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施笃姆长期以来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其热烈的程度甚至使某些德国朋友大为惊讶。施笃姆在中国的接受问题,自然就引起中德两国不少学者的关注,而弄清楚这个问题,又最好是从他的代表作《茵梦湖》谈起。
《茵梦湖》译本知多少!
《茵梦湖》的译本数目,过去一般都估计在六七个之间。其实,包括中国的台湾省和香港地区在内,我所知道的译本总数已达二十二种,而且很可能还有遗漏。在我国老小皆知、影响深远的长篇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译本的数量也不过如此。说来凑巧,它的第一个译本与《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样,同样出自郭沫若之手。不同的是它系合译,但问世的时间却比《少年维特之烦恼特》早一年,即在1921年7月1日由上海泰东局初版,可以认为是大翻译家郭沫若一生译事活动的第一个重要成果。译本前还附有郁达夫的序。这个本子随后由不同出版社一版再版,单“泰东”一家,至1931年11月就印了十四版之多,足见多么受欢迎。关于翻译此书的情况,郭沫若在《创造十年·学生时代》作了生动的回忆。
继郭译之后,紧接着又出了唐性天(1922)、朱锲(1927)、张友松(1930)、孙锡鸿(1932)、王翔(1933)、施瑛(1936)、梁迂春(1940)以及巴金(1943)等的重译本,也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巴金的译本收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印行的《迟开的蔷薇》一书中,1943年9月初版。他在为此书作的后记中写道:
十年前学习德文时,曾背诵过斯托姆(theodorstorm,1817-1888)的《迟开的蔷薇》,后来又读了他们的《蜂湖》。《蜂湖》的中译本(即郭沫若先生译的《茵梦湖》)倒是二十年前在老家里读过的。
我不会写斯托姆的文章,不过我喜欢他的文笔。大前年在上海时我买过一部他的全集。我非常宝贵它,我一有空就拿它出来翻读。虽然我至今还没有把德文念好,可是为了学着读德文书,我也曾翻译过几篇斯托姆的小说。
今年在朋友处借到一本斯托姆的《夏日的故事》,晚间写文章写倦了时,便拿出来随意朗读,有时也运笔翻译几段,过了几个月居然把里面的《蜂湖》译完了,此外还译了几篇较短的作品。现在选出《蜂湖》等三篇来,编成一个小小的集子。我不想把他介绍给广大的读者。不过对一些劳瘁的心灵,这清丽的文笔,简朴的结构,纯真的感情也许可以给少许的安慰吧。
在这段引文中,巴金不只谈了译《茵梦湖》的前后情况,而且回顾了自己与施笃姆之间有过的种种关系(关于这个问题后文将详细论及)。巴金的译本是出得比较晚的,可是影响却相当大,不但新中国成立前多次重版,1966年香港南华书店还重排过;1978年又收进了上海文艺出版社编印的三卷本《外国短篇小说》中,在当时刚打倒“四人帮”不久还闹着精神饥荒的中国赢得了大量读者。前年,作为迄今为止的最后和最年轻的译者,我应约重译《茵梦湖》。在工作的过程中,我仍从巴老这四十年前的旧译文里得到不少启示。
在我们中国,是否还有哪一篇外国短篇小说像《茵梦湖》这样一译再译,而且同时拥有像郭沫若、巴金、梁迂春等等这样一些大名鼎鼎的译者呢?以笔者的孤陋寡闻,的确还不知道。
《茵梦湖》与《意门湖》之争
译本多了,译家之间必然会在原文的理解、译文的表达以及保持原著的风格等问题上,产生分歧,而且一般的讲,重译者总是自认为胜过先前的译者,于是乎便引起争论。唐弢著述中的一篇题为《茵梦湖》的短文,可使我们窥见当年热闹情景之一斑,兹摘引于后:
郭沫若精德文,又曾与钱君胥合译过德国施笃姆原著《茵梦湖》一册……《茵梦湖》有誉于世,我早年读此,倍受感动,印象之深,不下于《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本书有多种译本:商务印书馆有唐性天译本,书名作《意门湖》;开明书店有朱锲译本,书名作《漪溟湖》。朱锲在序文指出唐译语句滞重,不堪卒读,“实逊于郭译。但郭译也有错误,并指出可以商榷之处凡十条”。最后,北新书局又有英汉对照本,为罗牧所译,序文中对郭钱合译之译文施以攻击,谓不可信。早期译者常持此种态度,实则所据原文不同,罗译既系英汉对照,根据英文本转译,实难据为信史。
说到分歧和争论产生的原因,唐弢先生指出的一点当然是对的。不过,除此而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译者所持翻译标准的不同,而且毋庸讳言,有时恐怕也存在门户之见乃至文人相轻、同行相嫉习气的影响。例如朱锲的译文根据的也是德文本;但他在序文中列举的郭译“可以商榷之处凡十条”,笔者在一一作了研究以后发现至少有两条,原本是郭译的更深刻、更正确,表达更自然,更顺达。
当年环绕着《茵梦湖》的论争,从好的方面看,反映了文坛思想的活跃,不存在或较少存在对名人只能捧场不能批判的情况。再者,就郭沫若译《茵梦湖》与唐性天译《意门湖》两者的译文和书名孰优孰劣这个问题,在创造社的郭沫若、郁达夫与文学研究会的沈雁冰、郑振铎这些文坛大将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以今天的眼光衡量,就更具有文学史的意义了。郭沫若于1922年6月22日写了《批评〈意门湖〉译本及其它》,同年9月1日,沈雁冰便在《时事新报》附刊《文学旬刊》上以《半斤八两》相驳斥,接着郭沫若又在《创造季刊》第一卷第三期作出《反响之反响》(收入郭沫若《文艺论集》),如此你来我往,很持续了一段时间。
今天,我们断断没有就这个论争评判是非曲直的必要。只不过郭译优于唐译,看来倒是事实;朱锲在其《漪溟湖》译序中也说唐译“语句滞重……实逊似郭译;郭译文句颇流利,意味也深长,可说是译品中不可多到的文章”。至于书名,《茵梦湖》更胜《意门湖》远矣。茵梦湖三字很能激起读者的联想,很富有诗意,完全符合原著的意趣和格调,也就难怪能经住时间的考验。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茵梦湖》已经成为定译,并将随着作品本身而流传下去,虽然在现实生活里并不真的有一个茵梦湖,但自“五四”以来,它却在我国万千痴情男女的梦中时时漾起涟漪。
从《茵梦湖》到《林中》
《茵梦湖》这篇小说分为十段,每段有一个小标题,第三段的标题叫《林中》。1925创造社作家周全平出版了一部中篇小说,也题名《林中》(收入《梦中的微笑》)。这《林中》与《林中》之前,有没有什么联系呢?肯定地回答:有。而且,这联系不仅仅限于两个标题的雷同,而存在于两篇小说的内容、形式以至于情调之间。
周全平的小说也分成一个小段一个小段,只不过比《茵梦湖》多两段而已,其各段的标题与内容梗概如下——林中:湖、山、森林的描写,一副晚秋景象。
薄暮:一位贫病交加的老人坐在林中墓畔回忆往事,“那时他的失神的目光,渐渐射到那荒凉的坟墓上。忽然乾枯的眼眶里放出一缕垂灭的迥光……一场美丽的多趣的命运的游戏,便在惨淡的,悲凉的秋夜的森林中展出来了。”
童时:仙舟、露苹青梅竹马,“天天聚着,已经亲热得像一对小夫妻了。”
姑母家:露苹十二岁时与仙舟分手,十八岁时重逢仙舟已是“妖憨玲珑”少女,但即被后母许配给了有钱的表兄李某。
湖畔:仙舟、露苹互诉衷肠。
秋雨:露苹发出控诉:“那新来的,李先生家底世兄,已把我底幻梦刺破……煊赫的豪富贵公子在礼教的假面下夺去了我底所有。啊!残酷的礼教夺去我底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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