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江骏行至军营,远远便听见吴统领正扯着嗓门大骂,伴随桌椅倾翻之声。
他略微迟疑下,推帘进去,险些与一抱头逃出的兵士撞个满怀。
吴统领见他进来,又骂道:“昨夜死哪去了?他奶奶的,被张员外赢去我三两银子。说,你可是与他商议好,故意设套让我输去,自己再推个干净。奶奶的,你脖子上这家伙,看来不想要了。来人啊,来人……”
杨江骏慌忙道:“大人息怒。昨夜小的险些丢了性命。”
吴统领一愣,方才注意到他满身伤痕,惊讶道:“啊,你,怎会如此?”
杨江骏哭道:“夜间有人放火烧了小人的家。若不是小的跑得快,只怕已经……”
吴统领奇道:“谁会与你这小兵士有如此深仇大恨……啊,莫非是那几个马商,前日赌局被你我赢去银两,而怀恨在心……他奶奶的,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无王法,就不怕我带兵抄了他几个的家?”
他重重踢出,地面布袋翻倒,滚出些碎银。
杨江骏叹道:“罢了,那几人多少也有点关系,大人犯不着为小人这点事,而大动肝火。哦,适才外间听大人恼怒,莫非仅是为昨日之事?嘿,过几日,小的再想法拉那员外来,帮大人赢回就是。”
吴统领笑道:“我是何等人物,焉能为这些小事生气。”
他摇摇头,道:“今日饷银发来,又比上月少了两成。奶奶的,总说是调拨西北,难不成我等就该着吃亏。”
杨江骏瞄了眼那半鼓钱袋,笑道:“朝廷的事,还是少说为妙。哦,昨儿个胡子还在问我,东门弟兄的那点饷银该发了吧。”
吴统领哼了声,脚尖指地,道:“都在这呢,你拿去分与他等吧。”
不等杨江骏去拿,吴统领俯身从钱袋中抓出把,塞入自己怀中,方满意离去。
杨江骏将散落碎银收入袋中,束紧口,挂在肩上。待出了门,直去马厩,牵出匹瘦马,离营而去。
他先朝东奔出两条街,随即拨转马头,绕巷朝西。途中买了身新衣,又在药铺抓了些烧伤药膏。待到西门,兵士认得他,点头招呼。杨江骏也未理会,吆喝声,纵马出城,扬长而去。
路上,想到吴统领发觉钱马丢失,不知是何模样时,杨江骏不由觉得好笑。
只是这笑容刚浮出,却又立即僵住。
他又想起另一张面孔。那张脸瘦削苍白,带着丝狡猾的笑意,在黑暗中,更像是书中的狐仙。
对,若不是狐仙,又怎能将那厚重铁箱轻松提开呢。
杨江骏从铁箱中滚落地面时,已然疼得麻木。他龇着嘴,直吸凉气。
而那人蹲在对面,正满怀兴致的盯着自己。
他先不觉恐怖,只为逃出火海而庆幸。待头脑冷静,杨江骏*出不可思议。至于眼前之人,则更为诡异。
他哆嗦道:“你,你莫非是与他等一起……”
那人打断道:“那些放火之人?我若是,又为何救你出来。”
杨江骏心中略安,再仔细看去。那人眉清目秀,衣冠虽被雾浸湿,却是整齐条理,不似谋财害命之人。
他大起胆子,道:“不知这位兄弟,因何出手相救?”
那人轻蔑一笑,道:“我救你,无非是不想黑马白丢了性命。”
杨江骏身子一震,尴尬道:“你,你都瞧见了?我,乃是无奈之举……”
他心中却是惊骇万分,不知此人藏在何处,又怎能不为人发现。难道真是从坟墓里钻出的狐仙鬼魂之类。
那青年摇头道:“你本可逃掉,却为何冒险留下?莫非,这箱子里藏着甚宝贝?”
杨江骏慌忙道:“我本也以为这里面该有……可惜……”
那人扫视他,道:“可惜白送了黑马性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也不错。不过,你匆忙间之举,倒也令我颇感意外,哈哈。”
青年纵声大笑。杨江骏大为紧张,不知这笑声,是夸奖呢,还是鄙夷。
他想了想,拜倒在地,道:“杨某承兄台搭救,实在是感激涕零。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此恩此德,我日后必将回报。”
笑声嘎然而止。杨江骏抬起头来,却不见了那青年身影。
杨江骏不由打了个哆嗦,身上更是火辣辣的疼。他回头望眼,洛阳城早消失在尽头。他暗自琢磨,这官府缉拿掠走官银逃兵的捕文,兴许早已令人快马发至各州县,自己还是尽量避开官道市镇为好。
只是密林小道,多是荆棘遍布。一路走来,行动迟缓不谈,杨江骏更是苦不堪言。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那茫茫大漠中,真藏着自己的梦想吗。
不觉间,已走了数日。估摸再有一日,便该到潼关了。
杨江骏仰天长出口气。午后的阳光明亮晃眼,搅得他头中眩晕,胃里更是抽搐。这兵士方才想起清晨至此,尚还未吃过东西。
前方山脚下,有房屋轮廓,似个道观。日近正午,有炊烟扬起,多半是道士在生火做饭。
杨江骏大喜,双腿点马,急奔过去。
行至近处,果然见是道观。只是外墙倒塌,杂草丛生。墙后两三间屋舍,更是蛛网结壁,破败不堪,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迹象。
居中大殿,漫出青烟。里间有声音传出,似有人交谈。
杨江骏犹豫片刻,将马拴好,小心进入。
道观不大,殿顶四处破洞。日光落下,将里间照得通亮。杨江骏跨入屋内,顿时呆住。
殿深处,摆有供台,其后立着尊彩漆剥落的元始天尊塑像。泥像肩上部分,已然不见,只剩落满灰的高大身躯。中间空地,有树枝交叉叠起,正在引火。或许枝条潮湿,而至浓烟弥漫殿内。两人伏在火旁,正用木棍拨火。杨江骏陡然闯入,那二人齐抬头望来,竟是对孪生兄弟。秃顶下方皆留着圈短发,圆脸宽眉,塌鼻厚唇。唯一的区别,一人发色金黄,另一人却是银白。
杨江骏先感惊讶,其后却觉恐怖。火堆远处,一女子躺在地面,手脚捆绑,毫无动弹,不知是否死了。虽仅是个背影,杨江骏却从其衣着看出,岂不正是那夜酒馆中的蛮横姑娘。
突然,左侧传来挣扎声。杨江骏扭头去看,与那姑娘结伴青年,也是手脚捆缚,绑在墙角柱上。
杨江骏顿知不妙,忙道:“啊,在下偶过此地,只因腹中饥渴,故而想来……不过,不过在下此刻却不饿了……”
他边说,边移步后撤。却听身后有人道:“既然来了,何不歇息片刻再走呢。”
一股巨力传来,他身不由己,踉跄前扑,摔在地上,险些一头扎进火堆中。
与之同时,火边二人,齐声狂笑。只吓得杨江骏心惊肉跳。他勉强爬起,顾不得整理衣衫,施礼道:“在下路过……怕是……打扰了各位,还请……”
他结结巴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穿银耳环之人笑道:“二哥,你说这小子可是灶王爷派来替我等生火的?”
杨江骏明白他等必是瞧见自己身上那些焦痕而出言调侃。他灵机一动,忙道:“哎呀,各位爷还真说中了。在下别的不行,这砍柴生火的本事,却是一流。”
杨江骏不等人催,跪地拾起几根树枝,居中掰断,架在火堆上。又添了几根后,他托起衣底,用力扇风。想他在军中,这些粗活,也是常做。未过多时,那火逐渐烧旺。
另一人哈哈大笑,道:“老三,还真给你说中。臭小子,火烧得好,等下也分你块肉。”
杨江骏慌不迭点头,心底却只望能赶紧走人便已是最好了。
突然,他心中又有了疑惑,怎的不见有甚猪羊牛肉。他目光落在火苗后那女子身上,不由生起恐怖想法,吓得险些将手烧着。随即他又想,或许,这几人在山上捕获甚野味,尚未带入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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