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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美国人在大象身上摸到了什么

[21]美国空军远征部队构想,详见威廉·卢尼空军准将在《空中力量》杂志1996年冬季号上的文章。

对海军而言,既然已经有了《前沿……由海向陆》的新战略,组建由海军舰队和陆战队混编的远征部队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与举步维艰的陆军、狂飘突进的空军不同,海军更乐意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演习和实战来打磨“海军远征部队”的构想。从1992年5月大西洋总部的“海洋冒险”、欧洲总部的“双重突击”、太平洋总部的“无声杀手”、陆战队的“海龙”演习,到建立伊拉克南部禁飞区的“警惕南方”、威慑伊拉克的“警惕勇士”,以及在索马里的“恢复希望”、波黑的“­精­­干­卫兵”、海地的“维持民主”,每一次行动,海军都在孜孜以求地试验着自己的新编组[22]。他们给这支出一个航母战斗群、一个两栖戒备大队和海军陆战特设部队组成的“海军远征军”规定的任务是,迅速控制海洋并在沿海地区作战。最令海军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这支远征部队所需的两栖登陆装备,竟然出乎意料地获得了国会批准的预算资金[23]。美国政治家们对海军近乎某种情结式的偏爱,使海军特别是海军陆战队走出了海湾战争时遭受冷遇的­阴­影,并在建立新的海军体制编制后,对占据美军中第一军种的地位充满自信。

[22]正像海军作战部长凯尔索和陆战队司令芒迪所说的,在军费不断削减,海外基地越来越少的情况下,“美国需要一支规模较小,但能快速部署,易于合理编配和训练有素的联合作战部队”(1993年5月,《海军学会会刊》)。关于“海军远征部队”见《海军陆战队》杂志,1995年3月号。

[23]见1995年11月号《海上力量》,L·埃德加·普赖纳《从超越地平线到超越滩头》:“出乎预料的预算资金——美国国会最近同意在1996财年拨款建造第7艘多用途两栖攻击舰,此事令海军不胜惊喜。由于预算限制,美海军本打算到2001年才为该舰提出拨款申请……海军原决定把建造第一艘LPD-17两栖船坞运输舰的拨款请求推迟至1998财年,而不是1996年。但出乎预料的是,国会投票同意今年为该舰拨款9.74亿美元。”

海湾战后开始的体制编制改革,不仅调整了美军内部结构,而且也推进了武器的研制和战法的变化,甚至对美国国家战略也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小型、灵活、迅捷,既可用于军事打击,又能执行非战争军事任务的“远征军”,成了各军兵种竞相采用的新编制模式,也成了美国政府手中方便又有效的工具。我们发现,由于有了这几支得心应手的“杀手锏”,甚至促成了一种令人担忧的危险倾向:美国政府在处理国际事物时,已经变得越来越喜欢动武,出手也越来越快,并且是睚眦必报。这种军队与政府、军事与政治的互动,正在使美军从体制编制进而到战略思想都开始经历一次深刻的但也很难说不是灾难­性­的变化。目前,美国国防部试图着手把地面、空中和海上的远征军组成一体化的“联合特遣部队”,就是这一变化的最新步骤[24]。只是这种充分一体化后的部队,在灵便迅捷地完成美国政府赋予的全球使命时,是否会以同样的特点把美军乃至美国拖进某个令其伤透脑筋的泥沼,现在还难以逆料。

[24]1993年美国《防务全面审查报告》提出,“下列部队‘组件’足以应付一场大规模地区冲突:4-5个陆军师;4-5个陆战队远征旅;10个空军战斗机联队;100架空军重型轰炸机;4-5个海军航母作战大队;特种作战部队……此外,我们还提出了一个海外存在部队的新概念,即‘自适应特编联合部队’。它根据战区司令的要求,由特定的空军部队、地面部队、特种作战部队和海军部队编成。”

从联合战役到全维作战——距彻悟一步之遥

我们说美国军事理论滞后,仅仅是相对其先进的军事技术而言。比之其它国家的军人,美国人充满技术­色­彩的军事思想,在假定未来战争就是高技术战争这一尺度下,当然处于无人可及的领先地位。也许率先提出“新军事革命”的苏联奥尔加科夫学派,是唯一出现过的一次例外。

经过海湾战争的铁砧锻打,“军事革命”呼之欲出。不独在美军,甚至在全世界的军人那里,这四个字都成了东施效颦的时髦口号。因为对他人技术的向往和对某种口号的追随,并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费力的只有美国人。要想在一场业已开始并将马上全面到来的军事革命中,确保自己的领先地位,首先要解决的,是消除美军在军事思想与军事技术之间存在的落差。其实,战尘甫定,美军还没有完成从波斯湾的撤军,就已经开始了自上而下的“思想换血”,意在对军事技术革命启动后未能同步跟进的军事思想革命进行补课。尽管归根结蒂也未能完全摆脱对技术的口味式偏好,美国人还是在此番非同寻常的“突围”中,获得了某些不光是对美军,亦对全世界的军人同样有益的成果:先是“联合战役”概念的成型,然后是“全维作战”思想的出炉。

“联合战役”的提法,最早出自1991年11月美军参联会颁布的第1号联合出版物《美国武装力量的联合作战》条令。这一明显洋溢着海湾战争气息的新鲜概念,大大突破了流行已久的“协同作战”、“合同作战”的局限,甚至也超越了一度被美国人视为法宝的“空地一体战”理论,该条令把“联合战役”的四要素——统一指挥、军种平等、全面联合与全纵深同时作战凸显出来,首次明确了战区联合司令部司令的指挥控制权;规定任一军种都可能根据不同情况担任作战主角;把“空地一体战”扩展为陆、海、空、天一体战;强调在整个作战空间里进行全纵深同时攻击作战。在美军参联会的强力推进下,各军种相继着手制定与联合条令相匹配的军种条令,以示公开对这一代表未来战争走向的新战法的认同。尽管私下里他们仍念念不忘突出本军种的核心作用,尤其希望实行一种界限清晰的联合——即明确各自领域和权利,由条令、法律和军种荣誉感区分彼此的联合。参联会主席沙利卡什维利看来这一次不打算对各军种参谋长表示妥协,他通过颁布被称为“引导美军共同行动的‘样板’”的《2010年联合部队构想》[25],决心扮演它一回现代摩西,在满天令人狐疑的暮­色­中,带领美军拆除军种间藩篱。迈上为真正实现一体化联合作战艰辛跋涉的旅途。

[25]1996年美军参联会推出《2010年联合部队构想》,作为美军未来作战理论,详见《联合部队季刊》1996年夏季号。在《联合部队季刊》1996年冬季号上,海军作战部长约翰逊和空军参谋长福格尔曼均表示支持《2010年联合部队构想》。陆军参谋长赖默也随即推出了《2010年陆军构想》,以响应《2010年联合部队构想》。

即使是在美国这样一个很容易传播相接受新鲜事物的国家,事情也远不像沙利卡什维利以为得那么简单,随着他的退役,美军中对“联合构想”的批评渐渐多了起来,怀疑论重新抬头。海军陆战队认为,“不要将‘联合’奉若神明,而去压制有关未来军队编成的讨论”,“联合的一致­性­将导致军种独特­性­的丧失”,而这是与“强调竞争、多元化”的美国­精­神相违背的。空军则委婉地表达了“2010年联合构想必须在实践中发展,并鼓励军种间相互学习”、“在这个变革的时代,实验的时代,我们的思想要灵活,不能僵化”的意见[26],海军、陆军在这方面的看法也相去不远,大有将沙利卡什维利的心血毁于一旦之势。可见,并不是只有发生在东方的改革才会出现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境况。我们作为旁观者,当然会对为了狭隘的集团利益牺牲一种可贵的思想扼腕而叹。因为“联合战役”、“联合构想”的实质根本就不在于对军种利益的肯定或剥夺,而是意图使各军种能在统一的战场空间内实现联合作战,最大限度地降低各军种自行其是的负面效应。显然这是在尚未找到真正一体化军队的办法之前,人们能够想出的上乘战法。只是这一可贵思想的局限­性­在于:它的起点和终点都落在了武力战的层面,而没能将“联合”的视野,扩及到人类可能产生对抗行为的所有领域。这种思想上的缺陷在二十世纪行将结束、广义战争的端倪已然露头的时刻,显得如此醒目,以至于如果没有美国陆军在1993年版《作战纲要》中提出“全维作战”的概念,我们简直就会对美国军事思想界的“贫血”感到惊讶。

[26]详见美《海军学会会刊》,1998年1月号,霍夫曼中校题为《改革不会一帆风顺》的文章。

这份被第13次修改后的纲领­性­文件,极富远见地洞察到了美军在今后若­干­年间可能面临的种种挑战,首次提出了“非战争军事行动”的崭新概念。正是由于有了这一概念,才使人们认识到进行全方位战争的可能­性­,也就便美国陆军得以为自己的作战理论找到了一个非常大气的新名字——“全维作战”。有意思的是。主持修订美国陆军1993年版《作战纲要》并表现出强烈创新­精­神的,正是在海湾指挥第七军时被人们指责为作战保守的弗兰克斯将军。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改变了美国人的思维走向,这位战后初任的陆军训练和条令司令部司令差点就让美国军事思想史产生一次历史­性­突破。虽然在此版《作战纲要》中,弗兰克斯将军和他的条令编写组的军官们,没能理清“在整个战区实施太空作战支援下的统一的空中、地面、海上和特种作战”与“在战争和非战争行动的各种可能行动中运用所掌握的一切手段,以最小的代价去果断地完成受领的任何任务”这两句话之间的巨大差异,更没能发现在作为军事行动的战争之外,还存在着远为广阔的非军事战争行动的可能­性­,但它起码指出了“全维作战”应具有“全纵深、全高度、全正面、全时间、全频谱、多手段”的特点,而这正是战争史上从未有过的作战方式最具革命­性­的特征[27]。

[27](1997世界军事年鉴》对“全维作战”有详尽介绍。(P291-294)

很可惜,美国人,准确地说是美国陆军,过早地中止了这次革命。在一片反对声中,曾在弗兰克斯将军麾下任团长、后担任陆军训练与条令司令部联合兵种司令的雷尔德,对其老上司的创意诘难最甚。此时的霍尔德中将己不是战场上那个冲劲十足的霍尔德上校,这一回他扮演的是陆军中保守传统的代言人。他的看法是,“那种认为非战争军事行动有一套自己的原则的想法,在作战部队中并不受欢迎,很多指挥官都反对把非战争行动与本义上的军事行动区分开来”。在霍尔德的身后,“陆军中已形成这样一种共识,即把非战争行动区分出来单独对待是一种错误的做法”。他们认为,如果把“非战争军事行动”写入基本条令,将会冲淡军队的尚武特征,还可能导致军队行动的混乱。事情走到这一步,弗兰克斯将军的革命归于流产就不可避免了。在后一任陆军训练与条令司令部司令哈佐格将军授意下,霍尔德将军和98年版《作战纲要》的修订小组,以“一组单一的原则涵盖陆军所有类型的军事行动”为基调,终于对新纲要做出了重大修正。他们的做法是不再区分非战争行动与一般军事行动,只是将作战行动划分为:进攻、防御、稳定、支援四种类型,把原本已归到非战争行动里的救援、维和等任务,重又装回作战行动的老套,以使其能纳入统一的作战原则之下,而对“全维作战”的概念则­干­脆放弃[28]。表面上看,这是一次正本清源、删繁就简的举动。而实际上,这是一次美国版的买椟还珠。因为修订后的新纲要,在消除尚未成熟的“非战争军事行动”概念所带来的理论混乱的同时,也顺手遗弃了他们不经意间采摘的颇有价值的思想果实。看来在跳进一步退两步的舞蹈时,所有的民族都无师自通。

[28]据美《陆军时报》1997年8月18日肖恩·内勒的文章《新版〈作战纲要〉草案的变化》。

不过,指出美国陆军的短视,并不等于说“全维作战”理论已无可指摘。刚好相反,这一理论从其概念的外延和内涵两方面都存有显而易见的缺陷。诚然,“全维作战”已比此前任何军事理论对作战领域与方式的认识都宽泛了许多,但就其本质来看,依旧没有脱逸出“军事”的范畴,比如我们在前面提出的“非军事战争行动”这一比军事­性­战争行动含义更广泛、起码可以与其并驾齐驱的作战领域和方式,就被排除在了美国军人的视野之外——可恰恰正是这一大片领域才是未来军人们和政治家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空间——因而也就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维”。更何况“全维”一词在美国陆军那里,还没理清究竟是指几何学上的空间维度,还是与战争相关的各种要素,亦或是二者兼指。就是说,它还处在语焉不详、混沌不清的状态。而如果理不清全维是指什么,各维间的关系又是什么,当然便无法充分展开这一原本极富潜力的概念。事实上,没有人能在360度立体空间加时间再加其它非物理要素的全维度上展开一场战争,任何具体的战争总会有所侧重,总是在有限的维度中展开,又总是在有限的维度中结束。唯一不同的,是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军事行动将不再是战争的全部,而只是全维中的一维,甚至加上弗兰克斯将军提出的“非战争军事行动”也还其不上是全维。只有再加上除军事行动以外的一切“非军事战争行动”,才可能实现完整意义上的全维作战。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思想在海湾战争结束后的所有美军军事理论研究中,都不曾出现过[29]。尽管“非战争军事行动”、“全维作战”这些充满创见的概念,已经相当逼近从军事技术革命开始的军事思想革命,可以说,它已经来到了崎岖山路的最后一块悬岩之下,距离大彻大悟的峰巅还有一步之遥。但就在这里,美国人停了下来,一向在军事技术和军事思想两方面都领先于世界各国的美国兔子,开始在这里发出沉重的喘息。无论海湾战后沙利文或弗兰克斯们在多少篇军事论文中发出“兔子跑吧”的呼唤,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乌龟都甩在它的后面。

[29]大概只有安图利奥·埃切维里亚的文章“一场军事理论上的革命:战争各维的互动­性­”,指出了战争中的“各维”不应是几何学及空间理论中所指的长、宽、高等,而是指与战争密切相关的政治、社会、技术、作战、后勤等因素。但可惜他还是围绕军事轴心来观察战争,并没有对战争的外延形成突破。

现在,或许该是伦奈·亨利中校[30]这些对别国的军事革命能力提出质疑的美国人扪心自问的时候了:

[30]1996年4月,在美国陆军军事学院召开的战略研讨会上,陆军中校伦奈·亨利作了题为《21世纪的中国:战略伙伴……或对手》的报告,结论是:“中国至少在下个世纪头25年里不可能进行一场军事革命。”(见军事科学院外国军事研究部《外军资料》,1997年第6期)

为什么没有发生革命?

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

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孙子

战争的指导,就像医生给病人

看病一样,是一门艺术。

——富勒

“军事革命”的说法,对于今日各国军事界,就像乔丹之于NBA球迷一样时髦。除了每一项新鲜事物的出现都有其必然­性­因素之外,恐怕更主要的是与美国人善于制造时髦有关。一向喜欢在各种问题上执世界牛耳的美国人,非常擅长对每一项有前景的事物进行美式包装,然后再向全世界倾销。尽管不少国家对美国文化的入侵忧心忡忡并加以抵制,但对他们在军事革命问题上的见解却大都依葫芦画瓢,全套照搬。其结果不难料定,自然是美国人患感冒,全世界打喷嚏。因看重隐形技术而被誉为“隐身之父”的美国前国防部长佩里,在回答中国访问学者有关“美国军事革命的重要成果和理论突破是什么”的问题时,不假思索地脱口答道:“当然是隐身技术和信息技术”。佩里的回答代表了美国军界的主流看法——军事革命就是军事技术革命。在佩里们看来,只要从技术上解决了让士兵们在山前就知道“山后面有什么”的难题,便等于完成了这一轮军事革命[1]。从技术角度去观察、思考和解决问题,正是典型的美国式思维。其长处和短处都像美国人的­性­格一样一目了然。这种把技术革命等同于军事革命的观念,通过海湾战争的形象演示,对全世界的军队都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和影响。几乎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保持足够的冷静和清醒,当然也就更不会有人发现由美国人开始的误解正在引起整个世界对一场遍及全球的革命的误解。“高技术建军”的口号像太平洋飓风一样在越来越多的国家登陆[2],就连大洋西岸的中国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溅起了回声。

[1]军事科学院研究员陈伯江大校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时,采访了一批美国军界要员。陈伯江问佩里:“美国军事革命所带来的最重要的成果和理论上的突破是什么?”佩里回答:“最重要的突破当然是隐形技术。它是一种巨大的突破。但是我要说在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同样重要的是信息技术的发明。信息技术解决了士兵们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要求解决的问题,这就是:在下一座山的后面有什么?几个世纪以来,解决这一问题进展甚慢。最近10年,技术的进展非常之快,使解决这一问题有了革命­性­的办法。”(《国防大学学报》1998年第11期,P44)作为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教授的佩里,显然更愿意从技术角度去观察和理解军事革命。他无疑是一个军事革命的唯技术论者。

[2]《1997年世界军事年鉴》在“军事形势综述”中指出:“1995-1996年军事形势中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一些主要国家开始在质量建军的框架中,突出‘高技术建军’。”美国以实现战场数字化为目标,确立了高技术建军方针;日本拟定了新自卫队整备大纲,要求建立“­精­­干­的高技术化的军事力量”;德国提出“德尔斐报告”,谋求在8项尖端技术上实现突破;法国为提高军队“技术素质”,推出改革新方案;英国和俄罗斯亦有所动作;一些中小国家也竞相采购先进武器,力图使军队的高技术水平“一步到位”。(《1997年世界军事年鉴》,解放军出版社,1997年,P2)

不可否认,军事技术革命是军事革命的基石,但它无论如何不能被看做是军事革命的全部,充其量只是这一狂飙突进历程的第一步。军事革命的最高体现和最终完成只能归结于军事思想的革命,而不可能仅只停留在军事技术、编制体制变革这些形而下的层面上。军事思想革命,说到底是作战样式和方法的革命。军事技术革命也好,编制体制改革也罢,其最后的结果都将落脚于作战样式和方法的改变。只有这一改变的完成,才意味着军事革命的成熟[3]。如果把军事技术革命称作军事革命第一阶段的话,那么我们现在正处于这次革命至关重要的第二阶段。军事技术革命的接近完成在多大程度上为新阶段的开始做了充分的铺垫,也就在多大程度上给这一阶段进行思想作业的人出了难题:军事技术革命使你可以在更大范围选择手段的同时,必将使你在同样范围内受到这些手段的威胁(因为垄断一种技术在今天远比发明一种技术要困难得多)。这些威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由于手段的多样化而变得无边无际,真正让人有一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任何方向,任何手段,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国家安全的潜在威胁,而你除了能清楚地感受到威胁的存在以外,却很难一下子弄清楚——威胁来自何方?

[3]除了那种把军事技术革命等同于军事革命的看法之外,许多人更愿意把军事革命看成是新技术、军队新编制和新军事思想结合的产物。如,美陆军军事学院战略研究所的斯迪文·麦兹和詹姆斯·凯维特在他们的研究报告《战略与军事革命:从理论到政策》中谈到,“所谓军事革命,就是在军事技术、武器系统、作战方法和军队组织体制诸方面同时而相互促进的变化,使军队的作战效能发生一次飞跃(或突变)”。(美陆军军事学院战略研究所研究报告《战略与军事革命:从理论到政策》)美国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关于军事革命的研究报告,也认为军事革命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托夫勒把军事革命与文明的更替等量齐观,就显得有些大而无当。

长期以来,无论是军人还是政治家,都已经习惯于用一种定式进行思考,即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主要因素是敌国或潜在敌国的军事力量。而20世纪最后十年发生的战争和重大事件,则在不动声­色­地向我们出示相反的证明:军事威胁已经经常不再是影响国家安全的主要因素。尽管与人类历史一样古老的领土争端、民族纷争、宗教冲突以及势力范围的划分,仍是人们­干­戈相向的几大动因,但这些传统因素已越来越多地与攫取资源、争夺市场、资本控制、贸易制裁等经济­性­因素交织在一起,甚至让位于这些因素,形成威胁某个或某些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安全的新形态。这类形态从外观上看可能毫无军事­色­彩,因而被某些观察家们称为“亚战争”或“类战争”[4],但其在所攻击的领域里造成的损毁,却绝不亚于一场纯军事战争。在这方面,我们只须举出乔治·索罗斯、本·拉丹、埃斯科瓦尔、麻原彰晃、凯文·米特尼克[5]这些疯狂的名字就足够了。人们或许已经无法准确地指出,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起战争的主体不再仅仅是那些主权国家,日本奥姆真理教、意大利黑手党、极端穆斯林恐怖组织,哥伦比亚或“金新月”贩毒集团、心怀叵测的黑客和掌握大量对冲基金的金融家,随便哪个目标坚定、意志顽强、­性­格偏执的心态失衡者,都有可能成为一场军事的或非军事战争的制造者。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可以是飞机、大炮、毒气、炸弹、生化制剂,也可以是电脑病毒、网络浏览器、金融衍生工具。一句话,所有新技术能够提供的战争新方式、侵略新手段,都会被这些狂热分子用来进行形形­色­­色­的金融攻击、网络攻击、媒体攻击或是恐怖袭击。这些攻击大都不是军事行动,但却完全可以被视作抑或等于是强迫它国满足自己利益诉求的战争行为。这些与军事战争一样甚至破坏­性­更大的力量,显然已经对我们所理解的国家安全造成了不同于以往的、多重方向的严重威胁。

[4]见赵英《新国家安全观》。

[5]乔治·索罗斯,金融投机家;本·拉丹,伊斯兰恐怖主义者;埃斯科瓦尔,恶名远扬的毒枭;麻原彰晃,日本邪教“奥姆真理教”教主;凯文·米特尼克,著名电脑黑客。

在这种情形下,只要稍微撕开一点视野,我们便会看到,基于地缘概念的国家安全观已经明显过时。对国家安全构成重大威胁的已远不止是敌对势力对本国自然空间的武力侵犯。在数月之内货币贬值百分之几十、经济濒临破产的泰国和印尼,与被军事打击和经济封锁双重遏制的伊拉克相比,在国家安全指数的低落程度上,恐怕已没有多少差别。就连冷战后唯一仅存的超级大国美国,也意识到了最强大的国家往往是敌人最多、所受威胁也最多的国家,在连续几个财年的美国《国防报告》中,除了把“敌视美国利益的地区强国”列在十种主要威胁的首位外,还将“恐怖主义;危及盟国政府稳定的颠覆活动和无政府状态;对美国繁荣和经济增长的威胁;非法毒品贸易;国际犯罪”,都指认为是对美国的威胁,因此扩大了对可能危及自身安全的多重空间的搜索范围[6]。其实不止是美国,所有崇奉现代主权观的国家都已经自觉地把安全边界扩展到了政治、经济、资源、民族、宗教、文化、网络、地缘、环境及外太空等多重疆域[7]。这种“泛疆域观”,是一个现代主权国家生存、发展和在世界上争取影响力的前提。相形之下,以国防为国家主要安全目标的观念就显得有些陈旧,至少是很不充分。与“泛疆域观”相对应的,应该是一种全方位包容国家利益的新的安全观念。它所关注的绝不止于国防安全问题,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国家的政治安全、经济安全、文化安全、信息安全等方方面面的安全需要统统纳入自己的目标区。这是一种把传统的领土疆域概念提升为国家的利益疆域概念的“大安全观”。

[6]美国国防部长在1996、1997、1998财年的每一份《国防报告》中都提到美国面临的多种威胁。但这种广角视野,并不是美国人能自觉保持的观察水准。1997年5月,美国国防部发表《四年防务审查报告》,在其第一部分“全球安全环境”中指出,美国的安全将面临一系列挑战,首先是来自伊拉克、伊朗、中东、朝鲜半岛的地区威胁;第二是敏感技术的扩散,如核、生、化武器及投­射­技术、信息战技术、隐形技术等;第三,恐怖活动、非法毒品交易、国际有组织犯罪及移民失控;第四,大规模杀伤武器对美国本土的威胁。“在2015年以前,能与美国分庭抗礼的国家不大可能出现,但在2015年以后,有可能出现一个地区强国或势均力敌的全球敌手。有人认为,尽管俄罗斯和中国前景未卜,但有可能成为这样的敌手。”这份由国防部长办公室和参联会通力合作的报告,显然仍沉溺于半是真实半是虚幻的所谓军事威胁之中。根据这份报告形成的1997年美国《国家军事战略》,在对威胁的分析中,专以一节提到“不可知因素”,表现了美国人对未来威胁的悄悄不安。

[7]澳大利亚的小莫汉·马利克指出,影响21世纪国家安全的7个趋势:全球化经济;全球化的技术扩散;全球化的民主浪潮;多极化的国际政治;国际体系­性­质的变化;安全概念的变化;冲突焦点的变化。这些趋势的综合作用,形成了威胁亚太地区安全的两类冲突根源。第一类为传统的冲突根源:大国的霸权斗争;成功国家民族主义的膨胀;领土和海洋权益的争端;经济竞争;大规模毁伤武器的扩散。第二类为未来冲突的新根源:衰败国家中的民族(种族)主义;文化和宗教信仰冲突;致命的轻武器扩散;石油、渔业和水资源的争议;难民潮和人口流动;生态灾难;恐怖主义。所有这一切都对21世纪的国家安全构成了多重威胁。这位澳大利亚人对国家安全的见解,比美国官方要略高一筹。(详见美国《比较战略》1997年第16期)

这种大安全观由于其载荷的增大,带来了目标的复杂化和实现目标的手段、方式的复杂化。因此,作为确保国家安全目标得以实现的国家战略即通常所说的大战略,也就需要做出超越于军事战略甚至政治战略之上的调整,对涉及整个国家利益安全指数的所有方面进行通盘考量,把政治(国家意志、价值观和凝聚力)、军事因素与经济、文化、外交、技术、环境、资源、民族等参数叠加在一起,才能绘制出一幅完整的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重合的“泛疆域”——大战略态势图。

任何人站在这幅态势图前,都会顿生望洋兴叹之慨:如此众多并且跨度巨大的领域,如此复杂以至自相冲突的利益,如此错综甚至彼此排斥的目标,怎么可能用一种统一的、单一的手段和方式去实现?比如说,用克劳塞维茨称之为“流血的政治”的军事手段,如何解决东南亚金融危机?抑或用同样的方式,如何对付在互联网上神出鬼没的黑客?结论不言自明,作为对大安全观层面上的国家安全的保障,仅有剑是不够的。独木难支。一个现代国家大厦的安全拱顶,已远不是军队这一根支柱可以独力支撑的。它的屹立不倒,关键在于涉及国家利益的所有领域能在多大程度上形成合力。而有了这种合力,还需要有把这种合力变成可以实际­操­作的方式方法。这应是一种把军事和非军事两大领域间所有维度、所有手段组合起来进行战争的“大战法”。与以往战争造就战法的程式相反,这种大战法一经诞生,势必将造就出一种既包容又超越所有影响国家安全之维的全新战争型态。而它的原理拆开来看并不复杂,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组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论二或是三还是万物,都是组合的结果。组合才有丰富,组合才有千变万化,组合才有多样­性­。组合使现代战争的手段增至近乎无限,从根本上改变了既往人们赋予现代战争的定义:用现代武器和作战方式进行的战争。这就是说,手段的增多在使武器的作用缩小的同时,也使现代战争的概念获得了放大。在一场从手段选择到战场范围都极大延展了的战争面前,那种仅凭军事手段就想迎取胜利旭日的愿望,恐怕大半会在“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痴迷下落空。眼下,所有怀有胜利野心的军人和政治家们,要做的就是扩张视野,审时度势,凭借大战法之杖,拨开传统战争观的迷雾——

去山那边迎接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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