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小姑娘、俏美人、大爷们,来碗热呼呼的红豆圆子唷!有糖馅圆子、芝麻、白糖、果仁各种口味,客倌!请坐!”
西市的一角,白雾弥漫,热气中含带动颐香气,在冻得令人发颤的正月寒季中独占市集鳖头,成为络绎不绝的人潮聚集地。
天地一色的洁白,远端缓缓步来一名打著纸伞遮掩风雪的翩翩人影。
在天寒地冻的同时,跑堂伙计仍忙碌出一身热汗,甫见人影定近,忙上前招呼:“公……姑……客倌,来碗热汤吧?”他原先见到客倌的纯男性衣著打扮,才准备来声“公子”敬称,但抬头见著瓷白无瑕的漂亮容貌,“公”字出了口又自动转了个音,想改称“姑娘”又怕辨错了性别。
身上足足裹了两件貉袖,怀里还抱了件鹤氅的客倌抖抖伞上积雪,看来是在风雪中走上一段不短的路途。“你们铺里有卖热汤圆子?”不高不低的嗓音更教人对他的性别产生猜疑。
“有有有,明儿个就是元宵,应节嘛,这边请。”伙计领他到小铺里落坐。“来些什麽?”
“红豆汤圆。”似女非女的客倌——风裳衣一坐定,立刻“点餐”。
“马上到。”
目送伙计离去,风裳衣的视线仍停留在铺子入口,专注於街市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希望从其中发现他日夜追寻的身影。
多久了?没有一年也有半载吧?每当擦肩而过的人群中出现他最熟悉、最眷恋的白色身影,他总会欣喜地追上前,然後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转身离开。
“白云……你到底带著她上哪去了?”他轻声一叹,缓缓由沉思中回神,觑见伙计傻愣愣地端著汤圆。“你在发什麽呆?”他摆摆手,招回伙计飘远的三魂七魄。
“唔……呀?!”伙计惊觉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掩饰窘状。这名客倌的长相实在太完美,害他不自觉看得失魂。“您的汤圆。”
“唉……我几乎每天三餐都以红豆汤圆果腹,夏天喝、冬天喝,总有一天我会被汤圆给噎死。”风裳衣自怨自艾地摇摇头,脸庞染上淡淡愁绪,更加添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之美。
“对了,伙计,向你打听两个人。”他自包袱里抽出一张画像,上头墨绘了一男一女。“曾不曾见著这两人到铺子里喝汤?男的老是穿著白衣,长得很斯文英挺;女的以红衣打扮为主。两人乍看之下像父女,实则为夫妻,若我没料错,他们到铺里一定只喝红豆汤圆。”
伙计左瞧右看。“这特徵太广泛,每天铺里千百位客倌,差不多有半数像您描绘的,恐怕……”他牵起抱歉的笑。
“是吗?这是汴京最後一家汤圆铺子了……”
“您找寻的人是?”
“爱人和爱人的娘子。”风裳衣幽幽说道,右手握著调羹,无趣地在汤碗里翻搅。
爱人和爱人的娘子?哦——扑朔迷离的性别豁然开朗!
伙计脑海中自动归纳出永恒不变的定理:眼前的漂亮人儿爱上有妇之夫,女人爱男人是天经地义,所以漂亮人儿等於“女性”。
“姑娘,既然你的心上人已心有所属,你又何必死心眼地追寻他们呢?要知道女人的青春年华蹉跎不得——”
“公子。”风裳衣指著自己的鼻心,纠正伙计的称谓。
“啊?”
“我,公子。”风裳衣见伙计的眼珠瞪大地像要从眼眶里滚落,加重肯定语气。“我,是男的。”
“可是您说您爱人和他娘子……”脑中不变的定理瞬间被搅成一团浆糊。
“谁规定男人不能爱上男人?!见过我的白云的人,哪个不被迷得神魂颠倒、口水直流?你知道他笑起来多俊秀吗?”虽然白云不曾在他眼前真正笑过——风裳衣心底暗暗补上这句。“你知道他注视你时,那股心头小鹿乱撞、心窝处热得像要融化的感觉吗?”虽然所谓的注视正确来说应该称之为“瞪”,但仍让他迷恋十数年之久。
“呃…!我不知道……”他连那个叫白云的公子是扁是圆都没瞧过,哪知他的笑容和眼神令人著迷之处?
“我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自己知道就行了……”风裳衣一口一口咽下热汤,轻叹声又逸出薄唇。“唉……红豆呀红豆,你可知道我找得你好苦,你现在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担心你……”
原本对眼前尔雅翩翩的美公子所存的好印象全数幻灭,伙计大退三步,远离封着一碗红豆汤圆自言自语的风裳衣——可怜哦,长得那麽漂亮,却是疯的。
风裳衣收拾画像前,再度深深地望著墨绘一眼。
“我无法释怀自己说错的话,更不能原谅自己曾经伤害过你们,我什么都不敢求,不敢求你们的宽恕和谅解,只希望在还来得及之前……再见你们一面。”
为了这心愿,他追寻著两人的步伐,毫无头绪地踏遍两人可能旅经的城镇,就怕晚了、失去了、追不回了。
风裳衣修长的指尖轻刷过画中男子似冰的眼眸,那双只有面对属於他的小娘子时才会添上一丝人气的冰眸,尔後再慢慢移到另一个拥有爱笑脸庞的小姑娘。
是他让白云的眼瞳更加冰冷,是他让甜美的笑靥消失在红豆脸上……“你们究竟身在何方?为什么连一点点消息也不肯捎给我?我是这般令人厌恶到连见个面都嫌碍眼吗?如果当时“那句话”能压在心底,现在的你们也毋需离乡背井吧?白云……”
有些话,说出来让人欢喜;有些话,却会让人由幸福的云端摔落黄泉;有些话,说了无伤大雅,有些话,却永永远远只能当成秘密。
他就是拿捏不准其中的利害关系,以致於得千里奔波地追寻白云,并且日夜饱受良心煎熬。
许久,风裳衣从自怜的心绪中回到现实,才发现眼前多了两张极度陌生的容颜,想必是铺里宾客满座而一块并桌的路人甲乙。
风裳衣懒懒抬眸,打量两名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
那并不是两张会让人炫目或留神的脸孔,充其量只能与平凡凑上边,一个看起来乐观活泼,另一个倒是面无表情。他心里如此想著,双眼却仍瞅著两人瞧。
“宇文师兄,这趟下山你要不要顺道回家探望?”乐观的年轻男子衔著调羹,吞咽热汤的喉头发出含糊问句。
被唤为宇文师兄的高瘦少年擦拭著掌中长剑,口气淡然的近乎耳语:“不顺路。”
“字文府就在隔壁巷耶!”年轻男子发出类似调侃又似埋怨的字眼,食指遥指向西边巷道。
“水瑄,我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你若想到宇文府去探望我三妹,尽管请便,晴姨会很热诚欢迎你大驾光临。”
“你死赖在“踏剑山庄”硬是不肯回家,好不容易受龙师兄之托才将宇文大爷你请下山办事,你竟连瞧一眼字文府的匾额都嫌刺目!字文府里是有啥毒蛇猛兽逼得你不敢踏进门槛?”水瑄一叨叨念念。
他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而宇文琅琊这个拥有家庭温暖和惊人财富的公子哥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宇文府里有的只是一个恩威并重的老爷、体贴善良的二娘、三个如花似玉的俏妹妹和善解人意的晴姨。”
“这不就得了。”水瑄投给宇文琅琊一个“你真不知足”的大白眼。
“我只想办好大师兄交代的差事後就回踏剑山庄。”宇文琅琊的目光正巧对上风裳衣黑睫半掩的灵活大眼。
好亮眼的俏姑娘,恐怕连宇文府里的三妹都不及其一半,女扮男装的英气仍掩饰不住特有的媚态。这是宇文琅琊闪进脑中的唯一念头。
在这过程中,水瑄说了一长串“回家万万岁”的论调,可惜只有最後一句话听进宇文琅琊耳里——“况且龙师兄要咱们查“阎王门”这诡谲的杀手组织可不是三两天就能了事,难不成你连拨个空都没办法——”
[水瑄!”宇文琅琊喝住口无遮拦的水瑄。
“呃……”水瑄搔搔脑袋,停下嘴。他忘了龙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隔墙有耳,绝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提及“阎王门”三个响当当大字,他这回不只在其他人面前提及,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与宇文琅琊有默契地扫向风裳衣。
风裳衣佯装一脸陶醉在香甜红豆汤里的天真模样,耳朵却清清楚楚接收乐观小哥无心提及的“阎王门”——正巧是他的老家。
踏剑山庄?这他倒没听过,“龙师兄”又是哪号人物?
敢情有人将主意动到太岁爷头上,妄想与阎王门为敌?惹上阎王门那班魑魅魍魉,还不如自个儿躺在大街上任马车辗辗压压来得痛快,反正下场同样是呜呼哀哉,倒不如挑个有尊严的死法哩。风裳衣心内嗤笑。
“只是个漂亮的小公子。”水瑄安慰著自己,也不忘为自己脱罪。“他听不懂这些复杂的江湖派别。”
宇文琅琊缓缓收回落在风裳衣脸上的视线。
“大师兄交代的差事虽然棘手,但绝没有想像中的困难,我已经准备好下一步棋,就等著阎王门人踏进死胡同里。”宇文琅琊一反方才的少言和谨慎,仿佛将风裳衣视为无物。
怪了,宇文师兄刚刚才喝止他的多话,这会儿怎么自己打开话匣子了?水瑄好生疑惑,仍追问:“什么样的棋路?”
“高价聘请阎王门杀人——”
“人一声未歇,宇文琅琊已恶狠狠擒住风裳衣的右腕,使劲一扳,硬生生听到骨头移位脱节的喀嚓声及前所未闻的杀猪痛叫——来自於风裳衣。
“啊啊啊啊啊啊蔼—”杀人了!杀人了!痛死他也!
“宇文师兄?!”水瑄全然摸不清眼下的情景,他只知道二师兄差点扭断那名漂亮小公子的手。
铺子里的其他客倌见著暴力场面,当下纷纷逃离店铺,只敢远观,而店小二也忙碌地追讨著每一位尚未会帐的客倌,一时之间汤圆铺内成了屠宰场,宇文琅琊是屠夫,而风裳衣有幸成为待宰猪只,而且名副其实。
“啊啊啊啊啊啊蔼—”救人呀!救人呀!
惨叫声不止息地回荡,伴随著风裳衣珍贵的男儿泪。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字文琅琊兀自认为风裳衣是女儿身,下手却不见怜香惜玉。
你要讲悄悄话不会滚回家里盖著棉被请啊?!在汤圆铺子里高谈阔论,哪个有耳朵的人听不见呀?!
风裳衣好想将这番心底话大声用回这个姓宇文的家伙脸上,可惜他的喉头除了叫痛及哀号之外,毫无用武之地。
“宇文师兄,你、你怎麽就为了这小小小小又不合情理的原因出手伤人?”水瑄替躺在地上呜呜叫的风裳衣打抱不平,“话奇+shu$网收集整理是咱们自个儿要说,又不是这名小公子挖墙偷听,你要伤他,岂不该先劈了咱们师兄弟俩?”
“呜呜呜……”小兄弟,谢谢你……
“听到、阎王门。三个字时,她笑了。”宇文琅琊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提出“物证”。
风裳衣猛力吁喘,压下一波波难熬的痛楚——这种小小的痛算什麽,他的右臂还曾教人活生生扯断又接回去哩!
“我、我笑了关你屁事?!我就是爱笑、喜、喜欢笑,你管得著吗?呼呼呼……难下成以、以後你全家死光了,你就随、随便在大街上抓个、抓个在笑的无辜路人、指著他的鼻尖,说他是、是凶手吗?!”咆哮完一句下甚完整的话,风裳衣早已汗流浃背。
“你的笑,很轻蔑,是一种认为犯上阎王门是不智之举的笑。寻常姑娘家不可能也绝不会流露出这样倨傲的冷笑,你若非江湖中人,便是与阎王门有所牵扯。”只不过宇文琅琊出手的前一刻误判风裳衣是习武之人,孰料风裳衣竟连区区擒拿手也抵挡不祝“你!”风裳衣气炸了。虽然眼前这个姓宇文的臭家伙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也不能使这种下三褴的偷袭招式,更何况是对他这个武学白痴!
呜……他的五指动也动不了了……这只手腕废掉了吗?
“宇文师兄,先帮小公子把手给接回去啦,要审等会儿再审,现下的情况你也拷问不出什么来呀!”水瑄实在是败给宇文琅琊,在衙门当捕头的人明明就是大师兄龙步云,可宇文师兄这个局外人所用的极端手段却远比大师兄来得狠辣——尤其是逼供。
眼前的漂亮小公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令人於心不忍,反观宇文琅琊,仍是铁血无情的模样。
水瑄放弃向宇文琅琊求情,蹲下身子朝风裳衣道:“把手给我。”
风裳衣哀哀地望著水琼,又恶狠狠地瞪向水瑄身後一脸事下关己的天杀混蛋。
“可能会有些痛,来,咬著。”水瑄毫无预警地塞了条布巾,堵住风裳衣的嘴,说时迟那时快,反折的力道猛烈由风裳衣右手腕炸开来,并清楚听到另一声更加惨重的骨头断裂声——第二章踏“贱”山庄的家伙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宇文琅琊是大混蛋,水瑄是小混蛋,至於那个姓龙的大师兄八成也是另一个更大更臭的混蛋。
因为水瑄多事的“误疗”,风裳衣在剧痛之中失去意识,等他再度清醒过来,人已经平平稳稳躺在客栈上房内,右手腕可怜兮兮地缠著十数圈的厚重白巾。
流年不利。
看来他得排排自己的命盘,是不是今年犯了煞,怎么倒楣事全扣在他头上,难怪昨儿个揽镜自照时,他老觉得印堂笼罩一大片黑雾,原来不是错觉。
“我还以为这回手又断定了。”风裳衣试著合拢五指,满意且放心地看著修长指节缓缓收握。
幸好,还能动。
他好生感慨地抚著右手,“手呀手,先是被白云尽情发泄蹂躏,後又被姓宇文的混蛋恶意摧残,好死不死又碰上白目庸医水瑄,再有下一回,难保身为主人的我还能与你同生共死、鸳鸯蝴蝶共飞呀……”
上房外传来水瑄嘀嘀咕咕的声音,下一瞬门扉已教人推开。
“小公子,你醒啦。”水瑄劈头就问了句废话,风裳衣唯一的反应仅是瞅著两人。水瑄放下手中数道精致小菜,“怎么了,手腕还疼吗?瞧你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水瑄好奇。
“思考现下该露出什麽表情,万一唇角不小心露了个笑,又让疯狗给咬伤手,我可亏大了。”风裳衣眯起双瞳,扫向宇文琅琊的眼光明明白白显示不满情绪。
“你这手能救回来还拜那只疯狗所赐哩,”要不是宇文师兄适时伸出援手,凭他水瑄,恐怕只会抱著风裳衣被拗断的手腕发愣呢。
“要不是那只疯狗发疯,我的手会落得如此惨状吗?别说的好像他施恩似的,想用他後头的“功”抵前头的“过”,算盘拨得可真精明。”风裳衣冷哼。
“小公子——”
风裳衣伸出安然无恙的左手食指在水瑄鼻前晃了晃,“风裳衣,我的名字。”他都快迈向三十大关了,还小公子哩!
“我叫水瑄,我二师兄宇文琅琊。”
“久仰久仰。”风裳衣的客套话刺耳得很。反正江湖人不管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只要报上大名,後头接上的字句绝对脱不了这四字真言。
“风公子,我师兄不是故意要扭伤你的手……我、我更不是故意要扭、扭断它……”
“我相信你是出由自於善意。”风裳衣奉送一抹艳胜牡丹的轻笑,“只不过宇文公子嘛……”他敛起笑,摆出最不擅长的冷漠表情,转向坐在桌前缓缓品茗的宇文琅琊。
“我师兄为人比较严肃,处事也严谨小心,他只是怀疑你“可能”和阎王门沾上一点点边。”水瑄试图为宇文琅琊辩解。
“只是怀疑就可以扭断我的手,要是我当真和阎王门有个不清不白,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重点就是他真的和阎王门“不清不白”啊!
风裳衣佯装云淡风轻,喉头却因为脑中勾勒出来的血腥画面而滚动了一下。
接触到宇文琅琊探索的锐利眼神,风裳衣压下心中的纷乱,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露了馅,他知道宇文琅琊八成还对他充满戒心,恨不得再扣他两三条罪名,好狠狠地蹂躏他。
风裳衣清清嗓子,“反正——我们的孽缘就到此结束,本少爷不记小人过,医药费用也毋需狠敲你们一笔,毕竟你们看来也不是啥大富大贵的人家。咱们就此别过、永不再见。”他想双手抱拳风光退场,记起肿得像馒头的右手,只得作罢。
“风公子——”
疯公子?!我还蠢大头咧!“风裳衣。”他二度指正水瑄的错误称谓。
“好好好,风裳衣,你右手伤成这样,我不放心让你独自离开。要不,我和师兄送你一程,你府上何方?”水瑄对於弄巧成拙扭断风裳衣手腕一事,仍然十分内疚。
“不劳多事,我没打算回家。”
“你讲话的口气怎么和宇文师兄如此神似?尤其是“我没打算回家”这几个字,连抑扬顿挫都一模一样。”水瑄调侃道。
呸呸呸,拿他跟那只宇文疯狗相提并论?!
“我可做不出令师兄那般不孝的举止,我不回家是因为我在找人。”
“你在找人?正巧,宇文师兄最拿手的绝活就是找人,包管三天之内找著你的仇家。”水瑄大力“出卖”二师兄。
“水瑄,别多事。”宇文琅琊总算开了金口。他扫向风裳衣敞开的衣襟,推翻了先前以为风裳衣是女扮男装的猜想。
风裳衣左手把玩胸前的黑绸发丝,嗓音好慵懒。“是呀,别这麽“有人性”的多事,人家可不领情哩。”明嘲暗讽著某人丧尽天良、泯灭人性。
“人性一斤值多少?”宇文琅琊平淡反问,语气尽是不屑。
“啊!人性值几分几两?要教只畜生了解这麽困难的问题,实在是“强狗所难”哩。”风裳衣欠扁地回嘴。
尴尬的沉默,其间只有风裳衣与宇文琅琊互瞪的眼神较劲中所迸发的小小火光摩擦声。噼哩啪啦、噼哩啪啦——风裳衣死不肯认输,火力全开地加重双眼间的怒炎,奋力烧向宇文琅琊。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不曾分开细瞧宇文琅琊的五官,只是无心扫过几眼,如今努力瞪视之下,他才发现宇文琅琊的眼睛……跟白云一样是丹凤眼!
不,比白云的眼睛来得大些,眼瞳里的不耐烦倒是如出一辙。但白云的整体五官搭配起来,充满令人无法直视的俊逸,而宇文琅琊拼凑起完整的面孔反倒减低了原先出色的双眼,可惜了一双漂亮的眼。
好熟悉的感觉……
好怀念呵……白云每回看他就是用这种半瞪半瞅的目光……在这种目光注视下的感觉——好幸福哦!
咦?!他在想什么呀!现在坐在他眼前的可不是白云呀!他怎么可以将宇文琅琊和他心目中完美无缺的神只——白云合相提并论咧?!罪过、罪过!
“我到现在仍不认为自己误会了你。”宇文琅琊许久才开口道,墨石般的黑瞳加往更深沉的阴暗。
“你的意思是对於扭伤本少爷手腕一事,是我自作孽?”
“说作孽太严重,何妨说是——罪有应得?”宇文琅琊提供一个更气人的用词,还一副“你别客气,尽管用”的态度。
“罪有应得?!”风裳衣怪叫。
“但罪不致死,恭喜。”宇文琅琊开恩似的挥挥手。
水瑄实在看不过去了。“宇文师兄!你今天怎麽如此反常?左一句冷嘲右一句热讽,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宇文琅琊。”
与他同门十数年的宇文琅琊应该是个不苟一言笑,却也不会恶言相向的冷峻男子,但看了宇文琅琊现下的态度,连他都想不顾师兄弟情谊痛扁宇文琅琊一顿。
他继续念道:“就算杀了人也得有证据!你胡乱扣了阎王门这般杀头重罪到风裳衣头上,又伤了人而不反省,枉费我平日教导你做人处事的大道理!”
“我不记得有从你身上学到什么做人处事的大道理,反倒是我老在帮你收拾一箩筐残局。”宇文琅琊冷冷一句话就堵了水瑄的嘴。
“至少人家小弟弟还懂什么叫“羞耻气什么叫“知错能改”,光凭这点,某人就望尘莫及咧。”风裳衣Сhā话。
“不知羞耻总比不知死活来得好。”宇文琅琊扳弄十指,嘎嘎作响,以暴力举止来表示他很乐意再顺手扭断风裳衣的颈项。
风裳衣见状,立即很鸵鸟地捂住自己那张“不知死活”的贱嘴。
真没风度,说他两句就翻脸!风裳衣滴溜溜转的双眼流露出心底嘀咕。
“你们两个说话别挟枪带棍的,相逢自是有缘,大伙握手言和不好吗?”水瑄闪身Сhā入两人目光之间。
唔……胸前好烫,背後也有道炙热的光芒,没想到两人射出来的视线还真能烫死蚂蚁。水瑄为了自救,右手转开宇文琅琊的脸,左手拨开风裳衣的脑袋,总算熄灭掉两把交错的无形火。
“风裳衣,就当我想向你赎罪好了,你把要寻找的人特徵告诉我,我和师兄反正都是得花心思完成龙师兄交代的差事,不差多找一、两个人。”水瑄问道。
“找不著的,连我都找不到人,何况是你们?”风裳衣摇摇头。
“再不然咱们三人结伴同行,反正你找人,我们办事,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何况你的右手还受了伤,至少等到手伤养好了,我的良心也过得去。”水瑄不顾宇文琅琊投来不赞同的眼光,迳自对风裳衣道。
“不成。跟你们同行的一路上,我风裳衣不是得一直维持著、不准笑。的惨状吗?本少爷天生爱笑,最受不了跟块硬邦邦的木头共游——”耳畔传来扳指嘎响,风裳衣很懦弱地吞咽下句尾的嘲讽。
“字文师兄,你没意见吗?”水瑄无视风裳衣未说完的拒绝,朝另一个棘手家伙咬耳朵。“找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同行,不怕他阻碍大师兄交代的正事?况且我直觉认为姓风的与阎王门脱不了千系。”宇文琅琊懒得压低嗓音,直接让风裳衣听到他的轻蔑。
“如果风裳衣和阎王门没干系便罢,若他沾上阎王门的边,咱们要办的事不正巧有了蛛丝马迹?”水瑄压低嗓音说完後,顽皮地眨眨眼,见宇文琅琊静默便知道自己搞定了二师兄,两指一弹,再转向风裳衣耳语:“如果你真认识阎王门的魑魅魍魉更好,你不好奇我龙大师兄想对阎王门干啥吗?这可是第一手情报哦。”唉!他此时的模样还真像株两面倒的墙头草。
正如水瑄所言,若从风裳衣著手,他和水瑄便毋需像无头苍蝇似地从头追查起阎王门的底细——宇文琅琊暗忖。
水瑄说的有理,他不妨跟著这两人,看看他们到底想对阎王门玩啥把戏,说下定紧急时刻,他还能给老大通风报信——风裳衣满意地暗笑。
风裳衣和宇文琅琊各怀心思,对望彼此一眼又随即别开视线,像两个赌气的小顽童。
“好,带他一块走。”
“好,我跟你们走。”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并噤声,再一起轻哼掉头。
+++
“你跑遍大江南北的汤圆铺子,就为了寻找一颗红豆,”
水瑄端著热呼呼的咸粥,一口一口地喂著右手“半残”的风裳衣,两人聊起风裳衣离家的原因。
“人不能用“颗”来计算,红豆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她嫁给白云,应该不是小姑娘了。”张开口就有香滑的粥送进口里,这大概是他被扭伤手的唯一好处——只动口不动手。
“她是你什麽人?仇家?”否则何必不见人影不死心?
情敌应该也算仇家的一种。风裳衣回道:“可以这麽说。”
“什麽深仇大恨呀?她玩弄你之後又无情抛弃你,还是她榨乾你大笔钱财,逼得你非千山万水追踪不可?”
风裳衣神秘地摇动修长食指,“不可说,这是秘密。”他咽下最後一口咸粥。“反正你们两兄弟负责帮我找人就行了,我还要一碗。”他解决三大碗公的粥,仍喂不饱空荡荡的胃袋。
水瑄怪叫:“你还没吃饱?!喂猪都不是这种喂法咧!”
“你把本少爷跟畜生相比?!”风裳衣伸出安好的左手打算赏水瑄一个爆栗。
水瑄轻轻松松闪过,回嘴道!感〉哪母遥恐徊还宇文师兄交代小的去采买些东西,若他沐浴完毕回房,我还没办好这芝麻绿豆事,师兄会劈了我当柴烧。这样吧,等会儿让师兄喂你吃粥。。
“你在开玩笑!你又不是没瞧见这四天来,宇文冰人压根不将我放在眼底,连余光都没瞥过一次,叫他喂我吃粥,别赏我一顿排头吃就阿弥陀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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