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开玩笑,亲爱的小姐,”市长回敬道,“我很同情这种人:他搂在怀里的幸福倒是实实在在的,可仍然于他无所帮助,因为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苦苦思索着一个谜。那位被他搂在怀中他习惯地叫她幸福的年轻女子,也帮他解不开这个谜,世界上任何其他人,也帮他解不开啊。”
老Chu女仰着头,茫然望着讲话的人。“那他就别思索了呗!”她终于说。“他不能啊。”
“为什么?他看上去不是还挺神气的吗?”
“是的,”市长若有所思地说,“他甚至会变得妄自尊大,有朝一日说不定又会成为罪人。要知道这个谜就叫:我怎样才能恢复失去了的尊严呢?——他永远解不开这个谜。”
“唔!”老Chu女道,“市长先生,您总是有这类古里古怪的念头。可我想,咱们在这儿待得够了;花环的味儿太浓,油灯老在冒烟,我的头发和衣服又该臭好几天了。”
他们全走了,留下穷人们继续作乐,只有市长还停了几分钟。这当儿,那年轻的一对儿幸福地跳到他面前来了。那位十七岁的少妇眉开眼笑地望着丈夫的眼睛。他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双眸,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这样还能过多久呢?”市长喃喃着,赶上了其他的人。
这样倒又过了相当长时间,因为那女子虽是穿着破衣烂衫长大,却年轻而且纯洁。他们一起住在出城向北去那条大路尽头的一所茅屋里。前面一间小小的卧室归他夫妇二人占用,她母亲则勉强在狭窄的厨房中铺了一张床。约翰的老东家已经了解到,他比别的监工多做了一半的事,加之又有市长替他说情,便将他长期雇佣了下来,尽管经常有人去劝东家赶走这个坐过牢的家伙。因此约翰一直有活儿干,他妻子也常常如此,饥饿的忧愁便没有来搅扰这个小小的家庭。屋前还有一块园子,园内长着些女贞树,繁密的枝叶一直伸到了大路边上。夏日傍晚,妻子常常静坐园中,等着丈夫下工回来。丈夫一出现,她便飞也似的迎上前去,强迫他在长凳上坐下。可他从不习惯与妻子并排而坐,总是把她抱在怀中,像抱一个孩子似的。“来吧,”他说,“我并不怎么累。我所拥有的不多,我必须把自己的一切都抱在怀里。”有一天傍晚,约翰如此说。这当儿,她凝视着他,用手指抚摩他的额头,像是想从他额头上抹掉什么似的。“越来越深了呢!”她说。
“你说什么,汉娜?”
“皱纹——不,别说了,约翰。我刚才想,桥工们今天过节,其他人都去了,可他们没有邀请你。”
“皱纹变得更深。甭提啦!”他说,“甭再提这个,我反正也不会去的。”说着,他把自己的妻子搂得更紧。“这样最好,”他说,“就咱俩在一块儿。”
——几个月后,孩子就要出世了。善良的老婆婆给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儿为产妇炖一罐汤,一会儿又翻出那几件可怜巴巴的小衣服来瞧瞧,这是她近几个礼拜用旧布片替自己盼望着的小外孙缝制的。少妇躺在床上,男人坐在她身边。他把工作丢到了脑后,耳朵里听见的只有妻子的呻吟。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约翰!”她呼叫着,“约翰!快呀,快去找格里滕大娘!可得马上回来哟,别丢下我一个人。”
约翰呆呆地坐着,再过不多久,他就要做父亲啦。他让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仿佛突然又看见自己穿上了囚衣。“对,对,”他高声道,“我马上去了就来!”
时间是早晨,接生婆就住在同一条大路边。约翰跑到她家,拉开门冲进去,看见一个胖老婆子正坐在房里喝早上的咖啡。“嘿,是你!”她悻悻地说,“我还以为至少是位公务员呢!”
“可咱的老婆也不比他的差!”“你老婆怎么着?”接生婆问。“甭问啦!您快跟我走吧,我老婆难产,等着您去帮助。”
老婆子打量着激动的丈夫,像是在盘算去这一趟如果还不至于一无所获,那又到底能挣到几个钱。“你只管头里走!”她说,“我得先喝完咖啡。”
约翰立在门口,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她又道,“你那小子不会下来晚了的!”约翰恨不得掐死这婆子。然而,他咬紧牙关,他的妻子需要她啊。“咱求求您,格里滕大娘,别这么慢慢腾腾地喝哟!”
“唔,唔,”她回答,“我喜欢怎么喝,就怎么喝。”约翰走了。他看出来,他讲的每一句话,都只能使老婆子更不耐烦。回到家,他发现妻子在床上痛得直叫。“是你吗,约翰?请来了吗?”“还没有,她等等就来。”这“等等”却已是半小时。约翰呆呆坐在哭喊着的产妇旁,一动不动。老婆婆呢,却在厨房为格里滕大娘再熬一杯咖啡。“她可能说喝就要喝哩,”老婆婆自顾自地叨叨着,“得把她服侍得高高兴兴才是!”
“约翰!”屋里的产妇叫着,“她还没来吗?”“没有,”他应道,“她要先喝完咖啡。”他咬牙切齿,紧锁眉头。“她说你至少也该是个公务员的老婆!”“约翰,约翰,我快死啦!”她突然大叫。
约翰一下跳起来,冲出房去,半道上碰见了接生婆。“怎么样,”她大声问道,“生了吗?你这是上哪儿?”
“去找您,格里滕太太,找您救我老婆的命!”老婆子笑开了。“放心吧,你们这号子人才不会轻易就死掉的!”说话间,她与约翰到了那所小小的住房前。进屋后,她便去看产妇。“老婆婆呢?”她问,“难道你们什么也没想到准备吗?”接着,便一五一十数出了一大堆人家在这种场合总要为她准备的东西,他们便尽其所有地为她拿了来。
约翰站在床前,浑身颤抖。孩子到底生下来了。接生婆向他转过脸:“给你添了个闺女,不用去当兵啰!”
“一个囚犯的女儿!”他嘀咕着,随即跪倒在床前,“求上帝收她回去吧!”
世人对他愈来愈怀敌意。每当他需要他们帮助时,每当他有事去找他们时,他得到的回答都是对他早年失足的谴责。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而要换上其他任何人,都可能听不下去。也许会有人讲:“你有两条粗胳膊,拳头也挺大,干吗忍气吞声,干吗不叫他们住嘴?”是的,确实有一次,一个碎嘴子水手骂他妻子叫花婆,约翰就把这家伙打倒在地,险些儿砸碎了他的脑袋。后来,在法庭传讯时,多亏对约翰怀有好意的市长帮助,才好不容易把事情给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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