了尼科莱,粉碎了他的灵魂啥的,女王就算完全清醒正常,听了这一番话也会跟我们拼命的。更不要说,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是什么样子,还很难讲。
我喉头一腥,呕出一口血来。
我的头脑逐渐恢复了有限的运转能力,立时反应出来这正是挑拨离间,破坏两国关系和古老联盟的大好机会——毕竟魔王交待的任务,我也不敢完全无视么。何况我在艾罗兰声名越大,风评越好,就越会引起多疑刚愎的魔王那点疑心和狠心。我就算想要跟他撕破脸,也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没有看到自己十足有把握的退路。我可不想在一切令人心中笃定之前,贸然送死。
其实,本来这一切都在我那不甚周密的计划之中。我之前也颇经历了一番思前想后冥思苦想,总觉得要破坏狮鹫帝国和艾罗兰的联盟,如果我自己不吃点苦头,毕竟无法成事。苦肉计在什么时候都是管用的——只要你用对地方。
就算有马卡尔的蒙蔽,狮鹫帝国把整个亚山搅成这个样子,芬丹本来对伊莎贝尔女王的印象就不会好。我原意是找个机会跟他们起点冲突,然后佯装不敌,挨点揍回来,最好再来点鼻青脸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装可怜让芬丹越发义愤填膺一下。不过现下我误打误撞,却直接被她和马卡尔打得只剩下了半条命,不管芬丹是不是要为我报仇,艾罗兰和狮鹫帝国的联盟,多半都不会再成立了。
这样,我大概就圆满完成了魔王交给我的任务——
“黛蕾尔!你怎么样?你还好么?”我的耳朵终于又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了。而我首先听到的,就是芬丹在我耳畔,焦灼地唤我。
我想挤出一个微笑,再装乖卖可怜一番,暗地里给联盟破裂的导火索再浇上一把滚油。但是胸口翻腾着,烦闷欲呕。
99
马卡尔和伊莎贝尔女王这两个人,下手可真够毒的。一个施黑暗魔法的“痛苦折磨”,一个玩光明魔法的“神圣复仇”,我要不是及时把芬丹那匹银色独角兽给顶开,估计这两样魔法的合力,也够他喝一壶的。拿游戏里的英雄等级来打比方吧,就算芬丹高达四十多级,或者我已经苦练到了三十级开外,如果单打独斗的话,决不会在这两人面前吃任何亏;但单独一人之力,毕竟有限,也架不住他们两个各有二十五六级的家伙合力一击,还玩偷袭——
瞬忽之间,一切发生得太快,只怕芬丹能力值再高,也来不及反应吧。就是我,也不知道在那电光石火的一霎那,脑子里到底转过了什么念头,才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我虽不及他能力值高,好歹也是正邪两界通吃的标竿人物,综合了耶泽蓓丝和黛蕾尔的能力,对黑暗光明两系魔法本来还都有些防御力呢,居然都顶不住,那芬丹这个人,呕——
我还没想完,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我只得自我安慰:这些都是瘀血,瘀血……吐了出来,胸口就不那么闷痛得慌了。
不过显然芬丹并不这么想。
我还跟一个破败的布娃娃一样伏在地上慢慢倒气的工夫,猛然觉得身子被人拎——不,是扶了起来。
我的姿势猛地从俯卧变成坐直,刚倒顺的气儿又有些紊乱不畅,逼得我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我哮喘方毕,才省过来:芬丹此刻居然单腿跪地扶着我,我的身子背靠在他的腿上,头倚在他手臂上。这姿势也太……这个绿色闷骚严厉肌肉男居然肯?
我有些气短,虚弱地半合着眼,努力想平顺下胸口一波又一波涌起的翻搅。忽然,我感觉到芬丹的手小心翼翼地碰触到了我的脸颊,手劲无比轻柔地替我擦拭脸上的血迹和尘土。
我从来没有想过像他这样一贯以硬汉形象出现的猛男,会有如此温柔的手劲和动作。更不要说他此刻焦灼而激切的语气,一遍遍在我耳边重复着:“黛蕾尔,你不用担心,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
然而,这温柔却没维持得太久。
他的声音倏然卡住,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了。我不由得费力地睁开眼睛,却正好看到他无比震惊的神情。他的手停在我右眼之侧,在微微地发抖。
“黛蕾尔……!你眉毛上……你眼睛下边……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
我大愕。他在说什么?!伤痕?那些本该是属于耶泽蓓丝,而不是黛蕾尔的伤痕……莫非,他看到了?看到了?
我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摸摸自己的前额——那道蜜蜂展翅形状的额饰,已然无影无踪。
我喘息着,勉强转动自己沉重的头颅,四下望去,才发现那道额饰静静躺在离我不远处的地上,已经四分五裂。
我闭了闭眼睛,心中登时凉彻。
没错,那道额饰本来就不是原先那个“黛蕾尔”的财产,而是我从谢尔戈带来的。
魔王听说了我的计划,特意传我过去,给了我这道额饰,一来精灵族人素有戴额饰的习惯,二来这道额饰里灌注了一些魔王的法力,可以为我掩盖脸上原本耶泽蓓丝受罚时,被刻下的伤痕。因为那些伤痕其实是一些恶魔符文,所以我自行变身之后,仍然有淡淡的痕迹,需要魔王亲赐的一些法力来掩饰。
而眼下,我重伤虚弱,那道额饰又已经毁坏,再加上方才两人合力对我施法的巨大冲击,使得我身上那层魔王的法力散去,为那层法力所遮掩的,我右眉上那个恶魔符文形状的伤痕,也逐渐显露出来,浮现在我现在这张黛蕾尔的脸上。
马卡尔在另一边哈哈大笑,声音愉快极了。
“还不明白么?芬丹大人?我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帮助艾罗兰除此大害的啊!”他志得意满地一指我,语调铿锵地说:
“因为,她,不是你知道的那个黛蕾尔。她,其实是魔王的大将,谢尔戈的要臣,耶泽蓓丝!”
在那一瞬间,我能够感觉到,身后倚靠的芬丹的臂弯和肌肉,都变得僵硬。
我发觉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晃得我垂落在地的一头红发也跟着微微摆动。
“你……你胡说!”芬丹厉声大喝,但是我已经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那一抹色厉内荏。他急切地对我俯身下来,说道:“黛蕾尔……你说话啊!他说的是不是都是谎话?是不是都是诬陷你的?只要你说是,我……我一定不会饶了他!竟然胆敢诬陷我艾罗兰的游侠……”
何必呢。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芬丹,其实你心底,已经相信了吧?即使我说是他诬陷我,你也一定不会再相信了,是吧?
我艰难地仰首望他,看见他那样焦灼的神情,想起他今日来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可是,芬丹,你在害怕啊。
你在害怕什么呢?你是艾罗兰的大英雄,战无不胜,正气凛然……你曾经害怕过什么东西呢?
……我知道。我想,你是在怕我吧。怕我承认自己的身份,承认自己一直以来不过是欺骗,你会怒不可遏;又怕我否认,而我们都知道那是谎言,你同样会痛心疾首。
这是一道,无论怎样选择,都不会有赢家的题目呢。
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我不想在他面前软弱地哭。
“他没说错。芬丹。”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静静地在空中回荡,无比清晰。
“我就是耶泽蓓丝。”
100
我在赌,赌他对我的那一丝丝情分,终将使我能够侥幸活命,全身而退。
我无法解释自己脸上的恶魔符文的来历。而我这个人,有一个要命的特点,就是当查无实证之前能够嘴硬到所有人都以为我绝对无辜;但是一旦证据确凿,脑子就会停止工作,什么实话都统统招了。
我恨自己这个特点。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法改了。何况,我找不到任何的借口来解释自己脸上的恶魔符文。
如果说是幼时战争中被恶魔刻上的呢?太幼稚的谎言,谁都知道恶魔是不会留下活口的。何况恶魔也没那个闲情逸致,随便抓了俘虏来刻花,刻完再放虎归山。
再说,如此高深的恶魔符文,除了魔王本人,还有谁有这样高的造诣,这样强大的魔力,这样歹毒的手段?
芬丹终于震颤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仿佛这口气已经在他胸口抑闷了许久许久,此刻吐出,却连着他旺盛的生命力一道带走了一般。他的面容灰败,声音里带着那样清晰的痛苦。
“你……你居然是耶泽蓓丝……可笑呵,我那样傻……还担心你功夫平常,会被恶魔捉去……恶魔怎么会捉了你去?!你是恶魔领主!是魔王面前,得力的要臣……即使你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他们……也只会奉承你,听从你……你根本用不着我来保护,因为,你的本领,其实比我可强多了……哈!无论你是落在精灵或人族军队手里,还是落在恶魔军队手里……你都不用害怕!你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的语调开始剧烈地震颤,声音变得沙哑。
“你说!你来艾罗兰做什么,耶泽蓓丝?!”他迸发出一声咆吼,摇晃我的身躯。
我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勉强开口说道:“我……我很抱歉……我不是存心……我也不想这样的……”
“回答我的问题!!”芬丹脱口咆哮。
我咽了咽,似乎有什么梗在我喉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胸口的心是那样沉痛地跳着,叫嚣着要自己不能说出全部的实情,让他看低,让他憎恨——
“……只是潜伏而已……并没什么……”
芬丹气极,一松手,我的身躯就重新重重摔到了地上。我艰难地屈起双臂,支撑起自己的上身。
芬丹慢慢改为半蹲的姿态,俯身望着我,见我如此艰难地挣扎爬起,也没有对我伸出援手。
“我再问你一遍,耶泽蓓丝……”他在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哽了一下,声音变得无比冷凝。
“你究竟是来艾罗兰做什么的?或者,我应该问,魔王派你来艾罗兰,是要对我做什么的?!”
我艰难地咽下喉间的那个硬块,张了好几次嘴,才有了足够的勇气,艰涩无比地说道:“是……是……来引诱你……获得你的信任和……”
“够了!!”芬丹的拳头重重一擂地面,激起无数飞舞的尘土,迷了我的双眼。他飞快地直起身来,声音恢复了最初的那种严厉冷峻。
“我要恭喜你啊,耶泽蓓丝。你的任务,想必是完成得不错吧……”马卡尔眼见机不可失,立刻打蛇随棍上,及时接口冷笑道。“连芬丹大人如此锐利,如此英雄,如此战无不胜……你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见你的‘妖妇’绝技,实在威力惊人,驾轻就熟啊!还不知道曾经有多少男人,被你的这一招所算计哩!……”
芬丹突然一拳擂在旁边的树上。饶是那棵大树生长经年,枝繁叶茂,也不由得被他这一拳之力震得树冠来回摇晃,簌簌直响。
我惊愕地仰首,望着他阴晦暗沉的容颜。他的脸上绷得绽出筋来,牙关咬得“格格”直响。他的双手紧紧握拳,气得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突然愤声吼道:“不用你来提醒我!我自己知道我犯下了多大的、轻信的过错……西莱纳女神啊!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怎样才能补救这不可挽回的错误?”
马卡尔翻身下马,忽然貌似真诚地趋前两步,态度谦卑地低头躬身。
“当然有办法了,芬丹大人。如此浅显的问题,就算是不去问精灵们最崇敬的西莱纳女神,您也可以知道答案——”
芬丹浑身一震,慢慢地调过视线,冷冷地、戒慎地注视着他。
“……那,是什么?”
马卡尔将身形压得更低,语气谦恭到了极点。
“哦,尊敬的芬丹大人!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那么您那为她所蒙蔽的心灵,也会迅速清明起来……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她是恶魔领主,意图篡夺和控制整个亚山世界,破坏你们所信奉的,万物的和谐……”他的一只手掌倏然绷直,狠狠向下凌空一劈,劈开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气。
“唯有至高的‘光明圣言’魔法,能够洗涤恶魔的罪恶和欺骗,在世间带来的印迹!”
芬丹凛然而惊。他的视线,离开了马卡尔的身上,慢慢又移向我。
我勉力仰起脸来望着他,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一时间,我看到芬丹的眼中掠过无数暴风骤雨。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此刻有如波澜起伏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下蕴含着无数汹涌的暗流,似要将我们一道淹没。
我不知道他这一瞬想起了什么。于我来说,从前种种,都如同飞速旋转的电影画面一样,一幕幕从我眼前掠过。
那些小木屋里的花藤、暗影里的拥抱、水边的走光、城上的注视、国会前的别扭、地牢里的重逢、小屋里的争执、地下城外的相救……还有森林深处的吻,以及议会楼顶的牵手——最后,都化作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满腔愤怒伤痛惊疑不信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如同从来不曾认识过我,从来不曾与我相遇。
我抬起一只手,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拭去。这个动作使得芬丹眼瞳一缩,仿佛又唤起了他的一线恻隐之心。毕竟,刚才是我扑过去救他一回,才如此身负重伤,失掉了魔王法力的掩饰——
“来啊,芬丹大人,只要你对她施‘光明圣言’魔法,就可以了——”马卡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步步紧逼,却格外轻柔,像是一种无害的诱哄。
101
“不,不行……”芬丹犹豫着,脸上浮现左右矛盾的情绪,注视我的眼神里,有着真正的痛苦。
“怕什么呢?她能力高深,受你一击,也不至死,只是把她打回原形罢了!你不是怀疑我骗你么?但我从来不彻头彻尾骗人的,就是尼科莱国王,我说我能够复活他,也不是完全骗人的,我的确复活了他,只不过我只是一个亡灵巫师,只能将他复活成亡灵族人而已——”马卡尔不屈不挠地继续引诱芬丹。
“……不行!”芬丹大喝一声,接着又放低了声音,矛盾道:“不行,她刚刚才救了我……”
马卡尔放声大笑起来。
“芬丹大人!你还以为那是她真的救了你么?那不过是她在做戏!我和女王,本来就是要攻击她的啊!否则,如果真的要攻击您,我们还用什么光明魔法呢?您对光明魔法又不是没防御力……只有她,真正的恶魔族人,”他一指我,显得同仇敌忾的样子,“才是真的对于光明魔法,无法防御啊!”
这个阴毒小人,绝口不提他自己施的那一招黑暗魔法“痛苦折磨”。我愤愤地想道。并且,也顺便张口把我这个想法用力吼了出去。
芬丹果然很明显地一怔。而马卡尔并不惊慌,哈哈大笑道:“就算是这样吧,芬丹大人,您自己想想!我只是一个亡灵巫师,充其量不过是想捞一座小城镇,给我亡灵族人有个小地方落脚安身;而她,和魔王一起,却是想要征服整个亚山!”他一指我,声音里居然还带了些愤慨,“这种行径,就是我们信奉的蜘蛛女神亚莎,也是不能容忍,更加不能允许的!”
芬丹一震,我在他脸上看到清晰的挣扎和为难的痛苦。
马卡尔也看到了他的动摇,继续诱哄:“芬丹大人,虽然我是亡灵巫师,但也听说过光明魔法,或者能使人净化的传闻。若是真的,自然更好;如果不是,恶魔族人,也是整个亚山子民,人人得而诛之的!何况您这一下,那些低等级的恶魔生物或者死伤甚众,可是落在她身上,以她的能力和功底,万万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不过打回原形,再将她逐回地狱而已!风闻魔王卡贝勒斯,对她可是分外倚重,断断不会轻易就再对她追加什么处罚的……”
我恨恨,什么不会追加处罚?那我脸上这些花纹是怎么来的?我嘶声叫道:“马卡尔,你如果想把我置于死地……你就自己出手,用不着挑唆别人!我脸上这些刻痕,正是魔王处罚我的时候刻上去的!……我,我对亚山,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胸口疼痛,说得断断续续。这加剧了我言语辩解的苍白,马卡尔闻言大笑。
“哈!耶泽蓓丝,你跟我们说,你们恶魔族竟然对亚山没有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魔王为什么要派你来芬丹大人身旁潜伏啊?你又为什么呆在芬丹大人身旁不走,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芬丹大人啊?芬丹大人难道没有对你报以绝对的信任么?你既然如此厚道,那么你又是怎样回报芬丹大人的啊?你难道没有在领军出战的时候,私下给恶魔通风报信过?或者是干脆手下留情给恶魔军队放水,好让他们获胜?听说你还是阿拉伦国王亲自派给芬丹大人手下历练的?这么说来,你欺骗了多少人啊?你狠心欺瞒一个已逝的老人,辜负了他投注在你身上的所有期望,你既然这么仁慈,有没有一点后悔过啊?”
这一段话说得太狠,也太尖锐了,正正击中了芬丹和我的神经。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想着:好狠毒的马卡尔!这一段话的推论入情入理,我一时间竟然无法辩驳!而且,提到这些,提到我曾经背叛了他的信任,背叛了阿拉伦国王的期望,将艾罗兰的利益出卖给魔王卡贝勒斯……芬丹必定有如万箭穿心,愧疚难当,定然不会再对我手下留情了——
我想起我们完成戍守边境的任务,回师塞利斯塔拉的那天,阿拉伦国王殷殷地看着我们,说:你们一定要齐心协力,一起为艾罗兰好好努力。
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辜负了他在生命尽头的期望,辜负了他和所有人对我的信任。
还有那个花妖。在艾罗兰边境的中央要塞,舍命来救我的那个花妖。她对我说:你是艾罗兰的新希望,你还帮助过我们,那么善良,是个好人……以后,要和芬丹大人,一起为艾罗兰好好——
假使她终于知道,她拿命换回来的,不过是一个恶魔领主无情的欺瞒,而那个恶魔领主,把她和其他精灵族人,甚至他们敬仰的阿拉伦国王,以及他们崇拜的大英雄芬丹的信任,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会后悔救我吗?会后悔就这样轻易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吗?
我想,此刻在芬丹心中,他那些所有曾经为我所勾起的心软和亲近,那些所有曾经交付给我的信任与温情,那个在森林的深处交换的,温柔的吻;甚至今日我们离开吉勒丹之前,并肩一同遥望朝阳升起,那扶在栏杆上彼此覆盖,彼此温暖的手……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最后,只留下狰狞的现实,有如谢尔戈炽烈的熔岩流一样,炙烤着他的理智,他内心一直顽固维护的正义和良知,嘲笑着他的轻信、他的失败,叫嚣着要向邪恶阵营讨还这个失去已久的公道——
我眼里终于淌下泪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芬丹的神情从矛盾悲伤乃至于愤恨绝望,一点一滴,严厉起来,最后,变得冷凝。
当他举高他的手,对我发出“光明圣言”魔法的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102
期待中的巨大法力掀起铺天盖地炽热的气浪,重重击在我的心口。我想,也许我的肋骨要碎裂了。因为那里传来钻心刺骨的尖锐疼痛,混合着裹挟我的热浪,给我某种错觉,仿佛这一切都回到了谢尔戈那个恶魔王国的熔岩地狱,仿佛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里,仿佛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面前这个人——
当那阵狂猛惊人的风暴过去,一切都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我颤巍巍扶着地面,半天才慢慢转为跪姿,再慢慢转为屈膝。有些迷蒙的视野里,映出了我腿上那双艳红长靴的靴筒。
又过了半晌,我才积聚了足够的气力,极为缓慢地站起。我的双腿颤抖,几乎不能支撑我沉重的身躯。
蹄形鞋型,真是不适合支撑与平衡身体的重量啊,我朦朦胧胧地想。
我头上的金发被战场上狂烈的风刮起,在空中飞舞。我摸摸脸,摸到削瘦的面颊和高颧骨。还有,右眼下淡淡的伤痕。
瞧,芬丹,现在我也和你一样,有一头金发了。倘若我再假扮农妇,潜入狮鹫帝国境内,也必不会招人怀疑了。因为我已经没有红头发了。
我侧过头,看到黛蕾尔那具无生命的身体在一旁静静躺着。很奇异,除了方才所受的伤之外,这一记“光明圣言”魔法,竟似只是将“耶泽蓓丝”从她体内击出,且重创耶泽蓓丝一人;于黛蕾尔那具精灵族人的身体,却是毫发未伤。
我慢慢转过头来,对着眼前那个人静静微笑。
“芬丹,你果然像我想的一样,那么正义凛然,那么冷血无情……”我艰难地一字字说道,感觉胸口有热热的黏稠液体淌下。我低头,看到自己露出来的腰间,那白皙的肌肤上纵横交错了无数血痕,更有狼藉的鲜血,在上面肆意流成一条条小河。
芬丹看起来是那样震惊,他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我。我想,就算我是恶魔领主里最美貌的一位,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想必也很狰狞而凄厉。
我的双腿终于难以支撑我愈来愈沉重的身躯和头颅,我膝盖一软,轰然倒地。
我挣扎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长长的金发纷乱地披散在我脸侧,我看见上面沾了无数血迹,纠结在一起。
芬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犹疑着,好像想要对我伸出手来,最后又什么都没有做。
我勉强以左手支撑自己的身子,慢慢抬起右手,在唇角拭去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他X的,这一招“光明圣言”魔法,实在太厉害了,不愧是光明系魔法里的终极招数。再加上我脑子简直是被驴给踢了,居然毫无抵抗和防备地就挨了芬丹这么一记。他的能力值多高啊?我怎么就会笨得束手待毙呢?就算我先前已经受伤,提起气来好歹防一防,也好过这么生生地捱一下吧?
混蛋芬丹,我居然会笨到以为你会念及这些日子的情分,下手轻一点。说来说去,毕竟你还是那个我先前以为的绿色无脑骚包面瘫严厉无情冷血古板肌肉男,决不会对任何恶魔族人假以辞色的;我,我又不是真的黛蕾尔,玩哪门子的自作多情呢?
我背后忽然轰然一声爆响,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随即,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后,我吃惊地回头仰望,看到一个全身披着红色重甲的人,他肩头甲胄上的那些尖牙上镶嵌的红宝石闪闪发亮。
魔王卡贝勒斯!
我震愕,魔王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印象里,在游戏中,总是有关某个英雄的一个大战役结束之后,他才会亲自出来亮个相。难道……我的出场机会就此终结?
魔王倒是一如既往,声如洪钟。
“哈哈哈……芬丹,不愧是那些坏脾气的小绿人儿的大英雄啊。就连我手下的得力干将,都在你这里讨不到什么好,差点被你杀了……”
他倒是有劲,一伸手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捉着我头发,将我拎起。我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另一只手就顺势锁了我的喉,掐在我脖子上,卡得我呼吸困难。
“耶泽蓓丝,看来,我交给你的任务是失败了。谢尔戈一直以来是怎样对待像你这种不争气的饭桶的呢?”他手上加力,我立刻不能呼吸,挣得脸色发紫。我双手徒劳地抓住他扼着我脖子的那只手,奈何身负重伤,已经没有了任何掰开他手的气力。
“魔王!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快快滚回地狱去,那里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芬丹在初时的惊异之后,似乎已经恢复过来,指着魔王厉声大喝。
魔王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敌视,哈哈大笑。
“想不到狮鹫帝国的女王心地这么狠,还能跟这个骷髅头子一道撺掇着这坏脾气的花匠,对我的得意手下,下如此重的毒手……”他的声音里似乎很快活似的,“不愧是注定将来要跟我生下黑暗弥赛亚的女人啊!”
伊莎贝尔女王果然动怒,“你……你胡说些什么!?”
魔王继续笑着。“好吧,你没有撺掇芬丹。一切都是马卡尔的错,是芬丹偏听偏信,如何?不过如果没有你们俩之前那两招,耶泽蓓丝身手也很不弱,好歹也不至于被芬丹劈成这样……”他跟流浪艺人操纵木偶似的,随意地摇晃了几下我的身子。而我,实在没有气力再去反抗。
“芬丹啊芬丹,你真是个愚蠢的好人。”魔王继续着他嘲弄的语调,“你那一身的道德正义,为了维护正义不惜牺牲一切的态度,实在令我作呕。这种人,往往容易遭人欺骗——你怎么会笨到相信马卡尔所说的,这个已经伤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能在‘光明圣言’这样巨大的威力之下幸存下来?”
他就像是拎着一个破碎的布娃娃那样,不屑地踢了两脚我拖在地上的双腿,还得意地冲着芬丹晃了晃我的身体。然后,又扼着我的喉咙,抓着我的头发,把我举高到他面前,让我能够与他头盔下掩藏的那双狠毒而阴险的眼睛直视。
“耶泽蓓丝,你对我的价值,到此为止了。不过,我也不能把你留给这地面上的这群正义之徒,说不定他们还很看重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想骗你投入他们的阵营哩。哈哈哈!你和阿格雷尔那个叛徒不一样……”他做作地凑近我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从你血液的味道里就可以嗅得出来——你是一个多么纯正的恶魔族人啊。所以,你是不能长久留在地面上的。留在地面上有什么意思呢?就算进了他们那个所谓的‘英雄祠’,还不是会被这个骷髅头子挖出来,最后变成一个吸血鬼,为他所驱役?来,跟我回去吧,我会把你埋在谢尔戈最炽烈的熔岩激流中,让你的躯体和谢尔戈的熔岩流融为一体……在那里,你将得到永恒的平静——”
“……你住口!”芬丹忽然厉声大吼出来。
我攀着魔王扼住我喉咙的双手,忽然停止了徒劳的用力。我奋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芬丹此刻的神情。然而魔王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仰天长笑,手上用力——
在我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瞬,我听到魔王忽然在我耳畔,用一种只容我们两人听到的极低极细微的声调说道:“耶泽蓓丝,你做得很好。他们的联盟,会破裂的——”
为什么呢?我迷蒙地想着。为什么呢?
芬丹已经听从了他们的话,消灭了我这个恶魔领主啊。在正义和公理面前,他毫不犹豫地对我使出了光明系的终极魔法“光明圣言”,表现得多么正直,多么严厉,多么无情!
只是,我来不及想清楚了。魔王又加重了一些手上的力量,我感觉自己的脖子即将被扼断。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而模糊不清的“啊……!”,就跌入了最终的黑暗。
入V公告。
在开始写这个公告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很遗憾的。
根据JJ的字数统计,这篇文的总字数已经超过了26万字。一直到发现某些无良网站恶意盗文之前,我的本意,都是要一直免费下去,直到让大家看到这个故事的大结局。
可是上周的某日,偶然有童鞋来报告,说百度大神发现了未经授权盗转此文的网站。而且还不是一家两家。慌忙去交涉,有的网站撤文了,有的网站不但不撤文,反而连我生病的通知也照搬,当我在JJ这边警告对方之后,新贴的章节依旧照搬。简直猖狂得紧。
没办法,一边再发公告警告盗文者,一边再去试着和网站管理员交涉吧。只是没想到,正告也正告了,和对方网站的管理员交涉也交涉了,人家还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就是不删文。
其实我真的不能够理解,我又没有V,JJ也有手机下载功能,还有人偷这篇文去做什么呢。难道这年头偷文有工资拿么。
有童鞋说,有人搬你的文,说明你写得好,别跟他们动气。
可是,怎么能够不动气呢?
写这篇文伊始,我的健康状况就一再出问题,最后不得已动了个手术,术后恢复得又不好,半夜去医院急诊了四五次,医生嘱咐最好天天保持平躺的状态,才有助于伤口的恢复。我就半倚在椅子上,尽量把身体舒展成一百二十度的样子,一点点打字,维持着这篇文的日更。
我不是要拿这些事情来卖可怜让大家同情,只是想说明,这是我拼命写出来的一篇文章。既然我这样拼命,看到有人用最恶意的手段来对待这篇文,我就决不能忍。
有童鞋说,抄了就抄了,有本事别让作者看到啊。
可是就算我一辈子看不到,这样恶意亵渎他人艰苦努力的事情,就可以被容忍么?
有童鞋说,难道你要为了那几个坏人而抛弃支持你的大家么。
其实看了这样的话,我心里尤其难过。
我努力维持日更或者一日两更,每一条留言后面都认真回复,难道就换来为了防盗不得不入V的结果么。我真的不是贪那几分钱的人,也真的十分感激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可是我能够反制对方的手段太少,又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让他们继续猖狂地偷盗接下来的章节。
虽然作为作者,每一篇文都像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但这篇文,一来因为是我结婚以后第一个新坑,二来因为这个游戏是在饲养员影响之下我才开始玩的,三来因为这一路上的写作始终充满了不被预期的艰辛,所以在我眼里,这篇文尤其重要。非常重要。重要到我就是不愿意让它白白被坏人糟蹋。
所以,对于那些支持我鼓励我一路上陪我走过来的童鞋们,万分抱歉。这篇文,春节前将会入V。目的很简单,为了防盗。
童鞋们愿意花钱看文,我十分感激,今后也会尽量保持日更的速度不变。并且首次更新V的章节时,会一次过更新正文和番外总共三章,来答谢大家一直以来给予我的温暖和关怀。
童鞋们不想花钱看文,那就多留几个字,每一个留言,只要达到可以赠送积分的字数,我一定会赠送积分让大家继续可以看文。这个积分是JJ系统自动计算的,不是说我想给谁多少就可以完成的,我保证只要在哪条留言后面看见这个选项,一定会点选,但是就要辛苦大家多打几个字了。
如果有童鞋因为入V而失望了,从此不想追这篇文,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也尊重你的决定。我写这篇文的诚意一直没有变,只是请大家能够谅解我想要保护自己辛勤艰苦的写作成果的心情。
我如果真的一开始就想入V的话,我也不会白白放了26万字上来,只为和大家分享这个我构思得很愉快的故事。说句实在话,如果真的早想V,最多免费放十万字,剩下的不是还有十六万字可以让我收钱呢么。可是我真的意不在此。
其实在我心里,钱始终不是第一位的,我看重的是大家鼓励支持,和喜爱这篇文的情分。
只是我太笨,个人的力量也太渺小,保护不了这篇文不被盗,所以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手段来保护我的心血。对童鞋们的影响,和给童鞋们造成的不便,我深表歉意。
预计春节前恢复更新,会一次过更新三章,包括正文和番外,当作入V的一点心意吧。对于我作出的这个决定,不管大家是不是理解,我都衷心感谢,你们曾经给予这篇文和我自己的支持。
祝大家春节快乐。
PS. 入V后规矩照旧,如遇长评,或者二更,或者番外……
再PS. 本文严禁转载,请那些盗文者自重,尊重作者的心血结晶。
103
我醒过来,觉得胸口和喉咙都十分疼痛。
我摸摸疼痛不已的胸口,摸到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我顺着那道伤疤摸了一圈,发觉能够醒过来,我的生命力真是一个奇迹。
我再摸摸喉咙,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闷哼,觉得真是倒霉到家。
正有些初醒时的迷茫,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个背后生翼、头顶长角,腰肢纤细,双脚却是蹄形的性感惹火女郎走进来。
等我看清了那女郎的外形,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燃烧起来。
他X的,我都九死一生了,这个见鬼的世界,见鬼的游戏,居然还是不让我重新读档?还是不让我平安回家?
那妖姬飞奔到我床前,声音很是欢喜。
“耶泽蓓丝夫人,您醒了!您一向为大王办事最是得力,怎么这次偏偏就成了这样呢……还好您没事!大王对您这次的表现极为满意,还派了好多人来给您治伤呢……说等您醒来,就要您去见他,另有重要任务交给您呢。”
我的脑子一热,顾不得再想脸上的疼痛,猛然翻身面向着她,直跳起来。
“你说什么?!你……你叫什么?”
多么熟悉的一幕呵!就连对话,也何其相似。可是,这个妖姬,不是我曾经的侍女,娅莎德。
“夫人,我叫莱洁丝。”
她的发音并不那么标准,带着微微的一些口音。听我耳里,虽然胸口和喉咙很痛,我还是笑出来了。
乐杰士?那个我从前对他们家的沙拉很有爱的平价西式快餐厅?
我勉强把那一阵笑意压回去。在胸口和喉咙很痛的时候,笑简直是一种苦刑——我问道:“那个,乐杰士,我原来的侍女,娅莎德呢?”
妖姬莱洁丝的眼神也很茫然。
“夫人,这个我可真的不知道哩。不过您上次出任务,在地面上呆了太久,那时候谢尔戈这里,也选拔了很多人去参加新组建的军团,也许娅莎德那时候报名去参加训练,追随夫人的脚步去了吧……”
我诧异。什么时候娅莎德变得这么出息了?去参军也不告诉我一声?不过能够靠自己的努力往上走也是好事,大约她想给我一个惊喜,升成宠姬再告诉我?何况我也一直鼓励她积极参与修习、训练等等,她可能也是不想令我失望吧。
我暂且抛开娅莎德的问题,支撑着下了床。
嗯,感觉还凑合。感觉四肢身躯都还在,就是有点不协调。可能是躺的时间过久了,身体四肢都缺乏活动所致。
只是我感觉好像这具身体被一群大象踩过一样,哪里都不得劲儿。
不过,魔王的传召是不能轻慢的。
我挣扎着在屋里走了几圈,把步幅倒顺了,又对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毕竟他传我过去肯定没好事,多半又要让我靠着什么妖媚的外表勾引人,我还是先把自己这摊硬件设施整理好,让他觉得我还是很有用的——我昏晕过去之前,对于他那句“耶泽蓓丝,你对我的价值,到此为止了”的话,实在印象非常深刻,一想到就心惊肉跳。
我慢慢地挨到魔王的宫殿门前,见到魔王已在那里等我,不由大惊,立刻恭恭敬敬地趋近前去,给魔王施礼。
魔王倒是挺和蔼,那语气平和得我简直要以为自己人品大爆发,获得了上天的垂怜。
魔王先简单询问了我两句诸如现在感觉如何之类的话,我诚惶诚恐下拜感谢他的垂顾,说自己的伤虽然还没好利落,但是已经随时准备好为大王再次出征云云。
魔王显然很满意我的回答,立刻表示要派我去出一个极重要的任务,放眼整个谢尔戈,也只有把这个任务托付给我,他才放心。
我后脊梁上当即冒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见他说得这么恳切,这任务八成又是九死一生的催命符。为什么我就如此命苦?我真想仰天长啸,可当着魔王,我又没胆。
魔王今天大概是被雷给劈了,不但忽然善解人意起来,就连语气也比平时柔和得多,对我说的话也一下增加了不少。
“不用担心,耶泽蓓丝。你这一役表现实在太出色,让我重新燃起了对你的信心。和你的杰出表现相比,拜娅拉在阿格雷尔面前露了马脚,一再给我坏事,她的能力和你相比实在不是同一个等级啊。”
我愣怔。这游戏里的世界,已经混乱疯狂到什么程度?
魔王见我没应声,也不生气,带着一些慰勉的语气说道:“你上次伤重,昏迷了很久才醒。因此很多近况都不晓得,也是正常的。现在,我已如愿让伊莎贝尔女王生下了我的继承人,未来的黑暗救世主——弥赛亚!虽然后来阿格雷尔这个叛徒居然有胆子去联合了那些精灵和法师们,又把伊莎贝尔抢了回去,不过,无碍我的大计……”
我暗暗惊愕。
如此说来,按照我先前对于游戏进程的认识,银色城邦最杰出的大法师——赛勒斯的儿子,大法师中的后起之秀泽希尔,已经联合了芬丹,还有尼科莱国王的舅舅哥德里克,以及阿格雷尔经过净化仪式之后变身成的黑暗精灵雷拉格,依靠宝物“狮鹫之心”的威力到达谢尔戈,击败拜娅拉和魔王,抢回了伊莎贝尔女王。
不过,不知道拜娅拉此刻又在哪里?是否硬行将伊莎贝尔女王的灵魂拘禁起来,自己则伪装成女王的样子,在狮鹫帝国活动?
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魔王已经给了我答案。
“哈哈哈!我已经派拜娅拉秘密潜入了狮鹫帝国,伪装成伊莎贝尔女王的样子,控制整个帝国!不过,事情进行得远没我设想的那样顺利——耶泽蓓丝,你的长才,将助我一臂之力。阿格雷尔那个叛徒,只有你的才能,才足够应付。我知道他为了女王,会不死心地一直跟我作对!去,耶泽蓓丝,潜伏在阿格雷尔身边,让我了解他的动向……一旦事情有变,我们也可以首先终结他这一支力量——”
我一愕,“大王,您这次还是让我去……去诱惑他么?”那我捡回来的半条命就真的没戏了。阿格雷尔可不是芬丹,他足够精明,还有腹黑。他的魔法远高于其他任何一个人。他熟知恶魔族的一切。而且,对于伊莎贝尔女王的爱情凌驾于任何事物之上。
对于这种人,潜伏、刺探和破坏,其实还不算是最坏的差使——如果让我去诱惑,那么我还不如像上次那样直接死了算了。
就连芬丹那种纯情男,我都被他那一记翻脸不认人的“光明圣言”打得只剩一口气;阿格雷尔这种又专情、又腹黑的男人,就更加不会对我产生什么感情了——
还好,也许是魔王念在我上次出任务的成绩还不错,这回也通情达理了一些。
“当然,我知道阿格雷尔那个人,让你去引诱他是不现实的。你也不必这样做,只要博得他的好感和信任,潜伏下来做个密谍,如果有重要计划时也好里应外合,也就够了。”他的语调比上次让我出任务时温和得多,简直让我有点诚惶诚恐,如芒在背。
“耶泽蓓丝,你上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艾罗兰的阿拉伦国王已经死了,现在国内是无人继位,群龙无首;他们与狮鹫帝国的联盟也名存实亡。因此,我相信你这一次也必不会令我失望。”
我后背上又沁出了冷汗,心底又隐隐惊异。
阿拉伦国王之死,是我假扮黛蕾尔时就知道的。但是,在击败魔王、帮助伊莎贝尔女王脱离魔王的掌控之后,芬丹理应已经返国,而艾罗兰国内,放眼望去,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能力和声望,来继承国王的位子。那么,为什么他却没有这么做?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相识之初,考德威尔领主率军来请求政治避难的时候,即使是阿拉伦国王,都有些犹豫不决;是芬丹力主艾罗兰应当信守古老的联盟誓言的。
那么,为什么艾罗兰又没有同狮鹫帝国联盟?或者说,为什么艾罗兰放任古老的联盟誓言成了一句空话?
我谦恭地辞出魔王的宫殿,一直回到自己的住处,想了又想,却始终想不明白。
104
根据魔王最近对我的和蔼可亲指数,我已经可以推断得出来,他当初在芬丹拿“光明圣言”魔法劈我的时候及时现身,对我喊打喊杀的,不过是火上浇油,制造猜疑气氛,离间艾罗兰和狮鹫帝国的关系,让芬丹对于伊莎贝尔女王和马卡尔的不满更深一层罢了。
只是可怜我当了趁手的道具。
我哀叹着在住处静静养伤,指望着能快点好起来,赶快逃离这个又燥热又没空调的熔岩地狱。
这段时间里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下亚山世界的现状。
在芬丹、雷拉格、银色城邦的大法师泽希尔以及狮鹫帝国的哥德里克公爵四人合力杀进谢尔戈,击败魔王,抢走伊莎贝尔女王之后,魔王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了,因此并没有从前那般能力上到亚山的地面世界里去,而且这一回在谢尔戈,算是彻底被放逐的状态了,终日也不知道飘荡在哪里,直是神出鬼没,变幻无常。不过他貌似要召见我都得事先算算时间,有时有晌的,害得我对他原先的高度敬畏又颤危危掉下去一截。
难怪他现在对我如此和颜悦色,原来是他自己原本那邪恶又强大,几乎无所不能的力量被削弱了不少,也不像从前那般心想事成了——我暗忖,这种人物照旧而剧情常新的劲头,果然不愧是资料片啊!
我估计,眼下八成在魔王看来,我康复之后,就算工作态度没有拜娅拉那般不遗余力搧风点火扰乱治安危害社会的狂放劲儿,好歹也能算得上一生力军,做点跑跑腿盯盯人暗中送点儿密报或者给人使一小绊子啥的活儿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上次他让我破坏艾罗兰和狮鹫帝国的结盟,看来我虽然皮肉受苦,但却歪打正着,结果很成功,魔王很满意,在我的历史记录上大大书写了光辉的一笔。
也难怪他派我去监视雷拉格。因为除了芬丹之外,眼下这游戏世界里,最能够威胁到他的就是雷拉格了。
大法师泽希尔虽然魔法无比厉害,好歹他们法师一族长期在南方的银色城邦闭门研究魔法,也不是整天仇深似海地追着恶魔族喊打喊杀的,威胁不算太大。而狮鹫帝国么,有拜娅拉坐镇,搅和得国内一团混乱,邪恶势力风起云涌的,更是起不了什么妖蛾子,反而能够成为恶魔势力的有效支援。艾罗兰么,群龙无首不说,芬丹眼下也好似只想闷头自扫门前雪。暂时,不构成什么太大的威胁。
只有雷拉格,掌握着半个易格池沃的力量,不容小觑。而且,他爱的伊莎贝尔女王又被魔王玩弄成这样,失身又失魂的,是个男人都有三分血性,何况是原就出身于恶魔领主的雷拉格?只怕哪天谢尔戈一个不防,他就要打上门来,给心上人报仇了。
话说回来,在魔王的能力被当初的一场大战削弱,且被放逐之后,拜娅拉趁势上位,如今已经是恶魔族第一干将了,几乎能够继魔王之后,独力与正义势力为敌。
我暗忖,这偶蹄类混帐,没想到还真够忠心。不知道魔王又是拿什么力量来控制她的。
话说,根据我对游戏资料片情节的了解,拜娅拉在狮鹫帝国拉起了一支红色圣堂势力,当假女王当得风生水起,还谋害了哥德里克,把哥德里克的女儿法蕾妲逼上了反路。邓肯公爵护着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尼科莱国王的小侄子安德烈王子出逃矮人王国,但是小王子却终究被骗回去杀害了。
难得矮人王国里还有个邓肯公爵的哥们——乌尔夫斯坦是个明白人,可他也得解决被人蒙蔽的矮人王托尔戈哈的问题——看样子,眼下拜娅拉假扮的伊莎贝尔女王已经跟矮人王订下了联盟誓约,乌尔夫斯坦算是回天无力了,除非击败矮人王,自己取而代之。但是乌尔夫斯坦这人么,又有点好人的通病,就是愚忠愚孝,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剧情的大致走向应该是这样的。只是我在床上一躺N久,对时下的天下大势却有点看不清楚。
毕竟我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各方势力同时动荡的世界,而不是当初游戏里那种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的模式——在忙着用一个种族的英雄做任务的时候,不牵涉到其他种族的现状,也不用担心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闷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一时间,我的头脑里接收到的各种资讯外加小道消息,加上自己原先对游戏剧情的粗浅理解,直是塞了个满满当当,弄得我头晕脑胀,不知所云。
看起来,如今的黑暗精灵方面,雷拉格现在还避而不出,玩起了独善其身的隐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暗影女族长伊拉娅遵循黑暗之龙马拉萨及其女的指示,已经动身上路寻找雷拉格。
奇怪,依然是天下大乱的局面,但精灵王国艾罗兰却是一片静悄悄。他们的一部分国土和城镇同样被恶魔和红色圣堂军队占领,但他们却只是闷起头来关门打狗,谁来侵占国土就打谁,打跑了也决不追出国去或者跟别人结成什么联盟来赶尽杀绝。
而且,自从阿拉伦国王过世之后,艾罗兰成了无主之地。本来精灵王国就不设什么王子太子之类的世袭位置,一直以来都是以声名为参考、以才能为取向、以功绩为标竿,选择继位的人选,很有点民主的萌芽劲头。听说已经有各路人马多次热烈殷切地频频劝进芬丹,但芬丹却无一例外,全部拒绝。可是,艾罗兰国内只有他声望最高,功绩最孚众望;他都谢绝了,在他盛名之下的阴影里,就更加没有人够格继位。因此,艾罗兰的王位便一直虚悬至今。
芬丹这个人,变得很古怪啊。我半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听着面前探子的汇报,心里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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